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天路长虹:“劈山开路先锋连”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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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路篇(1)

我的歌头是喜马拉雅山,你有没有穿山的能力?我的歌腰是红石岩,你有没有钻岩的勇气?我的歌尾是雅鲁藏布江,你有没有过江的主意……---西藏民歌

第1节 冰山雪莲金

灿灿的迎春花儿开遍了山野,清悠悠的河水化开千年冰霜;喜马拉雅山迎接着东方朝阳,雅鲁藏布江的人民啊盼望着祖国的阳光。

汪俊德老人不会忘记,那朵生长在二郎山冰崖上的雪莲。它的花瓣洁白如玉,它的花蕾粉红似霞。老人说,二郎山虽然艰苦,但在战士的心中是甜美的。他是连队的文化干事,高中文化程度,有写日记的习惯,当地的风土人情,部队的好人好事他都记录。很可惜,那些宝贵的资料后来整风时丢了。我是在千佛山下找到他的,他是一位知识渊博的老人。从部队转业到省政府工作,老人对那段历史念念不忘,他还在《济南日报》发表一篇回忆文章。在他家朴实无华的客厅里,老人说起往事依然激动,不时地站起来做着动作。他的老伴让他慢慢讲,不要犯了高血压病。

老人说,他们这支部队是随军部向成都进军,参加成都战役的。进军途中,国民党的飞机跟着屁股后头狂轰滥炸,部队根本不当回事,你扔你的炸弹,我走我的路,因为上级讲的很明确,到成都就是胜利!

一天拂晓,汪俊德跟随军部闫主任打前站,还带着营部炊事班,行至遂宁县安居镇,营部司务长用银元给他们买了一头猪吃。由于极度饥饿,很快就被一扫而光。大家肚子没油水,吃了猪肉就拉肚子,这时行军速度几乎是跑步前进。忽然,从旁边山头上窜出一小股部队,连喊:“口令,口令。”闫主任指示:“小汪回令。”他以为是自己人,就发了一句牢骚:“笑话,大天亮的,要口令干什么!”谁知这股部队就宿回去了。到了宿营地司务长和炊事班一个也没回来。原来这是敌人的交警总队,想抓打前站的人没敢,把后面的炊事班给抓去了。

部队到达简阳,进入决战态势。工兵营住在一个大旅店里,各连作好了打大仗的准备。汪俊德也配备了美式卡宾枪和手榴弹,不过,他的任务是组织后勤人员。营长、教导员真忙啊,电话机旁,铃声不断。战火一触即发,怎么还不打仗?战士们个个摩拳擦掌,都想打个大仗,立个战功回家。就在这天夜间,营长站在旅店的门口大喊:“同志们,我们胜利啦!国民党军队宣布起义,成都解放啦!”

战士们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朱总司令万岁!”简阳城内鞭炮齐鸣,一片欢腾。

成都解放后,汪俊德所在的十一军工兵营驻防雅安市。1950年4月,工兵营正式脱离十一军,和西北军区一个工兵营合并,编为西南军区工兵十二团。从此接受进军西藏,修筑康藏公路的任务。

汪俊德和他的战友们向二郎山进军的日子,是1950年5月。

5月,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在全党全军开展整风运动的指示》,我军陆续开展以克服党内、首先是领导干部内存在的居功自傲、命令主义、官僚主义,纠正少数人贪污腐化、政治堕落颓废、违法乱纪等错误为主要内容的整风运动。

5月19日,我军解放舟山群岛。从此,打破了敌人对长江口的封锁。

10月6日,第二野战军一部在西北军区部队配合下进行昌都战役。至24日战役胜利结束,迫使西藏地方当局接受和平解放西藏。美丽的雪莲盛开在珠穆朗玛峰颠;洁白的哈达捧在受尽残酷压迫的翻身农奴手中。

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指战员们,没有来得及洗去身上的战火硝烟,便义无返顾地开赴筑路前线。

也许他们是沿着文成公主走过的路,也许他们是完全自己走出来的路。如今在西藏革命展览馆里,还挂着一张地形图,这是一位大学教授凭印象画出来的。军长在地图上指明方向,命令部队前进。我军将士便马不停蹄,昼夜兼程;他们激情满怀,斗志昂扬地进入西藏门户,二郎山下扎营盘。二郎山,海拔3437米;四川省泸定、天全、荥经三县交界处。南连邛崃山,北接夹金山,康藏公路必经之地。

夹金山,大雪山,因红军长征翻越而出名,康藏公路绕行其南。西藏的山多、山大、山高,号称“世界屋脊”,平均高度为海拔5000米左右,6000米以上的高峰有180座,真是大山似海洋、无边无垠。西藏又是亚洲众多大河的发源地,雅鲁藏布江、怒江、澜沧江都是从它的北部草原流向东方;长江的上游金沙江是川藏的分水岭。雅鲁藏布江是世界上的最高河流,它的蕴水量居我国第二,仅次于长江;它是西藏民族文化的摇篮,它是西藏人民的勤劳象征。

二郎山是由川入藏的第一座高山,沿途是深山峡谷,坡陡路险。进藏部队行军全靠两条腿。粮食、铺盖、帐蓬和筑路工具全靠人扛肩挑,在肩负重荷下行军,途中仍然歌声连天。战士们还听到各种传说,二郎山很冷,耳朵一摸就掉,鼻子一揉就烂。但他们的态度很坚决,战场上牺牲都不怕。还怕冷吗?再冷也要上,再苦也要冲啊!

部队到达二郎山脚下遇到一块石牌坊,中间镌刻“贯穿斗牛”四个大字。进到山顶,又一石牌坊矗立眼前。中间镶着“登峰造极”,这就是二郎山的极顶,工兵八连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开山筑路。

二郎山起伏连绵,巨石犬牙交错。古树荒草纵横遍野,荒无人烟。由于空气稀薄,烧不开水,煮不熟饭,从内地赶来的工兵战士,个个高山反应巨烈,头晕,目眩,呼吸困难。上山仅有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扭扭越过山顶,气候瞬息万变,一会儿狂风大作,一会儿雨雪满天,在恶劣的环境里,他们到达的第二天,就向康藏高原宣战了。

上级给予的任务是用1980个人工日,在二郎山腰部打出一条1900米的通路。那时侯没有任何机械设备。用的工具就是十字镐、铁锹、钢钎、八磅大锤和用树枝自编的抬筐。没有水泥、石灰和沥青,仅有少量的炸药,部队就是在这样的困难条件下劈山开路。

老人说最艰苦的是二郎山,部队出发时走的急,穿的还是单衣服。到了二郎山风雨交加,部队受不了,二郎山是什么情况,往西藏进军,连图都没有。当时找来个四川大学教授,讲地理的,让他画了个图,我们就顺着图走。走的都是羊肠小道,老百姓砍柴或者有马帮走过似的,我们还带着武器弹药,粮食装备,一个连队十二头牦牛驮粮食,工具自己带。牦牛运粮食,它只吃点草,到了住地,没有菜吃,就把牦牛杀了。有时后面的粮食运不来,飞机往下空投,没有航线,新中国第一代航空兵试飞前进,扔的东西也有飘到山沟里去了。吃菜就靠吃牦牛,几年下来,平均每人要吃一头牦牛。十几个团在上面,主要靠两个汽车团往上运粮食,供应不上是常有的事。

八连在二郎山的总结材料是我写的,我把好人好事,困难写了写,二郎山一会儿风,一会儿雨,一会太阳照,一会倾盆大雨。战士没有歇歇脚,上去就干,感人的事情太多了,连长说,小知识分子,你写一写,我说到工区看一看,当时把那个环境,艰苦程度都写了下来,写的时候都感动的掉了泪,一下子写了十几张白纸,我还用指北针化了个图,这个地方有树,那个地方是石头,俺连住的位置,一排二排的地方,四个排的帐篷扎在哪儿,都画的明明白白,送到营里。营长反复看,就把我给叫去了。他说,小汪,你这个材料写的好,你还画了个图。营长喜欢的不得了。营长任敬文,是东北大汉,他还没有结婚,那时侯团以上干部才准结婚。老人说,这个材料我只是把情况写了写,也没有题目,用指北针转,大体估计的位置,封面上还画了一朵雪莲花。后来被宣传股的一个女干事要去了,她是下连来搜集情况的,那时侯机关干部下连队,和战士一样扛石头,后来这个同志留在了西藏,平叛时牺牲了。她是江浙人,出身书香门第,长的是很美丽的,我记得很清楚,她的名字叫叶秀莲。

这时候他的老伴插话说,是战士们都叫她雪莲花的那个同志吧。汪老说,那时侯我们战友之间的阶级感情很深厚,筑路大军中的女同志很多,我们吃在一块,住在一起,晚上睡在帐篷里,那么冷的天,谁敢脱衣服啊,睡不着了就睁着眼睛,望着明亮的天空,谈革命理想。秀莲同志读的书多,她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高尔基的《海燕》;她还给我们讲保尔和冬妮娅的故事,那时我们是多么纯洁,就这么躺着谈着,慢慢进入梦乡,谁也不往别处想---二郎山的天是多么蓝啊,星星是多么亮啊,那生长在崖缝里的雪莲是多么美啊!哪像现在的城市,空气都污染了,出门就是一鼻子灰,连湖里的水都臭了,鱼儿都熏死了,鸟儿也不在水上飞了,泉水也干了,还是我们的战士冒着高温酷暑下去清淤泥。他老伴儿说,你扯远了,人家同志是来采访二郎山连队的。我说,没离题,我和汪老就是在趵突泉找到这个英雄连的。

老人说,我是在围绕这个大主题讲的,我扯开了话头儿,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当时入藏军令紧急。部队参加成都战役,准备打大仗,住在简阳山野壕沟,营长命令,全天侯待命,随时准备接受战斗,我是个年轻的小干事,十八九岁,正在组织伤员和后勤人员,营长叫我去查看地型,战士们吃饭睡觉搂着枪不放。我背的是卡宾枪,最好的,干部才有。那时没什么新式武器,大多数用的是美国造,三八大盖,很杂。有一天晚上,突然来了命令,仗不打了,让我们去修路,说国民党军队起义了,成都战役结束了。有的战士想立个战功回家也没希望了。

工兵营在雅安合编,我们二连改为工兵12团8连。不久改编为工兵8团3营8连;归属济南军区时为建筑105团8连;命名时改为105团10连,后改为6连;105团撤消属军区直属工区6连;后又归属工兵8团6连;工兵8团撤消又属工程维护大队机械连。你看看,我军的一个小小连队都频繁变动,世界这么大变化还不快吗?我和你爷爷还不老吗?虽然同住一个城市,几十年我也不知这个连队在哪儿?一次偶然机会,我碰上了老团长李承培,是他告诉我的连队地址,我立即给现任的连长指导员写了信,他们回了信我才搞清楚它的变化,写了一篇稿子“二呀么二郎山”,发表在报纸上。老人坐下来喝了一口水,笑笑说,又扯远了。那时连队配一个文化干事,艰苦的环境没有文化工作可不行,这是我军的老传统。苦了累了,竹板一打,一宣传鼓动就上去了。我在家上过高中。那时侯的兵基本上都是农民出身,我算是全营文化最高的知识分子了。你爷爷是全团最老的司务长,其实才三十多岁;在连队威信很高,连长指导员有时发生矛盾,他就憋着旱烟袋,过去把他们骂一顿,谁也不敢吭气,矛盾就解决了。那时侯的文化生活很贫乏,团里有个宣传队,十天半月来一次,军里有个文工团,一年来一回,十几万大军在筑路前线,跑不过来。连队有个演唱组,吹个口琴,唱个歌,讲个故事,舞不会跳,二胡不能拉,一拉能把你手沾住。唯一的活动是晚上烧一堆篝火,听你爷爷摆“龙门阵”。随后你爷爷抽出旱烟嘴儿,在他的老式“三八枪”壳上嗑了嗑,在火堆上吸着了,就侃起他的拿手好戏来,杨二郎担山填海。

“杨二郎提着从王母娘娘那儿偷来的神鞭,出了天宫,下到凡界,把鞭子一晃,”哗啦啦“地动山摇,一群大山跟斗把式地往海里跑,就像赶了一群绵羊似的。就这样,杨二郎用三尖两刃刀挑着山,用鞭子赶着山,到了海边一扔,”咔吧咔吧“连声响,像打了一串炸雷似的。不大工夫,就把大海填成了崇山峻岭,以后这一带就叫”二郎山“……说到此,战士们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你爷爷的形象和声音我都记得。我喜欢写日记,他喜欢到藏族同胞那里搜集民间传说。这些故事我都写在日记里,有《种子的起源》、《狗皮王子》、《牧童取太阳的头发》、《女娲娘娘》,有的是说牧童到天上寻种子,得到天上仙女的帮助,在人间造福;有的是说王子找青稞种子受尽磨难,得到美女的纯真爱情,在大地播种;这些故事优美动人,在工地帐篷里传诵,就是我们那个时代的精神食粮。

老人说,路越修越长,故事越讲越多,我们从二郎山一直讲到唐古拉。你知道,当时部队接到命令就出发,时间很紧迫,没有来得及配发棉衣。同志们穿着单衣在冰天雪地里作业。他们挥锤打钎、钻眼放炮,单衣被汗水浸湿,冷风一吹,汗水又结成冰,衣服像盔甲一样硬,成了亮晶晶的”玻璃衣“。白天作业,归来的路上拣些柴火,燃起一堆堆篝火,烘烤衣服,准备着第二天的奋战。

熊熊的篝火,送来温暖,带来欢乐。战士们说呀,笑呀,驱走了疲劳,憧憬着未来。那脍炙人口的《歌唱二郎山》就是音乐家时乐蒙在那里体验生活得到的灵感,才创作出来的。

那时候想的不是自己吃多少苦,而是尽快打眼放炮,把石头炸开。让公路通过二郎山,石头炸开了,手扒肩扛抬筐运,真是苦上加苦,一二百斤重的大石头,扛起来就走,抬起来就跑。这样的干法,使得鞋子总是不够穿,衣服补钉摞补钉。手磨出血,肩磨出泡。浑身火辣辣的疼,晚上睡觉变换什么姿势都不好受。艰巨的任务压在肩上,只能提前,不能拖后,紧张得天天搞竞赛,人人比高低,天明上工地天黑收工,一天一个对时,从没有歇过一个星期天。只知道完成任务是天职,是光荣,那时侯的人思想纯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