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的华北,处于亡国灭种的前沿,日寇铁蹄已不容许国人再作和平幻想。以民主、救亡自期的青年学生再次走上街头,掀起反对不抵抗政府妥协政策的政治示威运动。热血青年的血泪使中国革命迈入又一个转折点,再现这段令人血脉贲张历史的真实记录。
北平学联会的成立
成立北平学联会的准备工作,在党内其实已经有很久的时间了。1935年春(也可能是1934年秋),虽然北平党组织已经被破坏了,但并不等于从此就没有共产党的力量了。当时散在北平的老同志们,不管是有组织关系的还是没有组织关系的,都分别在做工作,甚至在我们党影响下的进步分子都做了工作。从“九一八”到“塘沽协定”,特别是到“何梅协定”,是中华民族最危险的时候,也是处于一个大动荡的时期,阶级关系有了重大变化。所以,大家都变得激进了。例如在我校(女一中)担任过校长的孙荪荃(她听过李大钊同志讲的课,我听说她加入过第三党,在抗日的问题上,她是左派),就因为她积极支持“九一八”后的抗日救国学生运动,而被国民党排挤掉了校长的职位。她是北平女师大毕业的,因为她有学问,在群众中有威望,所以好些人支持她,师大有些学生支持她,就连以师大为谋职业——教书吃饭的人,也支持她。她被排挤后,改教高中语文和历史,是我的班主任,1935年的下半年,孙荪荃在我们班先后公开讲李大钊同志的生平、《纵与横》、《唯物史观》;据她讲,女一中的校址——北京北长街,就是李大钊同志找的,而且创办女一中,就是为了争女权,反对北洋封建军阀的统治。孙荪荃虽然没有进共产党,但她对共产党有过相当大的帮助,表现在对“九一八”以后和“一二·九”的学生抗日救国运动方面。孙荪荃当时还明白地提到八一宣言,并且说“共产党要和我们合作了”。学校中的进步教师还有谭丕模、梁亦然(当时就是共产党员了)等。同学们也有党员,我就是1935年春由党员(同班同学)杨彤介绍人共青团的。同年“一二·九”前夕,河北省委批准我转党的。
“九一八”时候,女一中也是抗日救国运动中的最积极的单位。
1933年西北军冯玉祥部队同我党联合组织了察北抗日同盟军,后来被蒋介石部下汤恩伯的部队搞垮了。我党北方局派到察北抗日同盟军的一批党员,包括女一中的党员杨彤,回到了北平。我一到女一中初中三年级,就见到了从抗日同盟军回来的女战士杨彤,此后就成了朋友,一起作救亡活动,传递消息,散发传单,陪她去探监等等。
1935年春天,我入共青团之后,经杨彤介绍认识了曾去过察北抗日同盟军的共产党员彭涛、王学明(均去世)等。彭涛、王学明都告诉我,他们正在恢复北平的党组织。他们重新建立的临时市委,是由团市委书记王学明代书记的,彭涛是宣传部长。我入团后,先后作过北平团市委的组织工作和宣传工作,也帮助周小舟同志做过民族武装自卫会的工会。当时我把在北平女一中、师大女附中、志成中学的同学、朋友,都联系到抗日救亡的活动和共青团的组织中来。我在党的领导下,当时就成为反对国民党蒋介石投降卖国的积极分子了。1935年秋后,由于抗日救亡工作的需要,彭涛要我介绍他认识了孙荪荃,也认识了张申府。他们当时都是文教界援助学生抗日救亡活动的。
“九一八”事变所激起来的抗日救亡学生运动,因有国民党的破坏和王明“左”倾冒险主义错误,北平市各大中学的学生会几乎都被国民党摧残掉了。由于孙荪荃的保护,女一中学生会——虽然不做什么事,但是却保存下来了。1935年女一中原来的学生会主席叫程卫,是个埋头读书的人。在这民族革命形势急剧变化之时,她就公开讲“何梅协定”后的国内形势,主张抗日,然后就讲她主张把程卫拿下来,把我选上去。她的主张实现了。这在女一中来讲,实际上是师生合作抗日。
“何梅协定”之后,国民党的部队从华北撤退,蒋孝先的宪兵三团也撤走了。所以,比起“何梅协定”之前来,北平的统治力量就不那么严密了,比较松了一点。我们利用了这个空子,开展活动,共产党和进步力量都壮大了。
此时,王学明曾告诉我,河北省委的意见,直接组织抗日革命团体很困难,对国民党不宜从正面攻击,而可以从侧面攻击它;公开的场合,可以采用灰色团体,使国民党不认为它是革命组织。彭涛具体地领导我们组织了“黄河水灾赈济会”。女一中公开活动的代表是吴闺箴、魏宜娴。当时黄河大水,河南、山东田庐被淹,灾民纷纷逃来北平,王府井、新华门、前门到处都是。国民党见死不救;我们同情灾民,恨国民党,就发起救灾。清华、东大、女一中、师大、北大、燕京等校,都成立赈济会。我们在女一中还组织义演,募捐救灾。彭涛还亲自领着赈灾的同学到山东德州灾区救济灾民。
1935年10月,赈灾完了,彭涛、姚克广(即姚依林)同志希望把它转为北平大中小学校学生的抗日救国会。在转化的时候,彭涛告诉我,水灾赈济会有些代表不赞成转。而我毫无顾忌地提议:“他们不赞成,我们不可以自己发起吗?”我记得,彭涛找我谈话的前后,殷汝耕的“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就成立了,形势愈来愈紧迫。于是在彭涛、姚克广等同志的领导下,由若干个有我们党、团、外围组织的大中学校出面发起,成立了北平大中学校抗日救国学生联合会。由彭涛组织,在女一中学生会办公室召开过一次学联执委会。会议中有争论,我帮助彭涛解决了。会后,彭涛就告诉我:“你不能再秘密了,小郭,你要站出来公开活动了。”这样我就变成了北平学联的执行主席。同时,彭涛告诉我:“姚克广作学联秘书长。”在“一二·九”前后,学联党的领导人就是彭涛同志,因为王学明同志不赞成搞“一二·九”学生游行示威。姚克广和我同彭涛的意见一致。
“一二·九”和“一二·一六”
是怎么决定的“一二·九”前几天在我的教室里开了一次会,讨论“一二·九”是否游行。当时有两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是否游行,要统计(估计)一下人数,够800人就上街游行。一种是彭涛的意见。他最为活跃,他认为需要统计人数,只要我们估计一下当前的形势,是否需要来一个大行动就可以了。而且他估计能够超过800人,办法是让那些力量大的学校先出来,然后再到那些力量较小的学校去呼口号,这样必有内应,800人众,超过无疑。例如清华大学进城之后就可以和东北大学汇合,然后清华、东大又可去志成中学和女附中等。在校外呼口号,欢迎她们参加。我一听就觉得第一种意见是个比较消极的意见,但也有其可取之处,应该考虑一下人数,完全不加考虑是不对的(女附中的高惠如——彭涛爱人说,她至少可以带出去一个班,实际上不止一个班)。我觉得彭涛的意见是个积极的意见。我应该如何表示呢?应该表达民意,把救中国的民意表达出来,很自然地我赞成了彭涛的意见。彭涛则说先请愿,请愿不成就改为示威。“一二·九”之前彭涛、姚克广等同志还作了大量的准备工作。这样,“一二·九”那天,学生就上街了。我和姚克广在西单挨了打。军警用枪把和皮鞭打了我们。
为什么又有了“一二·一六”?“一二·九”那天游行示威之后,到傍晚时,彭涛、姚克广和我相约在清华同学会姚的住处见面。见面后,彭涛先说今天并没有收兵。他们两位同我约好第二天的会面地点,叫我先走了。以后姚克广告诉我,那天,最后黄敬同志曾把游行队伍带至北河沿北大三院,还讲了话,要继续斗争。第二天我在中国大学女生宿舍和彭涛、黄敬见面。彭涛的意见是不要我回女一中,怕我出危险,要保护我一下。但是黄敬说:“我主张小郭应该立即回女一中。”于是我回到女一中去了。果然不出所料,有好多同学来找我,问我:“是否学联就在这儿?”“你就是学联主席吧?”“昨天这么大的事情,我们都没有参加上,太遗憾了。”大家提了一大堆问题,其中最突出的是:“一二·九”我们没有参加上,抗日救国是每个人的心愿!东北中山中学的徐迈伦(后改萧靖)一见我面,就痛哭流涕地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呀!昨天,这么大的事,我们不知道,没参加上,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要求学联再来一次!”他说罢留下地址就走了。
我回到中大女生宿舍,将上述情况告诉了彭涛和黄敬同志,强调了学生“再来一次”的要求。他们就说:“那没有办法,群众要求,只好再来一次呀!”因为“冀察政务委员会”要在12月16日成立,所以“一二·九”的继续和扩大示威游行,就放在了这一天,成为闻名中外的“一二·一六”运动。
从“一二·九”到“一二·一六”,我与姚克广接头的地点,多在欧美同学会(南河沿,现改为政协俱乐部)。此地也是学联同教授会面的地方,我同张申府、孙荪荃等也在这里会过面。据张申府告诉我:“宋庆龄给了学联一点钱,作宣传费!钱交给黄敬收了。你是学联主席,所以叫你签个字。”此时,我和姚克广已经都不能再去女一中了,有一次去了,险些被抓走,孙荪荃就是那次被捕的。
“一二·九”后,准备“一二·一六”,就是姚克广讲的那些,孙敬文是北平学联的总交通。“一二·九”到“一二·一六”,彭、黄、姚等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我也与女一中、女附中、志成等中学联系过。
12月15日晚长安饭店开的检查部署会,是姚克广领我去参加的,到会者十来个人。黄敬在会上说,今天我们再检查一次,看有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如果没有变化,明天就照计划行动了。他还布置了游行路线,目的地是天桥,以便把学生的集会发展为市民大会。第二天就参加“一二·一六”去了。
“一二·一六”运动的公开指挥,我以后听说是东北大学宋黎(他是1934入党的)、邹鲁风(他是失掉关系的党员)等同志。
“一二·一六”的规模比“一二·九”大,前者大约2万人上下,后者大约1万人上下,跟敌人斗争的姿态,前者也比后者要高,东北大学一些学生的衣袋里装满了石灰和砂子,准备在遭到袭击时还击。前门的城门,若干年来是从未关过的,12月16日这天却关上了半扇,足见统治者是有些惴惴不安了。游行队伍从前门到宣武门,都是一队警察一队学生,一队保安队的摩托车,把学生的队伍完全夹在中间,我与姚克广都在队伍当中,眼看军警就要袭击我们了,可是学生们继续英勇前进。到下午四五点钟,宣武门内外的学生就汇合在一起了,而城门是关着的。口号声此起彼应,城门内外连成一片,声震寒天。“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反对广田三原则!”“打倒汉奸殷汝耕”!“反对华北特殊化!”“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中华民族解放万岁!”……宣武门内外军警连成一片,“黑狗子”把我们包围住了!这时黄敬登上了城楼,号召同学不要散,要有秩序地走,城里的同学先走,城外的同学后走。初夜降临,同学们还未撤退完,反动派的军警开始屠杀追打我们。“一二·一六”血案发生了。事后黄敬同志组织学联代表慰问团,我参加了;12月27日我们去北大医院慰问受伤同学。黄敬还说,要把他(她)们的血衣送上海展览。“一二·一六”这一天,女二中的同学斗争得很英勇,聂元素的头部受伤很重。
“一二·一六”的晚上,即在西单辟才胡同洋车厂里的一间小屋子里,就是在彭涛同志的家,我们开了一个会,参加者有彭涛、黄敬、姚克广、郭明秋、李润娥(高惠如和我的宣化同学,当时住师大女附中)。黄敬到会很晚。他穿了一件灰人字呢的大衣,裤腿都溅的是血,而且他也险些挨了一刀。在这次会上,黄敬提出了下一步怎么办的问题,实际上这是反映了他同市委交换的意见。黄敬同志说,这一次群众运动已达到高峰了,流了血了,群众认识了当局不是跟我们站在一起的,下一步再有行动就应该是武装暴动了。但是现在条件还不成熟,必须把我们的工作转向深入,要精心读书,学习革命理论。他还说,“一二·一六”出动了2万来人,这样广泛的群众运动,以后光由学联来领导,能不能持久?他问我们:“你们能不能找出一种新的组织形式把进步学生组织起来,成为学联会的一个核心,将学生运动持久地坚持下去?”他提出了这样十分重要的问题。我们几个人想了好久,不能解答,黄敬说:“交给群众去讨论好了!”后来彭涛同志先走了,剩下了我和黄敬、姚克广,还有李润娥同志。黄敬、姚克广说笑话,他俩互相摔跤取暖,渡过这寒冷的一夜。
“一二·九”时候,林枫同志正在宣化教书。“一二·九”运动爆发之后,“一二·一六”之前,他赶到北平,河北省委要他做北平市委书记。据我所知,“一二·一六”那天晚上他已经是北平市委书记了,他和彭涛、黄敬已经联系上了。
南下宣传和民先队的成立
关于南下宣传的决定,经历了下面这样一个公开活动的过程。
“一二·一六”以后,天津也组织了学联,举行了“一二·一八”的游行示威,还派了两个代表来北平。黄敬同志叫我去联系,让我通知他们,天津北上,我们南下,在江西省固安一带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