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逝水流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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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寂寞减肥

我这个人也怪,平时也挺贪玩的,可几天前学校停课了,却没有与同行们到瓜达卢普山国家公园或者更远的地方,校区的寓宅已清静了,似乎就剩我一个人。

不知咋搞的,这些天我就喜欢一个人呆着,一个人走着。出国前夕,我读了,而且很认真地读了一本风靡美国的杨销书,是部小说,我被感动,我流下眼泪。至少有一点,我和作者笔下所描写的那种情怀正在碰撞——“也许内心深处并不快活,也许有些寂寞,但是至少是满足的。”

外面的达拉斯是喧闹的,但关窗之后,楼梯上许久许久才响起的脚步声却使我感到一种透心的凄凉,仿佛冥冥中不时地不断地提醒:你是在异国他乡,同行们远游去了,熟悉的身影却又在大洋彼岸,有谁的脚步会由楼梯拾级而上走进你羁旅的小屋呢?在这陌生的土地上一切都是陌生的。

客舍孤斋穷愁无聊的打发,只好打开电视,可此间又无中文节目,犹如孩时的“西洋镜”,无奈中发现自己不正是自找寂寞吗?平时,我们有些文人在说,要学会享受寂寞,我想说这话的人一定没有感受到真正的寂寞是什么。其实,真正的寂寞却不是人能忍受的,因而真正能寂寞的人不是神仙就是无情者。这样的寂寞难以忍受,固然就吃不香——本来就是每天几包方便面,睡不着或是梦--个虽然无声却分明能听得呼唤的梦。几天后在街区商店的镜子前一站,居然本人稍现清癯,但无病态,达到了自然减肥的目的。

说真的,我年轻发胖常有担忧。美国人的膳食结构是高脂肪,高热量,再加上缺乏运动。肥胖,成了一种非常普遍的社会现象。许多人正在挖空心思,千方百计设法减肥,于是超级市场就有专售的减肥饮料。这种减肥饮料表面上看同可口可乐、雪碧等完全一样,但其中是加了减肥剂的。一次,我买了两瓶,喝了,竟开始泻肚子,考虑到赴美时没带药,到医院很花钱,不敢继续实施。

还有街区的“麦当劳”快餐店里,卖一种用麦麸做的黑面包,我也买了试试,一尝,粗糙有些扎嗓子,比不上我们国家的白馒头好吃,可美国人则津津乐道,据说可以减肥。

然而,美国有众多的肥男胖女,他们往往是既想减肥,又不愿失去口腹之欲。于是,中国餐就成了一大时髦,因为中国餐是以米面、蔬菜为主要结构的,热卡要比美国人以肉为主的饮食结构低得多,但滋味却非常鲜美可口。漫步美国城市街区,到处都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中国餐馆,中国的川菜、鲁菜、闽菜、粤菜、湘菜、潮州菜等菜系,几乎应有尽有,其中粤菜和潮州菜居多。每到吃饭时光,这里是车水马龙,宾客盈门,最有意思的是,一次我们到洛杉矶游览,午餐时来到几个快餐店前,发现一种怪现象,中国人都在排队吃“麦当劳”,而美国人却在排队吃中国快餐,连乞丐都愿意在中国餐馆前游荡,要来钱就进入中国餐馆美美地吃上一顿。当然,也有些人吃中国菜并非为减肥,其中也不乏品味中国吃文化的。记得,当年有过报道说前美国国务卿基辛格就爱吃中国菜。结果非但没有减肥,反而增加了体重。因此,伴之而来的是除了改善饮食结构之外的运动项目,各种健身设施层出不穷,随便一家乡村小旅馆里,都有几套健身器摆在那里,旅馆为招揽生意,这些健身器材都是免费使用的。

可见,这减肥的问题,是令人大伤脑筋的,因为人需要美,除了眼睛、声音、脸庞、头发,还要有身体运转自如的方式,当然更深一层“真正重要的是从生活中的理解力和激情,是能感人也能受感动的细致的心灵”。深的且不说,无论如何,前者是应该具备的。因此,人们通常采用控制或调整饮食结构,或者是通过运动的方式来达到减肥,自然有效,但回到“寂寞”这个话题上来,那种用心情的不愉快的寂寞——这种突如其来,挥之不去的感觉,就像潮水一般的涌来,那一阵阵的幽幽之情便一点一点向心灵的最深处蔓延,令你坐不安吃不下睡不香,你能不瘦下来吗?无奈中这也成为一种减肥方式,因为这些天我无意中实践了这一方式,于是,对寂寞便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

1995.5.

一种文明

有一种场合是中国人之间最容易沟通的,那就是涉及到国家的主权领土的完整时,血管里的血会有一种自觉的涌动。

又有一种场合是中国人之间最无法理解的,那就是涉及灵魂的麻木行为的愚昧时,血管里的血会有一种气愤的冲动。

我听到一位老华侨说,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的时候,他们哭啊笑啊像孩子一样,把自己的孩子都吓哭了……还是这位老华侨说,一个人或一个民族,有没有高贵的教养,有没有高贵的品质,或是不是粗暴野蛮,在接触的第一道防线上,就会留下有时候使我们毕生难忘的烙印。

我不能不想起旅美期间的一些片断:我们乘坐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班机直航旧金山,中外乘客都按时井然有序地登机,机舱里的气氛是平静的、祥和的,乘客有出访的学者、经商的业主、归家的旅人,白皮肤、黑皮肤还有不少黄皮肤。所有的乘客都已入座,这时一位同胞大包小包的气喘吁吁地最后登机,来到自己的座位,掀开头顶的行李舱,开口便是大声一句:“他妈的,谁把我的行李架占了,把包拿走。”坐在座位的蓝眼睛们也许听不懂他的意思,只是耸了耸肩,摊了摊手。没有行动,也不须行动,按理行李舱应是先来后到贮放行李。同胞便边骂边将蓝眼睛的行李取下,将自己的放上。客舱中外客人便开始了无法理解的议论,空姐指出同胞此举不佳,并设法安顿蓝眼睛的行李,却又遭崇洋媚外”之责。这一中国同胞表规的难堪的粗野,真让你十分恼火。

我们怎能不讲最起码的礼貌呢?礼貌是人们一种内在心灵的展现,也是一种人际关系的润滑剂,它可以使磨擦减少到最低限度,甚至可以化戾气为样和。

一个十分幽静、舒适、清洁的酒店大堂,来了几个同胞,其中一个“咯”了一声,便知道他正要吐痰,大概是环境十分卫生的条件反射,他没有马上吐出,只见他目观四方,环视所有的人们和寻找痰落的目标。忽见他眼睛一亮,大堂中央那水莹莹的鲜花下的花盆有泥!他直奔花盆“呸”的一下,完成了这一陋习。你真不相信这是一个健康欢愉的民族所为。

还有几位同胞入住一高级宾馆,穿着裤叉在楼道来回串走,并高声大叫,无一点自控能力。这是怎样为中国人塑像,是荣耀,还是粗俗的暴露?在美国,或是其他发达国家,很多公共场所都是肃静的,如电车上、地铁上、飞机上,甚至餐厅里,但如果出现一些无知的同胞,你便听到嬉笑声、叫骂声和习惯性的高声谈话,许多在场的人都把目光投到他们的脸上,还会说:“这些中国人……”说话爱高声^粗言是我们的习惯,不知源于何处,也许源于中国人的善于斗争,或许源于中国人的善于宣泄,但是我们自己不应该忘记,我们曾经历过的斗争是多么残酷!莎士比亚说到一个人说话时,用“柔而低缓”地表达语言的方式是最好的,认为这是承认别人跟自己同样的存在,同样的应受到尊重,因此“轻柔和低缓”较之于粗声和高喊更具有刺激与震撼,以及无法抗拒的成熟。

在许多国家有一条十分严厉的法律:只要查获你坐地铁不买票,警方和移民局将作为不良行为记录在案。但我有好几次坐地铁却看见仍有同胞在异国他乡公然逃票,堂而皇之从剪票机下钻,或跳。不错,我们是穷是落后,我们要学习要往前赶,但我们不是无赖。你人格必须是站着,别人才可能平等地对待你;你不要老是觉得自己可怜,人格趴下或跪下,别人怎能平等地对待你?

洋人是人,中国人也是人。我们不再谦卑,我们要学会自尊,否则我们将会面临着另一种困惑:一方面是财富的增加,一方面是道德和文化的沉沦。

中国的月亮比外国的圆,外国的树木比中国的绿。

我第一次到东京还分不清方向时,有一次我们上街,路口红灯亮了,但没有车辆驶过,又是一条小街,我们便要走过去。这时后面有人叫我们停下,一位老人对我们说:“你们是不是刚到东京的中国人,我想告诉你们,必须得学会走路,走路的方法很简单,绿灯亮时可以走,红灯亮时停下来。”他说完,有绿灯亮了,他跟我们一起走过马路,还问了一句:“明白了吗?”你说还能不明白吗?就像教小孩似的羞死人甚至丢死人。不能否认,人家外国人确实是这样严谨的,我们在国内散漫惯了,你不服不行,再想一想人家的思维、效率,甚至文明的程度,你能不从走路学起吗?

真的,人在去国万里之后,就会发现自己从头到脚,个是一个中国人。

真正希望中国文明、强大,是中国人自己。

真正使中国文明、强大,也只能是我们自己。

1995.7.

包装的“狂”

时下报界把某本书炒得很热。在首都国际机场候机时便买了一本,一直未看。昨天一天竟把这本书全部读完。憋了一肚子气,说出了一个字:“狂。”作者透在字里行间的“狂”情,真令你边读边骂,尔后,便自问,这是故作姿态的“狂”呢,还是自重的“狂”呢?

正好今天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节目里记者采访北京大学一位老教授,问及做人的准则如何?老教授曰:做人一不能“滑”;二不能“酸”;三不能“狂”……而这本书的副标题上称“敢对别人说自己”的作者,世人皆不知他为社会、为生活做了些什么,也许仅有了一点点成绩便大肆地运用自己那张嘴、那支笔为自己做了洋洋三十万字的包装,据称这是“第一卷”。所作所为与老教授的准则距千里之遥。

一般说来,商品需要包装。眼下文化人也很想包装自己,做了一个时尚。正常的包装是社会的进步,而做作浮泛的包装就不能不令人感到隐忧了。那样的包装就得给人做一个盒子或袋子,把人装进去,然后贴上商标,不需要注册,封上什么“第一XX”、“XX会长”、“客座教授”、“XX主席”的官衔,尽管不领薪。然后再拉这个报那个刊的先生们制造个什么“轰动效应”。这便得到了一个晕晕忽忽的自满——自我陶醉,自我意淫,蒙着被子胡思乱想。翌日,便以一副做作的“狂”态招摇过市。嗟夫,当一个人沦落到这等地步,只会令人鄙视或被人晒笑。

我在美国昏头昏脑地混了一个多月,坐一趟飞机拨一次时差,美国实在太大了。而那辽阔的西部沙漠、仙人掌、牛仔和怪石嶙峋的大峡谷却无缘得见,而城市是压抑的,是水泥和钢筋预制板的世界。

世界普遍有一种感觉,美国人太狂。同样是“狂”,我以为他们的“狂”在于:这个国家早先进人荒漠中,是沼泽地带的拓荒者;在垦荒的艰难过去之后,美国人用高大的预制板营造了这个国家。直到今天,仍然是淘金者的向往之地。可见这种“狂”不是包装出来的。

当然,每个国家,每个民族,乃至每个人都渴望有自己骄傲的一页,但这绝非自我包装就可以写就的。有的人太像演员了,不放过所有可以使自己显示“狂”的机会。反之,有一种实实在在的人,却是平淡、朴实、坚韧如泥一般的,他们总是在现实中找到强大的自我,而又始终认为自我是渺小的,并且因为这种渺小而更坚实不浮夸。于是,他愈发显得实在而强大,有斑斓的吸引力。

其实,人真不应该陷人一个可怕的角色中自我误会。“狂”真能贬损了它所代表着的“实”之价值,无论那“实”之本身是怎样的完美、崇高,或尊贵。

近日又读了老作家施蛰存的《一个永久的歉疚》的小品文,感触颇深。老先生在文中写到自己由于在小说《黄心大师》中虚构了一个情节,致使一位法师误以为是真事,并写进了自己的著作,使他“虔诚的著作里羼人了不可信的材料”,为此,施先生感到“我将负着永远的歉疚,无法解除我的郁闷”。这么一件本来不应该负什么责任的小事使施先生感到深深的内疚、惭恧,还以忏悔的心情写了这篇文字,恳切情深,磊落胸襟,很使人感动,于平淡和谦逊中反映了才气横溢的施先生的为人,显示了他的人格力量。可见,这种不用包装的魅力,不比那种令人生厌的做作的“狂”舒服得多吗?

199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