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建国二年,王莽在对待匈奴的问题上接连下令,把匈奴单于的称号改为了“降奴服于”,这个称号的意思里当然就包含轻视侮辱的意思了。虽然汉人与匈奴的语言不通,但他们并不傻,匈奴单于立刻觉察出新朝政对他们并不表示友好,便联合着周边的部落,叫嚷着起兵反抗。王莽刚刚建立新政,正需要通过对外用兵,来显示自己的威望和才能,这样才能达到镇服国内的目的。匈奴的起兵正好是个机会。于是王莽在国内广泛征兵,准备进攻匈奴。王莽对匈奴的战争是历史上耗时最长,规模最大的一次战争,当然也耗费掉了大量的人力和财力。
对少数民族发动的战争不仅在北方,在东方,因高句丽人没有及时对王莽新政权前来朝拜,王莽感觉威严受损,派严尤征服了高句丽,并轻蔑地将其改为“下句丽”。在西边,因王莽发动战争,西域各国纷纷抵抗,与之断绝往来;在西南,匈奴五部起兵反莽,响应北方。王莽派冯茂等巴蜀军队镇压句町,大规模的战争历时三年,因为西南气候水土和中原大不相同,士卒不断发生大范围疾疫,死者十之六七。尽管王莽在后方赋敛民财,把整个国力虚耗殆尽,但始终未能屈服这些所谓的蛮夷。自新朝开始,四境战乱便时断时续,始终未停止过。
不仅对外战争如火如荼,新朝对内策略也花样迭出,各种新政策三天两头就出台一个。王莽摄政时就力图把自己从儒家学说中得来的为政理论付诸实践,现在终于爬上权势的巅峰,更是毫无顾虑:极欲大展雄心,革新所谓弊制,建立一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新局面。
汉成帝时,王政君的兄弟王凤、王商、王立和王根等四人相继被委任大司马大将军。而后,王氏封侯者前后达九人之多。朝廷中一些位重权大的职位及州刺史、郡太守等,多出自王氏门下。这样一个强大的家族后盾,也使王莽推行新法信心十足。
家族后台为王莽撑腰,王莽为家族后台做主,两者相得益彰,似有一番就要天翻地覆的迹象。王莽好不容易耗尽心机,不择手段,才戴上这顶桂冠,登上权力顶峰,他靠沽名钓誉发迹,当然不肯错失这个施展抱负证明雄心的天赐良机。王莽凭借他十余年的辅政经验,锐意改革。长期的朝堂斗争中,他自诩深谙道,感觉自己的洞察力还是比较敏锐,他深深明白汉室之所以衰败,是由于一些政策落后而引起尖锐的各阶层矛盾。为此,他对症下药,颁发诏令,进行改革,其主要内容包括,实行“王田”、实行五均、赊货及六筦制、改革币制。
除此之外,王莽还仿效一统天下的秦始皇,下令统一度量衡。王莽于始建国元年推行关于度量衡的制度,制造标准的度量衡器,颁行天下,让各地作为统一的法则,不得随意加减,违者要严加惩处。
络绎不绝的各种新法规接踵而至,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但王莽还不满足,他接着对中央地方的官员、官制郡地名以及行政区划,也按照儒家学说的礼仪规章,屡次加以更改。甚至连新朝的国号也作了多次变更。总计王莽改朝,前后用了“新家”、“新室”、“黄室”、“新成”、“薪世”和“薪”等多种名称。地名、官名和国号还有各种措施的来回变更,不但普通百姓弄不明白,就是朝廷大臣甚至专管礼仪的官员也记不清楚,时常犯糊涂。
对于王莽改制的评价,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私下里众说纷纭,议论来议论去,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王莽深信儒家学说所包含的治国理念,可以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他事事都以此为标准。他实行的“王田”制,试图把上古时代周公作为政治模范,也就是所谓的“托古”改制。然而王莽没有看到,这种托古而不顾今的做法,根本就不合时宜,今人毕竟不比古人。所以王田令一推出,立刻引起强烈的反响,轰动朝野,怨声四起,一个个敢言直谏的大臣纷纷上书,请求王莽收回成命。
但踌躇满志的王莽并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为了表示推行新法的决心,也为了杀一儆百,树立威信,王莽怒气冲冲,在朝堂上就把几个闹得比较凶的谏臣推出午门斩首了,吓得大家战战兢兢,再不敢吭声。
然而王莽没有料到,虽然朝堂上的百官缄口不言,对他的每次新法唯有称颂赞叹,但他的美好愿望最终还是夭折在全国一片愤怒的声浪中。王莽仔细思量,从良心上来讲,自己推行新法的本意原是以民生为本,是要为百姓谋福利。但因为呆板的新法和现实格格不入,更由于吏治腐败,新法推行到百姓中间已经完全变了味,成了贪官污吏中饱私囊的借口。他们趁众人不了解新法为何物之际,胡乱解释,鱼肉百姓,搜刮民财,百姓痛骂新法的时候,他们正躲在内室喜滋滋地整理自己的钱财。
这样的情形多不胜数,执掌五均赊货大权的富商大贾,如洛阳薛王仲、张长叔和临淄毛伟等人,个个腰缠万贯,挥钱如水,家中金库充盈,富得流油,和满城嗷嗷待哺的百姓形成鲜明对比。正是他们这类人,让全国经济每况愈下,各地府库财源枯竭,广大百姓苦不堪言。似乎是有意的讽刺,王莽最信奉儒家学说,而儒家向来提倡天地之间人为贵,可恰恰是新法的推行,百姓流离,人比什么时候都贱。
不但地方上如此,即便朝堂中的公侯卿相,他们和地方绅吏勾连在一起,官官相护。另外,豪强大户,名门望族,富富互庇,政策从朝廷一级级执行到地方,很快就面目皆非了。有的被添油加醋,有的被偷汤换药,有的被另法炮制,有的则被折减叶。总而言之,好处尽被豪强官吏占得,百姓们得不到半点实惠,反而埋怨朝欺世盗名,致使自己负担比以前更加沉重,日子更加难熬。王莽高坐庙堂之上,做梦都没料到,自己已经逐渐失去万民拥戴,哪来江山永固!
一悠悠白水河又迎来一个鸢飞草长的春天。南顿令刘钦墓旁的苍松翠柏又长高了丈许。墓碑前,长安归来的刘秀面容肃然,跪伏在地。刘嘉、刘演、刘仲、刘稷依次跪在他身后。
“爹,儿子不孝,一去三载没有回来看您。今天总算回来了。儿无能,没取到功名,光耀门庭,可是,儿子取回来了比功名更重要的东西:匡复汉室之志。儿子愚顽,直至今日,才理解作为一个汉室子弟肩上的责任和义务。爹,请您相信儿子一定不会忘记您的遗愿,杀贼灭新,匡复我刘汉,建功立业,光大门庭。”刘秀字句铿锵,哀哀祭告。
刘演对刘秀的话听得字字入耳,心中不禁又悲又喜。刘秀从小性格刁钻任性,不服教诲。一心只事稼穑,不问时事。他苦口婆心,疾言厉色,也毫无作用。没想到长安求学三年,竟有了匡扶汉室之志,遂了自己的心愿,他心里怎么不高兴万分。便进前一步道:“三弟不忘家父遗嘱,有复汉之志,足以告慰家父在天之灵。如今,王莽失政,天下怨恨,正是我们举事的良机。三弟谋略过人,可参与谋划。”
刘嘉、刘仲、刘稷也齐声言道:“是啊,新朝官吏依恃王莽权势,可把咱们姓刘的欺负苦了。文叔既然回来,就快点说说怎么起事吧!”
“起事?”刘秀扫了众兄长一眼,盯住刘大哥刘演问道:“大哥现在就有举事之心吗?”
刘演郑重地点点头:“如今正是天赐我复汉灭莽的良机,我们还犹豫什么呢?可是,大哥自知才疏学浅,所以要请众兄弟一同具体计议。”
刘秀正色道:“大哥和各位兄长的高见,小弟实在不敢苟同。长安三载,小弟不仅习学经书大义,更关注天下时势,搜集王莽发迹的历史。王莽所以能够篡汉自立新朝,并非完全依仗权术。一则汉室失政,天下寒心;二则王莽谨慎,贤名日隆,士人归心。两厢对照,王莽才敢代汉自立,却没有立即招致天下的反对。而今,王莽已立,日益骄横,施政暴虐,天人怨愤。虽然新朝败相已现,但尚未到必死之地。如果贸然起事,成败难测。安众侯刘崇、东郡太守翟义、徐乡侯刘快,先后举兵反莽均遭失败。前车之辙,不可不查。我们既有复汉之志,不举则已,一举必成。切不可功败垂成,枉为他人做嫁衣。”
这一席话,说得人情人理,切合实际,比长安游学狼狈而回的刘演,性情稳重多了。刘演听完之后,对读过太学的三弟顿生钦佩之情。三弟看问题有头脑,有眼光,比自己强多了,将来可有大出息。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可是,刘仲、刘稷却以为刘秀还是三年前的老样子,胸无大志,胆小怕事,刘稷不高兴地讥笑道:“文叔,照你这么说,咱们只有等到王莽死了,把死尸从御座上拉下来就成了。”
“那当然再好不过了。”刘秀完全是一副认真的样子,笑道,“豪杰人物,待势而起。耐心等着吧,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载。你们照旧习练武艺,总有用得着的那一天。小弟还去侍候那几亩田园,当然不会影响读书习武的。”
说完,冲父亲墓碑拜了三拜起身往白水桥走去。隔河相望,他开垦出来的那块田园,禾苗茂盛,长势喜人。
刘演没想到刘秀又去侍候那几亩田地,心中很不舒服,可是,他知道,三弟长大了,有他自己的主见,自己再也没有必要来管他了。
白水河畔,刘演等家族子弟及其宾客为着一个共同的理想,跃马挥刀,苦练不止,雄壮的喝叫声传出老远老远。
刘良、樊娴都放下了两颗悬着的心,王莽建立新朝以来,刘演众兄弟就多次嚷着要举旗反莽,都被他叔嫂二人给阻拦住了。刘崇、翟义、刘快等人的结局让他们心惊肉跳。举兵叛莽是一件容易的事么?弄不好反莽不成反招来灭族之祸。他们并不是怕死的人,而是怕刘演这帮弟兄行事鲁莽,难成大业,枉送了家族人的性命。现在约略放心了,有三儿刘秀在,这班兄弟安分多了。可是,眼见天下大乱,他们能安分几时,等待他们的是怎样命运?
历史遵命总是沿着它故有的轨道演进着。踌躇满志的新朝皇帝王莽为推行他的宏伟的改制政策,汉朝封号是不可以再用的。王莽遣至边邑各族,以新朝封号取代汉朝封号,或改易他名。可是,更改的封号不是含有卑贱之意,就是有侮辱性的。
如此蛮横无理的做法惹恼禀性耿直的四夷头人,一时,边境线上风云乍起,融洽的民族关系不见了,战争的阴云笼罩在人们头上。高高在上的王莽容不得狄夷小视新朝,立即调兵遣将,一扬国威。东北战匈奴,西南镇句町。一时,郡县凋零残破,百姓流离失所,士卒疾病战死者十之六七。
四边战争的负担当然要由老百姓承担,新朝内部的政治、经济更加恶化。官吏们为迎合圣意,报喜不报忧。王莽开始按部就班地改制,推行“五均六管”赊贷令,规定凡从事渔猎樵采的人,养蚕缫丝的妇女,甚至医巫卜秋之流,都要向官府纳税。官吏们更是上下其手,横征暴敛。穷苦的百姓没能从改制中得到任何好处,反而被逼破产为奴,家破人亡。
时光在飞逝,积怨在沸腾,像是堆积的干柴,只需星星之火,便可以燃成燎原之势。太师王舜的预言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新朝这艘大船驶进了惊涛骇浪之中。
天凤四年,琅玡海曲人吕母率先发难,聚起千人起事,为被冤屈而死的儿子复仇。吕母自封为将军,几千人攻破海曲城,杀死县宰,周围走投无路的穷苦百姓争相投奔,义军迅速扩大。此时,南方的荆州地区发生饥荒,成群结队的饥民涌入沼泽之地,挖掘野生的水草根充饥,因相互争夺死了不少。这时,早有反莽之心的新市人王匡、王凤两兄弟乘机自立为渠帅,聚集几百人起事。一直逃之在外的王常、马武、成丹等英雄争相投到其麾下。义军以绿林山作为根据地,四处出击,打击新军,声名雀起,时称绿林军。
一年之后,琅玡人樊崇因穷为盗,聚众一百多人,在营地起义,时蓬春、徐二州饥荒饥民成群结队吃大户。樊崇身怀武艺,专门打劫官绅之家,所得钱财尽行分给饥民,因而得到众人拥戴,一年之内,投奔他的饥民近万人。此时,东莞的宝安、临沂的徐宣、谢渌、杨音也同时揭竿而起,与樊崇遥相呼应。为了作战时能与新军相区别,樊崇令义军将士把眉毛都染成红色,称为赤眉军。同时,在冀、幽之地还活动着“铜马军”。
各地义军风起云涌,迅速漫延开来,新朝天下,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王莽调兵遣将,往各地镇压。
南阳舂陵,刘演等汉朝宗室眼看着新朝天下大乱,兴奋不已。但是,为慎重起见,他们忍耐着、等待着、谋划着,为着复辟刘汉天下积蓄着力量。
一日,刘演弟兄练完武艺,刚刚从白水河边回到府里,家人刘宽神色慌张地跑进来,禀道:“大公子,不好了,官府又来征用马匹了。”刘演吃了一惊,马匹是自己将来起事必不可少的坐骑,哪舍得让新朝官府征去。
原来,王莽改制封号,挑起同周边狄夷之间的战争。内地义军风起云涌,战事不断,马匹一时奇缺。自古以来,中原战马不如北境西边游牧地区的马强壮善战。游牧民族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饮食以肉类、奶类为主,生活中缺少粮食和茶叶。中原骑兵坐骑的来源,主要靠粮食、茶叶与游牧部族相交换。王莽挑起双方的战争,边境战事不断,马匹就很少能进入中原。新朝为弥补战争中的马匹不足,只得向民间有马的人家强征硬拉。
刘演一听说官府要征马,一百二十个不乐意,对刘宽吩咐道:“告诉他们我们府里没有马匹,实在不行,取些银两给他们。”
刘宽摇头道:“小人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他们说,只要马匹,不要金银。咱们府上应征五十匹马,一匹也不能少。”
刘演气得一掌击案,怒道:“王莽走狗,竟敢如此欺凌我刘氏。出去告诉他们,就说我府上一匹马也没有,看他们敢怎样!”
“小人遵命!”
刘宽得了主子的旨令,登时腰杆直了,摩拳擦掌,跃跃欲去。却被一旁的刘秀·阻拦住。刘秀面色沉静,对长兄道:“大哥,欲成大事,须详加谋划。且莫逞一时之勇引起官府的警觉,府中尚有赢老病弱的马匹,权且搪塞过去就是。”
刘演醒悟过来,叹道:“三弟言之有理,愚兄险些误了大事。来人,就把那赢弱的马匹牵出去几匹,把王莽走狗打发走。”
刘宽遵命而去。刘演弟兄四人说起王莽新朝悖暴无道,贪征暴敛,无不切齿痛恨。正说得激愤,忽见伯姬扶着母亲进来。四人忙施礼迎进。樊娴都在椅子上坐下,逐一打量着子侄四人,叹息道:“孩子们,你们的爹去世十几年了。娘熬到今天,总算把你们盼大了,能自立了。总算对得起你爹的在天之灵。娘知道,你们都是有血性的男儿,要继承你爹的遗志,为匡复汉室出力。娘一个妇道人家,帮不了你们,惟求能老死舂陵,守在你爹的身旁,看着你们复兴汉室的那一天。”
刘演打断母亲的话,说道:“娘,您放心。儿子一定让您在有生之年看到复兴汉窒的那一天。到那时,您就可以安享荣华富贵了。”
樊娴都摇头笑道:“娘可不敢有此奢望。复兴汉室岂是一朝一夕之事,我儿要有长远的打算,方能有望成功。娘老了,不能跟随你们东挡西杀,反而成了累赘。宁愿安守舂陵,静待你们的佳音。”
刘演等人听了,心里一阵难过。举事在即,忠孝两难全。自古贤者都不能两全,何况他们。
正说着话,刘宽一脸的得意之色又跑了回来,禀道:“回老夫人,诸位公子,小人遵大公子之命拉了十匹赢弱的马,交与官差,他们还不肯罢休。小人就招呼府上的十几名家人仆从挈刀弄棍地跑到出口,那帮小子吓得转身就跑了。”
刘演一听,双手击掌笑道:“刘宽,做得好。是该让他们见识一下舂陵刘氏的不凡之处。”刘仲也一指刘宽的肩头,笑道:“刘宽,真有你的,合着主子没着急,下人猴急起来了。”刘秀却忧虑地道:“大哥、二哥别高兴得太早。如今天下纷乱,新朝官府对我刘氏更是提防三分。刘宽所为更会激起官府的仇视,麻烦的事就在眼前。”
樊娴都担心极了,道:“三儿说得对,你们宜早作防范,以备突发事件。”
刘秀望着年近六十的母亲,心头发酸,忙又安慰道:“请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伯姬扶母亲回房歇息。”
伯姬点点头,上前扶着母亲站起身来,娘儿俩说着话儿走出门外。
果不出刘秀所料,天刚过午,麻烦就来了。刘演弟兄与宾客们正在客厅里议论时事,刘宽一阵风似地跑进来,叫道:“公子爷,不好了,府外来了一伙官兵,领头的是个当官的。扬言要我们府里交出五十匹马,否则就要冲进来拿人。”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宾客朱祐、臧宫率先叫道:“刘大哥,反了吧!人家打上门来了。”
“是啊,这开门第一仗就交给小弟,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
刘演也是急不可耐,但是,他知道自己有行事莽撞的毛病。因此,用眼睛扫视着刘秀,等待他的意见。
刘秀站起来,语气坚定地道:“大事尚未谋划妥当,万万不可莽撞行事以防官府警觉。大哥,此事就交给小弟处置吧!”
刘演点点头。
“好,此事就交给三弟处置,大家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坏了大事。”
朱祐、臧宫只得沮丧地坐回原处。刘秀跟随刘宽往府门口走去。到了门口一看,不由一怔,只见一群官兵执戟绰刀堵住去路,为首的正是小眼睛游徼王新贵。王新贵正大大咧咧地骂人,看见从里面出来个年轻的儒雅公子,一眼就认出正是那天坏了自己好事的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新贵不骂人了,眼睛盯着刘秀,面带冷笑,心里恨不得一下子把对方撕成碎片。
刘秀却是出奇地冷静,紧走几步,来到王新贵面前,施礼笑道:“不知游徼大人驾到,小民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王新贵嘴巴一撇,冷笑道:“真是想不到,你还是刘汉宗室。小子,当日的英雄之气哪儿去了,怎么今天对大爷这么恭敬?”
刘秀佯装不知,故作惊奇地问道:“大人之意,小民不明白。小民一向奉公守法,怎么会跟专门揖盗查奸的游徼大人有关?”
王新贵把眼一瞪,怒道:“小子,你少装蒜,新野上巳节之事,大爷可不会忘记。”
刘秀恍然大悟似地笑道:“谢大人提醒,新野上巳节,小民当众怒斥过一个强抢民女的市井无赖。好在众人见义勇为,不待小民动手,就教训了那无赖一顿,新野城内外,无人不知此事。莫非游徼大人那天执行公务,也在现场?不然,您怎么会知道此事的呢?”
那群堵在门口的官兵,无人不知王新贵强抢新野美女阴丽毕遭众人殴打的事,一听刘秀说起,忍不住笑出声来。王新贵最怕手下的人知道这件丢人的事,脸胀得通红,却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只得一跺脚,骂道:“大胆刁民,胆敢抗拒官府,不交纳马匹。还不受缚谢罪。”
刘秀依然面带微笑,又施一礼道:“大人,小民岂敢抗命不遵。当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身为新朝子民,理应为国尽力。朝廷要征用马匹,小民府里刚刚买进五十匹精壮骠骑,正好交与大人,也算小民一点报国之心吧!”
王新贵憋足了劲儿,想冲进刘府里报复一番,可是刘秀满口答应捐献马匹给朝廷,他一下子失去了借口,想报复也不成了。何况这多天来,上面征马任务催得紧,而有马的人家早把马匹藏了起来,他强征硬拉也没完成一半。没想在刘秀这儿毫不费力就征到五十匹精壮的骠骑,上面一定很满意,自己少不了升官受赏。他心里一高兴,便把对刘秀的仇恨给忘了。口气一缓,道:“算你识时务。本官在这儿等着。快去把马匹牵出来。”
“大人请稍等。”刘秀谦恭地道。然后转身往回走。
刘演等人正坐立不安,一见刘秀回来,慌忙围上去,七嘴八舌地打听究竟。刘秀平静地道:“没事的,我刘府出五十匹马捐赠朝廷,小弟已吩咐刘宽去办理。”
朱祐一听,急眼了,瓮声瓮声地道:“文叔,你真把五十匹马给王莽?”
臧宫也着急地道:“咱们举事,哪能没有马!给人家马匹等于打折自己的双腿。”
刘秀耐心地解释道:“诸位兄长不可心急,咱们要举事,各路的豪杰还没有联络,宛城、新野的新军布置还没有弄清楚,举事之前,千万不可因五十匹马与府官发生冲突,引起官府的警觉,这方是最要紧的。”刘演点点头,扫视众人道:“三弟说得对,举事之前,千万不可打草惊蛇,误了大事。”正议论纷纷,刘宽疾步走了进来,不安地道:“大公子,府里的马除了几位公子和诸位英雄的马全部凑集在一起,只有四十九匹,尚差一匹,怎么办?”刘演一愣。怎么这么巧?他平时不事生产稼穑,府里到底有多少财产、马匹、仆佣等,一概不知,因此感到很奇怪。
刘仲开口道:“四十九匹已经够了,那狗官也不见得会计较一匹马的。”
“对,少一匹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还敢进府搜抢!”朱祐捏着拳头道。
“不,一匹也不能少!”刘秀深知王新贵正愁找不着借口报复刘府,不凑够五十匹马他不会善罢干休。
半天不语的刘演突然说道:“刘宽,把我那匹黑龙驹算上,送出府去。”
众人大惊,刘宽也呆在那儿不动。刘秀一拉大哥的袍袖道:“大哥,千万不可。一旦举起事,你就是军中主帅,是我们的主心骨,哪能没有战马呢?还是把小弟的黄花马算上吧!”
刘嘉、刘仲、朱祐、臧宫也一起争道:“把我的马算上!”
“我的赤兔马算上!”
刘秀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坚定地道:“诸位不要争了,就用我的黄花马算上。凑够五十匹,先打发走官兵再说。”
刘演不安地道:“三弟,没有了战马,一旦举事,你怎么办?”
刘秀面向大家,笑道:“诸位别忘了,小弟还有一头牛呢,一旦临敌,小弟骑牛也能上阵杀敌。”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内心却钦佩刘秀仁慧过人。刘秀命刘宽率众家人把五十匹马牵到府外,亲自送到王新贵跟前。王新贵大喜,免不了褒奖刘秀几句,便命十名官兵驱赶五十匹马回新野,他则带着剩下的官兵继续征拉马匹。
王新贵总算被打发走了。刘府里,人心却是难以平静下来。刘秀回到客厅里,众人围坐在一起,免不了还是议论举起反莽。可是举事难,举大事更难,千头万绪,何处人手。刘演心里还没有底,禁不住叹息道:“如果我宗室子弟都能跟咱们几个一样有匡复汉室之志,举事反莽不是难事。可惜我宗室当中胆小怯懦、苟且偷生者大有人在。真使愚兄恨铁不成钢啊!”
“伯升兄说得对,”刘稷深有同感地道,“圣公兄(刘玄,字圣公)就根本不把反莽复汉当回事,小弟劝说过好几次,他反倒说小弟多事,自寻死路。子张伯父干脆不让圣公兄跟咱们来往。”
刘仲气得指头乱敲桌案,叫道:“那些不明时势的家伙,只有等到王莽把钢刀架到他脖子上去才会明白过来。”刘嘉自嘲地笑道:“到那时就迟了,还来不及弄明白,脑袋就搬家了。我就是不明白,樊崇的赤眉军、王匡王凤的绿林军、还有铜马军,他们为什么就不怕掉脑袋,就敢于跟王莽老贼真刀实枪地干。咱们那些宗室子弟,被老贼毁了宗庙还不知羞耻,真是令人汗颜。”
刘秀一听,不对劲儿,今天怎么尽是泄气的话,照这么说,大事还要做么。不行,必须给大家鼓励,于是自信地一笑道:“诸兄差矣,我宗室子弟都有宗庙被毁的痛苦,深受王莽新朝所害,怎么会不对王莽新朝切齿痛恨呢?宗室世受汉朝厚禄,虽至新朝不少人仍有薄产,尚不至于无一线生路。宗室子弟因而也不愿拎着脑袋起而反莽。赤眉、绿林、铜马则不同,其部众多是一无所有,无法苟且偷生的穷困子弟,因而,孤注一掷,一意反莽,无所后顾。我等若举大事,必得唤醒宗室富贵之心,才能一呼百应,迅即壮大队伍,灭新复汉。”
大家一听,也赞同他的看法,但如何唤起宗室子弟反莽复汉之心,却是最棘手的难题。大家正一筹莫展,忽然院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声:“伯升兄,帮小弟报仇啊!”
刘演等人一听,是刘玄的声音,不由大吃一惊,慌忙向门外奔去,却见刘玄披头散发,双手血淋淋地跪爬进来。刘演知道肯定出事,慌忙迎上去拉着刘玄沾满鲜血的双手,问道:“快说,出了什么事?”
刘玄已哭倒在地,哽噎着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含浑不清地哭出声来。
“伯升兄,我爹……他被人杀了!”
刘演等人脑袋里嗡了一下,半天才明白过来。刘演瞪大眼睛,叫道:“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杀的叔父?”
刘玄哭道:“就是那游徼王新贵,伯升大哥,我爹死的太惨了……”
原来,那王新贵刚刚离开刘演的府上,便顺着道路来到了刘玄的府门口。刘玄的府邸距离刘稷家也不过四、五里地的距离,两家人本就是刘汉同支的关系,日常的来往更是密切。可是,当刘子张得知刘演想要起事反对王莽篡汉之后,害怕受到牵连,便不让刘玄再与刘演弟兄来往。刘玄也乐得不受刘演的约束,便依着父亲,不再去刘演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