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这部小说,除了帝王将相之外,确实也无其他了。看不到一个有具体面目的老百姓,也看不到一个有具体面目的士兵。甚至人类的另一半,在有名有姓的女性人物中,除了貂蝉是着力描写者以外,其余像蔡夫人、孙夫人,乃至大乔小乔,笔墨都是微乎其微的。全书以很大的篇幅写战争,那是“将”的事;同样,以很大的篇幅写权谋,那是“相”的事。
在所有的这些谋士中,最出类拔萃的,最典范的,最不朽的相,莫过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了。
诸葛亮隐居在南阳卧龙岗,自比管仲、乐毅,有经天纬地之才,所有认识他,知道他,了解他的人,无不承认不及他的万一,把他看成是周之吕望,汉之张良。这样一个众望所归的智士,为什么过着表面上看来是出世的生活?
当时,天下纷争,群雄竞起,正是汉王朝所谓气数已尽以后统一局面的结束,分化瓦解的开始,因此,合后之分,是一种必然,治后之乱,也是一种必然。《三国演义》开宗明义第一句话,就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明眼人看得出,在新一轮“分”的角逐中,若不经过长期而反复的,严峻而痛苦的较量,争斗、火并、厮杀,一个能够领袖群伦、重新构筑“合”的人物,是产生不出来的。诸葛亮站在旋涡外,有他自己的思考,即使有济世良才,能力挽狂澜吗?在他回答徐庶说的话中:“君以我为享祭之牺牲乎!”表明了他对无望中挣扎的拒绝心理,正是这份清醒,才能有“我本是,卧龙岗,闲散的人”的潇洒。
汉末的党锢之祸,其实就是一次大规模的迫害知识分子的运动,大批有才有智之士,报国为民之流,杀的杀,关的关,余下的,不是放逐,就是远遁,即或侥幸能在长安居住者,也是永不叙用。
然而,中国的知识分子,与这块灾难深重的土地,有着如同母体脐带相连似的,息息相关的命运。所以,忧国忧民,是知识分子心灵中,一份永远推拭不掉的沉重负担。于是,干预也好,隐遁也好,便有每个人自己的表示关注的方式,入世,是一种关注,出世,也未必不是一种关注。诸葛亮身在茅庐,心系寰内。虽耕读自娱,但诗中“改尽江山旧”的情怀抒发,说明世间的一切,仍时刻萦系在他脑海之中的。
诸葛亮不想入世,诸葛亮的朋友也不赞成他入世。他知道,他朋友也知道,他入世未必于世有补,不得其时,徒费心力的悲剧在等待着他。可他终于难逃这种忧国忧民的心狱,还是走出了南阳诸葛庐。
这也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