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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莲花座上空空然

若能净心,即心即佛。自己是佛,求佛就是求自己了。

禅对人心胸的熏染,就在说不清的当下。

随缘而来,随缘而去,任运自如,洒脱自在。

到寺庙游览,进香礼佛的善男信女很多。顶礼莲花座下,心想口念,离不开求佛祖保佑。此类求佛保佑的宗教仪式,便是佛教的显义。属心佛二元,信奉者多为没有文化的社会底层民众,或者是虽然有社会地位,但却同样是文化层次很底,自身素质难入禅理的人。于是,想到了梁武帝。

南北朝时的梁武帝萧衍,是个佛教徒。念经吃素,著书弘法。还立佛教为国教,大量剃度僧侣,广建寺庙。自己曾三次舍身佛寺为僧,老太后迫使朝廷出重金给佛寺,为他赎身。被称为“佛门皇帝”。

当时的首都建康,也就是今天的南京,寺庙遍布城乡。晚唐诗人杜牧《江南春》诗写道:

千里莺啼绿映红,

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

由这首《江南春》,可想见当时佛教盛况。而为了养活这么多的僧侣寺庙,人民的负担之重可想而知。

若论虔诚,古往今来大约无人可与梁武帝相比。若说佛祖保佑,第一个作为重点保佑的,毫无疑问就应该是这个梁武帝了。保佑他健康长寿,保佑他国家富强,保佑帝国万世辉煌。

梁普通七年(公元526年),南印度高僧菩提达摩,由海路到广州,广东地方官立即报告朝廷。梁武帝派专使往广州迎请到建康。就是这个菩提达摩,被后人尊为中国禅宗始祖,是个顶级的大宗师。

对于菩提达摩的到来,梁武帝极为高兴。达摩一到建康,梁武帝便放下一切公务,身着布衣脚穿草鞋,立即接见请教。

梁武帝问:“朕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记,有何功德?”

菩提达摩回答:“并无功德。”

对这个回答,梁武帝当时尴尬吃惊的模样,就是一千五百年后的今天,仍不难想见。

皇帝与和尚间,还有其他的对话,且放过一边。我们怎么理解“功德”?

禅门功德,只在明心见性。入佛界而不离魔界,出世间而不离世间,自利利人,超度众生。这就是菩萨行,是大乘佛教。相对的是缘觉行,是小乘,只求自己明心见性,自我解脱,不利及众生。梁武帝显然谈不上是菩萨行,连小乘的自我解脱都没达到,只沉缅于世间的福佑。

若依俗情说,“功”对社会: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德”在内心:净化心灵,平淡度日,无过多的欲求。

显然,这位“佛门皇帝”一样也没有。他所做的一切,只为祈求福德,求佛祖保佑。

这次见面不欢而散。达摩“苇叶渡江”,到河南嵩山少林寺去了。在一个岩洞里面壁九年,终于等来传灯之人,将衣钵传给了禅宗二祖慧可(神光),自己又“只履西归”,回印度去了。这都是后话,一笔带过。

后来,梁武帝因为想吞并北魏,不听大臣劝阻,收留了北魏叛将侯景。不久,侯景叛乱,史称“侯景之乱”。梁武帝被困台城活活饿死,临死前连口水都喝不上。又十年后梁灭亡,江南人民生灵涂炭。作为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梁武帝冤不冤?

否定佛祖会保佑众生,这正是禅宗的一大特色。禅宗倡导的是“自悟”、“自度”。若能明心见性,即心即佛。自己是佛,求佛就是求自己了。向外驰求,不管求谁,就是求佛祖也无济于事。禅门从来不开空头支票。

每一座寺庙的莲台下,都有“广种福田”的箱子,舍不舍随缘。什么是“福田”?禅宗以心为“福田”。

五祖弘忍对弟子们说:“汝等终日只求福田,不求出离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求?”只知求福田,不知福田只是自性真心,如此执迷不悟,苦求终生,也无福可至。

心量广大,天地无边。去污除秽,是种福田。明心见性,就是福田。有此福田,即是真福。

禅宗的佛,不仅不保佑众生,即使来求佛法,也一无所得。禅宗奉为经典的《金刚经》,说来说去,就是在告诉你,佛无一法付人,从佛祖那里,无一法可得。释迦牟尼说自己当初在燃灯古佛处,实无一法得“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无上正等正觉的佛法,如今自己也无一法可以告诉别人。

佛经如海,不乏神神叨叨,那是因人而宜,对底层信徒,劝人向善的权宜之说。就像家住深山,黑夜里大人吓唬孩子说“狼来了”一样。中国佛教的一些门派,对信徒都有今生来世的承诺。唯有禅宗,以《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为宗旨,把天堂地狱、净土秽土、今生来世,都丢给了你自己。想怎么样?想去哪里?自己决定,全取决于是否有一个清净无染的心。

如果读禅也读得神神叨叨,整天佛说法说,来世今生,那就比“野狐禅”更“野狐禅”了。

宗门历来对求法者,均以“无一法可说”为法门。

赵州和尚从谂年轻时跟师父南泉普愿习禅,为了一个“佛法大意”,多次问师父都得不到回答。他被这个问题折磨得心如火燎。有一天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在里面放了一把火,大喊救命。意思是要师父救救他,把答案告诉他。师兄弟们赶紧去报告师父。南泉老和尚过来了,从窗口随便丢了一把不知哪儿捡来的破钥匙进去,顾自走开了。说来也怪,从谂不喊救命了,自己开门出来了。

他也许开悟了,也许什么也没悟。有一点肯定是明白了,那就是没人救得了你,只有自己救自己。没人锁你,是自己锁住自己。要想出来,自己开门。

六祖弟子石头希迁禅师的大弟子道悟(此道悟不是前面说的道吾,一字之差,实为两人)问:“曹溪意旨谁人得?”六祖慧能的佛法谁得到了?道悟日后也是禅宗一代巨匠,这是他开悟前的问题。

石头答:“会佛法人得。”

又问:“师还得否?”你得到了吗?

答:“不得。”

问:“为什么不得?”

答:“我不会佛法。”

读禅读到后来,略有所悟,自己也只是廓然。这廓然只因为说不清所感所悟,只好不说。而禅对人心胸的熏染,就在说不清的当下。

《沧浪诗话》说,谢灵云的诗很精致,而读禅有悟后,所作诗皆造极。此说有些过分,但大有长进是无疑的。为什么如此?严羽说不清,就是谢灵运自己也说不清。《沧浪诗话》的弊端,就在于对禅的作用说得有些过分了。

禅是智慧,是生命哲学,是我们传统文化的不可分割的元素。可贵之处,比儒家、道家更讲究一个“悟”字,读禅无所悟,而执着于禅的概念,也属“心有所住”,也是“颠倒梦想”,离禅远了。

有个朋友对我说,他皈依佛门了。

我问他,怎么个皈依?

他告诉我,皈依三宝。并解释说,“三宝”就是佛、法、僧。

我又问,皈依后你自己干什么?

烧香拜佛。

他觉得自己有归属有依靠了。一切靠倒在佛、法、僧上,今生来世都不发愁了。

依宗教而言,这位朋友没什么错。若依禅宗而言,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许许多多人说到“皈依”,就是“靠倒”。禅宗无此一说。禅宗所谓“三宝”,是自性三宝,是自性真心。

《六祖坛经》说:“皈依自性三宝:佛者,觉也;法者,正也;僧者,净也。若修此行,是自皈依。凡夫不会,终日至夜,受三皈依戒。若言皈依佛,佛在何处?若不见佛,凭何所归?皈依自佛,不言皈依他佛。自佛不归,无所依处。各须皈依自心三宝,是自皈依也。”

想皈依吗?皈依来皈依去,皈依的还是自己,皈依于心。

读禅,达摩与梁武帝的会面对话不可不知。一句“并无功德”,堵死了千百年来求佛保佑的门坎。只是要人回光返照,识得自己,明心见性。

菩提达摩将衣钵传给二祖慧可时,付偈道:

吾本来兹土,说法救迷情。

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

他所说的“说法救迷情”,只不过告诉人们,不要迷失自我,蒙蔽了自性真心。此外,无一法可以救人。谁若指望他来拯救,地狱有门,万劫不复。

自中唐至五代,禅宗形成“一叶五花(也称一花五叶)”的局面。手段各异。禅宗旨意始终如初,没有丝毫差异。只是教人认识自己,明心见性。只是启迪人们发现自家珍宝,不要向外驰求。

佛祖无一法与人,也无任何福德可以给人。

释迦牟尼说法四十九年,只是以手指月。朗月孤悬,清辉如水。与此月色心心相印者,即心即佛。如此读,如此解,如此知,则亲见两千五百年前,灵山法会俨然未散。

佛祖拈花绝言谈,

莲花座上空空然。

了知心外无可得,

打破禅门第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