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寻找平山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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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鏖兵晋西北(3)

当时任侦察班长的栗政通后来给家人回忆说,一次战斗,团长命令抓“舌头”,以便通过他们的嘴及时了解敌人的装备和布防。那是个寒冷的冬天,雪下得很大。他率领几个侦察员很快抓到一个敌兵,但那人不老实,想逃跑时,被战士们处死了。团长知道后批评了他们,又命令他们再去抓。栗政通想直接去抓敌人的哨兵。但是敌军驻地四周是一片开阔地,白雪茫茫,很容易被发现。栗政通动脑筋想出一个办法,制作了一个草人,反穿羊皮大袄,露出白色的羊毛,然后将草人绑在他自己的背上,卧倒,利用朦胧的夜色慢慢爬向敌人的哨兵。当接近哨兵时,猛然站起,将敌兵扑倒。就这样抓到一个舌头并顺利带回了我军驻地。陈团长知道后,大加赞扬,鼓励战士们学习栗政通这样机智勇敢的精神。

源于鲜血的浇灌,源于枪林弹雨的洗礼,从排兵布阵到战士们的逐渐成熟,平山团的成长速度让所有的人震惊。仅一年多的时间,平山团就锻造成“太行山上铁的子弟兵”,从无吃无穿,逐渐成为我八路军中装备最好、战术过硬的一支铁军。

白求恩在平山团

1938年11月20日,山西省灵丘县下石头矾村,寒风彻骨。后方医院里一片冰凉(因为煤源被日本军队控制),王震旅长再次接待了奔波而至的白求恩大夫。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位温和慈祥、驰名欧美大陆的胸外科权威在这里大发雷霆!

诺尔曼.白求恩,受加拿大和美国共产党的委托,3月抵达延安,支援中国人民的抗战。他在延安工作过一段时间,在和毛泽东主席进行了通宵的长谈后,奔赴晋察冀前线。

6月中旬,白求恩刚刚到达五台地区359旅旅部时,恰好赶上王震旅长受伤,那是王震亲自带领平山团在看家楼与日军激战,日军向我军阵地投射了毒气弹,王震和许多战士中毒。白求恩马上带领医护人员为他们清洗处理,进行治疗,使得王震和平山团受伤人员很快缓解了症状。

而此刻,白大夫发火的原因是平山团参谋长左齐的右臂。

那天,35名伤员从蔚涞公路(河北的蔚县和涞源之间)伏击战的战场送来了。这场伏击战是17日打响,伏击了日军田原的运输大队。717团和718团都参加了伏击。穿着单薄的战士们在冰雪的山岭上趴了两夜一天,有的战士竟被冻死。终于,他们等到了这支运输队。左齐参谋长指挥了战斗。紧张激战的时刻,一挺重机枪有了问题,他不顾一切去排除故障,结果被敌人的子弹击穿了右臂。他推开来背他的战士,说:“别管我,赶紧打鬼子!”一直坚持到战斗结束,终因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战斗胜利结束后,担架队抬着他和一批重伤员,日夜兼程3天3夜,才送到了旅部。此刻左齐已是浑身冰凉、奄奄一息。护送而来的战士们焦急万分,急忙把青砖放到开水里煮热,一块块砌起来铺在他的身下取暖,很长时间他才恢复了一些知觉。

白求恩大夫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口,转回身冲着护送人员大发脾气。翻译董越千悲痛地翻译给大家,因为止血带绑得太紧、太久,整个右臂早已经发黑坏死!白大夫也无能为力了!那时候卫生队的人都没有经过专业培训。平山团的战士刘增英,晚年时回忆说:“会缠绷带能止血就上了战场,哪里懂要不断放松止血带保持肢体供血的道理啊!”后来白求恩大夫组织了数次大规模的卫生员的短期培训,晋察冀、120师的大批战地救护员的素质大有提高。

发过脾气的白求恩大夫,焦虑满脸,他像母亲一样心痛万分地摸着左齐的右胳膊,摇摇头走出去。必须马上截肢,否则性命难保!大家都明白这截肢的后果。王震旅长说:“一只胳膊也能照样打鬼子!”又指着身边的晏福生政委说:“你看晏政委不是打仗、工作样样出色吗?”左齐苍白虚弱的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神色,他环顾身旁的战友们,把目光落在王震坚定而温情的眼睛上,而后轻轻点了点头。王震俯下身紧紧抱住左齐,两个人泪如泉涌……

白求恩连夜给左齐做了右肩关节离断手术。手术虽然成功了,但是左齐高烧不退,性命攸关。白求恩夜以继日地精心守护着左齐。白求恩把他从加拿大带回来的最后一瓶磺胺药片给他吃了,因为没有吃过西药,所以非常有效,左齐很快脱离危险。

后来,在左齐养伤期间,收到王震、陈宗尧等人送来的照片和诗,那是最厚重、最珍贵的礼物!许多老战士都保存了死去的老战友照片,终生珍藏,每每看到都要流泪。陈宗尧给他的诗这样写道:

朋友,朋友,

你为民族截去一只手,

这是你历史上的光辉不朽。

战友,战友,莫悲伤,别忧愁。

坚持抗战到底,自由幸福在不久。

失去右臂的左齐,伤痛和无奈之后,乐观地写下诗句:

大地上雪的衣衫,洁白美丽的母亲啊,

请不要伤心,

你又添了一个断臂的儿男。

扭扭捏捏的左手哟,又摆架子!

我告诉你,你跟右哥做伴,

吃了二十多年冤枉,

今天,右哥去了,你应该完全负起责任。

谁都知道,王胡子的359旅是支勇猛的部队。1955年授衔的将帅里有四个独臂将军,三个是359旅的。而救死扶伤的白求恩多么希望减少这样的伤痛啊!

这里的悲伤还没有离去,隔壁一间屋子里吵嚷起来。原来是平山团3营的刘大有。他的腿部骨折,一只脚受伤,因为路途遥远,脚部冻伤坏死要截肢。白求恩大夫无限惋惜地俯下身去对他说:“时间太久了,腿要切掉的呀,好孩子!”董越千翻译清楚给刘大有,这个19岁的练过武功的大个子急了,不顾身体虚弱竭力喊:“娘哎!可不能给我锯腿,我一条腿怎么能跟上队?光锡叔(他抬来时恍惚看到刘光锡大夫也在这里),快来给说说,可不能锯我腿啊!”

任何哭喊都无济于事。刘大有的腿被消过毒的锯木头的大锯子给锯掉了!这个壮小伙不再喊了,手术的疼痛、失血,加上高烧,他昏死过去。白求恩大夫做完手术,看到刘大有垂危的样子,要输血给他。当时在我们的部队医院,直接给伤员输血还存在顾虑,一般的老百姓更不能接受,把血输给别人,自己会不会死去呢?旁边的大夫、护士都沉默着。晋察冀卫生部长叶青山也在场,他知道白求恩前不久已给伤员输过一次血,于是他对一位年轻的护士说,这次输你的吧!但那位护士迟疑着。此时,伤员的血型也已经出来,是B型。白求恩毫不犹豫地挽起他袖子,嘴角的胡髭微翘,微笑着说:“我是‘O型’血,万能输血者,赶紧给他输血!”

叶青山考虑他的年龄和刚输血不久,坚持另找一人。白求恩不允许。白求恩放慢语速说:“前方将士为了国家民族,可以流血牺牲,我在后方工作拿出一点点血,有什么不应该的呢?以后,我们可以成立自愿输血队,把血型预先检查好。现在,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抢救伤员要紧,快动手吧!”说罢,便伸出了他那青筋隆起的瘦弱的手臂。于是,白求恩大夫的300cc血液,徐徐地流到了我们平山子弟兵的血管中。

加拿大,憨厚的平山团战士闻所未闻!他们只知为了保卫家园不被侵略而战斗。若不是战争,这听起来一定是神话,但是真真切切,一个伟大国际主义战士的鲜血就在这个普通的战士身上奔流。

血输完了,白求恩轻轻离开。病房极为安静,那位护士突然嘤嘤啜泣起来,“早先我也不是不肯,我不懂得输血……叶部长,下次一定让我输吧,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外国人吗?”

白求恩大夫这无声的引领,力量非凡。此后,根据白求恩的倡议,志愿输血队组织起来了。医院的政委、翻译、医生、护士,甚至附近的老乡也都争先恐后地报了名。从此,输血在晋察冀边区逐渐推广,不少伤员因此从生命垂危的边缘上被挽救过来。输完血后,输血者要得到一些鸡蛋、白糖等补养。大家看到身体并不受太大的影响,大家就没有了顾虑,危难时刻,几乎所有的后方人员都能挺身而出。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白求恩还在为几个伤员惋惜:“假使一个连长丢掉1挺机关枪,那不消说是会受到处罚的。可是,枪还可以夺回来,而一个生命,一条腿失去以后,就不能再挽回了……”这时候,他焦急地思考,如何缩短运送时间?如何使伤员及早手术?如何大大减少伤员的死亡?

“我们不能再等伤员了!我们的手术台要离战场近些再近些!”白求恩大夫异常“执拗”地向王震旅长提出“祈求”。

11月28日子夜时分,杨家庄后方医院,白求恩睡下没多久,他听到翻译董越千用手指在门板上轻轻地敲了两下,白求恩飞快起床。这是他的工作常态,他不容置疑地要求,如果有重伤员无论何时都要叫醒他。

这次,没有伤员。董翻译给他念王震旅长拍来的急电,请他带医疗队务于29日赶到前线!听完电报,白求恩像孩子一样跳了起来,一把按住董翻译的肩膀,哈哈笑着说:“妙极了!我可以上前线去了!”

塞外拂晓,气温降到零下二三十摄氏度。白求恩几人翻过了五座大山,晚上一点钟才赶到王震旅长驻地。大家忙着准备即将打响广灵公路伏击战。白求恩满头满脸白白的冰霜,他还打趣地说:“瞧,我演圣诞老人不用化装了!”一句话冲开了战前的紧张气氛……

军区医疗队的游胜华副部长指着地图说:“部队埋伏在公路两侧的山丘地带,指挥所设在前沿,根据旅长的指示,我们的位置稍微靠后了些。”“离前线多少里?”“有20公里的样子。”白求恩不满地推开游部长递过来的水,反问道:“为什么呢?”游部长认真解释说:“这次我们是打伏击,考虑到安全上的原因,把我们的位置向后撤了撤。”白求恩激动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急切地道:“一个伤员转移一公里路需要多长时间?最少15分钟吧!20公里路呢,最少5个小时,一个人的全部血量也不过五千毫升,假使一个小时丢失五百毫升,5个小时就二千五百毫升……这就意味着伤员的生命失去了抢救的可能。”说到这里白求恩反问道:“你们算过这笔账吗?”

大家默不作声。假若不能保证白大夫的安全,怎么对毛主席、朱总司令交代呢?怎么向加拿大人民交代呢?

白求恩也明白大家的心思,转身就往外走,“我找王旅长去!”

执拗的白求恩坚决要到最前沿阵地。王震旅长连夜开会,决定把手术队放在离前线不远的黑寺村一座小庙里。这个小庙距离平山团的伏击阵地最近,仅仅10公里左右……听到这个决定,白求恩才满意地走了。

枪炮声不时传来,前方敌人有飞机、大炮的掩护,还灭绝人性地放毒气,战斗异常激烈。

床板当作手术台,手术室燃烧着熊熊炭火。白求恩同志身穿手术衣,焦急地等在小庙里。下午5点多钟,第一批伤员到达黑寺,手术马上开始了。白求恩在其他医生和护士的紧密配合下熟练地进行固定、麻醉、清创、切开、止血、缝合,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战地摄影师沙飞也从战场赶过来,为白求恩大夫拍下了这经典的瞬间。

突然,空中响起敌机的轰鸣。

4架敌机追逐着担架队,飞到黑寺村上空,“轰!轰!”投下了炸弹,气浪的冲击使手术台上的顶帐哗哗乱动。白求恩手里的刀根本没有停下。王震旅长非常担心,亲自来组织指挥平山团3营的战士来阻击敌人,保护手术室。王震旅长劝白求恩去隐蔽一下,他坚决地说:“前线的战士能因为空袭而停止战斗吗?不!我们的战斗岗位是手术台,离开手术台就是离开阵地,这绝不能!”继续镇定地进行手术。手术室抬来的担架越来越多,把庙门也堵住了。做手术的只有白求恩大夫一人。已经是深夜,麻醉师兼翻译董越千累得晕倒了,助手也因为给伤员输了血,被白求恩强令休息。庙里没有汽灯,只点了两盏马灯,灯光昏暗。白求恩大夫眼花,又连续熬夜,做手术看不清楚,只好用手电筒照着,俯下身子贴近伤口,仔细地清理、缝合。庙外滴水成冰,他额角却沁出汗珠子,嘴唇干裂得出了血……

忽然,白求恩把落在伤员皮肤上的刀刃抬起来,原来麻醉药没有了,伤员被难以忍受的痛苦折磨着,大汗淋漓。白求恩的迟疑,躺在手术台上的伤员看出了,坚定地说:“白大夫,你大胆做吧,我顶得住!”白求恩激动地望着伤员说:“好同志,谢谢你!”伤员被抬下去了,手术台上留下一片片汗渍,白大夫看着皱起了双眉……

一架敌机发出刺耳的声音俯冲下来。“轰”的一声,小庙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接着“哗啦”一声,原来一个炸弹落在庙后,小庙的后墙被震塌了。旅部的同志再次劝白求恩赶紧隐蔽一下,白求恩嘴里不住应着“噢,噢”,身子却一丝不动,继续进行手术。

忽然,平山团的通信员栗政通跌跌撞撞跑来,他一身尘土和血迹,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交给护士,白求恩看到后,兴奋地喊了声:“啊,吗啡!”

原来,没有麻药的消息传到了陈宗尧团长那里,他们恰好从敌人的军车上缴获了一批麻药。陈宗尧急忙派栗政通和熟悉道路的当地民兵,飞奔前去送药。在穿越敌人火力区时,民兵不幸中弹,仍坚持和政通一起奔跑,不想快要到达黑寺时,飞机投下的炸弹落在他们附近,政通被气浪掀翻,晕了片刻。再看那位民兵早已牺牲。政通爬起来,迅速跑进小庙送药。白求恩在听完翻译的讲述后,转过身,挓挲着双手,用感激的目光“拥抱”这位还在喘息的小战士,没说一句话。政通感到了一股血腥混合着汗水的温暖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