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让我糊涂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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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阵亡将士纪念日(2)

英国保守党在1979年的竞选屮,说更多的国有化使国家更加贫困。1982年,英工业大臣强调对赢利的国有化工业公司实行私有化。臀如先出售部分股份逐步非国有化。鼓励私营企业与国有企业处于同等竞争的地位。1982年4月开始,允许私营公司利用新的电信网与英国电信公司竞争。电信业需要大量投资,如果不搞私有化,英国政府没有足够的资金。我走进英国电信管理办公室,简写为OFTEL。这个办公室可以从消费者那儿直接得到信息,保护消费,每年公布电信公司的各项数字,使电信服务公开化。1984年拨不通的电话占百分之二点五,现在减少到百分之零点四。1980年公用电话只有百分之六十能工作,现在百分之九十都是完好的。

原先新成立的公司很难与英国电信公司竞争,OFTEL鼓励竞争,对英国电信公司作了限制,譬如不能提供大哥大,不能承担电缆业务。现在还有三十家公司希望得到OFTEL的经营电信的许可证。伦敦城中心的水银公司基本上垄断了企事业单位的电讯。竞争的结果,各公司亮出服务新招。英国电信公司在圣诞节前三个月内实行星期天优惠服务,就是在星期天打长途不管打到哪儿,都按本市电话计价。从1984年至今,电话用户的费用平均下降百分之一点五。

走进英国电信公司,一位姑娘正在打电话:你好,汤姆先生,对不起,我们没有收到你家的电话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那声音圆润而甜蜜,像一串甜葡萄,不像是查询,倒像在关切亲人的起居。

当今天世界上有二千二百万人手握大哥大的时候,当我们迎接21世纪同时也是迎接无线通信时代的时候,当很多人意识到在未来世纪里电信工业的效益很可能超过汽车工业的时候,电信业的独家经营终将成为过去。

告别又去英国煤气公司。他们是五年前才开始私有化的。向我们介绍情况的三位先生开门见山,滔滔讲来。过一会儿我才意识到我们都坐着而他们都站着。对不起,你们快请坐。于是想到英国最大的保险业组织劳埃德的先生们向我们介绍情况,也都是站着,煤气公司这三位先生长着优雅的银发。这里没有不懂行的小青年,也没有好像什么都懂又什么都好像不懂的领导。他们都没有专职接待人员,所以一讲业务简明而清晰而直接了当。我想起英国小说《傲慢与偏见》的第一句话广有钱的单身汉,总要娶位太太,这是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小说开得这样简练而务实,实在是一种现代精神。

煤气公司一年三百六十天提供二十四小时紧急服务。用户打电话来,三十秒钟要给予回答。用户来信,五天之内要回答。如果在规定时间内服务不到,赔偿十英镑。公司有一百二十辆紧急修理车。我看那车,整个儿是一个小车间。层层叠叠摆满各种零件、工具、煤气表、管子、梯子,车顶上还有一个梯子。用户煤气有故障,公司必须当天派人赶到。用户漏气,一小时内必须赶到。用户打来的电话连同地址都当场输入电脑,一切有案可查。打开一个 电脑,随便按出一个用户姓名,他的名字下写着一行行几年几月几口做过什么修理的记录,活像一张煤气灶的病历卡。

我从八点到十一点在煤气公司这三小时,计箅机显示公司已经接了四百二十七个用户电话,公司平均每天为用户做七百件事,包括安装煤气灶。公司1987年私有化后裁员,但服务人员不裁。效益高了,有能力在海外投资了,企业遍布四十多个国家。

当晚我从帕斯特利亚饭店去一家娱乐场。一个售货员小姐从柜台后熟悉地向我笑,笑着就走出了柜台向我走来。我在伦敦是第一次去娱乐场,怎么会有熟人呢?她是谁?她,哦天,她是帕斯特利亚饭店的餐厅服务员,每天早晨给我送桔汁煎鸡蛋的。挺括先生只是偶尔出现在餐厅,而她每天早晨必在,哪怕我六点多就要吃早餐,就要离开饭店。她夜里还在娱乐场打工,已经十点半了,她还得干到几点呢?我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的苍白。

生存竞争本是人类前进的动力。私人企业必须节约开支,增加效益。个人必须不节约精力的开支来增加效益。道理又简单又明了。如同那个著名小说的著名开头:“有钱的单身汉,总要娶位太太。”

荷兰律、大睡莲和高个子

在北京上集市买东西,不敢还价。在新加坡与同行的同宗同祖的中国教授购物,就喜欢帮他们用英语还价。倒也没有深究过是不是因为中国人再也不能任人宰割了,而是觉得好玩。像小孩学话那样好玩。一个印度人向我们举起一块方毯喊着“阿里巴巴”。他不懂中文,不过他知道中国人一定懂得故事中的阿里巴巴是乘坐飞毯的。我不由得再看一眼与阿里巴巴沾亲带故的方毯。印度人立刻用英语说二十五元。我们怎么可能买这样又重又大的物件带回京?印度人冲着我们坚决的后背喊十元。我摇摇手继续往前走。他的喊声好像乘坐飞毯追赶过来:“你说多少钱吧?”

世界上的个体户都一样聪明。

两位中国教授看上了一家印度店铺里的一尊小佛像。店主开价二十五元。我有了刚才从二十五元一下杀价到十元的新鲜经验,又想起去年在英国买一只玩具大皮靴,就是因为我一下喜欢得跳起来,货主当即抬价。我对两位教授说,你们再怎么喜欢这尊佛像也不要露声色,由我来杀价。

那位印度店主一直貼在我们一边。我好笑我们就这么当着面“箅计”他,他傻傻的什么也昕不懂。

有我这个“高手”出手,两位教授果然作出可买可不买、无可无不可的中性表情。我开始英勇杀价:十五元。店主说不行,那面孔上,竟也是可卖可不卖、无可无不可的中性表情。这印度人非那印度人也。店主无所谓,而教授是非要这佛像的。好吧,二十元,我说。不行,店主那么坚硬,黑黑的脸像凿不开的铁矿石。怎么二十元还不行?店主眼里掠过比阿里巴巴还聪明还狡黠的一笑,说那就二十二元买下吧。

等等,这句话不是英语,这不是句北京话吗?这句北京话不是我们说的是印度店主说的?他装傻充愣然后将计就计然后再让我们知道他是略施小技就使我们乖乖就擒。两位教授掏出了二十二元。

新加坡多民族多语言。我在印尼饭馆对侍者讲中文,他说对不起请讲英语。我用英语结结巴巴地对出租车司机说我要上哪儿哪儿,司机说你讲中文好了,我也是中国人。我在丽晶饭店上上下下,常有旅客和侍者问我是日本人吗?我又把中国服务员当成马来人。常常对会讲中文的讲英文,对不会讲中文的反而讲中文。处于半懂不懂、甚至自己也搞不懂自己懂不懂的懵懵懂懂的状态。

我和教授朋友专程去新加坡一处最有欧洲特色的所在“荷兰律”。荷兰律这三个字很有点神秘感,所以更吸引我去。这“律”是什么意思?我知道街啊,路啊,坊啊,镇啊,可这个“律”是个什么呢?

到了荷兰律,一看明明白白用英文写着荷兰路。英语的“Road”中文的“路”,闽南话念来“律”,于是叫做荷兰律。那么,我北京家那边的团结湖路就是团结湖律了?团结湖律?果然有了神秘感。

上海人讲北京话容易讲串了讲跑了,新加坡人把英语中文马来语等串着用,更潇洒更自如。多一种语言就多一层聪明。要不那印度店主不用坐飞毯就能擒拿我们呢。

和新加坡语言的多姿多彩反差很大的,是新加坡绿色的一统天下。大街正中隔开左右车道的水泥矮墙上,植满了绿草。好像那不是水泥墙,而是一条长长的草地竖起在路中。人行天桥的水泥壁上也植满了绿,好像绿色的帷幕从大街两边拉向中间。有些房舍用一株株挨紧的绿树作围墙。建筑工地自然要用挡板围起来,而那挡板上也画满了绿的椰树。得绿且绿。有一条人行道边上,有条一米多长的斜的非水泥路面,宽处半尺,窄处是零。这么一条像裁衣服裁下的废布条似的空隙;也严严整整地植满了绿。即使人行道上,也能无中生绿,譬如挖出一个个四角花瓣图形,图形里边无水泥。植绿。

没有绿就不是新加坡。绿,是只会嫌少不会嫌多的,在水库上段,铺天盖地的绿,叫人真想一下扑进这绿中,顺着坡顺着绿,咕噜咕噜滚下去——如果不是下边有一条水沟的活。我们冒雨走进植物园。蒙蒙雨烟中,看远近左右绿色茫茫,只有我们四个人。好像今天新加坡只有

四个人,不。让我们四个变成四朵大睡莲躺在这绿中吧。

新加坡这么多大片大片的、不尽不尽的绿,如果拨出一片来盖房,可换取多少高楼。然而新加坡人是宁可花钱填海造地也不侵占绿地。一个圣淘沙发展局就已经耗资一亿一千八百万元进行六十九公顷的填土计划。我问友人土从何来?他说花钱从印尼买来。

高价买土,也是高价买绿。在这绿色王国的花果山,突然看到直冲蓝天的通红。几棵大树从树底到树顶都缠绕着通红的密密的花朵。树是松树,花叫九重葛。松男葛女,女傍男,男护女,书写爱的诗篇。红女绿男前有一个电话亭。我拿起电话筒做打电话状请友人照下我和我身后的爱情故事。友人说在这儿打电话一定情意绵绵。又有人说了句:情人耳朵出黄莺。

醉绿之后,皆成诗人了。

新加坡国土小,抱负大,有闻各世界的绿,有世界数得上的大机场,有载货量最大的码头(还有阿姆斯特丹),有世上最髙的酒店——七十五层的威士汀酒店。我问友人,那么,你们新加坡人选举国家领导人是不是都喜欢选高个子?要不怎么一个个都髙人一等。

我从横跨海洋的缆车上看下去,集装箱码头上一排排起重机举起高高的手臂,像是舒展身子扬眉吐气,又像是把一个个大大的乂字写在海上,写上天空。哦,还有一艘打捞船,勤勤恳恳地打捞飘浮在海水里的废物。

我想起不知是从新加坡报上看来还是昕新加坡报人说的:每一天都是历史,都是责任。

雨,下了会儿又停,再下了会儿再停。新加坡的雨老是下下停停,是不是生怕再下一会儿就要下出国境了?

被当成杰克逊之后

1993年8月30日飞抵新加坡。友人驱车来接我,说杰克逊来新加坡开演唱会了。宾馆都住满了从各地、各国来的人,参加国际作家周的作家只好分散住在丽晶饭店的各个楼层。

杰克逊,在我听来如同蝙蝠侠,又好奇又遥远。这位包装了又包装的星,对于真实的他我所知太少。我只是遗憾他的出现使本来就不大认识的来自三十几个国家的作家,像一把撒落的乒乓球,谁也见不着似的。

31日的《新明日报》头版有个标题:《登台唱两晚,就赚九百万》。杰克逊在新加坡两场。第一晚演出时,场内场外出动了三百多名带位员,九辆镇暴车,千多名警察,三辆救护车,五十多名救伤人员。演出中杰克逊轻吻一前排少女,场内女歌迷还有男歌迷大喊不公平,其实应该大喊不公平的,是那些倾囊而出赶来的歌迷。有辞了职、卖了汽车从英国赶来的,有把做女佣的钱潇洒花一回买三百五十新币一张黑市票的。我问一位家境不富裕的女孩,你花二百新市看这场演出,你觉得值吗?她说值,用了加重的拖音。

我们住的丽晶饭店是五星级,每天四百新币。杰克逊下榻的莱佛士酒店最少要六两美元一天,他住的总统套房大约四千美元一天。杰克逊的身价是歌迷们送给他的,用新币、美元、台币、英镑堆起来的。那么杰克逊送给歌迷什么?是谈话的作料?是忙中的偷闲?是自娱的机会?是循规蹈矩生涯中的偶尔放荡不羁?是转换一个生存空间的新奇刺激?是一个似乎人人都认可又与人人相距太远太不相关所以谁都可以不痛不痒不着边际说上几句的公众话题。没话找话时可以说说杰克逊,无聊沉闷时可以用杰克逊活跃气氛,用杰克逊来解闷来逗乐来解围来宣泄。在紧张忙碌的现代节奏中,杰克逊为很多人提供了润滑剂和轻松剂。或许这是一些现代人自娱娱人的需求。

我们国际作家周一天三单元的活动使我不可能顾及其他。9月1日晚上我们在新加坡博物馆朗诵自己的作品。会后时间尚早,几位华人作家相约去看看莱佛士酒店。倒不是因为杰克逊下榻此地,而是莱佛士历来住的名人最多,当年英国作家毛姆来新加坡也住此处。这个名人效应使人住进莱佛士就有一种成就感。房钱居髙临下,客人还是就要住莱佛士,客房到年底都订满了。

远远看到莱佛士饭店前围着五彩追星族。新加坡多民族,缤纷的服装如彩云烘托起云里雾里的莱佛士。我们漂亮的小轿车缓缓开过去,大家看我们这车,照我们这车。对了,杰克逊今晚——9月1口晚演第二场,该下台回来了。追星族把我们想像成了他们的星。本来么,星大半是用想像加以辉亮的,再说我们也是刚从台上下来——讲台。

我们的车刚进莱佛士,就听"麦克杰克逊!”的叫声。真杰克逊的车尾随我们而来了,我从停车场跑进一道小门又一道小门,又一道小门,只见五六个人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看。我一下爬上一辆空餐车(是餐车吗?)一手攀援一个什么箱(是箱吗?)和一帮戴高高的白帽的人一起伸长脖子看。所有的脖子蜂起所有的脑袋,所有的脑袋在门缝里摞成一串,糖葫芦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