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小说艺术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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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这段描写,着墨虽不多,但时间(“太阳渐渐的收了他通黄的光线”)、地点(“临河的土场”)和背景(干巴巴地乌桕树,飞舞的蚊子,逐渐减少了炊烟的烟突,摇着大芭蕉扇闲谈的男人,奔跑戏耍的孩子,端饭菜的女人,河里驶过文人的酒船),都准确而生动地描绘了出来。它不仅为“风波”设置了舞台,还为故事的展开暗示出诱因。因为人们临河而居,借过往船只之便,很容易听到从城里传来的各种消息。在这样的环境中,由张勋复辟“坐了龙廷”,和不久后又下野的争论,引出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极其合情入理。

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有一段描写海景的文字:

他现在看不见绿色的海岸了,他所看见的只有青青的山和那仿佛白皑皑的山峰,以及山峰上的白云,那白云看去像是高耸的雪山似的。海水是黑越越的,阳光在水里映出五彩斑斓的光柱。游走生物所幻成的万点霞光,已经被高空的太阳所淹没,在老头儿把他的钩丝线笔直地插入一英里深的水里时,他所看到的只是从深邃的蔚蓝的海水里映出的辉煌夺目的光柱。

(《世界中篇小说》〈2〉第354页)

这里,时间(高空的太阳)、地点(离海很远但仍能看到“青青的山和仿佛白皑皑山峰”)和背景(“海水黑越越的,阳光在水里映出五彩斑斓的光柱”),同样交代的一清二楚。捕鱼老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把钓钩下进深水里,终于捕到了一条大鱼,然后与吃鱼的鲨鱼展开了殊死的搏斗。

二、烘托、渲染气氛

成功的景物描写,能制造出一种氛围:或庄严,或冷酷,或欢欣,或悲惨,或悠闲,或紧迫,各具特色。“景无情不发,情无景不生”。(范晞文:《对床夜话》)一段情景交融的环境描写,不但烘托渲染了气氛,对于刻画人物和主题的表达,也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对古都南京作了如下描绘:

这南京乃是太祖皇帝建都的所在。里城门十三,外城门十八,穿成四十里,沿城足有一百二十多里。城里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小巷,都是人凑集,金粉楼台。城里一道河,东水关到西水关十里,便是秦淮河。水满的时候,画船箫鼓,昼夜不绝。城里城外,琳宫梵宇,碧瓦朱甍,在六朝时,是四百八十寺;到如今,何止四千八百寺!大街小巷,合共起来,大小酒楼有六、七百座,茶社有一千余处。不论你走到一个僻巷里面,总有一个地方悬着灯笼买卖,插着时鲜花朵,煮着上好的茶水,茶社里坐满了吃茶的人。到晚上,两边酒楼上的明角灯,每条街上足有千余盏,照耀如同白日,走路人并不带灯笼。那秦淮河到了有月色的时候,越是夜色已深,更有那细吹细唱的船来,凄清委婉,动人心魄。

(吴敬梓:《儒林外史》地293页)

这段描写虽有总括介绍的性质,并无特定时限。但却把古都的布局,历史变迁,琳宫梵宇,秦淮金粉,酒楼茶社一一作了描绘,笼罩着一派灯红酒绿,软歌细吹的升平景像。

狄更斯在他的杰作《双城记》中,为我们描绘了绝然相反的另一种景像——巴黎的贫民区:

饥饿居住在适合于它的一切事物之中。一条弯曲而狭窄的街道,充满了恶臭,交叉着另一条狭窄而弯曲的街道,全是衣冠破旧的人,全是破旧衣冠的臭味,全是酝酿疾病的光景。在把人民当作畜生似的猎捕着的氛围中,还是有些野兽想到穷极翻身的可能性。他们虽然憔悴忧郁,眼睛里并不缺乏怒火;紧闭的嘴皮并非不因为压抑而发白;他们皱紧额上的绞绳似的皱纹并非不是在默想隐忍或报复。商标(几乎和商店一样多)全是比较贫乏的凄惨图画。肉铺所画的是最薄的几片肉;面包店的是几个最粗劣的小面包,酒铺所画的几个酒客埋怨酒的微薄,交头接耳地密谈着。没有表示繁荣的任何事物,除了刑具和武器而外;刀斧匠的刀斧是锋利而光亮的,铁匠的铁锤是沉重的,造枪匠的存货是杀气腾腾的。街道上的伤脚的石头,连带他它们所蓄积的泥水,并不能走路,但是它们会突然跑到人家门前。阴沟,要求修治,会跑到接到中央——当它乱跑的时候;只要大雨之后它几次发狂,就冲入家宅。在街上,在相距很远的地方,才有一盏粗陋的街灯挂在绳上或滑车上;在夜间,燃灯夫把它们放下来点燃,又吊起的时候,朦胧的灯光就在那上面衰弱地飘摇着,好像它们在大海里面似的。真的,它们是在大海里,而且那船和水在暴风的危难之中。

(《双城记》第27~28页)

弯曲狭窄的街道,到处充满了臭气,紧闭的嘴皮,打皱的额头,出卖薄酒和小面包的店铺,失修的阴沟,粗陋的街灯……那里的臭气仿佛钻进了我们的鼻孔,那满目凄凉的景色,使人们的心不由得一阵阵紧缩。正是在这凄惨可怖的环境中,一群忍无可忍,“狞狰憔悴的人们”,正想用绳子和滑车吊死他们的仇敌!

三、交代人物的身份、气质

高明的作者往往借景物描写人物的身份、气质。有时,只作客观描述,不如一字评论,但活动于环境之中的人物的身份、癖好、气质等却鲜明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如都德在《柏林之围》中,对老上校的房间作了这样的描写:

老人又怎么会产生怀疑呢?屠杀的大炮声他是听不见的。被搅得天翻地覆、灾难沉重的巴黎城,他是看不见的。他从床上所能看到的,只是凯旋门的一角,而且,在他房间里,周围都摆设着拿破仑帝国时期的遗物,有效地维持着他的种种幻想。拿破仑手下元帅们的画像,描绘战争的木刻,罗马王婴孩时期的画片;还有镶着镂花铜饰的高大的长条案,上面陈列着帝国的遗物,什么徽章啦,小铜像啦,一块罩在玻璃圆钟下的圣海伦岛上的岩石啦,还有一些小画像,画的都是同一位头发卷曲、眉目有神的贵妇人。她穿着跳舞的衣裙,黄色的长袍,袖管肥大而袖口紧束——所有这一切,长条案、罗马王、元帅们、黄袍夫人,那位身材秀长、腰带高束、具有1806年人们所喜爱的端庄风度的黄袍夫人……构成了一种充满胜利和征服的气氛,比起我们向他——善良的上校啊——撒的谎更加有力,使他那么相信法军正在围攻柏林。

(《外国短篇小说》232页)

儒夫上校是拿破仑帝国的军官,他热爱祖国,梦想法国在普法战争中获得胜利,但是一个惨败的消息,使他猝然倒地而中风。缠绵病床,他仍然日夜盼望法军攻克柏林的胜利消息。终于,他望见了走进凯旋门的队伍,但那却是普鲁士的士兵!他的胜利梦彻底破灭了,生命也离他而去。他猛然倒在地下,停止了呼吸。都德对于儒夫上校房间陈设的细致描写,拿破仑的画像,罗马王(拿破仑儿子)婴孩时的画片,圣海伦岛的一块石头,袖管肥大的黄袍夫人……多么生动地反映出,老军人对拿破仑的业绩,自己光荣的过去的崇敬和骄傲。那些小摆设,小物件,给他构筑出了一个长胜的法兰西的幻梦。一旦从梦境中回到现实,维系他生命的最后一点力量也就消失了。

鲁迅在《祝福》中,对鲁斯老爷的房间是这样描绘的:

我回到四叔的书房里时,瓦楞上已经雪白,房里也映得较光明,极分明的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寿”字,陈搏老祖写的;一边对联已经脱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一边的还在,道是:“事理通达心气和平”。我又无聊赖地到窗下的案头去一翻,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录集注》和一部《四书衬》。

(《鲁迅小说集》202页)

一个朱拓大“寿”字,半副对联——“事理通达心气和平”,勾勒出土乡绅的人生追求;而那几部“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之类的古书,散发出一股酸腐气,说明主人虽是个知书识礼的人,而今天仿佛勿需再与古书为友,也可“事理通达”了。寥寥数笔写出的几个细节,形像地勾画出一个抱残守缺的封建遗老形像。

四、推动人物行动的契机

有的环境描写,不但为人物行动设置背景,而且能对人物行动的起因和后果乃至人物的命运发生直接而强烈的影响。

如《水浒》写杨志押运生辰纲路上,那炎热的天气:

正是六月初四日时节,天气未及上午,一轮红日当天,没半点云彩,其日十分大热……

当日行的路,都是山僻崎岖的小径,南山北岭,却监着那十一个军汉,约行二十余里路程。那军人们思量要去柳荫树下歇凉,被杨志拿着藤条打将来,喝道:“快走!叫你早歇!”众军人看那天时,四下里无半点云彩,其实那热不可当,但见:

热气蒸人,器尘扑面,万里乾坤如甑,一轮火伞当天。四野无云风寂寂,树焚溪圻,千山灼焰,必剥剥石裂灰飞。空中鸟雀命将休,倒颠入树林深处;水底鱼龙麟角脱,直钻入泥土窑中。直教石虎喘无休,便是铁人须汗落。

当时杨志催促一行人在山中僻路里行,看看日色当午,那石头上热了,脚疼走不得。众军汉道:“这般天气热,兀的不晒杀人!”杨志喝着军汉道:“快走,赶过前面岗子去,却再理会。”

(《水浒》十六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