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努尔哈赤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便起身站在军帐之外。阿敏等旗主见努尔哈赤全无睡意。也纷纷陪他一同站着,几个人在帐外遥望着数里之外的明营灯火,筹划着天亮之后御敌的方针政策。这时范文程在几个部将的陪同下从容走来,走到努尔哈赤的面前站定,努尔哈赤看着范文程,陡然问道:“范秀才,张承荫是何等人?”范文程不慌不忙地据实回答,告诉他此人从军多年,算是员勇将!
“管他勇将不勇将,”正蓝旗旗主、舒尔哈赤之子阿敏,接着,道,“只要我大军一到,他会立刻化勇为熊!”
努尔哈赤摇头道:“不可轻敌,莫忘骄兵必败之理。”
“事实胜过雄辩,尼堪外兰之死,纳林布录之亡,布占泰的下场,哪个不是熊?”阿敏侃侃而谈。
努尔哈赤讪笑道:“熊也好,虎也好,关键在于拥有雄厚的兵力,加上置敌于死地的阵法战术!无此都是纸上谈兵!”
阿敏还要争辩,正白旗总管扈尔汉马上接过话茬儿,道:“眼下大敌当前,不是清谈功过沉湎于过五关斩六将的时候,还是琢磨琢磨明日如何出兵的事吧?”
“对,对。”皇太极一面应和,一面关切地仰望着灰暗的夜空,道,“这两天一直刮南风,到了白天风沙弥漫,叫人睁不开眼,天时于我不利呀!”
“是呀!”图鲁什接着说,“明军偏居东南,我军出阵西北,顶风打仗可是军家的大忌呀!”
“那就过几天再出兵迎敌呗!”代善道。
“不行,不行。”努尔哈赤道,“眼下明军长途跋涉,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趁他们喘息未定,突然袭击,定会取胜。”
图鲁什又担心道:“天时于我不利,取胜很难呀!”
“能够取胜。”站在一旁半天不语的范文程道。众人立刻把目光转向范文程,期待他能说出取胜的理由。正为天气而苦恼的努尔哈赤,见范文程胸有成竹的样子,马上欣喜地双手拍着范文程的肩膀,把他推进帐内。众人坐定之后,范文程盯着图鲁什,问道:“老额真,您听说过诸葛亮借东风的故事吗?”
图鲁什眨着眼睛,兴致勃勃地答道:“听过,听过!诸葛亮真可称为能掐会算的活神仙!”范文程听了咯咯笑了一阵儿,不以为然道:“诸葛亮并非仙人,也跟你一样,长着一个鼻子,俩眼睛。只不过他识天文,懂地理罢了!”说到这里,图鲁什特意为范文程倒了一碗葡萄酒,递给他。范文程一饮而尽,又接着说:“虽说天有不测风云,可是风云也得顺从季节。诸葛亮之所以准时借到东风,就是因为他掌握了‘冬至一阳生’的道理,明白冬尽就是春天开始的规律,因此他根据当时冬至的时令,判断出刮三天西北风之后,过了冬至必然能起东风。”
“这么说咱们这些钻山沟的人,也可以当诸葛亮喽!”图鲁什恍然大悟,接着一阵大笑。皇太极马上捂住图鲁什的嘴,道:“你这个鲁莽汉子,听范秀才说完再笑呀!”
图鲁什憋了一口气,长吁一声,脸红着,急不可待地道:“范秀才,你就说说咱怎么个借东风吧?”说着他又给范文程倒了一碗酒,双手捧着,亲自灌到范文程嘴里,恨不得一碗酒能从对方嘴里灌出一套借东风的锦囊妙计。
范文程喝罢,不慌不忙地把碗递给图鲁什,反问道:“今天刮的什么风?”
“南风呀!”
“刮几天啦?”
“三天。”图鲁什一问一答,沉不住气了,马上加上一句,“秀才,你快说呀!你这读书人,真是斯文得叫人坐不住啊!”
皇太极马上按住要站起的图鲁什,向范文程使了个眼色,叫他快说。范文程仍然慢条斯理地双眼盯着图鲁什,道:“老话说,北风不受南风欺。我看今晚风平浪静,预兆着明天掉转风向。北风过后,定然会刮起西北风,而且风势会很大。”
“那敢情好喽!”图鲁什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嘴里模仿着刮风声音,身子东倒西歪,仿佛置身于狂风飞沙之中的明军兵士。他那副狼狈相,逗得众人放声大笑起来。
努尔哈赤趁众将说说笑笑之际,溜出军帐,仰望着钻出云层的圆月,以及月亮四周灰白的光圈,蓦然想起“月晕而风”的谚语,高兴得一拍大腿,转身回到帐内,声音低沉而果决地道:“明天吃过早饭,出兵迎敌!”
“那风,能借来吗?”代善怀疑地问道。
努尔哈赤把手往帐外一指,道:“月晕而风,板上钉钉。”
众人跑出大帐,仰望着月晕,不禁叹服地把范文程抬起来,抛向夜空。
月亮钻进云层,众将回到帐里,对各旗兵马作了统一部署之后,就各自回营歇息。
图鲁什回到营帐,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躺在铺着秫秸的草铺上,心想:汗王叫我当先锋官,我该咋样出奇制胜?第一招就要把敌人镇住,像秋风扫落叶那样,真正做个开路先锋呢?他想起火烧赤壁的故事,也想来个火攻,但仔细想想,又摇着头自语起来:不行。当年火烧赤壁是在平如明镜的江南,今天是攻明军占的山头,更何况穷山秃岭,到哪里弄柴点火?想到这里,他觉得山穷水尽。于是折身坐起,披上衣服,从枕边抓起烟袋,打开布包装上一袋烟,打着火石,抽起来。
一口烟吸进肚里,就连声咳嗽起来,接着双眼流泪,随之没完没了地打起喷嚏来。他暴躁地骂天骂地,可是接连不断的咳嗽、喷嚏,也听不清他在喊什么、骂什么。
守护在帐外的兵士听到他的骂声,就钻进帐里,想弄个明白。但,卫士进屋不久,也咳嗽不止,接二连三地打着喷嚏。
卫士打着火石,一手捂着鼻子,一手举火点着小油灯,才发现图鲁什枕边的布包里装的全是辣椒面。卫士看了图鲁什一眼,开玩笑地道:“怎么,老牛录又来瘾了?”
图鲁什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图鲁什向来喜欢辣味,每餐必有辣椒。平时他觉得只有最辣的东西,才能跟他的火暴性子相配。所以,不管打仗还是行军,平时身上总带着两包鼓鼓囊囊的东西。一包是老旱烟,一包是高丽辣椒面,刚才由于摸黑,错把辣椒面装进烟袋,才闹出这场笑话。
卫士掀开帐帘,想把烟放走,图鲁什马上光着脚,跳到门口,把帘子放下。然后转身索性把一包辣椒面倒在地上,加火点着。卫士受不了那辣味,呛得跑到帐外。图鲁什独自在帐内边咳嗽,边叫:“好!好!好!”
卫士不解其意,又钻进帐内。见图鲁什蹲在地上,一边呛得闭着双眼,一边笼火。
火熄了,图鲁什马上叫卫士把自己管辖的五牛录的额真找来,在帐外交代道:“古人打仗有水战、火战、雪战、风战,这回咱们给他个辣椒战!”众额真不解其中奥妙,一个个沉默不语。图鲁什见此,马上把上半夜努尔哈赤的部署,交代了一遍,就急忙把五名额真领进帐内。不一会儿,众额真一个接一个打起喷嚏,咳嗽不止,才真正领教了辣椒战的厉害。
当晚,图鲁什掏出努尔哈赤在抚顺赏给他的五十两白银,每牛录拿去十两,连夜到附近村寨,买来五百斤辣椒,装进军营库房。
翌日黎明,图鲁什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掀帘朝帐外看去,只见近处地面蒙着一层白霜,远处雾气正浓。
他焦急地念叨起来:“下这么大的雾,能刮什么大风?上当了,上当了!”说着,他顾不得穿上衣,只穿着夹背心,光着膀子,走出帐外,想去找汗王努尔哈赤。
可巧,努尔哈赤带着几位部将打这里路过,他上前劈头问道:“汗王,咱上当了!”
“上什么当?”努尔哈赤莫名其妙,反问道。
图鲁什挥着双臂,道:“大秀才说今天能刮西北风,现在树叶一动不动,还会有个屁风?”
“是啊!”站在努尔哈赤身旁的二贝勒阿敏附和道,“老话说,十雾九晴,青天白日,难有大风呀!”
努尔哈赤对天文没有琢磨过,只好硬着头皮说:“听范秀才的话没错,他是有学问的人!”
“咳!”图鲁什唉声叹气,说,“我那五百斤红辣椒算白准备喽!”
说话间,范文程从对面走来。他接过图鲁什的话题问道:“准备辣椒干啥?”
“来场辣椒战!”图鲁什回答。
范文程是见微知著,一点就破的人,他听了哈哈大笑道:“图鲁什老将可真有心计呀!今日之战,定会添彩。”
“添啥彩?”图鲁什依然懊丧地道。
范文程脱下身披的夹衣,披到图鲁什身上,安慰道:“老将军,俗语说‘雾吃霜,大风狂’。今天这西北风,定会刮得天昏地暗。”范文程拍着他的肩,又笑道:“你这‘辣椒战’算叫张承荫尝着滋味喽!”
图鲁什大大咧咧地笑了,众人看着他那憨直的模样,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早饭过后,树枝果然开始摇动,一缕缕还未熄灭的炊烟烟柱,由垂直状态逐渐甩向东南方向。图鲁什看着这样的境况,高兴地咧着大嘴笑起来。随后便想起来什么似的,跑东跑西地集合着五大牛录的兵马。没过多久,风越来越大,终于是大队出动的时候了,他亲自护送驮着辣椒的马队,悄悄地走在队列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