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逝水流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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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关于语言的纯洁

在语言应用方面,稍一不慎,即闹笑话。尤其在中医学上,若处理不当,甚至可闹出人命。例如宋代韩只和著的《伤寒微旨论》,其中谈到“和解因时法”说:

“麻黄、桂枝不可轻用。”有个医生读到“不可轻用”,则自作聪明认为,既然不可“轻用”,那一定必须“重用”,于是“重用”之下,病者不死也半条命,可真冤枉。

其实,在我们的身边,有一些关于语言的话题也会让你听起来十分费劲。

近日,在吃早点中,听到同桌有两人操着南宁的普通话,议论着暑假出门旅游。

那两人是这样说的:

甲说:累死了,昨天全家刚从北京回到来。

乙又说:我们上月底也去了呢。

甲又说:好玩得。

乙又说:天安门广场大得,走得我们累得。

我总想听听他们在“好玩得”怎么样,“大得”像什么,“累得”什么程度,而后面都没有交代,没有结果。

这种别扭的习惯语言方式,使我想起了一件往事。前些年,我在一家单位供职,与两位同事去北京出差。同事出门较少,平时多操家乡方言。

一天,两位同事出门要去看看天安门,下午回到了宾馆,进门便骂骂咧咧地说电视欺骗了他们。

他说,他俩出门就打“的士”。

司机说,请问您上哪儿?

他们说,我们要去天安门。

司机便按他的回答把车开到了目的地,请他们付款下车。

他一下车左顾右看,东张西望,此“天安门”怎么也不像毛泽东宣布共和国成立的城楼,也不像邓小平检阅“十一”庆典的地方。于是他大呼上当,说我们的电视都是虚构的,是舞台的,眼前的城楼怎么越看越不像天安门。

我说,你们准是把要去的地方搞错了。

他说,没有,我们就说要去天安门。

我一听,便知道,问题就在他们的普通话发音不清,把天安门说成“地安门”,把“天”的发音声母“t”发成了“d”,于是“tian”便成了“diam”,司机便听成了“地安”,怎么不把他们拉到“地安门”呢?

关于语言的纯洁

这后来成了一个休闲的餐桌笑话,实际是一个关于语言的话题。

如今,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交通极为便利,出门旅游成了热点,走遍中国易如反掌。但出门行走,语言交流显得十分重要。我们共同把语言纯洁起来,我们的沟通就难以产生歧义了。

语言看似并不直接作用于民生经济,但它却涉及一个民族的灵魂,有其根本的重要性所在。前不久与俄罗斯作家交谈得知,总统普京一上台,即对民族语言畸变现象有绝深痛感和警觉。他认为:“外部世界汹涌而人,给普希金、托尔斯泰和契诃夫的母语带来了由商业行话、广告歌曲、计算机术语及外国电影俚语组成的不和谐音。”因此,他下令成立俄语委员会,由四十五位人文学者组成,任务是.“清除俄语中歪曲词义、胡乱生造新词及愚蠢的外来词源源不断的现象,来扶正俄罗斯民族的脊梁,建立民族自豪感。”

普京这个总统还真是要得,他对纯洁语言如此一往情深,令人大有“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之慨,他的文学祖宗普希金、托尔斯泰、契诃夫等地下有知,也当颔首!而中国文化传统较之俄国历史更其深郁、灿烂,源远流长;然而,语言败落之甚,也委实令人震恐。

2000.10.

太阳真好

当辉煌的太阳在我桌上跳着耀眼光束时,我不禁想起几天前送走的外国友人,也想起了友人的一句极精彩的话:

“你的国家,太阳真好!”

一点不错,这个外国友人的国家我去过,那些日子,不是下雨便是雾蒙蒙的。

太阳照耀的中国是幸福的。喜爱太阳的民族是健康有活力的。

这几个月复原写作,但说来汗颜,通常一日写作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用于看看书,听听音乐,冥想,翻阅新的杂志,以及这里那里无目的走动,以补偿我那十数年忙碌朝八晚六的生活遗憾。虽然每天仍觉时间不够,但和从前那种忙碌紧凑的生活相较,到底相去很远。起码我在知识的阳光沐浴下慢慢得到丰富。

我寻觅着深深扎根于中华沃土那些先哲们的伟岸身影,一切都还是那么亲近。有些人离我们逝去了,但依然活着。作为先驱者,他们的生命已依附到那些卓尔不群的著作之中;作为思想者,他们的灵魂已铸刻在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化史上。百年来先哲们在世纪之变经历着种种的文化苦痛,百年后沧海桑田,一个新世纪又将降临,但沐浴着这些思想光辉,我们就能信心百倍地向前迈步。

有时我在想,如果生活在今天的人们,都能够有我们这些先哲们的思想和智慧,中国这一片辽阔的土地上将会出现多少光辉灿烂的奇迹!可是为什么经过了近一个世纪的漫长岁月,在今天活着的绝大多数人们,还远远没有达到他们的思想境界呢?著名作家郁达夫在他的《怀鲁迅》一文中说过这样的话:“没有伟大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这是说得很沉痛和很感人的。如果不是指对于政治权力的奴性崇拜,而是指对于文化成就的深深服膺,郁达夫先生的话应该说是不错的,它对于我们如何继承优秀的思想文化遗产来说,值得深深的反思。

思考民族的前程,思考我们新世纪的走向,这很像听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那样,常常会使自己激动不已。然而这就得广泛和深入地学习,否则是无法使自己的思考向前迈步,变得十分丰满和明朗起来的。

人生有限,知识无涯。面对二十一世纪,学习是每一个人的事。学习既能获得知识,增长才干,更能从中摄取智慧体悟生活的乐趣。我想起伟大诗人苏东坡讲过一个例子。他用种田作例子讲了他的道理。他说:你可曾见过有的人种田吗?他们田地多,而且肥美。因此粮食绰绰有余。由于田又多又好,主人便可以轮流让一些农田不种庄稼,暂时闲置,以恢复地力,这样地力就可得到保全。正是由于粮食丰足,种地时才不误农时,而收割又总是等到庄稼完全成熟的时候,所以他们的粮食质量往往很好,秕壳少,颗粒饱满,长久存放也不腐坏。现在我一家十口人,总共才十把亩薄田,可说是每一寸地都指望收获,哪还顾得上更休呢?日日夜夜盼望庄稼成熟,犁、耙、锄、刀,一个跟着一个在土地上施用,就像鱼鳞一样稠密,地方都枯竭了,耕种常常误了季节,收割又往往等不到成熟,这样怎么能收到好粮食呢?

治学之道与农桑之道其实相似。

过去的人,就其才能来说并不大大地超过现代的人,但他们平时注意自我修养,而不随意滥用知识,透过自养来等待成熟。古人非常谨慎,就像盼望婴儿成长一样,弱者经过自养达到刚强,虚者经过自养达到充盈。他们是经过了长时间的“屈”之后才“伸”的,等到知识完全充足之后才开始使用,等到水满以后,余水才流淌,等到拉满弓后才射箭,这些正是先哲们超过今人的地方。水满了,流起来才能持久不断;弓满了,箭射出去才有力量;人呢,知识充足再使用,才会得心应手,也更有后劲。

人,不能没有理想、展望,但是想了还是要付诸行动。孔子讲过“思无益不如学”,他还讲过另一句很有启发的话:“坐着想不如起来行。”新世纪在并不遥远的地方,有非常迷人的景致,有富有魅力的目标,如果我们只在那儿空想,而不一步一步地去走,那也只能空想而已。

我这种学习的出发点决定了自己的目的并不在于单纯地求知,而是想去印证和观察面前的社会,想去寻觅与探求理想人生。我思考着就是如何在自己民族的土地上,建立一种合理和健康的现代文明秩序。不过正像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所说的那样:“正如建筑家在建立一座大厦之前,先要检查和勘测土壤,看它是否能担负建筑物的重量一样;明智的创制者也并不从制订良好的法律本身着手,而是事先要考察一下,他要为之而立法的那些人民是否适宜于接受那些法律。”无论是多么美好的社会建设的方案,如果在整个民族中绝大多数人们都不能够很好地懂得它,不能出自内心地接受它,它往往就很难巩固地实行和贯彻下去。

这是一种存在。无须多说什么,但存在对每一个人并不意味着亲切,也不意味着自觉。还是友人的话说得好:“太阳真好。”愿太阳照耀我们。

1997,9.

书缘

我想,我是很小的时候开始与书结缘的。

我的少年时代是在乡下度过的。父母算是知识分子,也扛过枪,曾有不小官份。建国后被谪于乡下。在一所学校里,父亲当了教书匠,母亲做个图书馆管理员。这就不赖,小时放学后便常窜到母亲的书库里看书,记得多是图书馆的人都走光了,我才和母亲最后关门。父亲已摘乌纱,也潜心读书,那自悦的条幅挂于堂中,“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两句话便成为家训。其实父亲上过大学。因此,必以诗书淑子女,给我们灌输的乃是用中国儒家传统说法,还记得叫做什么先内圣:正心、诚意、修身……而后才又有什么叫外王的,齐家、治国、平天下……用他命运沉浮的事实来说,则熟读马列毛,把其精髄溶化于心,而后才有可能通权达变,造福于社会,有利于事功而又不违矩。除此当然还有其它的经、史、子、集,这是极为正统的模式。由此,就足以说明:我的家庭教育的内涵是什么了。以致相对而言,我这个人后来还不算孤陋寡闻,冥顽守旧。无庸讳言,是由于家庭的特定影响,使我与读书连系起来,我的确也感觉到读书成了我三十多年重要的人生消费。

近年来,我愈发体会到读书这种特殊精神品质的深层意义。我们说这个时代有点浮躁不算过分,这个不正常时期的人在物欲横流的浊流中,将日趋文明进化的正常社会心态扭曲变形。当此之时,这读书人才真不愧为觉慧和清醒者。这两年,甩开扰人的杂乱事务,多与嗜书至朋谈叙读书,其可以说有真知灼见,直抒胸臆便自然朴素,生机勃勃淋漓尽致。因为读书宽容、谅解、养心、谦逊;我享有以书会友,以文会友的娱乐,以致我不能不体会到更能在幸福中享受人生,或在痛苦中忍受、铸造、超越人生。的确,从一个人的身上,可以看出,俊美的容颜和身材可以引人注目;非凡的智慧和才能可以使人肃然起敬;而博学和思虑精纯,则令人心灵震慑,倾慕之至,难以忘怀,这便是由于读书积蓄的一种令人难以抗拒也不可抗拒的精神吸引力、情绪感染力和人格凝聚力。

读书本身是极其轻松愉快的。然而,行万里路不难,读万卷书则不易,特别是现在交通工具发达,朝发于昆仑,暮宿于苍梧,真是一点不假。走运的十多年编辑身份,全国几乎所有省区我都已浪迹,再远则东渡扶桑,西跨亚欧,所有这些当我读到李白醉酒真言“黄河落天去东海,万里泻入胸怀间”的诗句,我已可以不凭想象感受,而是有切实的体验书了。

当然,我尚不知自己是否算得上一个读书人(因为这是缘个代表着文化人至纯至性之境地),但我算上一个编书的人,抑或藏书人应该是实实际际的。作为五千年精神财富的拥有者,面对汗牛充栋的典籍,我绝不能说我“读书破万卷,下笔若有神”了。是的,别说外国的书,也不说我们远古的三五典,秦汉以来的经、史、子、集,就是新近出版的《中国大百科全书》,金红交辉重叠于床前,哪怕掏毕生精力也难以皓首穷尽。但我们真正拥有,看与不看,或有时再看,我已十分满足。我曾见过冯骥才先生撰文道:“书,有[时未必非去读,人与书的境界是超越读。”自然,我是不可能有大家那种“超越读”的造诣和境界的,但是到自己家里真正拥有的日渐增多的书籍,就好像有了新的思想、新的收获和永恒的餐佐,于是孤独的时候不再孤独,无聊的时候不再无聊,在这世上便少了一分寂寞,便多了几分话题,于是生活就变得充实,更何况我职业的需要,有了这些财富,就能终生受用不尽。

我说职业是一种向导,或者甚至是一种坐骑,它时时带着你阅历你所追求的世界。我当编辑,我知道书是绝对读不完的。因为天天都出新书,我也在日日读书,由于我是第一读者。很多人读书可以先翻一两页,如果发现文字不好,就可以不读。过去古人说的“一目十行”,这里面有两种情形,一是这本书不值得读,二是这个人不会读。但有些书非要我们去读,而且还要认真读,这就是我的职业。我记起一位作家说过,非要读一本书或一篇作品,也有两种情形,一是主动去读,因为文字内容太吸引人,非常自由。二是被迫精读,这里面大约有三种人,就是评论家、教师和编辑,你不读就无法论好一部书,教好一课书,编好一本书,所以缘定我们都做特殊的读者、被迫的读者、自由的读者。

就像一个歉收的庄稼人,我在读书的题目面前,着实难以启齿。因为我自知没有读过的书永远多于读过的书,浅读的书也一定多于精读的书。除自己负责编辑的书,除了择善而读,择用而读数量有限的书籍,不要说陌生人写的书,就连自己朋友写的书也没有办法看完,真的不是不想看完,而是根本没有时间。何况历代还有那么多早就该看而一直没有看的好书,正带着责备的眼色,期待闲静的环境等我去读呢。

199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