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小说艺术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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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误会有时也可以造成喜剧的结果,更多的却是导致成了悲惨的结局。误会常与巧合有密切的联系。有时,重大的误会,正是发端于小小的偶然的巧合。杜克洛所找的妓女,恰好是自己的胞妹,这是巧合。而与胞妹的“狂欢”,却又是误会。《十五贯》中熊友兰钱袋中的钱,与尤葫芦被窃的钱,恰好都是十五贯,是巧合;他被当成杀人图财的罪犯,险些送掉性命,则又是出于误会。

3、曲折

“文如看山不喜平”。小说的情节更是忌讳平铺直叙、一览无余。曲折和误会一样,都有着现实的生活基础。生活中的食物充满着矛盾,矛盾的各方经过反复较量,才能获得解决。而旧的矛盾解决了,新的矛盾又会随之产生。就一个人来说,他所走过的人生道路,往往不是平谈的阳光大道,而是曲折的羊肠小路,期间既有曲折迂回,又有着险滩、泥泞,甚至悬崖、峭壁。艺术情节的曲折复杂,正是曲折的人生和复杂的事物的客观反映。有人说,没有曲折,就不能构成巧妙的艺术情节。这话是很有道理的。

《三国演义》写赤壁之战,就像九曲黄河穿行于高山峡谷之中,浪激涛惊,一波三折。从曹操屯兵赤壁,给东吴下战表写起,历经东吴君臣战和之争,诸葛亮舌战群儒,周瑜挂帅出征,蒋干盗书,庞统献连环计,黄盖诈降,草船借箭,南屏借风,火烧赤壁,直写到曹操败走华容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聊斋志异》中写《胭脂》一案,胭脂钟情的是鄂秋隼,而越墙求欢的却是宿介。但宿介求欢被拒,失落绣鞋,被毛大捡去,造成鄂秋隼遭冤。后经吴南岱复勘,又使宿介蒙冤。直到学使施愚山再审,经过城隍庙验凶,方才抓住真凶。情节曲折环回,波澜层生。

斯汤达的《法尼娜.法尼尼》,写公爵小姐法尼娜在舞会上听到一个消息:一个被关押的烧炭党人刺伤警卫,化妆逃跑了。第三天,她发现自己家里有一个秘密养伤的“女人”。法尼娜几乎每天都去看望那个“女人”。有一天,那人终于吐露了自己的身份。原来,他叫彼耶特卢,正是那个被追捕的烧炭党人。四个月后,他们深深相爱了。但是,为了不妨碍革命活动,他不同意和她结婚。彼耶特卢不久当选为烧炭党人的领袖,在法尼娜金钱和武器的支持下,准备发动武装起义。法尼娜为了不使情人冒险并把他永远留在身边,竟将起义的详情报告了红衣主教。由于她隐瞒了情人的名字,因此,除了彼耶特卢,起义者全部被捕了。彼耶特卢为了不使同伴怀疑自己,便投案自首了。法尼娜回到罗马,展开营救活动。她先答应跟一个青年贵族订婚,要他窃取烧炭党人的秘密文件,又迷惑和威逼公安大臣特赦彼耶特卢。当她和押解途中的彼耶特卢会面时,交给他一把锉刀和钻石,要他设法逃走,并向他承认她就是告密者。不料,他扔掉锉刀和钻石,毅然走开。法尼娜只得回到罗马,和公安大臣的侄子结了婚。小说不断提出悬念,又不断解决悬念:法尼娜初次发现彼耶特卢,不但没有告发,反而照料他,并且爱上了他;她用金钱和枪支,支援他的革命活动,却在发动起义的关键时刻,出卖了革命组织;她设计保护了他,他却投案自首了;当她为营救他而奔走设计时,他却痛骂她、打她,毅然拒绝了她的“好心”。每一次情节的发展,都是一次旧矛盾的解决,新矛盾冲突的形成。欲擒故纵。一次次展开了爱与仇,享乐与牺牲,革命与叛卖得尖锐冲突与交锋。通过曲折的情节变化,多么精细地剖析了男女主人公的灵魂,多么深刻地揭示出深广的社会意义!

4、离奇。

离奇又称奇特,也是小说情节应该追求的美学目标,是小说增强吸引力的重要因素之一。离奇与巧合、曲折,并无严格的界限,往往还是相铺相成的。如《胭脂》和《法尼娜.法尼尼》的情节,既有曲折、巧合,又十分奇特。

奇特也称奇异。奇特的情节,是指不是司空见惯、人人熟知的炒熟饭,而是出奇制胜、扣人心弦。袁于令说:“传信者贵真……传奇者贵幻。”中国古典小说,就有“传奇”之称。所谓“无奇不传,无传不奇”,就是指此而言。《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轻骑》、《今古奇观》,突出的是一个“奇”字。一部《西游记》更是一部大奇书。唐僧西天取经,历经八十一难,孙悟空七十二变,一蹦十万八千里,龙宫取宝,大闹天宫,取经路上斗妖降魔,多少令人昨舌的艰难险阻,多少死里逃生,化险为夷;《聊斋志异》中,人鬼相交,人狐相恋,夜叉嫁人,人变促织;在《镜中缘》中,女儿国,君子邦,可谓奇之又奇。小说的情节奇特,不仅指上天入地,神仙佛道,鬼魅妖狐、魑魅魍魉。对现实生活中人与事的极度夸张,也构成奇异。诸葛亮的智绝,关羽的义绝,曹操的奸绝;花和尚的拔树之力,武松的打虎之勇,无一不表现了非同寻常的奇异。在外国小说中,奇异的手法也是随着小说的诞生而产生:古罗马小说《变形记》中,人变驴子的奇特经历;《巨人传》中,巨人的出生方式,巨大的身材,超人的力气;鲁滨逊在荒岛上生活了二十八年;格烈弗在大人国、小人国、飞岛国、智马国的经历;《九三年》中,叛军首领的逃脱,为救三个孩子去而复返,自投罗网;革命军司令放走匪首,自己却被处死;《笑面人》中关伯仑的身世、遭遇和死亡等;无一不是对生活的极度夸张。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之所以历久不衰,拥有一代又一代的读者,与情节的奇特分不开。一个青年水手正要当上船长,并跟美丽的姑娘梅塞丝幸福的结合,突然,一封诬陷信,他成了孤岛上的囚徒。他历经意想不到的艰难险阻逃脱囚牢,终于施尽巧计,惩罚了一个个仇人——情节变幻莫测。不仅浪漫主义作家喜欢奇异的情节,现实主义作家的笔下,也不乏这样的描写。在巴尔扎克的《夏倍上校》中,夏倍上校的生还,被妻子抛弃后对她的极端宽容,甘愿在收养所里度过苦寂一生的情节;乞乞科夫购买死魂灵的奇特行为;《双城记》中,凡尔登甘愿替爱慕着的姑娘的情人送死等的大胆夸张,都是情节奇异的例证。唐弢说:“情节愈复杂,愈曲折,考验愈全面,愈尖锐,性格的发展往往愈深刻,愈明朗。”(《谈情节安排》)这一点,已被许多成功的小说所证明。

但是,要求故事情节奇特,并不是为奇特而奇特。有些小说(电影、电视则更多),故事十分复杂、曲折,甚至惊险怪诞,看得出作者是花费了心思的。但是,读过之后,掩卷沉思,除了热闹的故事,几乎没留下什么。这是不可取的。情节必须和性格紧密相连,故事的发展必须深入到人物的精神世界里去,以展现人物的性格,那才是情节构思的正途。

我们强调情节奇特对小说的重要意义,并不是说,只有具有奇异情节的小说,才是上乘之作。事实上,也并非如此。情节是从现实生活中提炼出来的,是对生活的一种概括。但生活中既有情节的因素,又有非情节的因素。诸如社会生活的风俗画,人的精神世界(心理活动、意识、下意识、思考、情绪)等。一些现实主义小说家,尤其是现代小说家,不走以情节结构小说的路,而寻找新的艺术方法。他们有的写平凡的日常生活,有的描摹人的心理状态,也写出了不少优秀之作。“奇处无奇更出奇”,(元好问:《论诗词》)是更高的艺术境界。左拉说:“要用我们每天司空见惯因而觉得微不足道的一些题材和人物,写出伟大的作品来,困难也就在这里。”(《自然主义的戏剧》)

许多著名小说家正是这样一些目光锐利的高手。他们能够从极平淡的生活中,剖析人物的灵魂,显露人生悲剧。莫泊桑的《项链》、《珠宝》、《骑马》、《我的叔叔于勒》、《雨伞》、《绳子》等,无一不是司空见惯的题材。他却以情人的钻探力,发掘出了闪光的瑰宝。屠格涅夫的小说,找不到大起大落的故事,没有任何超出日常生活范围以外而显得突出的东西。川端康成的小说,往往是点滴的印像或感受,东一笔,西一笔,并无系统情节可循,似在不经意地写着。但作品写完,人物也就卓然而立,栩栩然活在读者的面前。契诃夫的《草原》、《胖子和瘦子》,鲁迅的《示众》、《一件小事》,情节统统平淡无奇。邓刚的《迷人的海》,铁凝的《哦,香雪》,也都是情节淡化的例子。情节可以淡化,淡化的作品照样是好作品。但绝对无情节,即所谓“非情节小说”是不存在的。即使单写他坐在那里沉思,或者他躺在床上遐想,不也是一个情节吗?置于他所“沉思”的,她所“遐想”的,往往更离不开情节。

5、新颖

情节应当推旧出新,极力求新。陈陈相因,沿着别人的足迹走老路,是小说创作的大忌。因为宇宙万事,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变化。岁月更替,寒来暑往,社会发展,人事变迁,明日不似今日,今天不似昨天。所谓日新月异,正是大自然和社会人生的规律。另一方面,喜新厌旧是人们正常的欣赏习惯。人们总愿意听新故事,结交新人物,认识新生活,研究新问题。那些似曾相识的情节,使人耳膜起茧的老故事,除了令人生厌,没有别的用处。这里说的“喜新”,并不是说只有新发生的事,或尚未发生的事才有写的意义。而是指作家找到新的观点,新的角度,从而写出不同性格的人物,传达出不同的新意。这里,只是包含着艺术手段的新颖,而并无题材的限定。古老的、历史的题材,可以写得新颖;新鲜的、现实的题材,可以写得似曾相识,老态龙钟。这些年,同一历史题材,有许多人去写,像黄巢起义、武则天、杨贵妃、太平天国、秦淮名妓霍小玉等,都有多种创作版本。而不少新作,仍能写得新颖别致。同样,近年来,也出现了许多写十年浩劫,知青下乡,不正之风,改革人物等紧紧把握时代脉搏的现实小说,但却有许多流入俗套之作,原因固然很多,情节不新颖往往是病源之一。可见,新与旧不是截然对立,万古不变的。世界上没有万古常新的事物,往往是旧中有新,新中有旧。今日之新,便是明日之旧。任何事物都要经历一个逐渐消长、变化的过程。这就要靠作者深入生活,具有时代敏感和社会责任感;慧眼独拾,妙手捕捉了。古今名家中,取材平凡生活,却写出新颖之作的例子,俯拾即是:

曹雪芹笔下几乎全是荣宁二府及大观园中的平凡生活,但他的生花妙笔写出了多么新鲜别致的情节!黛玉葬花、焚稿,晴雯撕扇、补裘,是多么普通的生活琐事,又是多么长留于读者的记忆,难以忘记。琼西赖以活下去的竟是一片藤萝叶子,而那“最后的一片叶子”却是老画家贝尔门风雨之夜画上去的。奥楚蔑洛夫的“变色龙”真面目,是被“咬人的小狗,是谁家的”这面照妖镜照出来的。一片叶子、画出了女画家的心理状态,和穷艺术家们相濡以沫的友情。一条咬人的小狗烛照出帝俄警官谄上欺下的丑恶嘴脸。这些匠心独运的情节选择,意味隽永,魅力无穷。

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曾写道列文和吉蒂的求爱。他们两人在发生误会多年之后,在别人的客厅里会面了。他们心中的爱情,酝酿的太成熟了,几乎要爆发了。但在大庭广众之中,雪亮的灯光之下,又不便直言表白。于是,两人便在桌子上划写:“你以前回答我的话还有效吗?”列文写道。但写的不是全句,而只是每个词的头一个字母。不料,吉蒂全明白了。这样,两人便用这种方式,一问一答,终于充分表达了心曲,列文决定第二天就去求婚。这种求爱的场面很新颖。

当代中国小说中,张洁的《条件尚未成熟》,将岳拓夫为了压制人人才的成长,千方百计阻挠别人入党的丑态,刻画入微。他耍起手腕来警示那样冠冕堂皇,充分暴露了他工于心计和心胸狭窄的性格特征。陆文夫的《围墙》,借建一堵墙的平凡小事,将脚踏实地、效率极高的实干家,和不务实际,评头品足,别人得到好评后,便争功邀赏的逍遥派面貌,刻画得淋漓尽致。

情节的新颖,为小说注入了巨大的活力,应是作家所刻意追求的目标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