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身官府的哀章,这才明白,世事难料,一夜显贵,竟然能让跟自己一样的人摇身一变成为官人。刘秀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阵感叹。但是更重要的是无奈,人家现在是校尉大人,这是不争的事实,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无论自己多么不愿意,总得给人家留点情面,于是深施一礼道:“原来是校尉大人,小民眼拙,冒犯大入神威,请多多恕罪。”
哀章一屁股坐在刘秀对面,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道:“本官执行公务,正巧路过这里遇着刘公子。看来你还是老样子,嘴巴上不饶人。”
刘秀被他说得脸上发热。但是,一扭脸却见王兴正用求助的目光看着自己。心想,不管怎样,自己跟哀章总算有点交情,也许能帮王兴的忙。于是顾不得脸面,低声下气地道:“哀大人,这位店家是小民的朋友,不知犯了何事得罪官府,求大人给小民一点薄面,放过他吧!”
哀章突然哈哈大笑,半天才道:“刘公子,看不出你一个汉室子弟也会低头求人。”刘秀一听,怒火中烧,腾地站起身道:“哀大人,不要一朝得意,就折辱在下。”哀章依然笑声不止,上前拉着他坐下道:“你听本官把话说完,王兴、王盛不是犯事,而是他们祖上积德,该他们走运。新皇帝要召他们进宫。新君登基之后,他们就是新朝的辅佐之臣。这样的大好事,你还用得着屈尊降贵求本官吗?”
“是真的吗?”刘秀转怒为喜,重新坐下。哀章官腔十足地道:“本官从来是一言九鼎,还会骗你不成。”
王兴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惊喜不已,一步跃到哀章面前,纳头便拜,感激涕零地道:“大人恩德,小人全家永世不忘。”
哀章大大咧咧地道:“得了,还是你小子命好,起来,让伙计弄点好酒好菜来,本官要跟刘公子痛饮几杯。之后,带你进宫享受荣华富贵去。”
“小人遵命。”
王兴高兴地一蹦多高,亲自去后房把本店最好的酒菜端上来,给两人斟上酒,侍立一旁。
哀章春风得意,先端起酒杯,笑道:“刘公子,咱们算是有缘,来,先干了此杯。”
刘秀第一次看见他就感到腻味,这种人一身世侩味道,也算是读书人。上天也真是不公平,竟让他伎俩得逞,一夜显贵。可是不管怎样,人家现在是越骑校尉,明日新朝廷的辅佐之臣,而且对自己还算友好,总得给人家点面子,因此他得体地,一笑,举起了酒杯。
“谢大人厚爱!”
两人同时喝干,王兴忙又给斟满。哀章扫了周围的侍卫、仆从一眼,一挥手道:“你们想干啥就干啥去,本官不需要你们侍候,退下吧!”
侍从们哪找这样的机会,立刻全跑光了。酒店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哀章又喝了一杯酒,才道:“刘兄,王兴、王盛以后就是我的人,跟我享受荣华富贵。我哀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帮过我,我今儿个就要帮你。干脆,你也跟他们一起进宫,有我的荣华富贵,就有你的锦绣前程。”
刘秀一听,也很感动,但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还是少往一起掺和,便婉言谢道:“大人美意,小民心领了。说来惭愧,当时小民也没帮大人做成什么事,哪敢分享大人的富贵。”
哀章怪模怪样地一翻眼,连连摇手道:“得得得,这里没有外人,你怎么还一口一个大人。说句掏心的话,我是想真心帮你。虽说当时你帮我没帮成,可是那是因为刘歆这个老王八蛋使的坏,不能怪你。现在不同了,我帮摄皇帝立新朝有功,连刘歆见了,也客气三分。凭刘兄的才华,我稍加拉拽一把,必有飞黄腾达之日。”
刘秀见他满腔热心,说得口沫四溅,心存感激,但更多的却是鄙视、厌恶之情。这种暴发户,一朝显贵,便竭力扶植亲信,搜罗党羽,一心想到的就是享受荣华富贵,从不以天下苍生为念,江山社稷为重。怪不得弄得民不聊生,江山日下。如此营营苟苟之辈,自己决不能同他们同流合污。因此他故作感激地一笑道:“大人之情,刘某感激不尽。可是,富贵有命,也不是大人拉拽刘某就能如愿的。请大人放心,刘某依靠自己尚能搏得荣华富贵。”
“你……你这人脑子有毛病。”
“对不起,校尉大人,刘某以酒陪罪。”刘秀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深施一礼,转身上楼去了。
王兴一见他竟敢如此无礼,吓得脸色刷白跌倒在地。哀章气得直翻眼,说不出话来。转脸看见王兴那副熊样,气得狠揣一脚,骂道:“早知你这么没骨头,本官就不会选你们了。”
王兴一听,慌了神,爬到他脚前,哀求道:“大人发发善心,小人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哀章又踢了一脚,才道:“起来吧!”
“谢大人!”
王兴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哀章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把酒杯一扔,也站起来,闷声问道:“刘秀就住在客栈吗?”
“啊……是!”王兴还不知刘秀的名字,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哼!”
哀章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刘秀,狂生!你不要我帮你,我偏要帮你……王兴,跟老子进宫去!”
“哎……是!”
王兴欢天喜地,屁颠屁颠地跟着往外走,仿佛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刘秀在床上翻了一夜的烙饼,临天明时才渐渐有了困意,朦胧中,忽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美丽少女飘然而至,刘秀惊喜极了,急忙叫道:“丽华、丽华!”少女娇羞地一笑,柔声道:“刘三公子,小妹总算见到你了,你还好吗?”刘秀见问,一时语塞,长安落魄,如何告知心上人。少女上下打量着他,不安地问:“难道公子没求得功名?”刘秀艰难地点点头。少女脸上的笑容顿时不见了,难过地道:“公子太让小妹失望了。”刘秀忘情地抓起她柔嫩的小手,哀求道:“丽华,不是我不能求得功名,是上天不给我机会。嫁给我吧,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对不起,刘三公子。”少女用力抽出自己的小手,声音冰冷到极点,“整个新野的人都知道,阴府不招白衣女婿。”说完,突然不见。
“丽华,丽华!”刘秀凄切地呼唤着。
“三公子,快醒醒。”是小斯干的声音。
刘秀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是斯干站在床前,慌忙坐起身,问道:“什么时辰了?你今天怎么没贪睡?”
刘斯干咧开小嘴取笑道:“我的公子爷,都辰时了。又梦见阴小姐了吧?”
刘秀一看东边的窗户,果然太阳升起老高,但转念一想,反正进不了太学,也没有要紧的事做。于是,他随手抄起一卷书,读了起来。
刘斯干叫道:“三公子,邓公子、严公子来了,正在楼下等您呢。”
刘秀脸色,沉,斥骂道:“小鬼头,敢哄骗主子。看把你宠的。”
刘斯干急了,一本正经地道:“奴才没骗您。公子几夜没睡好觉了。这会儿好容易睡着了,还梦着阴小姐,奴才怎么忍心打扰呢?”
刘秀这才相信他的话,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刘斯干忙伺候着穿好衣服。顾不得梳洗,两人便往房外跑。到了楼下一看,果然见邓禹、严光坐在一张桌子旁。
刘秀慌忙整理一下衣服、头发,疾步走上前去。邓禹他们也看见了刘秀,慌忙起身相迎。刘秀拉着两人的手,悲从心生,脸色黯然道:“仲华、严兄,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严光也是眼角发红,责怪道:“文叔,你进不了太学,也该去找我们,帮你出出主意,哪能一个人躲在客栈里。”
刘秀沮丧地道:“小弟时运不济,连太学也进不了,实在没有脸面见故人。”
邓禹突然转忧为喜,笑道:“刘兄,你时运来了。我们来就是请你入太学的。”
刘秀摇头叹息道:“你们的心意我知道,可是刘歆老贼不同意,我这刘汉子弟进不了太学。”
邓禹笑道:“刘兄何时结识新朝显贵哀章?为什么不愿告诉我和严兄,难道怕我们高攀吗?”
刘秀苦笑道:“我与哀章虽然相识,却不愿仰仗其权势求得富贵。当然也不值得去告诉两位贤君子。”
严光笑道:“好兄弟,你虽然不愿仰仗人家权势,可是人家还是帮你进了太学。我们就是奉了太学许子威师傅之命来请你去太学的。”
刘秀大惊,道:“怎么,是哀章所为!这太学我不能进。”
严光明白他是怕污了自己的品行,顿生钦佩之情,但嘴上却劝说道:“贤弟求学若渴,不远千里来到长安,为的就是进太学,求真知。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却要放弃,岂不有悖自己的初衷吗?依愚兄看来,仰其权势求富贵有污君子品行,可是仰其权势求真知则是君子之智。贤弟何必固执呢?”
邓禹也跟着劝说。
刘秀动了心,他不过是自尊心作祟,强烈的求知欲望和求仕欲望使自己放弃了自尊,选择了进太学。三人高兴,一起欢呼起来。
太学中大夫许子威、博士江翁亲自到学宫门前迎接刘秀。许子威因没能留刘秀进太学内心愧疚,因此言辞之间有自责之意。刘秀不以为意,待之谦恭有礼,拜为师傅,习学《尚书》。邓禹拜江翁为师,习学《诗经》,严光钻研《春秋左传》。
太学是当时天下的最高学府,汇集着天下有益的经书,不仅经典众多,而且课业也是五花八门,每一门都有名师讲授,什么《诗》、《书》、《礼》、《乐》,天文图谶等,而尤其以董仲舒的《春秋繁露》最为时兴。
刘秀从小酷爱读书,而且博闻强记,学识已有根基。如今进了太学,更如一只飞进百花园的蜜蜂,不知疲倦地采撷着芬芳的花蕊,他以攻读《尚书》为主,对其他课业也锲而不舍。太学生的课余生活非常丰富,除逛街外,在学宫里可以投壶、格五、六博,也可以奕棋、书画。但是在这里,几乎看不到刘秀的身影。他每天忙于听课、问师、读经,常常废寝忘食。
但是,寒窗之外,风云变幻,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刘秀能不受侵扰吗?
太学学宫,庭院深深,绿荫掩映,花木交错,丛林间错落着象征孔子弟子七十二贤人的各具形态的石狮子。刘秀像往常一样,漫步林荫道中,揣摸着经书精义。在这里思路格外敏捷,不屑片刻,他就领悟了。便卷起经书,一任思想的野马自由地驰骋。
蓦地,一个熟悉的少女的倩影闪现在脑海之中。丽华,他心底轻轻呼唤着这个深情名字,思恋的情愫迅速传遍全身每一根神经。情不自禁地低声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笔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刘秀刚吟完这首《诗经·关睢》。忽听林荫道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忙转身一看,只见五六个衣衫华贵的太学生正往自己这边奔来,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书童侍从。他吃了一惊,这几个人都是王氏子弟,有一个还是王莽的孙子,平时在太学里不习诗书,专门依仗权势,欺凌弱小,横行霸道,连师傅们也让他们三分,刘秀一向对其敬而远之。一见是他们,赶紧向林外走去。
可是,这伙人似乎是专门对着他来的,不等他迈步,已有两名护卫打扮的人,快步赶到跟前,拦住去路,冷笑道:“姓刘的,哪里走!”
刘秀只好止住脚步,转身一看,几个王氏子弟已站在身后,当中白脸的年轻公子正是王莽之孙,王临之子王吉。只好含笑施札道:“小人不知是王公子驾到,恕罪,恕罪。”
王吉的一个侍卫一听,眼睛一瞪,怒道:“王公子是你随便叫的吗?还不跪下磕头求饶。”
刘秀眉头一跳,不卑不亢地道:“王公子,我们一起求学,本是同窗之谊,何故行此大礼?”
王吉把嘴一撇,冷笑道:“姓刘的,你以为还是你们姓刘的天下,敢与小王爷我论同窗之谊。摄皇帝今天即位,家父立为皇太子,小爷出了太学就被封为上公。实话告诉你,今天找你,就是要让姓刘的子弟跪倒在小爷的脚下。”
刘秀一听,脑袋里“嗡”了一声,屈辱使他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今天是王莽正式登基即位的日子,他不是不知道,可是,除了内心有些仇恨之外,他这个破落的皇族子弟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他和其他太学生一样,只管读书,将来入仕朝廷。可是,既便如此,王代子弟却不放过他,故意折辱他。刘秀不是没有骨气,他不会轻易受辱,面对王吉,仰首正色道:“可是,公子尚在太学求学不在王公之列,没有理由让小人下跪。”
王吉白脸一下子气成青脸,咬牙道:“姓刘的,你想造反不成。再不跪下,休怪小王爷不客气。”
“同是太学生,岂有下跪之理!”
“好小子,够狂妄,小子们,给我打!”
王吉侍卫早就手痒了,得了主子指令,立刻挥拳蹬腿,一拥而上,来扑刘秀。刘秀一见不妙,慌忙钻进了小树林中,在树木之间躲闪。侍卫们一时之间,竟抓不住他一根毛。按说,刘秀跟随大哥刘演习武多年,虽然算不上武林高手,但是,对付这几个侍卫,还是绰绰有余。可是他有自己的考虑,虽然对王吉恨之入骨,却不能凭一时之气惹出事端来因小失大。因为自己好不容易进太学,无论如何不能失去大好的求学机会。
王吉见几个侍卫竟抓不住刘秀,气得直跺脚,骂道:“全他妈是饭桶,你们全给我上。抓住姓刘的,重重有赏。”
另几名侍卫听说有赏,一起冲上去。刘秀躲闪着众人,不敢还手,怕王吉看出自己身上有武功。时间久了,躲闪不及,脸上身上挨了几拳几脚。王吉一看,高兴地直拍手,叫道:“打得好,给我狠狠地打。踢一脚,赏银十两,打一拳,赏银二十两。”
侍卫们更起劲了。刘秀却累得气喘吁吁,鼻子也青了,脸也肿了,额上也被树枝刮破了,血流满面。照这样下去,自己非被活活打死不可。怒火在心里奔突,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他还不愿施展武功还手。
两下正追逐得不可开交,忽听林外有人喊道:“住手!”
侍卫不知道谁喊,一起停下了。刘秀却听出是严光的声音,趁机窜到林子外,却见严光、邓禹、刘斯干和一个同舍太学生强华正往这边走来。四个人远远看见刘秀血流满面,吓了一跳,慌忙迎上前去。邓禹忙用衣袖拭去刘秀脸上的血迹,吃惊地道:“刘兄,你受伤了?”
严光用手握住刘秀的手,安慰道:“文叔,有我们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刘斯干从没见过主子受人家欺负,拉着刘秀衣衫哭喊道:“三公子,您怎么会吃亏的呀?”
强华也一面安慰刘秀,一面怒视王吉等人。
王吉一看突然来了三名太学生,吓了一跳。因为汉时的太学生虽无官衔,但经常议论朝政弹劾权臣,连皇上也怯他们三分。王莽显贵,不仅是王政君提携重用的结果,也是他依靠儒生(当然包括太学生)的支持,扩大自己的威望的结果。摄政以来,王莽更加看重儒生,尤其是太学生的作用,而他本身就以儒生自居,崇尚以儒治国。因此王吉一看严光三人,就先害怕了。但是,当着众人,岂肯丢了面子。便色一厉内荏地叫道:“这是本公子与姓刘的之间的事,与你们无干,三位同窗不要自讨没趣。”
邓禹一听,气愤难平,一指刘秀脸上的伤痕,怒道:“你仗势欺人,把刘兄打成这样,怎说与我们无干。”
王吉的一个侍卫想讨主子的欢心,把拳头一挥,叫道:“公子说得明白,姓刘的只要跪地求饶,啥事没有。不然,连你们一块儿揍。”
严光一听,怒道:“姓刘的怎么了?新皇帝登基,尚且厚待刘姓,你身为新朝皇帝子弟,竟胡作非为。难道不怕王法吗?而且天下太学生是你们能吓唬倒的吗?若是苦苦相逼,休怪我们不给新朝留点面子。”强华也冷笑道:“新皇登基,总想以贤德之名闻于天下,我们如果联名将此事上奏朝廷,新皇帝说不定也会大义灭亲的。”
王吉心里猛地打个冷战,十年前他的伯父王宇,即王莽长子因与汉平帝外家卫氏有涉,参与血门事件,王莽竟不念父子亲情,逼杀生子服毒自杀。前辙犹在,皇祖父为了政治的需要,再来一个大义灭亲,不是没有可能的。王吉晓得太学生的厉害。可是,身为新朝皇孙,未来的王公,就这样栽在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学生的手里,以后如何在下人前发号施令。他骑虎难下,只得干嚎道:“大胆狂生,再敢对小爷无礼,休怪小爷不客气。”
王吉的侍卫哪里理解主子的苦处,以为是要他们动手,于是,又一起围了上来。刘秀一看,不行,他们几个要吃亏。这一回,他顾不得那么多了,说什么也不能让邓禹、严光吃亏。因此,忙把站在跟前的严光、强华往身后一推,自己挺身挡在前面,双眼紧紧盯住围上来的王吉侍卫,只要对方先动手,他就会施展出武功,毫不客气地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两下眼见着又要动手,忽然,林子路口又传来一声威严的喝斥声:“住手!”
刘秀等人顺着声音一看,心中大喜。原来是师傅许子威来了。许子威是一代儒学名家,连王莽也非常尊敬他。因此,王吉的侍卫们一看见他来了,慌忙收身退到主子身边。刘秀、王吉等太学生则慌忙行师徒之礼。
许子威走到双方正中站定,脸色愠怒道:“太学圣地,岂是争强斗胜的地方,真是有辱斯文。”
王吉恶人先告状,抢先说道:“师傅,不是学生的错,姓刘的目无尊卑折辱学生,奴才们看不下去,上前理论,他们反而愈加蛮横无礼。”
“不,是他仗势欺人,侮辱学生,还命手下奴才殴打学生,学生身上的伤就是他们打的。”刘秀反驳道。
许子威打断了他们的争执,生气地道:“你们都不要说。王公子,你是新朝皇室子弟,新皇帝和新立太子都曾亲口嘱托老朽对你严加管束,悉心传授学识。老朽无心迎合圣意却想把你平安送出太学,以备新朝征用。今日之事,就此了结,若再发生,休怪老朽上奏新君;刘文叔,你目无尊卑,顶撞王公子,为师今天要罚三十戒尺。”
王吉一听,许子威无意上奏,心中得意,冷笑着看了刘秀等人一眼,那班王氏子弟和侍卫书童也是洋洋得意。刘秀气不过,还想争辩,却听许子威威严的声音命道:“刘文叔,跟为师走!”
刘秀只好跟在师傅身后,邓禹、严光、强华、斯干心里不服,可是不敢顶撞师傅,也一起跟在后面,想找个机会给刘秀求情,几个人刚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王吉等人得意的笑声。
许子威带着刘秀出了小丛林,转了个弯,走过一片青草地,前面就是督学处。刘秀的心里真不是滋味,他倒不是怕挨那三十戒尺,他是为自己感到难过、委屈,明明是对方仗势欺人,师傅偏要惩罚自己。天下难道就没有公理了吗?也许,师傅也有难处吧。这样一想,心里反倒好受些,不由地揉揉双手,准备接受那三十戒尺的惩罚。
眼看快到督学处门口了。许子威突然站住了,目光变得非常慈祥,声音和蔼地说道:“文叔,你走吧!”
刘秀一怔。
“师傅,您还没惩罚我呢?”
许子威叹息一声,怜惜地道:“你有什么错,为师凭什么惩罚你?王吉是新皇帝的孙子,当朝显贵,为师不得不给他点面子。你明白师傅的用心了?”
刘秀激动地热泪盈眶,“扑通”一声跪倒给师傅磕头,连声道:“学生明白。”
“明白就好。为师观你才志,必不会久为人下。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是聪明人,该怎么做人,不屑为师教你!好了,你下去吧!”“谢师傅教诲!”刘秀起身离去,正迎着邓禹、严光等人。斯干一看他这么快就回来,忙上前拉着他的双手问道:“三公子,师傅打得重吗?怎么没肿呢?”
邓禹等人也关切地询问。
“师傅根本没有打我。”刘秀满面笑容,把经过说了一遍。大家听了非常高兴。斯干高兴之余,突然问道:“三公子,你这么好的武功,怎么会被那几个小子打伤呢?”
强华还不知道刘秀会武功,闻听惊羡不已。
“怎么,刘兄还懂武功?”
邓禹笑道:“以刘兄的功夫,做个将军也算屈材,可是这种时候,刘兄不会滥用武功的。”严光点头道:“仲华说得是,文叔胸有大志,岂能因小失大。”刘秀闻言,自嘲地一笑道:“严兄之言,取笑小弟罢了。刘秀庸禄之辈,有何大志可言。”严光正色道:“大志自在君心中,何须咄咄逼人。”刘秀默然了,心中是否有大志,他自己也模糊不清。也许,为了赢得阴丽华的爱,一心求学求仕,就是自己的大志。也许,内心郁积着的对王莽新朝越来越深的仇恨与大哥刘演一心复高祖之业的理想发生了共鸣,是他的大志。可是,这些在他脑海中还只是些散碎、模糊的东西,不是具体可触,还不足以使他全身心都激动起来。
也许是太高兴了,刘秀忽然提议道:“诸位同舍,何不上街一游,遍观长安胜景?”
邓禹第一个响应。
“今天是新朝皇帝登基之日,街上热闹非比寻常,正好游玩。”
严光、强华也笑道:“文叔不读圣贤书,遍观京师真难得。岂有不去之理!”四人结伴而行。太学学宫门前就是京城最热闹繁华的长安街。今天的长安街焕然一新,路面刚刚铺上一层新的黄土,洒上清水,脚踩在上面,既松软又平坦,两旁的店铺房屋全都披红挂花、张灯结彩。尽管一般的百姓对废汉立新并没有多大兴趣,但是人人还是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表示对新朝的拥戴。
刘秀四人沿着林荫路边走边看,不时相互交谈,谈的大多是长安的灿烂文化,历史的变迁,间或也谈到汉室的衰败,新朝的兴起,但说到新朝时,四人都是低声耳语,惟恐被路人听到,招来麻烦。
四人正说笑得高兴,忽然,听到前面锣声响过,有人高喊:“行人闪开喽!执金吾大人到!”
强华忙道:“瞧,新朝当官的来了,咱们回避吧!”
刘秀大为不满,叹息道:“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凭什么要我等让道?”
邓禹笑道:“刘兄,日后你位到公卿,自然也会有人给你让道。”
牢骚归牢骚,四人还是退到路边。街上的行人早已让开道路。只见一队执戟卫士走在最前面,专门驱逐路上的行人或障碍物,后面是全副武装的御林军,簇拥着甲胄鲜明的执金吾大将军。那执金吾端坐在彪悍的河北马上。一双虎目高傲地扫视着路旁的行人,他的职责就是巡视京师的治安,确保新朝的第一天不发生不利于新朝的事。如果谁敢在他面前说新朝一个“不”字,立刻就会脑袋搬家。
路边的刘秀眼睛不眨地注视着威风凛凛的执金吾大将军。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不为人注意。同样是男儿,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像执金吾一样,虎视众人。反倒受王吉之辈的欺辱。况且,美丽温柔的阴丽华小姐非将军不嫁,如果自己不能做将军,如何能娶心爱的阴丽华。
“不,我刘秀一定要做大将军,一定要娶阴丽华。”刘秀暗暗下着决心,口中情不自禁地吟道:“仕官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严光就在他身边,听得清清楚楚,不禁笑问道:“文叔,阴丽华是哪里女子?”
刘秀从沉思中惊醒,忙红着脸矢口否认道:“不,小弟不认识阴丽华。”
邓禹听见两人的话,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刘兄还是个多情的男儿。严兄,阴丽华是我们新野有名的美女,也是才女,刘兄艳福不浅哟!”
严光啧啧赞叹道:“无情未必真丈夫。严某今日对文叔又多一层了解。”
刘秀不顾他们取笑,忽然脸色一正,道:“严兄不是曾夸小弟胸有大志吗,‘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这就是小弟的大志。”严光也正色道:“人生无志,便没有追求的目标。正如鸟儿没有双翅就不能翱翔太空。仕宦与娶妻就是你的双翅,愚兄愿你越飞越高。”
说话间,执金吾仪仗已经渐渐远去。四人游兴正浓,于是依旧结伴而行,遍观京都长安。
举行完登基仪式后,王莽正式废掉了汉室名号,改国号为新,并把当年年号定为始建国元年。王莽妻子王氏被册封为皇后,小儿子王临立为皇太子,其余子孙也都分别封侯。
新朝伊始,照例要宣布全国大赦。天牢里的死刑犯统统罪降一等,被发配边疆充军。最希望王莽登基的大概就是这类人了,他们欢天喜地,高呼皇恩浩荡。接着就是依照铜匣和金策书的序列,册封辅佐大臣。
王莽颁布诏令,命王舜为太师,赐封安新公;平晏为太傅,赐封就新公,刘歆为国师,赐封嘉新公;哀章为国将,赐封美新公。这就是所谓的新朝四辅,位列上公。甄邯为大司马,赐封承新公;王寻为大司徒,赐封章新公;王邑为大司空,赐封隆新公,此为三公。另外还封了四将,甄丰为更始将军,赐封广新公;王兴为卫将军,赐封奉新公;孙建为立国将军,赐封成新公;王盛为前将军,赐封崇新公。
王莽本来心性就特别敏感,加上刚刚执政,感觉江山根基尚不稳固,深怕有些人打着反新复汉的旗号,趁机兴风作浪。他的担心也并非完全多余,前些时候的刘崇起兵反叛就已有了前例。
王莽在摄政时曾大封汉室宗臣的后裔,前后达七百人左右。他这样做,自有他的目的。而结果确实也得到了大汉宗室的支持,骗取了大汉宗室对他的信任。本着这个经验,王莽决定对大汉宗室继续采取安抚政策。况且这样做,还有一层意思。王莽的姑姑王政君毕竟是刘家人,自己的女儿也是刘家媳妇,自己的外甥也是刘氏血统,总不至于把他们全当成旧朝余孽除掉。这太不符合儒家风范。而安内招远,才是儒术的精髓。
于是,王莽赐封孺子刘婴为定安公,并把原来大鸿胪官署作为定安公府邸,他的女儿即汉平帝的皇后改称为定安太后,太皇太后王政君改称新室太皇太后一不过王莽分封有个原则,但凡刘姓皇族中为郡太守之类掌兵权官,全部调任谏议大夫,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官职高了,却丢掉了实权。他们手中没有兵权,自然就大大减少了造反的可能性。对于刘姓称王者,王莽则坚决废除,将刘姓诸王改称为公。
除此之外,王莽为了树立自己在朝中的威信,特意册封王奇为巨威将军,让其代领朝廷给边疆的少数民族颁发了新室的印绶,同时将大汉朝廷发放的印绶收了回来。王莽为了显示自己的威望,还把原来那些接受了汉朝加封的游牧民族的王爷们降了级,改封为侯。北方异族中势力比较强大应该算是匈奴了,王莽称帝后,他派出专使将汉朝颁发给单于的“玺”全部收回,自己又重新颁发“新匈奴单于章”。接着王莽再次下令,分匈奴为十五单于,为了加强统治。还派人到边境招降了韩邪单于的儿子们,都对其封了单于,这就分化了他们的兵力,减小了对心朝政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