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王化贞走马上任来到广宁。老汗王闻讯,立即派李永芳、佟养性亲自到广宁拜会。这天清早,李、佟二人五匹马驮着上等礼品,来到巡抚衙门。衙内的总管禀报之后,王化贞更衣下楼,到门口迎接。
王化贞乃诸城人,其人长得矮粗,活像个地缸子,他那红枣似的脸上,长着显眼的朝天鼻,一眼看去,丑陋无比。他出门抱拳,操一口山东口音道:“久闻永芳老兄大名,卑职有失远迎!”
李永芳慌忙还礼,指着礼盒,道:“末将在辽东多年,多谢朝内诸位关照。此礼菲薄,略尽地主之谊。”
王化贞快步上前,两眼眯成一条缝,道:“老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俺初来乍到,还望老兄多多指点。”
当日,王化贞宴请过李、佟之后,傍晚就驰马城西,游医巫闾山去了。
医巫闾山是东北三大名山之首,此处峰峻涧深,苍松掩映,景物奇幽。三人下马,步入山门,沿着石阶步步升高,他们游览了大石棚、圣水盆名胜之后,不一会儿便踏上望海堂的阶梯。李永芳首先踏入寺院,手扶石栏,远眺沃野,俯视脚下的雾霭,禁不住感叹道:“此处,真乃仙境,难怪东契丹王选择此地,修身养性,以避世俗。”
“怎么?此寺有典?”王化贞的朝天鼻喷着粗气,兴致勃勃地问。
李永芳点了点头,坐在石凳上,讲起望海堂的来历。传说辽太祖出兵征服了渤海国王之后,就改渤海国为东契丹国,把长子耶律信封为国王。耶律信聪明好学,少有抱负,他来到广宁之后,就选择医巫闾山,修了座藏书楼,题名“望海堂”。以后他带着万卷书史,来到楼内终日苦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通晓古今治国之道,才学很高。但,他有个做皇上的弟弟十分忌妒他,就派人想害他。耶律信闻讯后,立即离开医巫闾山,跑到唐朝古都,做了唐朝的官吏,干了一番事业,写下“小山压大山”的著名诗句。
佟养性听到此处,插话问道:“永芳老弟,这‘小山压大山’是什么意思?”
李永芳抿了一把胡髭,道:“他弟弟是皇上,可谓大山,他在一地为王,故称小山。”
“有胆量!有胆量!”王化贞搓着手,称赞道,“世上敢跟皇上比高低的人不多。”
李永芳笑着问道:“王大人,你呢?敢不敢……”
王化贞立即明白了李永芳的用意,忙道:“俺这个不大不小的三品官就够过的了,岂敢压人?”
“咳!你这就太自卑了!”李永芳道,“兵部尚书张大人,当初不就是个四品官嘛!如今官升正二品!”
王化贞捻了捻胡子,官瘾上来了,他小声说:“王某并非不想升官。今天俺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虽然朝内有人替俺说话,可惜,一是有熊廷弼作对,二是有老汗王难斗。”
“那我们可以助一臂之力嘛!”李永芳、佟养性异口同声地道。
王化贞激动地站起来,仰望骆驼峰,俯视辽西大地,仿佛这一切都囊括在自己手中,他成竹在胸地说:“只要二位知己做俺内应,俺管保三个月内,立即踏平赫图阿拉。”
李永芳笑道:“一旦辽东取胜,别忘了李某就行了。”
“哈哈哈,”王化贞得意地道,“辽东要取胜,你们二位一个当经略,一个当巡抚……”
“那么大人你呢?”李永芳一眨眼睛问道。王化贞也一眨眼睛,得意地用右食指朝天上一指,彼此会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明月出山,三人又谈唠了一阵子,就下山回城。
过了数日,一天,王化贞正忙着为李永芳找个漂亮的儿媳妇,在广宁城几家富户来往奔走,突然坐镇山海关的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熊廷弼专程来广宁。
熊廷弼六十多岁,身高七尺,膀阔腰圆,方面大耳,卧蚕眉,豹子眼,气度不凡。他骑马走在广宁的大街上,看到他,会令人立刻想起当年不可一世的辽东总兵李成梁。
王化贞向来不服人,他远远地看见熊廷弼的高大身影,与自己矮小身材相比,顿觉矮了半截,心情十分不快。再加之熊廷弼比他官大一级,事事要受其节制,皇上又亲赐熊廷弼麒麟服,郊宴饯行,妒意自然加重。
王化贞硬着头皮前去迎接,但他故意在大街上东瞅西望,迈着方步,以傲慢的态度迎接骑马而至的熊廷弼。
王化贞把熊廷弼迎到府内,摆酒设宴。两人刚喝了两盅,熊廷弼就对辽东军务发号施令道:“我此次前来,想与老弟切磋辽东防务。努酋自萨尔浒一战,节节获胜,但凡事总有阴有阳:他善骑射,速战速决;不过短于攻坚,缺乏水师,后方不稳,兵力不足。我应避短扬长,三方严防:一、陆上以广宁为中心,集中主要兵力,坚城固守,沿辽河西岸列筑堡垒,用步骑防守,从正面牵制满洲军的主力;二、海上各置舟师于天津、登莱,袭扰满洲人辽东半岛沿海地区,从南面乘虚击其侧背,并利用各种兵力,扰乱其后方,动摇其军心,待努酋回师内顾,即乘势反攻,可收复辽阳。眼下当务之急,就是修筑城池,充实军备,守……”
“叭!”王化贞把景德镇瓷盅摔在地下,涨红着脸,拍桌子道:“守,守,守,你这是‘乌龟之策’,怕死就不要出关!”
熊廷弼是个宁折不弯的人,他本来对王化贞的傲慢已有察觉,眼下见身为部下的王巡抚放肆无忌,出口不逊,顿时火气冲天,骂道:“不要狗仗人势,无法无天!老子南征北战,屡立战功时,你才是个小小进士!”
“呸!”王化贞气急败坏地挖苦道,“熊大人你不要忘了,你已经是被罢过的辽东经略!”
熊廷弼最忌人揭短。一年前他被罢官,本来怒气未消,王化贞眼下提起,如同火上浇油,他气得脸色铁青,奋力将八仙桌一翻,满桌的美酒佳肴,稀里哗啦,全翻到地下。然后怒气冲冲地跨出门槛,命侍从牵过马来,当天就离开了广宁,回山海关驻守。
熊经略与王巡抚争吵的消息,很快传到辽阳,老汗王得知后,暗自欢喜。当日就召集大臣、旗主等人议事。众人坐定,老汗王叙说了熊、王二人之间主守、主攻的矛盾,然后道:“我满洲若想入关,必克广宁。而广宁城池坚固,又有十三万大军,攻之实在不易。我思虑再三,想趁经略、巡抚不和之机,速取广宁。但,攻以何策,如何发兵,我想听听诸位高见!”
巴什泰首先站起,道:“老话说,外甥打灯笼,照旧(舅)。还用攻沈阳的办法,保准取胜!”
皇太极摇头说:“沈阳战法再用,恐怕不灵。我们围城,他不出城;我们引蛇出洞,他不予理睬,岂不枉费心机?”
安费扬古道:“王化贞速胜心切,此人又狂妄自负,只要他略取小胜,就会不引自出。”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老汗王称赞道,“历来军家处事,既要想到天时地利,也要想到带兵人的脾气,这样制定大策,才会立于不败之地。”
接着,安费扬古献策道:“依臣之见,在远离都城之地,可以先让出寸土,以诱敌深入。待王化贞略为动心,立派李永芳额驸前去策应,然后在辽河之岸摆下战场,将深入之敌,分割吃掉。”
“好!好!”老汗王连连点头,但又皱眉道,“让出何地为好,眼下举棋难定。”佟养性插言道:“镇江堡为妙!那里有吾弟佟养真守城,兵士多熟汉语,又是本地人,或攻或退,极为有利!”
“对!对!”安费扬古接着道,“明将毛文龙经常出没于沿海,那里有他的耳目。只要我们略有动静,毛文龙会立即出动。”
老汗王听罢,拍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