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贵赶到刘玄府门口时,恰巧刘玄去外面玩耍。父亲刘子张一听又是官府来征用马匹,又惊又恐,他怕得罪新朝官府,只得命人拉出几匹赢弱的马挡官差,其余的马匹藏了起来。王新贵只征到几匹赢弱的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便进府搜查,果然听到马匹的嘶鸣声。刘子张惊慌失措,堵住马厩门口,死活不让官兵进去牵马,王新贵大怒,忽然抽出钢刀,朝着刘子张当头就是一刀。可怜刘子张就因为舍不得几匹马竟被活活砍死。府里家人奴仆一见老爷被杀,竟没一人敢上前。当刘玄回到府上,抱起父亲的尸首时,王新贵已经带领官兵,赶着抢来的马匹走远了。
大家听了经过,个个恨得钢牙咬碎。刘演望着哭成一滩泥的刘玄,真是又气又恨,怒斥他们毫无斗志,没有刘氏子孙的风范。刘秀本没有斗争之意,被刘演一席话也说得心动,于是也加入了他们的斗争。
数日之后,刘玄按着刘秀的主意,从府里取出好酒好菜,在舂陵最热闹处大摆酒宴,当地尊长名人都被邀请入席。恰巧,王新贵又来舂陵征用马匹,也接到刘玄请柬,他还不知道被自己一刀砍死的就是刘玄的父亲。接到请柬时,以为是刘氏有意巴结自己,便欣然前往。与当地尊长举盅痛饮。正喝得高兴,忽听席中有人放声高歌:“朝烹两都尉,游徼后来,用调羹味!”
王新贵一听,这不是存心拿他这个游徼大人开涮吗?是谁如此大胆?循声望去,却是席中两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在以箸击案,纵情高歌。
游徼大人哪里咽得下这口气,立刻起身离座,一步迈到两个汉子席前,抓起席案,两手一用力,把席案翻了个底朝天,杯盘碗盏唏哩哗啦摔得遍地都是。那两名汉子顿时大怒,立刻一左右,擒住王新贵的双臂,口里大声骂道:“堂堂游徼大人,人家好酒好菜招待你,竟敢扰闹宴会,扫了大伙儿的兴,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大家说,怎么处置他?”
席中多是刘汉宗室,平日就痛恨欺压他们的新朝官吏,一时人心大快,唾口痛骂。王新贵没想到有人敢对他无礼,气得破口大骂道:“大胆的刁民,我是堂堂的新朝游徼,你们敢殴打朝廷命官,就是造反,要犯灭门之罪的!”
王新贵话音刚落,刘秀突然从人群中站出来,用手一点,怒斥道:“今天打的就是你这个朝廷命官。诸位,此人是新朝走狗,一贯无恶不作。新野上巳节,他强抢民女,被在下教训后,不思悔改,仍旧助纣为虐,帮助官府征抢马匹,强掠民财,欺凌我刘氏家族。尤不可恕的是,为征抢马匹,竟把宗族叔父刘子张老人活活砍死。血海深仇,今日得报。诸位宗族尊长为证。”
王新贵这才明白,这场酒席是专为他摆设的。耳听刘秀历数其罪,不由心惊胆寒,想挣扎,却被两名大汉铁钳一样擒住双臂。他猛然一抬头,看见一个年轻人,手握钢刀,眼中喷火,一步步走过来,顿时,魂飞魄散,拼命哀号道:“饶命啊!”
刘玄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手中钢刀突然落下,只听一声惨叫,顿时血光迸射,溅得他一脸一身全是鲜血。从没杀过人的刘玄一看见鲜血,顿时晕了过去。
围观的乡老宗室一见杀了恶吏,人心大快,都觉出了一口恶气,齐呼“杀得好!”但也有那胆小怕事者一见出了人命,吓得变了脸色,转身欲走。这时,刘演大步走到王新贵尸首前,高举双拳,激昂地说道:“各位乡老族亲,我刘氏本是皇亲贵胄,因汉室被篡,不但荣华富贵没有了,还要受尽新朝官吏欺凌,举家性命也难保全。大家难道就甘心受人欺凌吗?”
“不甘心!”
人群中有不少人挥舞双拳吼道。但也有人发问道:“伯升之意,是要我等造反么?”
刘演慨然道:“造反便是叛逆新朝,灭门之罪,我刘伯升也不愿拿大家的性命做儿戏。可是,情势所迫,不造反别无生路。这天下本是我刘氏的,竟被人家硬生生夺了去。作为宗室子弟,能够心安理得吗?新朝视我刘氏如寇仇,岂容我刘氏有出头之日。圣公家仇,便是明证。诸位切莫让人家刀架脖子,还任人宰割。游徼被杀,官府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应有所准备,不能坐以待毙。”
众人听了刘演之言,顿时哑然无声,有人则面露惊慌之色。这时,刘秀又开口言道:“我们不愿轻言造反,可是大家要有揭竿而起的准备。官兵说到就到,灭顶之灾就在眼前。请诸位不要慌张,听我大哥刘伯升指挥,穷途末路,揭竿而起未必不是好事,一则可匡复汉室帝业,二则可得荣华富贵。奋起一搏总比坐等待毙强过百倍,这是一个浅而易见的道理。”
人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两名长者走到刘演弟兄跟前,执手言道:“伯升兄弟素有大节,慷慨勇为,我宗室荣尊就托付足下了。”
人群中终于传出呼叫声:“愿听从伯升差遣。”
刘演、刘秀终于满意地笑了。
游徼王新贵被杀,官府果然震怒,第二天天还没亮,舂陵已是一片人喊马嘶之声。刘演一套刀法尚未练完,府里的家人就急跑进来道:“大公子,不好了。官兵包围了刘玄公子的家,还抓了不少人呢!”
刘演一听,问刘秀道:“三弟,圣公府上,你安置好了没有?”
刘秀把长刀一丢,沉着地答道:“大哥放心,圣公兄昨晚就被小弟护送出庄,投绿林军去了。府中仆佣人等全走光了。”
“官兵怎么还抓了人?”
“也许抓的是族人吧!咱们看看去。”
刘演带着弟兄宾客,暗藏利刃,径直往刘玄府门前而来,远远就看见刘玄府里火光冲天,必是被官府放火焚烧。众人心头燃起怒火,一阵疾走,不多时,就到了刘玄府前。只见一百多名官兵正在用马鞭抽打几十个被捆绑起来的族人。一个穿着游徼官服的中年人骑在马上,挥着马鞭,喝叫着:“给我朝死里打,看他们说不说?”
刘演大怒,一步冲上前去,喝道:“住手!”
挥鞭殴打族人的官兵不知何故,一时全住了手。那游徼忽听有人敢出头,转目一看,跟前站着一个威武的青年公子,不由大怒,用马鞭一指,喝叫道:“阁下何人?敢阻挠我等行事!”
紧跟刘演后面的刘秀跟游徼一照面,顿时怔住了,这人好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正回忆不出,只听刘演硬梆梆地答道:“小民刘演,请问大人是谁?为何殴打我刘氏族人?”
那游徼一听刘演二字,心里一动。刘演平日慷慨大义,勇武过人,在南阳算得上小有名气,不是软弱可欺的主儿。因而他多看了一眼对方,答道:“本官是新任游徼韩虎。你族人刘玄杀死前任游徼大人王新贵,本官奉命前来缉拿。刘伯升,你不要阻挠我执行公务!”
韩虎一报名儿,刘秀忽拉一下想起来了。当年他和刘玄去新野卖谷,在酒店里遇着一个豪饮的女子,与刘玄比试喝酒。正喝得较劲的时候,就是这个韩虎冲上楼来,扰了他们的酒兴,那女子好像是韩虎的妹妹,被他强拉走了。
刘秀认出韩虎,韩虎却认不出他来。因为刘秀那时才十五六岁,一晃多年过去了,容貌变化太大了。韩虎只听说过刘演的名头,根本没有注意他。
刘演一揖首,恭敬有礼地道:“原来是新任游徼韩大人,小民失敬。刘玄杀死王游徼的事,小民也知道。王游徼强征马匹,妄杀刘玄之父。刘玄为报父仇,才手刃仇人。如今已远避他乡,大人来迟一步了。”
韩虎当然知道刘玄不会留在府里等死,但是依刘玄之力,不可能手刃王新贵,必有人同谋相助,上头的意思很清楚,决不能放过刘氏宗族中任何不满新朝的人。因而,他冷笑一声道:“刘玄虽走,可是他的同党尚在,本官就是来缉拿他们归案的。”
刘演哈哈大笑,道:“韩大人,刘玄不过是为报父仇,一怒之下,杀了王游徼,小民和舂陵百姓亲眼所见,哪里来的同党?大人强拿我族人实在是没有理由。”
韩虎大怒:“刘伯升,你敢过问本官的事,难道要造反么?”
“小民是新朝顺民,岂敢造反,可是大人拿不住杀人逃犯,却来殴打我刘氏族人,不仅刘伯升不服,舂陵刘氏没有人会服大人的。”
“对,我们不服!”刘秀弟兄和宾客人齐声吼道。
“大人无理,我等不服。”不知何时,聚集在四周,几百名的舂陵乡老也挥舞双拳示威似地呼叫道。
被官兵捆绑着的几十名族人也理直气壮地叫道:“大人,我等冤枉,快放了我们。”
韩虎扫了一眼刘演弟兄宾客和周围的人山人海,方知舂陵刘氏早有准备。如今天下纷乱,起兵反新者到处都是。如果一意相逼,舂陵刘氏必反,这个责任他难以承担。可是,如果就这么放人,未免太让他们小瞧了。刘氏人多势众,自己和这百十名官兵难以对付,可是凭自己手中刀对付刘演一人应该不成问题,打赢了刘演,既可夺回面子,也可镇慑众人。思谋妥当,韩虎宽容地一笑道:“刘伯升,不是本官与你刘氏过不去,实在是身在公门,身不由己。若要放人,也不难。你若能胜了我手中刀,韩某立刻放人回城,如果你输了,就要跟本官一道,给上面一个交待。怎么样?”
刘演没想到他要与自己较劲,正手痒呢,当然求之不得,嘴上却谦恭地道:“若不是大人提议,别人还以为小民要造反呢。大人高见,小民岂敢不从。只是小民的坐骑也被你们征用去了。只好步下陪大人走两招了。”
韩虎一听,正中下怀。自己在马上,三招两式斩了刘演,刘氏人众不战自溃。因此,他毫不谦让,伸手摘下虎背大砍刀,刀尖一指刘演,冷笑道:“刘伯升,这是你自寻死路,怪不得韩某。”
刘演手中没有长兵器,只得笑道:“请问大人,可否借小民兵器一用。”韩虎不屑一顾:“我手下的兵刃任你选用。”“小民谢了。”刘演说话的功夫,身形甫动。众人还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他手中已多了一支长矛。而韩虎身旁的一个兵卒突然惊叫道:“我的兵刃不见了。”
刘演长矛在手,随随便便往韩虎马前一站道:“大人,请了!”
韩虎一心只想尽快杀了他,便不顾身份,手中大刀一抡,抢先进招,直奔刘演当头劈下。刘演第一次与官兵交手,热血沸腾,眼见大刀劈下来,才抬手挺矛招架。就听“哨”地一声刀矛相碰,火星四射。韩虎的大刀被迸开多高,刘演也倒退了一步。韩虎大吃一惊,表面上看对方似乎力怯后退。但实际上自己在马上,居高临下,一刀劈下,有千钧之力,刘演竟没费劲就招架住了,功夫非同一般,他不敢大意,二次回马,一拍大刀,对准刘演拦腰斩来。刘演横矛拨开,再不相让,寻机进招。两个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一口大刀,一杆长矛,斗了起来。
十几个回合之后,刘演也有些着急了。看来韩虎真有点本事。今天是第一次与官军交手,这么多的宗室子弟瞧着呢。不拿出点绝活制服这姓韩的,如何能激励宗族。想至此,突然大喝一声:“大人,当心了!”
长矛一抖,如银蛇吐信,“唰唰唰”一矛快似一矛,矛矛不离韩虎的咽喉前胸。韩虎吓得变了脸色,手使大刀,左躲右闪带招架,完全是一副被动挨打的样子。刘氏宗族一见,欢呼雀跃,齐声喝彩。“好武艺,伯升准赢!”刘演受到鼓舞,长矛攻得更急。趁韩虎只顾自身的时候,突然长矛抽回,对准他胯下白马的脊背刺去,白马一惊,没能躲开,给刺个正着,疼得它“咴咴”暴叫,前蹄腾空而起,直立起来。韩虎在马上还能坐得住吗,“扑通”一声给扔到地下了。“好啊!”刘氏宗族欢声雷动,齐声叫好。韩虎被摔得全身疼痛,满面羞红,半天也爬不起来。身边的兵卒慌忙上前,把他搀扶起来。刘演故作惊慌,近前施礼赔罪道:“小民该死,没想到大人那匹马不行,把大人摔成这样。”韩虎连疼痛带生气,呲呀咧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心里清楚,舂陵刘氏已有造反之心,今天摔一跤还算幸运,如果真的兵对兵、将对将打起来,今天全完蛋。可是,刚做了游徼的他还要在手下人找回面子。因此,咬牙切齿地对刘演叫道:“刘伯升,你等着,待本大人换了战马再与你见个高低。我们走。”手下兵卒慌忙牵过一匹马来扶着韩虎上马。其余的官兵得了命令,丢下捆缚的人,拥着垂头丧气的主子,狼狈而去。
初秋佳日,天气晴和。往年这个时候,路两旁的庄稼地里早该是五谷飘香、丰收在望的景象了。可是今年南阳旱荒,路两旁除了荒草,难以见到成片的稻谷。路上,除了成群结队的饥民,便没有多少行人了。
刘秀和刘稷并肩坐在牛车上,身后车子里装着满满的谷子。这些谷子是刘秀大田里深耕细作独获丰收的结果。南阳旱荒,宛城米贵,一斛十金。他们这是专门去宛城卖谷。当然,卖谷只是掩护,他们还肩负着特殊的使命。
今年南阳荒饥,百姓腹中无食,还要交纳新朝多如牛毛的赋税。天怒人怨,时势对舂陵刘氏起事极为有利,刘演更是紧锣密鼓地加紧起兵的准备。韩虎去后,官府再没派兵来舂陵,但刘秀仍放心不下,为谨慎起见,便向大哥请命,去宛城探听虚实,观察官兵的布置情况,为日后起兵攻宛做准备。
牛车缓慢而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宛城的驿道上,刘秀远望宛城,对驾车的刘稷再一次叮嘱道:“稷兄,凡事小心。要记住咱们此行的目的,千万不可招惹是非。”
刘稷笑道:“放心吧!哥哥早晚得伯升兄教诲,知道该怎么做!”
两人说笑着,打发漫长的行程,直到日头偏西,牛车才走近宛城南门。城门口,几十个官兵执刀拿矛,戒备森严,进城的人排成队,挨个被盘问一番,凡可疑之人立刻被官兵缉拿审问。
刘秀牛车刚进了城门,就有几个官兵上前盘查。
“哪里人,进城干什么去?”
刘秀一身富家子弟打扮,坐在车上一动不动地答道:“舂陵人,进城卖谷去。各位给个方便吧!”
官兵一见是有钱的人家,客气多了,围着牛车看了一圈,确系卖谷,便放行了。
牛车进城。宛城是南阳郡治所,在当时是除了长安、洛阳之外,天下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刘秀来过不少次,领略过这座城池的繁华盛景。可是,如今天下兵荒马乱,这里也萧条冷落多了。街上除了成群结队的乞丐,便是腹中无食的饥民。
刘秀、刘稷再也无心观赏街景,赶着牛车直接奔粮市。粮市也是冷冷清清,只有几家卖谷子的。周围倒是围着几十个衣衫破旧的人,可是卖主囤货居奇,谷子贵得惊人,穷苦人家谁买得起?刘稷找了处干净的地方,把牛车停下,两人跳下来,拆开盖着谷子的布,开始卖谷。那些等待买谷子的人一见又来新卖主,轰地一声全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央求道:“谷子多少钱一斛?”“行行好,便宜点吧!”刘秀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挤在人群中,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心念一动,忙走过去,拨开人群,把小姑娘领到自己跟前,亲切地问道:“小妹妹,你也是买谷子的?”
小姑娘点点头,双目无神地道:“我奶奶,我爹都饿死了。我娘和小弟三天没吃东西,也快要饿死了。”
“你呢?”
“我也两天没吃东西。好心的公子,您能卖谷子给我吗?我有钱。”
小姑娘说着,举起小手,松开手掌,三枚被汗水浸湿的五铢钱显现在刘秀眼前。
又是五铢钱。刘秀知道五铢钱被王莽几次改币后,也贬得一文一不值了。自己在长安游学时就深受其苦。可是,面对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他能说这钱一文不值吗?稍作沉思,他似乎有了主意。便接过那三枚五铢钱,对小姑娘说道:“小妹妹,你有钱,当然可以买到谷子。”说完,便命刘稷取过十斛谷子,倒进小姑娘破旧的布袋里。
小姑娘买到谷子,高兴极了,忙给刘秀跪下,磕了个头,道:“多谢公子,请问公子叫什么名字,我娘说过,恩人的名字要记在心里,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人家。”
刘秀非常感动,本不想说出自己的姓名,可是,出于自己的目的,还是大声说了出来。
“我们是舂陵刘氏,刘演刘伯升府上的。”
买谷的人们一见遇着行善的人家,忽拉一声全跪倒在地,齐声求道:“刘公子是大善人,救救我们穷苦人吧!”
刘秀面对众人,和善地道:“诸位不要着急。我刘氏以天下苍生为念乐善好施,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有人饿死而不管。一个个来,人人有份。”说完,便命刘稷卖谷子。刘稷不解,边量谷子便嘟囊道:“我说文叔,你哪儿是卖谷子,简直是赈济灾民么!”
“不错,我就是赈济灾民。天下纷乱,民不聊生,方显我刘氏好生之德。”刘秀大声答道。
买谷的饥民刚走,又一群人闻讯赶来。刘秀满满一车谷子,不消半个时辰,“卖”得精光。
望着空空如也的牛车,刘稷心疼地道:“文叔,这可是你辛苦一年的收成,就这么白白丢给人家,多可惜。”
刘秀低声道:“稷兄有所不知,我刘氏欲复汉室帝业,必取得人心,这一车谷子作用大了,不消一日,我舂陵刘氏的名声就会传遍宛城。何况,咱们卖掉谷子,也可去做要做的事。”
刘稷一听,直敲自己的脑壳,到底是有学识的人,做事就是不一般,自己怎么想不到呢。
两人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忽听身后有人问道:“请问两位是舂陵刘氏何人?”
两人转身一看,见一位衣着华贵手摇折扇的年轻公子朝他们缓缓走来,正上下打量着他俩。
刘稷顿起疑心,不客气地问道:“阁下又是谁呢?”
年轻公子对刘稷的态度毫不在意,仍微笑着说:“还是请公子先回答我的问题,之后,我自会回答你的问题,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听他口气不像有意来挑衅的地痞恶棍,刘秀客气地拱手答道:“在下刘秀,这位是族兄刘稷。”
一听刘秀答话,年轻人顿时惊喜地睁大双眼,满脸激动地说道:“哎呀,真正是寻人不如撞人,果真是文叔兄!在下李轶,文叔兄可还记得?”
刘秀霍然醒悟。十多年前,李轶与其兄李通追赶到家中,要为被刘演怒杀的舅舅申徒臣报仇,但后来被劝解开后,二人就再没出现过。事隔多年,大家都已经给忘记了,不想竟能在此相遇,刘秀忙笑答:“原来是李公子,在下失敬了。”
“所谓不打不闹是冤家,一打一闹成亲家。文叔兄不必客气,这也是咱们的缘分。”李轶兴高采烈地说道,“我和兄长这几天正预备到舂陵拜访你们兄弟,要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不想天意安排,让我们在此相遇了。那正好,文叔兄快随我去见兄长吧!”
刘秀见他如此热情,似乎热情得有些过度,一向敏感的他不禁起了疑心。十多年前,二人还对我刘氏恨之入骨,虽听说后来李通文武双全,很讲正义,坚决不到新朝做官,并且为人仗义,在乡里名声很好,但……自己和他们毕竟有人命干系,这次盛情相邀,会不会是个圈套?迟疑片刻,觉得还是少惹是非的好,就客气地推辞说:“李公子,大家既然是朋友了,就不必客气,只是我还有要紧事,就不叨扰令兄了,咱们改天再约定时间,如何?”
“客气?我跟你客气什么?!实在是有要事相商,才烦请文叔兄随我走一遭的。”李轶看出对方不信任自己,忽然有些焦急,皱着眉头解释道,说完了见刘秀仍迟疑不决,不禁冷笑道:“常听兄长说舂陵刘氏兄弟有勇有谋,却不料如此胆小,况且我家又不是当年高祖皇帝前去的鸿门?!唉,圣人悲世悯俗,贤人痛世疾俗,众人混世逐俗,小人坏世乱俗。我看阁下,当然不是小人,但也难称得上圣贤,不过众人罢了,实在令在下失望至极。”
刘秀听他话中似乎别有深意,呵呵笑道:“好,凭李公子这句话,在下就是再忙也必得走这一遭了!稷兄,你先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不用了,刘稷兄也不是外人,一同前去吧。”李轶这才又高兴起来,热情地说。
于是三人坐上牛车,按照李轶所指路线缓缓前行。
李府离粮市不远,所以牛车虽慢,也并不多时便到达地方。刘秀兄弟和李轶三人下了车,早有两个门人跑过来,赶忙施礼相迎。李轶一面命人进府通报,一面安排下去,要他们好生招待刘稷,家人领命,把刘稷请到一边客堂酒肉管待。接着,李轶便领着刘秀朝后院客厅走去。
后院相当宽敞,花木葱茏,颇有富贵人家气派。两人刚穿过庭院,刘秀透过树叶的缝隙,隐隐约约看见从正厅走出一位高大而魁伟的男子,他焦急地在门前台阶踱来踱去,还不时地朝这边张望,似乎正等着什么。
两人转过了个弯,绕过假山堆叠的屏障,走上直通客厅正门的小径。那高个男子看见两人走过来,慌忙迎上前,也不问姓名,似乎早就知道,朝着刘秀深鞠一躬,恭敬有加地说道:“大汉宗室驾到,李通有礼了!”
见对方如此客气,刘秀为之深深震撼,心头腾起一股莫名的感动。自从王莽篡权夺位,汉室尽失后,刘氏宗族备受压制,人人唯恐躲之不及,除了官府百般骚扰外,几乎没人对刘家这么尊重过。现在却不料在一个富贵之家,仍有人如此尊崇大汉宗室,意外地受到如此高的礼遇,难免心头震动。刘秀见对方要行大礼,慌忙伸出双手屈身去扶李通。不料,忽然从袖中落下一物,只听咣哨一声,掉在地上。李通兄弟低头一看,却是一把利刃。李通不禁疑惑地冲刘秀问道:“文叔,你这是刘秀顿时腾地脸红”。窘迫地答道:“因事出突然,为防不测,故才出此下策。”
“好!有什么说什么,文叔够爽快!不过也多谢文叔的坦然相告,让我意识到我们之间似乎尚有些小误会未能化解。多年前,我弟兄二人年纪小,不明事理,我舅父医德卑劣,实在死不足惜,可当时我们被亲情蒙蔽,鲁莽行事,还给你们兄弟带来许多麻烦。想来真是不应该,李通在此向你赔礼道歉了。”说完又是躬身一拜。
刘秀感动不已,不禁暗骂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不应该。他连忙扶起李通,爽朗地答道:“要说赔礼道歉的,其实应该是在下。二位大仁大义,不计前嫌,而我却如此猜忌二位……”
“那些是是非非就不要再提了吧!既然干大事,何必婆婆妈妈?”李轶费了半天劲才把刘秀请来,听他俩一直客气谦让而不能进入正题,不免急躁,便忍不住打断了刘秀的话,向李通说,“大哥,咱们不是还有要事与文叔兄相商吗?文叔兄人已经到了,那还等什么?”
“对,既是如此,那我们就开门见山的好。来,咱们到客厅一叙。”
三人先后进入客厅,落了座,早有仆人献上自己家制作的野茶,李通呷了口,示意仆从可以离开了,然后笑吟吟地问刘秀:“文叔,你是高祖子孙,你不妨说说,你对于王莽代汉自立,又是如何看法呢?”
刘秀一听这话很是吃惊,这是很敏感的话题,真说假说,很不好把握。特别是自己并不知李通究竟是何意图,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便端起杯子也呷了一口,皱着眉头作沉思状。李通见他沉默着不说话,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便又坦言说:“文叔兄不必为难。实不相瞒,家父专研谶纬之术,做了王莽的宗卿师,这个你已经知道。前不久,我弟兄二人去长安时,家父曾告诉我说,他近来听到一句谶语,感觉非常有道理,必然为后来所应验。这句谶语就是‘刘氏复兴,李氏为辅’。细细想来,刘氏宗族只有你们兄弟最有威望,可成大计,而谶语中的李氏,不客气地讲,我兄弟愿意担当。咱们珠联璧合,或许正要应验这个上天安排。所以这才邀文叔来府相商,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明白对方意图后,刘秀不禁心头突地一喜,和以前所听到的什么“刘秀发兵捕不道”之类的谶语结合起来,他想,是否真的是天降大任于自己?若真如此,那……他来不及仔细思虑,抬头见李通兄弟正期待地看着自己,忙收回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