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逝水流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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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读书倦了,到街上走走,到处葱绿,在明丽的天空下很清晰,它似乎昭示着整个城市的人们向往纯洁而文明的境界。这个城市的建筑物在不停地构建、拼接、上升、伸展,车辆像积木方块在变形移动。至于那些行走在街道上的人流,无论是昂首阔步的商人,气度不凡的官员,还是街头小贩、卖报人与收破烂者,都行色匆匆,像流淌着的邕江,混杂着庸俗与高尚,平凡与伟大,鱼目混珠,泥沙俱下,构成了这个繁杂而时有新闻的社会。这时,只有人的心灵想象力才能升华,到达亮丽的天空。

想到南宁,心里就有很特别的感觉。我常对新朋好友说,南宁是一个让人看了一眼就难以忘怀的地方。它清新,它宁静,它如一位娴静的农家女子,散发着年画的清香。我时常在责备那些油画家为什么总让给摄影家恣意写真,而总不去涂油抹彩。

回忆南宁,在一个世纪的终结,又在一个世纪的开端。回忆悠长、痛苦,悠长得令人流泪,痛苦得也令人流泪。请忘记那些过去了的日子,忘记那些战争,那些武斗,那些纷扰,那些折腾,那些毫无意义的你争我斗,这并不意味着背叛。因为过去的日子里有过许多严酷、刻板、教条、专制、虚伪,曾经造成人们难以忍受的、窒息的生存环境。

俱往矣,请拥抱已经到来的新世纪太阳吧。正如贾平凹所说的那样:“太阳真是南宁的。这座多民族居住的城市,在远古的时代就于花山石崖上绘制了图形,多少个年年月月过去,图形依然清晰可辨,是一片红光,如霞如炎。至今谁也弄不清那是什么颜料抹的,谁又能否认那就是用太阳的光染成的呢?围绕着南宁而重重叠叠的高山峻岭上,是生活着另一种语言、另一种风俗的人们,在他们的山寨里一代传一代地有着铜鼓的崇拜。铜鼓之所以为铜,铜是太阳的色泽,鼓之所以为圆,圆是太阳的形状,且每一面铜鼓的中央,莫不浇铸有一个八角或十二角的光齿的太阳啊。三五一群的少女从桄榔树下钻了出来,她们的嘴唇上差不多都要涂着极重极艳的口红,那么一噘,挺像一颗红果,更像一颗太阳呢。那手指上的指甲全然涂红,脚趾甲也涂上了,美丽而神圣,是披了一身红的小的太阳吗?”平凹先生说的极对,南宁人太爱太阳了,不信,就看一看南宁人自豪得发疯的舞剧《妈勒访天边》,诉说的就是带着一个孩子寻找太阳的母亲的动人故事。

生命在渴望阳光的抚摸。在狂风暴雨倾泻户外的日子里,我和亲友一起承受悲欢。值得庆幸的是,我的思想常能掠过平凡,平静地观察我们的生存世界。自然界的各种生命都和我一样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透过七彩亮丽的阳光我们会看到蠕动的躯体,一颗透明的露珠从绿叶上溅落下来,蜜蜂嗡嗡响着从花蕊中飞出盘旋,向往着和平,向往着宁静,向往着祥和……

于是,我的心情在南宁市拧成了一个打不开的结,拴在南宁如歌如画的土地上,我已是南宁的一名老S民了。心结越扭越紧,情结越聚越深,有时我甚至能听到这片土地微微的呻吟声。丛生的扁桃、朱槿、三角梅擦肩而过。朋友们风趣的语言和平淡的酒,像青山里流出的邕江水,倘若你深深地凝望着它,就会感到实在和温暖。

对着太阳,我再一次审视南宁,秀丽细腻,魅力永恒,是一本耐读的书。我再一次感谢南宁,也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广阔的空间,使我们的民族愈加丰富从而创造出无数瑰丽文化,有些事件无论是流血或是哭泣都美如不留疵瑕的艺术品,使中华文化圈兼容并蓄地成为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整体。我热爱南宁,包括土地上的每一种景物,如遗落在最偏僻角落的散发着文明气息的每块陶片铁器。人的智慧只有不断地聚积、穿透、飞跃、超生,人的群体所构成的民族的存在与发展才会有可靠的保证。一个拥有深厚文化传统的民族是永远不会消亡的,就像南宁头上的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2001.1

亲近德天

新千年伊始,德天瀑布对我只是一个希望,这源于我的那位素爱旅游和摄影的广州友人毕志彰给我欣赏他在德天瀑布拍摄的几幅照片,并称之为继美国与加拿大的尼亚加拉瀑布之后的第二大跨国瀑布。德天瀑布在哪里?毕先生说就在你们大新县西南部的中越边境上。过去边境长期不宁,地雷遍布,百姓游人无法接近,如今两国邦交正常,雷已扫尽,和平还原了边关风情。

于是,缘于毕先生的照片和诚挚的委托,我邀请雷达、肖复兴、赵丽宏等十多位在当下散文界影响较大的朋友前往。、人们对于美好事物的憧憬与向往心情是一致的。其实,德天瀑布离南宁并不遥远,只有200公里的路途,多是层峦叠嶂,怪石嶙峋的喀斯特地貌,有河谷溪涧,蓝天碧水,绿岛行云;有鸟语花香,古树葱茏;有祖辈繁衍生息的壮、苗边民祥和安宁的田园。这里有别于桂林,更多是南中国亚热带绮丽的景色和独具异国情调的风俗。眼前已没有军旅扬起的尘烟滚动,那连接烽火的道路痕迹也无可寻觅,但残断的城堡墙基,使人想象得出当年的尖锐与浮躁。但这一切,已被安宁的宽厚的绿色所淹没。

我们是在冬天来到德天的,但春天的微笑已从归春河的那一头流淌出来了。

我们的汽车在山腰上的几座极幽静、整洁并充满诗意的小别墅前停下,离瀑布只有三百米左右,这就是毕先生建造的“德天山庄”。

不知是谁走出了汽车,立马指着瀑布惊呼起来:“你们看那瀑布,太美了!”

暖烘烘的太阳映在归春河上,映着我们这些在南国边关最早踏春的人们。

归春河发源于广西的靖西县新圩乡布头屯,全长150多公里,向越南流去,几经迂回又从越南流回我国大新县的德天屯。遥看瀑区山高谷深,河水从嶙峋秀丽的山崖跌下,温柔的涛声闹酥了两岸的百花。瀑布撞击河谷里升腾的水雾,汇成一层层轻柔的云絮,像是来自天宫的玉液琼浆,诗一般地飘飘洒洒,落在两岸的花草树木上。归春河水清得出奇,伸到河上的古树老藤,还有枝叶间的鸟巢蜂窝,在水里映照得清清透透,河那边的越南柳树竹林有它的滋润而泛青变绿,河这边的中国木棉杜鹃因它沐學而绽红吐紫,两岸的景色倒映在归春河上,归春河就像一^花的河在缓缓地流动。

太美了,这是一种梦幻般的不平常的美丽,其色彩与风韵是不能用秀丽或奇妙予以概括的。

我们每一个人虽觉旅途疲困但却兴奋不已,每一个人都在面对着飞瀑的房间里,打开落地窗品茗观瀑,聆听涛声。

我看着这个人迹罕至的边境,墨绿的树在峰顶摇曳,安祥的彩色鸟在峡谷中飞翔,德天瀑布除了自己滔滔不绝的气韵,它那横跨于中越边境的气度,还有异国山坡上不知名的花草和哨屯,增强了这组风景的神秘色彩,有如浓重的粘稠的油彩,为我今天的回忆勾勒优美的画幅。

吃过午饭,毕先生挎上高级相机,领着我们徒步走向崖头。

走到下面,落差50多米,宽200米的瀑布仿佛从天而降,滚滚而泻,泻溢折腾,折而复聚,连落三叠,错落有致,犹如白纱高悬,又似素絹轻飘,瀑声似雨,悠扬悦耳。我们站在瀑前的竹排上,阵阵凉意,沁人心魄。此时此刻,神思悠然,天人合一,乐在其中,趣在其中。

我问赵丽宏:“感觉如何”?

答:“不虚此行。比之我涉猎过许多瀑布,这是少见的奇景了。”赵丽宏从整体评述的这一观念,令我惊诧,再一思索,就觉得很自然了,因为他是用心去感受这一瀑布的。

我们将竹排划向岸边,拾阶而上,登上了崖头的瀑级,遮天盖日的一棵棵古榕和龙眼树边上有着许许多多曲曲折折的水路。沿着梯级瀑滩,朋友们一边戏水,一路赞叹,一派轻松,登上了水与树共存的崖顶。

又是一片流水悠柔,草滩似绸的怡人景致。中越边境的53号界碑,就立在瀑布顶部的石丛中,黑石的界碑经多年风雨剥蚀,但“中国广西界”5字的刻纹,仍工整有力,清晰可见。界碑的周围,中越边民友好相处,自发地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边贸购物点,那里有诸如法国或越南出产的香水、凉茶、咖啡、椰子糖、糕点等物产,人们或在界碑前照相留影,或自由地选购异国的商品。

我又问雷达:“感觉如何?”

答:“是一个内容非常丰富的瀑布。”

赵丽宏又补充了他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这个瀑布可登林密水碧的崖顶,十分幽美,让人亲近。”

肖复兴说:“对极了。”赵丽宏还说:“黄果树瀑布高峻雄奇,却不可亲近,人们在观赏它的时候,只能远远地观看,然后穿过水帘洞就完成了旅游,更不可能登上瀑布的顶部看清庐山真面目了。”

德天瀑布在作家的眼里,在这些侧重于思辨的目光中,又怎样不出现生动而精当的感受呢?

难怪肖复兴发出感慨,自然天成的美丽的景观可以让人们亲近和参与,自然美一旦被人为破坏,其后果只能让人们远离。因此,他与所有到此地的作家们庄重地向当地政府呼吁,要实施“保护性开发”,让德天瀑布永远幽美,让人们与它永远亲近。

事物的特色,也许就是从他们的目光中开始塑造的。我和他们一样,静静地亲近着这别其特色的德天瀑布。

2000.1

寻梦镇南关

又是一个黄昏悄然而至,寂静来临,低沉的山野间弥漫着一股幽思的气息,几片树叶飘落,在暮风中飞舞,暗黄的日光从灰蒙蒙的天空顽强地透出来,照在关前隘口两山麓间。

那堵边境城墙浸没在炫亮的夕照中,使结满苔藓瘢迹的灰褐色砖块涂抹上一层有些苍凉的暖色。罅隙间伸出和垂挂的蓬草、虬藤,在风的怂恿下,居然也挣扎着抖动暗绿色的旗子,和残缺的豁口一起,把原本还完整的余辉割裂成斑驳陆离的碎片。

我在凭吊古战场的时候,养成了一种习惯,很乐意听任晚照的辉煌诱惑,散步在交叠着太阳碎片和黑色音符的城墙下,慢慢地寻觅着遥远的记忆,着力找回那个已缥久渺去的远梦。于是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渴望在废址中找到一支折断的矛尖,或是一小枚锈蚀的盾牌残片,从它的存在,证实这里真的曾有过猛烈的搏杀,和一次次旗升旗落的朝代兴衰更迭。然而,除了鱼鳞般的风化砖片和其间倔硬的蕨草外,终未得到我所希望的遗物。

但历史终究是历史。那冷峻的灰褐石块叠起的残墙向人们诉说着百年沧桑。

镇南关(现在称友谊关),是广西通往越南的门户,对面不远处是越南北部重镇谅山。出关经谅山、北宁可达河内,历来是我国和越南往来的必经之地。1885年法国侵略军进犯滇桂边境,淮军将领潘鼎新退缩怯战,节节败退,镇南关被攻陷。正当边疆危急之际,清政府主战派、两广总督张之洞起用了年近七十的老将冯子材率军抗法。

关前隘口两山麓间,筑起了四里长的高墙,黑压压排着的兵阵,手中所执刀、矛、戈、戟等兵器。边关苍茫,羽书飞箭,旌旗飘曳,刀光剑影。冯老将军指挥官兵同法军激战两昼夜,“毙匪千余,擒斩数百,并夺获枪炮、干饼不计其数”,冯子材挥师出关乘胜追击,把法军赶出文渊、谅山等地,这就是闻名于世的镇南关大捷,也是近代中华民族反帝斗争中从来没有过的大胜利。我清楚地记得曾经读过当时法军司令给法国茹费理内阁的一份电报云:“我痛苦地报告你,尼格里将军受重伤,我军撤出谅山,中国军人数众多,声势浩大地涌出三个纵队,势不阻挡地攻击我军的阵地。爱尔明加中校在敌军数倍的强大优势面前,又以弹药告尽,通知我,他不得不后退至谷松一和屯梅。”这是失败者的自白、胜利者的捷报。

繁华如梦,世间之事不过是过眼云烟。但这堵城墙和一场战争的民族英烈朝夕相伴,沐浴春风秋雨,默默地长相厮守了一百多年。

这就是历史。当人们需要它的时候,它变得如此威严肃穆,当人们淡忘它的时候,它是那么苍凉和苦涩。我不禁想捧起它们,去触觅冯子材们留下的脚印和叹息,就像触到古城墙下那支折断的矛尖、那一枚锈蚀的残片。

古城墙的影子突然变得厚重起来,挤压着我的心。我想长长吐一口气,却害怕碰碎恬静的黄昏。

我迅速地摆脱阴影的折磨,艰难地登上了残缺的古城墙,我忽然感觉到自己毕竟是高大、有力的,于是便亢奋了起来。

这又一个世纪即将过去了,古城墙的凭吊者一年比一年多,人们来这里怀念这令后世崇敬的先辈,就连西半球的种族也来祭访。

.历史终究要翻过这一页,中国毕竟是中国人自己的。镇南关的古城墙永远作证。

1995.3.

水龙城石缘

都说柳州石很美,柳州人玩石很“疯”,前些日子便和几个朋友到了柳州。

当主人们领着我们来到箭盘山的八桂奇石馆时,那赭色、褐色、绿色、灰色、黑色的林林总总的石头有的气势磅礴,有的端庄巍峨;有的神人仙怪,有的飞禽走兽,似是而非,不说不像,说了就像,越看越像,形神兼备,意境朦耽,实在令人赏心悦目。这些由大自然神工鬼斧,天仙魔力所创造出来的柳州奇石赐与我们一次又一次灵感觅获的惊颤和狂喜。只有这时候,我们才体味到猴子掰玉米的笑话原来却是人类心理的自嘲。于是,朋友们居然不顾疲劳,当夜匆匆直奔马鞍山奇石市场,不嫌累赘地拣购石头数块,跟着柳州人发起了这一门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