书城文学寻找平山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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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歌唱在太行山上(4)

彭真得知齐家离这里仅仅五里地。当即说:“齐家是革命家庭,两个叔叔(齐计三、齐子才)都牺牲了。他哥哥在延安这么多年没回过家。我路过那里,顺便去看看。”要上吉普车时,只骑过毛驴的小玉如“仓皇失措”,有些不好意思,就说:“你们坐上走吧,别管我,你们在前边走,我在后边跟着跑就行啦。”全场大笑。彭真同志也大声笑起来,风趣地说句,傻孩子,快上车吧!把她拉上了车。到了窄小简陋的家里,齐家母亲和玉珍的嫂子正忙着做清明节上坟的纸花,地下炕上都是干草和纸屑,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彭真将干草挪动了一下,随即坐到炕沿上,亲切地和母亲拉起家常,说:“你儿子齐复华身体很好,工作得不错。他们不久也会回来的……”一时间,乡亲们来了,屋子被挤得满满的。孩子们围着停放在门口的汽车看新鲜,真像过年一样红火热闹。

齐玉珍和曹火星都没有看到这一幕,几乎在同时,他们去阜平城南庄,为迎接党中央从陕北东渡黄河的中央首长演出。

由曹火星和齐玉珍主演歌剧《宝山参军》。反映的是翻身农民王宝山主动报名参军,而妻子刘金莲,舍不得刚刚获得的幸福生活,因而拉了丈夫的后腿,由此产生了矛盾和戏剧性的冲突。

在一间简陋的农家土屋里,周恩来副主席接见了他们。周副主席给《宝山参军》提出了修改意见,说可以给宝山安排一个弟弟,这样上前线的放心,家里的生产也有人照顾。之后又鼓励大家全心全意听党的话,不断提高艺术水平出好作品……当询问到宝山、金莲的扮演者时,夸赞演得很好……

当得知齐玉珍是平山人时,周副主席忽然问她:“你认识齐复华吗?”玉珍激动地答:“那是我哥哥!”周恩来接着说:“那你们不但可以演《宝山参军》,还可以演‘兄妹相会’喽!”说着就大笑起来……并转向大家说:“她哥哥就在我们中央电台工作,他也从延安过来啦。”不久,党中央移驻西柏坡后,一匹枣红马把齐复华送回村,齐家姐妹们见到了久别的哥哥……

新中国成立后,曹火星在天津曾多次接待周恩来总理。总理非常喜欢《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首歌,一生曾许多次亲自指挥演唱这首歌曲,甚至在病榻上还在轻轻哼唱。总理去世后曹火星亲手为总理制作了一个巨大的花圈,每一朵纸花里都灌满哀伤的曲子,后来又创作了歌曲《人民总理人民爱》……

采访手记:

2011年夏日,在北京,我见到了曹火星的大女儿曹红雯。曹大姐是人民音乐出版社的编辑,常年为音乐工作者默默无闻地做着嫁衣。在她的心目中,父亲就是一个父亲,爱整洁,钱包里的钱总是几块几毛的分列清楚,整整齐齐地叠着。父亲还非常节俭,一家6口住30平方米的房子,没有暖气,一住就是12年,别人问,他总是乐呵呵说,比战争年代强多了,只要能有创作的地方就行。“曹老抠”在天津非常出名,他没有任何嗜好,从不吃鱼和其他肉食品,身上的补丁有五块,一生若老僧一般。

但是父亲对于创作却是异常勤奋。她常常半夜醒来时,看见父亲在遮盖的灯光下奋笔疾书,天气热时把脚泡在凉水盆里写……直到1999年春天,为人民创作了1600多首歌曲的音乐家曹火星,生命的旋律停止了跃动,就在去世前的几天还念念不忘为香港、澳门回归祖国谱写歌曲。

1600多首,我看到这个数字时微微震撼了一下,但我只知道那一首颂歌。我翻遍了曹火星的资料,没有找到曹火星后来创作的心路历程,但我隐隐感到,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如果不能再次超越自己是很痛苦的事情。19岁就一曲颂歌闻天下,此生只为一歌生吗?不会的,通过这个庞大的数字可窥一斑,曹火星一定在试图超越的痛苦和甜蜜中行走着,他一生只有一个方向,就是歌颂共产党。

至今,许多人并不知道这首“红”歌是谁所写的。曹火星的二女儿曹红怡说:“小时候,我不知道这首歌是父亲写的,直到上学读音乐课本时才知道。”以演出歌剧《白毛女》而闻名的田华,她在晋察冀多年,和曹火星一起合作演出很多次,多年后才知此歌作者。田华问他为什么不早告诉她。他回答:“我们是党的文艺战士,写歌,作曲,搞创作,都是我们的职业,至于那支歌,重要的是演唱,并不是为了知道是谁创作的。”

在2011年中央电视台的新年音乐会上,“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响起,屏幕上红旗猎猎,江水滔滔,交响乐的雄浑顿然掀起人们久藏的情感闸门。老人们落泪了,年轻人震撼了。我的耳畔响起儿时的歌:“妈妈教我一支歌……”

从平山团的《上战场》到这支震撼人心的颂歌,平山人民经历了多少悲歌慷慨啊!当年曹火星写完这首歌不久,日本鬼子在他的家乡制造了“岗南惨案”,敌人用人体练刺杀,让狼狗撕咬,把人们推到熊熊的火坑里烧,屠杀极为残酷。曹火星的父亲和堂兄也惨遭杀害,本家子弟多人遇难。曹火星和120名头顶白色孝帽,勇敢地走向子弟兵队伍的男子汉们一样,心中的悲怆冲天盖地。

突然之间,另外的两首“哀歌”也萦绕我的耳际,一首是《哀乐》,一首是张寒晖的《松花江上》,“悲歌慷慨”涌至心头。这成语并不是源自荆轲,首次出现是用来形容古中山国“康乐歌谣好悲”,《史记.货殖列传》也记载:中山之地,丈夫“好气任侠,相聚游戏,悲歌慷慨”。这里曾经发生过400多次大的战争,诸如逐鹿中原、背水一战、靖难之役等等,是盛产悲歌的地方。

前段时间看到画家铁扬的一篇回忆文章,他颇费周折地调查清楚,《哀乐》的创作者是杨戈。杨戈来自河北赵县一个屈姓家族,是铁扬的二叔。他1937年投笔从戎,后在延安“鲁艺”学习,曾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在“西北战斗剧社”担任过领导职务。新中国成立后没有从事音乐创作。《哀乐》几十年来回荡人间,无人知是谁谱曲。

除此之外,慷慨雄壮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原名《八路军进行曲》,作于1939年)的作者公木,是辛集人。他与杨戈同时参加了延安文艺座谈会。我们很熟悉的电影《白毛女》《英雄儿女》的主题歌都是公木所写。“风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道尽悲歌与慷慨。

平山、赵县、辛集、定州,相距极近,围绕石家庄,皆是古中山的核心区域。这里流行一种西调秧歌剧种,其中“大悲调”一句唱词能催人泪下,曲调悲美;又有河北梆子,高亢激越,穿云裂帛。这几个作曲家都是浸染着这些曲调里长大,张寒晖还专门搞过家乡定州秧歌的普查工作。今天,我断定悲歌慷慨的地气影响了这些音乐家的创作。嵇康说“殊方异俗,歌哭不同”;孟德斯鸠提出“地理环境决定论”,认为土壤同居民性格之间,有非常密切的联系。听惯了悲歌慷慨,那曲调就隐含在他们的遗传基因中,所以看起来都是一挥而就。最让人称奇的是《松花江上》,张寒晖不识谱,自己唱,让别人帮助记谱,却能一曲悲歌动天地。还有《小白菜》,这曲来自太行山的悲歌唱了一代代,《白毛女》的音乐就是依此曲为基础旋律。

几曲同一地域,同在抗日战争中产生,还有一个共同之处:演唱使用率极高,作者知名度极低。杨戈至今还不被人知;曹火星的女儿都曾不知;张寒晖在学生们问起时,微笑说:“要名干什么?”

夜深人静,写作平山团时,耳边常常响起这些曲调。平山团的子弟兵也在民族危亡时敲响民族黄钟大吕,然后悲壮牺牲或是默默无闻地归隐。

然而历史不会忘记,在此,借铁血剧社社长王雪波的《悼火星》做结:

顿失战友梦魂惊,乐坛忽传陨巨星。

抗日救亡少年志,烈火烽烟谱新声。

红心扑向共产党,一曲颂歌天下闻。

高山流水春长在,艺苑万载享盛名。

平山三齐:毛泽东信任的平山人

在北京和曹红雯大姐聊天,她得知我寻找平山团,临别时突然说:“我舅舅齐复华可能是平山团的战士,要不要去他家看看?”

我很兴奋,急忙询问,原来舅舅已经去世,但妗子健在,可以采访。我们欣然走进复兴门外一座普通的楼房。齐复华的夫人满头柔软的银发,见到我们只是慈祥地笑着,任由我们翻箱倒柜找相册,找旧物。原来,这个和齐复华厮守了几十年的妻子,并不太了解齐复华的工作。她只是微笑着告诉我,齐复华做的是机要工作,他从来没有给她讲过工作,她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什么!或许这位妻子也养成了“保密”的习惯,斯人不在,她亦不言。

一会儿,齐复华的儿子齐晓明回来,他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工作,对父亲的大概工作经历有一点了解:

齐复华1918年出生在平山川坊村,他的两位叔叔齐计三、齐子才都是平山早期共产党员,和王昭、栗再温一起组织平山的武装斗争。齐复华受叔叔们影响,很小就投身革命工作。平山团组建时,他积极要求参军。叔叔认为他熟悉敌占区工作,就安排他做情报工作,为平山团和当地驻扎的革命组织传递情报。他冒着危险完成很多重要任务,从未失误。1938年1月入党后,经党组织派遣,他到晋察冀军区无线电培训班学习,接受了艰苦的磨炼,成为抗战前线的无线兵。一年之后,齐复华携带一部电台跟随彭真同志到达延安,开始长期担任党中央的国际通讯工作。

在延安是怎样的环境,他怎样工作?今天我们都无法彻底了解。齐晓明回忆说,父亲晚年,许多老战友都写回忆录,儿子也建议父亲写一写。父亲说,我一生干的都是保密工作,有些秘密是要“烂在肚子里的”。直到1992年去世,齐复华坚决不写回忆录,不向家人说任何工作上的事,他的一生也成为今天的“秘密”。

很幸运,我在齐家的相册中翻到了一本回忆录《从延安到中南海——我是党中央毛主席的电话兵》,作者彭润田,是齐复华的同事。书中有记述齐复华的片段。当时齐复华是枣园通讯分队队长,彭润田回忆:

……当时山上也有一部电台,但是这部电台很特殊。军委三局的电台是负责和各解放区和各个军区联系,这部电台不归军委三局管,而是由中央办公厅直接领导,专门负责和莫斯科联系。当时这里只有一个译电员,名字叫齐复华……山上的电台是不允许别人去的……齐复华负责的电台,被大家称为“特殊电台”。

彭润田回忆说,当时的共产国际的来电由阿罗夫翻译(阿罗夫送给齐复华的剃须刀,齐复华一直使用着),由齐复华直接交给中央首长,延安的去电也是由齐复华一个人接受任务,直接传达到莫斯科。

在采访中,齐复华的儿子齐晓明告诉我,父亲虽然没有说过他的工作内容,但却描述过这样一个场景:

……任弼时带领齐复华到毛泽东办公室,见某一领导人也在屋,任弼时对他说:“您请出去吧,我们要布置工作。”看起来,齐复华接受的任务是中共中央最高机密,一般人都是要回避的。这个场景的时间、地点齐晓明不能描述清楚,但齐复华掌握着唯一和共产国际联系的秘密电台,无疑是毛泽东最信任的人。

根据齐复华同事们的回忆,他在极端复杂的环境中,仍然利用工作间隙,刻苦钻研业务,克服种种困难,娴熟地掌握了无线电技术。除了独自担任国际通讯工作,他还负责组建了一个集中台。在转战陕北的难以想象的险恶环境中,齐复华背着“特殊电台”,一次次架起,一次次拆下,始终紧随着毛主席身边,出色地完成了机密通讯任务。

党中央到达西柏坡后,齐复华的工作更加繁忙。特别是在大决战前夕,毛泽东为了给战略进攻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频繁电报来往,商讨前往苏联与斯大林见面之事。毛泽东经过深思熟虑,并和周恩来、任弼时商议后,齐复华发出了毛泽东给斯大林的电报。但是,后来因为局势变化,毛泽东的访问推迟,又是一番电报商讨,最后,齐复华接收到斯大林这样的电报:“我们欢迎毛泽东,但是目前中国革命发展变化很快。在这个时候,你离开指挥岗位,恐对全局有不利影响,是否还是留在国内指挥战争为宜。如果你有重大问题需要商谈,我们准备派遣一位相当有经验的、老练的、信得过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前往听取你的意见,如何?……望电告。”

接到这封电报后,毛泽东接受了斯大林意见。1949年1月31日,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米高扬来访西柏坡。当时,米高扬的来访需要极端保密,米高扬所乘坐的飞机必须夜间飞行并降落在石家庄机场。

齐复华接受了这个非常艰巨的任务,担任此次接待米高扬的通讯联络员。他精心地组织、安排,在机场燃起点点篝火,引导飞机安全降落。米高扬安全、顺利地从飞机上走了下来,乘坐汽车赶往西柏坡。由于这次勇于克服困难,精确、有序、出色地完成工作,首长们专门表扬和奖励了这位默默无闻的平山子弟兵。

有意思的是,米高扬在前往西柏坡的途中,非常张扬,一路上虽然多次被劝阻,但是还是几次下车到老百姓家里去,毫无忌讳地与村民攀谈,不加掩饰地暴露自己。当随行的师哲问他为何不注意保密时,他回答说:“在你们这里哪里能做到保密?!我看明后天我就会在路透社或美联社或者其他什么通讯社的新闻消息中出现,而且不只说我访问了中国,或许还会说,俄国鬼子到中国进行破坏活动了。既然如此,躲躲闪闪又有何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