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山河长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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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火卷:黄土风物(6)

因为它是伏羲村,尽管现在县级地图上印的是:伏义河村。可历史毕竟是历史,县志上有它过去名字的记载。

它在乾坤湾下游5公里处,有人瞻观了黄河太极图后,也就想来看看伏羲氏曾经生活过的村子。

据说远古时期,土岗乡这儿林木茂盛,水波浩淼,水边居住个风姓部落,其盟主有个女儿长得如花似月,异常漂亮,大家称她为风华胥(也即凤凰)。风华胥风情万种,又自视高贵,瞧不起本部落的男子。有一次出游,走到一个叫做雷泽的地方,认识了名为雷神的汉子。雷神长像不同一般,他是人头龙身,能够呼风唤雨,无所不通,就牵动了风华胥的芳心,于是他们便在野地里交合做爱。三年后的一个戊戌日,风华胥生下了一个人头蛇身的怪胎,取名为伏羲。司马迁在《史记》中写道:“风华胥在雷泽之地,履大人之遗迹有感而生伏羲于成纪。”记录了这段神话。在那时,人神合一,龙蛇相通,世界大同。

这伏羲聪明绝顶,因为他是天下知父的第一人,后来就建立了父系氏族社会。因为他有家的观念,就首创了男婚女嫁制度。他又继承发展了燧人结绳记事的经验,始画八卦,开始了中国记号文字的文明时代。许多年后,黄帝又在伏羲氏记号文字的基础上,创立了象形字。因此,后人尊黄帝为“人文始祖”,尊伏羲为文明鼻祖。

《易传》中说:“伏羲结绳织网,教民捕鱼,这是取法离卦的形象。神农氏削木做犁头,弯木当犁柄,教民耕作,这是取法益卦的形象。日中为市,各得其所,这是取法噬嗑的形象。黄帝教人民穿衣服,这是取法乾坤两卦的形象。”现在流传的包罗万象,深奥难测的著作《易经》,就是在伏羲氏的八卦学理念上总结发展出来的。

久远的历史扑朔迷离,许多问题说法不一,且不论它。我主要是看看伏羲的故乡,看看伏羲的直系后代们的生活。

伏羲村包裹在密密的枣林中,正值金秋,枝头上挂满了赤红饱满的大枣儿。早就听人说:能听到黄河水响的地方枣子最好。伏羲村就在黄河水边,农民们主要的收入靠的是优质的枣子。打问了一下,每年每家大概能采摘几千斤湿枣,好的人家可以收入上万元,因此生活并不贫困。

村头的大树上挂着一截粗钢筒,这是传统的信号钟。村长如有事召集开会,敲一阵钢筒大家就会闻声而至。钟下,有几个孩子在玩耍,他们神清目秀,憨朴可爱。当然了,人类已经繁衍了许多代,伏羲的人头蛇身也只是神话传说,你别异想天开寻奇觅怪。

我穿过村子,来到黄河水边。水流在这儿显得很温顺,对岸峭壁屹立,这边却一抹平滩,能看出黄河对伏羲村的偏爱。

沙滩的枣林里,围掖着一眼铁摇把水井。我站在石砌的井口往下一瞧,水色澄清明亮。奇怪,它离河道仅几步之遥,却不见丝毫的黄态。

我转身正要离去,忽听不远处有人唱歌,扭头一看,是一位老汉挎着筐篮从河边走来。我仔细一听,他那苍老遒劲的声音唱的是《黄河船夫曲》:

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

几十几道湾上几十几只船,

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杆,

几十几个艄公哟来把船扳?

我晓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

九十九道湾上九十九只船,

九十九只船上九十九根杆,

九十九个艄公哟来把船扳!

以前,我也曾听别人唱过这支歌子,可从没这样的腔声地道、节奏奇崛、充满土气,而不加修饰。看来,只有伏羲的后代土民才真正理解此歌的内在韵味。因为他们不是表演,那种咏唱与感叹与生俱来。

我停下脚步,待老汉走近,问:“大叔,你是老船工吧?”

老汉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是啊,是啊,不过现在老了,扳不动船了。”

我提出给老人拍照,他高兴地点头应允。

照完像,老人热情地说:“到家里吃完饭再走吧。”

我心头涌上一股热流。这种亲人般的话语,给旅人带来不尽的温暖和踏实。

可我还得往前赶路。

我知道,以后我一定会抽时间来伏羲村住一住的。

这里,有一种回到故乡的感觉。

清水关

沿着高高的土岗镇的东侧,飞也似地向下盘旋。山路狭窄,仅容一辆小车通过。山路又弯曲,像麻花般地扭来扭去。眼看着前方路尽,逼近峡谷,就要觐见黄河了,突然有个小村子挡在崖头上。

这村子叫刘家山,是个古朴美丽的老村庄,离清水关只有一箭之路,它如一个安静温厚的老人,坐在黄河西岸的山头上。刘家山虽小,可是见过大人物的。1936年,毛泽东率军东征归来,曾在这儿住过一夜,那几眼窑洞还保存完好。村里有个希望小学,系著名散文家林清玄捐款援建,为此,清玄夫妇曾从台湾专程来这儿植树奠基。他触景生情,发出感慨:“面对西北深厚粗犷的山水,有一种天人合一的感觉,陕北特有的黄土高原很壮观。”这位参惮悟佛的作家选中刘家山来做善事,其内因尚不详知,但陕北的山水对他有一种深蕴的吸引力也是勿庸置疑的。

穿过小村,步行一段,来到黄河岸边的悬崖上,脚下就是清水关了。

远远望去,黄河波涛不兴平静自在地流淌着,它从北方逶迤而来,于清水关前随意勾出了一个U字形大弯儿,仿佛故意将对面的山头丢给清水关做渡口,然后又转身南下。雾霭中,浩荡的清水湾气象博大,远处山峦重迭,河道白练飘逸,峡谷中弥散着神秘的气息。我和村长都默默无言。他抽着烟锅,望着河道,似乎还没有看够。我面对大景,心好像停止跳动,神已经飞出体外,在清水湾上空遨翔,一时收不回来。

许久,我才发出感叹:“好,太好了,真想在这儿住下来不走了。”

村长说:“欢迎你来住啊。”他告诉我,林清玄等人曾站在这儿激动地呼喊起来,对身边的记者说:“我到过美国、日本以及欧洲的许多国家,从没见到过这样壮阔美丽的图画。这景观不亚于美国的大峡谷,人到了这里心胸非常开阔。”他的这番肺腑之言,其实是一个很好地注脚,我想。

清水关是一个古渡口,是一个军事要地,脚下的清水崖上,可以看见遗留的嵯峨的石彻关墙。崖与墙之间,只有一条独径能够通到河边。台阶凿在一块巨大的悬石上,行走时必须手扶石崖,钻过狭窄的关口,真可谓一将挡关,万夫莫开。

顺着河边,有一长溜平地,据说过去这儿是个县城,一河两岸的群众都定时过来赶集。由于县衙的官员为民办事,作风清廉,人们称其为“清水衙门”。后来这个词语就流传了下来,成为一种象征和比喻。

现在,清水关渡口一片荒凉,只剩下一个破旧的小院。有两位老人守着一只木船,也守着古渡口的往事。周围的邻居,先后全搬到山上去居住了,可他俩生在长在黄河边,远离黄河的水声就无法安眠。在别人眼中看来,他们可能是孤独寂寞的,但他们生活在那些丰富的回忆和浪涛的细语中,才觉得心里踏实。

院外的山坡上,临河处有一个石碾子,两位老人常坐在碾盘上看风景。夕阳下,老汉搓着麻绳,老婆纳着鞋垫,他们是那么和谐自然、那么安详从容。一对相依为命的老伴,欣赏着永恒不变的黄河美景,该是多么令人向往啊。

石碾子在当地人眼中,是农家的一条小青龙,而黄河就是大黄龙。据说当年毛泽东过黄河时,也曾坐在河边的石碾子上休息,并且开玩笑说:这也是一条龙哩,咱们坐在龙的身边啊!

笑谈归笑谈,但陕北的黄土高原给了这位伟人一定的想象空间,一定的豪气和大略却是事实。

站在清水关前,我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有些地方看起来宽广多样,可给人的感觉却是模糊狭小的;有些地方望上去单纯静止,但给人的冲击却是博大强烈的。所以,丰富并不包含深厚,单纯也不代表浅薄。陕北的黄土高原就是后者,这正系它的魅力所在。

我想用相机拍出清水湾的全景,可装上20毫米的超广角镜头,也无法将它纳下。面对亘古苍茫的原始风景,真是一切的艺术工具都显得无能为力啊。

壶口龙吼

还没靠近黄河,就听见“轰隆轰隆”地鸣响声。怎么,天变了吗?我疑惑地望着阳光灿烂的天空。友人见状,笑道:不是打雷,是壶口的涛声。

的确不是打雷,因为它的喧嚷一进入你的耳鼓,就不曾停歇,并且越来越强烈。已经走到了黄河岸边,可还看不到瀑布的踪影。它不像黄果树瀑布德天瀑布等,老远就能看见那飞跃的白练及骄张的身影,这是一种压抑的瀑布和吼声,所以更让人心魂震颤。

踱过河滩,终于来到了激流的边缘,才发现壶口瀑布的不同凡响。其他瀑布是从天而降,水声嘹亮,如欢快地歌唱;壶口瀑布则是从地面向地心冲击,声响上扬,是沉闷地呐喊。其他瀑布水色透明,秀丽多姿;壶口瀑布则浊流浑黄,浓染凝重。其他瀑布身边有青山绿树为伴,似潇洒的行者;壶口瀑布则在赤裸坚硬的岩石中冲激,是艰难的耕者。其他瀑布顺势迤来,显得轻松自在;壶口瀑布则要开道夺路,呈现暴躁不安。

站在岩石上望着猛烈下跌的激流,望着汹浪四溅的水花,人能感受到一种壮烈昂奋地气势。那波涛击地发出的吼声,将世界上其他的喧嚣都遮盖了。

壶口地段的形状俨然若一条龙。这激荡的旋流处就是摇动的龙头,水花是他的唾沫儿,彩虹是他喷出的气流儿。其下深凿的十里龙槽,是他蜿蜒曲折的身躯。那岩壁上一层一层的纹理,刻记着他摇动拍打的绩劳。

黄河是中国的一条龙,大概是最形象准确的比喻了。这条大河从青藏高原起步,淌过甘肃的山沟,漫过宁夏的河套,侵入内蒙的沙漠,再南下时,就被浑莽的黄土高原挡住了去路。它毅然决然地杀入高原,砍出了一条通道。在秦晋峡谷里,黄河摇摆折行,曲转多弯,充分展现了龙的姿影和气度。它拼尽全力,默默前行,终于来到了壶口,遇到了最后一座山岗,这时,它再也忍不住屈辱了,就发出撼天动地的怒吼,“天下黄河一壶收”,凝聚着万钧之力的激流将山岗斩断,劈开龙门游进了广阔的中原地带。

秦晋峡谷是一条巨大的龙身,而壶口地段则是它浓缩集中的再现。

“风在吼,马在啸,黄河在咆哮”,壶口瀑布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风景,它成为一种精神的象征。每个时代,每个人都可以在这儿找到某些寄托,某些冲击和鼓舞。这是黄河内涵的丰富性和包容性。

你只要走近壶口瀑布,它的吼声就会不绝于耳,没给你留下喘气的机会。有些人难以承受它的巨大冲击,只好早早逃离。

你虽然远离了黄河,远离了涛声,可它在你心中留下的回响,却永远是抹不去的。

我愿意时常来壶口充电、补气,愿意用龙吼的振奋之声,将尘世乱七八糟的杂音赶出心底。

秦晋大峡谷

黄河从遥远的青藏高原起步,流过漫长的草原、沙漠、山地,到了秦晋蒙三地交界处,一头钻进了庞大的黄土高原,经历了艰难地奋力冲杀,最后踏上中原,去了东海。

秦晋峡谷是天地自然的壮观,在这儿,你能看到流水不可思议地力量。从内蒙古自治区的托友托县河口镇开始,到陕西韩城县的龙门终止,约500公里的行程中,黄河仿佛是用斧头、用锯子开路。与其他的在山谷间蜿蜒流淌的水流不一样,黄河峡谷的两边没有高峻的山峰,大多数河道都是在高原上砍下去,锯出来,然后日日夜夜的扩展打磨而成。那90度耸立的峭岸,那水刷的痕迹与土地深处的脉线,那精意的拐弯与努力的转折,都使人目瞪口呆。有许多次,我坐在黄河岸边不想离去,它在我心中留下的冲击和张力太大了,它使我对身陷的浮世及浅薄的人生改变了看法,它让我无言可说只想呐喊可又一个音也吐不出。它是直接地赤裸地不加任何伪饰的大气,它是悄悄地自在地不事丝毫虚张的浑厚。打坐在它的面前,人的心胸宽阔起来,旷远起来,尤若进入佛境,进入天、地、人胶合为一体的冥冥状态。

从版图上看黄河,它是一条盘绕在神州大地的巨龙。其实从高空中俯瞰秦晋峡谷,黄河更像一条卷动向前的腾龙。因为有了黄土高原的陪衬,黄河更显出了积聚的神力和无所不克的能量。黄河是母亲河,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人常说我们是龙的子孙。黄河奋力地冲进黄土高原,是不是为了来滋养和佑护这块龙的土地呢。

在传统的意识里,一切帝王都是龙的化身。龙袍、龙椅、龙床,都具有象征的意味。那么,陕北的黄土高原上帝王活动的痕迹,也确是一种神秘的现象。

人文始祖黄帝,在这儿首次统一了原始各部落,开创了人类文明的先河。后来的秦始皇,又平息了各民族的纷争建立起大秦王朝,在这儿修筑了秦直道与古长城。大顺皇帝李自成,在这儿率兵起义势不可挡直取京畿。人民救星毛泽东,在这儿养精蓄锐运筹帏幄,夺得了全中国革命的胜利。其间还有西夏王李元昊,在这儿出生成长;大夏王赫连勃勃,在这儿建立皇城并最后安葬于黄河边的山岗……

黄河龙环绕的龙的故土,龙的升腾,有一种契合无法解释。

秦晋峡谷两岸隐藏着许多古渡口、老寺庙及自然奇观,是当地土著心中的圣地也是外界文人游客向往的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