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天就要黑下来,努尔哈赤带领众人暂时到驿馆内歇息。
辽东巡抚李维翰刚在驿馆用过晚餐,酒足饭饱后便腆着大肚子回到了卧室。他躺在黑漆的晃椅上,眯着两眼用象牙签剔着牙缝儿里残留的物质。门口传来衙役焦急的敲门声,他命令衙役进来,衙役一进屋告诉他辽东总兵张承荫请其到府上玩麻将。
“更衣!”李维翰转身道。
话音刚落,从门外立刻走进两个穿戴艳丽的女仆,忙着更衣换靴。不一会儿,李维翰脱去官服,换上便服,步出驿馆,摇摆着肥胖的身子,一跩一跩地钻进大轿。
巡抚大轿是台三十二个轿夫抬的官轿,轿身份内外两室,外加一座小客厅。轿内摆设排场,轿外红漆绿纱十分显赫。平日他出府巡视,或串亲出京,除了轿内有两个美女侍奉外,轿后还要跟着一队时髦的乌铳手护卫,其排场之阔绰,气势之烜赫,令人目眩。
月明星稀,李维翰的大轿尚未到总兵府,五十三岁的干巴老头张承荫早已迈出府外,在路旁静候。
总兵府是当年李成梁的官邸。李维翰步出大轿,在张总兵及妻妾的前呼后拥下,鱼贯进入府内。步入中堂客厅,八仙桌上的象牙骨麻将早已摆好。
客厅里香气袭人,大厅棚顶吊着八根蜡烛插在一起的吊灯。李维翰由张总兵的小妾相陪,坐在张承荫的对面。李维翰打着牌,不时与张总兵小妾眉来眼去。李巡抚有时借抓牌之机,摸一把小妾的手。有时那小妾为讨好巡抚,故意撇着樱桃小嘴,或者在桌子底下用脚踩巡抚大人的靴子,暗示对方缺啥牌、要啥牌,然后她有意出牌,让对方快赢。
李巡抚坐下,连赢三把,禁不住喜上眉梢,他抓过一把把赢得的银子,大方地分给点烟倒茶的仆人。这样,他一连玩了三圈,兴致甚浓,手气甚好。他手里捏着一张六条,小眼睛乜斜着对家小姨太太,轻轻地踩了踩她的桃红绣花鞋,猛地朝桌案中心一拍,随之娴熟地把面前的一长溜骨牌一推,哈哈笑道:“满贯!”
三人捧场,哈哈一笑,当李维翰收过赢得的“万历通宝”,飘然若仙之时,忽然哨探推门来报:“禀报巡抚大人,满洲兵攻下抚顺、东州、玛根丹三城,以及大小村寨五百余处!”
“什么?”李维翰猛然站起,“重说!”
哨探又重说了一遍。李维翰惊慌站起,随后又坐到椅子上。他仰着脸,头靠在椅背上,用手轻拍着光滑的脑门,叹息道:“看来,努尔哈赤又要闹事了!”
“这都怪李成梁这个老东西!是他贪赃枉法,留下后患。”张承荫抱怨道。
“是呀,善有善终,恶有恶报。李成梁那老东西一命呜呼,升天享福去了。如今留下你们这些人担惊受怕。唉!”张承荫的大姨太太啰啰唆唆地叨咕起来,“说不上哪天努酋攻进城来,举着明晃晃的大刀,闯进屋里……”
“啊呀!”张承荫的小姨太太听到这里,一声尖叫,仿佛努尔哈赤正举刀向她劈去,随之钻进条几下……。
“哗!”李维翰暴躁地把桌案上的麻将朝地下一划拉,吼道:“你们胡诌八扯些啥呀?”
头脑灵活的张承荫马上肃然站立,双拳一抱,请求道:“如今努酋兵乱边陲,卑职愿披甲迎敌!”
“好!”李维翰粗大的手一拍案角,道,“该我露一手啦!”于是,当晚李维翰火速通报辽阳副将皮廷相,海州参将蒲世芳,发兵万人,星夜赶赴抚顺城。三路军马各自走了两天一宿,来到高尔山下,聚齐,沿着浑河北岸,直逼满洲兵的营地。
夕阳落山,张承荫、皮廷相、蒲世芳率领的一万大军,分三处宿营。入夜不久,只见张承荫、蒲世芳的营地炊烟袅袅,篝火遍地,唯有辽阳副将皮廷相的营地漆黑一片,鸦雀无声。
张承荫从营帐走出来,遥望皮廷相的兵营如此冷清,暗自思忖:历来兵家主张昼战多旌旗,夜战多火鼓,以兵势之威震慑敌军。皮廷相从军多年,难道这点兵法常识也不懂吗?不能。张承荫想到这里,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道:“难道皮副将存有二心?”
“人心隔肚皮,难说呀!”跟随张承荫多年的一位参将走出营帐,接着张承荫的话茬儿道。
张承荫一愣,回头瞥了老参将一眼,借着灯火,反问道:“何以见得?”
老参将叹道:“当今朝内党派林立,各自有主呀!”
一句话提醒了张承荫,原来皮廷相曾多年追随御史张鹤鸣,此人出任辽阳副将,也是张鹤鸣在朝内的斡旋。因张鹤鸣与张承荫有隙,皮廷相当然要站在御史一边,不会对张承荫言听计从。想到此处,张承荫叹息道:“朝内一盘沙,外卒自然捏不到一起喽!唉!长此下去,大明的江山,岂不毁于一旦?”
“总兵大人,皇上都不问朝政,您忧国忧民,又有何用?”老参将无可奈何地道。
张承荫又叹息一声,转身回营。
此刻,皮廷相正坐在地毯上,与三名心腹饮酒清谈。他粗手大脚,身着白色的单衫,手端着酒盅,时不时地“吱儿”“咋儿”喝着,慢条斯理地道:“张承荫这老东西,一心想升官发财,总想在皇上面前露一手。可惜呀,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当今哪个人能敌得了努尔哈赤!”
“对!对!”一个短粗胖马上接着道,“努尔哈赤胆大心细,武艺超群,说不上,他就是第二个金太祖阿骨打!”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另一个细眯眼,神乎其神地道,“说不上努尔哈赤能成为新的成吉思汗呢!”
皮廷相咳了一声,把酒盅往毯子上一蹾,不耐烦地道:“我下辈子再不当兵打仗啦,挨刀受累的都是咱这些扛刀骑马的,享福清静的都是那些穿朝靴的!今天,想叫我白送死,办不到!”说着,他身不由己地站起来,撩开帐幔,想透透风,散散气。当黄幔撩起时,他突然发现帐外有几点火光,就对帐外的卫士道:“哪来的火光?”
卫士马上答道:“是几个兵士在偷偷地抽烟!”
“去,去,把他们叫来!”皮廷相严厉地发着号令。
卫士叫进来两个兵卒,将其送进帐内。皮廷相抬眼瞥了瞥这两个三十多岁的烟鬼,从腰身迅速抽出随身佩戴的刀,嚓嚓两声,两个人头便滚落到了地毯上。随之,皮廷相便对着外面大声吼道:“你们回去传我的命令,要是有人再敢弄出半点火星,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陪酒的几个心腹爱将也被他的行为吓傻了,马上弓腰低头,连连称是,快步退出了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