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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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郭皇后善心救兄弟 光武帝盛怒意废后

郭皇后的一声长叹,将她的万般愁绪都叹了出来,她低着头想自己处境,万般无奈与苦闷,自己虽有皇后的身份,但又有什么用呢?一个女人,重要的不就是丈夫疼爱,子女孝顺嘛。郭皇后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自己男人的心却在另一个女人身上,这怎能让他不叹息。她明知道刘秀与阴贵人情深意重,而且还是患难夫妻,但为了政治的需要,她不得不舍弃自己的幸福,将自己作为政治的交易品,埋葬在整治地牢笼之中。最终导致了她虽有高贵的身份,却得不到自己丈夫一丁点儿的爱抚,每天只能待在深厚的宫苑之中,忍受着寂寞,向自己的儿子诉说衷肠。她将自己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指望着终有一天能够母凭子贵,但眼下却……郭皇后想着,想着,泪就不自觉地流下来了,忙用手帕在脸上沾了沾。

“娘,正因为您这样的性格,对什么都不闻不问,对什么都不争不抢,任他们恣意在您背后玩阴谋诡计,耍手段。娘,叫我说,阴贵人早晚会骑到我们头上的。如今舅家人在朝中已没有什么权势了,咱们缺少了靠山,更没什么拿得出去的资本。您再看看,那阴家,仅封侯的就有三人,还有其他身为将军什么的,再者说,父皇对阴贵人是万般宠爱,咱们的力量要与阴贵人那边相比,已经没法子对抗了。难免某一天,我们就会被贬斥。娘,所以我想,咱们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了,沉默的结果只有继续被欺负。”

“强儿,别说了,娘老了,对一切名利地位都谈不上了,也没那精力去争去抢。娘这一辈子,仅是希望强儿顺顺利利地当着太子,再平安地登上皇位,娘以后享强儿的福就行了。”说完,郭皇后又用手帕擦擦残留的泪痕,是啊,一切都看淡了,就像这脸上的胭脂,泪留过了,胭脂淡了,可淡的结果呢,露出了满脸苍老,权利看淡了,只会遭致被众人踩在脚下的结果,就像满脸的苍老,岁月的痕迹。可是明知道结果,又能怎么样?郭皇后暗暗感叹,真是越聪明越受聪明苦,越糊涂越享糊涂福,一点不假啊。

“娘,您说的也未尝没道理。可是就眼下这种情况,我这太子之位哪会坐得稳呢?娘,您知道,父皇现在有十一个儿子,哪一个不对我的太子之位垂涎三尺?特别是阴贵人的儿子刘阳,现在,在父皇眼里,我样样都比不上他。人家长得秀美,说的话处处比我好听,比我会讨好父皇,会笼络朝中大臣,而我呢?在他们看来,简直就一无是处!现在在诸多大臣眼中,我这个太子,样样都比那个刘阳逊色多了。父皇老对我板着阴沉沉的面孔,可对待那个刘阳呢?就大大不同了,总是嬉笑相迎。并且,父皇还老当着刘阳的面训斥我,告诉我要向刘阳学习如何做人。父皇总说刘阳处处都好,什么秀外慧中,什么满腹诗书……叫我说,他就两个字可以概括,马屁。什么秀外慧中,风流倜傥,这只是遗传了她骚娘的美色,有啥了不起,肚子里满是奸诈的诡计,等哪一天,父皇识破他,一定会后悔莫及,还有满腹诗书,呸,学的都是些见风使舵、拍马屁的烂渣本领。学他什么?我真怀疑父皇的眼光,难道都被那母子俩花言巧语迷惑住了?”

“唉,娘老了,你父皇也老了,娘不可能再学阴贵人那套狐媚的本领去讨好你父亲了,你父皇也许看不大清楚哪些才是真正忠心的人了,当局者迷,也是难免的事。强儿啊,娘一切指望你了,你也别太倔强,索性好好学学那刘阳,讨好你父亲,不管怎么样,也得把太子这个位子坐稳啊,要不……”

郭皇后又一声长叹,叹完之后,觉得身后有些异样,一扭头顿时呆住。

“啊……”呆愣片刻,她惊讶地叫喊一声,差点儿摔倒在地上。见娘神情不对,刘强连忙扭过头,也是大吃一惊。不知道什么时候,刘秀早已站在他们身后。

郭皇后和刘强惊讶了半天,才想起给刘秀下拜施礼。

“免了,免了,你们带有满肚子怨气行礼,朕如何承受得起?你心里满是不情愿,朕心里又何尝愉悦?”

说完,也不理会他们,径直走到台阶上,在座上坐下。

郭皇后有些发颤,扭头瞅一眼门前侍女,轻轻说一句:“皇上来了,怎么也不提前通报,让俺们接待不周?!”

“你也不用责怪她,一人难伺两主,朕不让她通报,她自然不敢通报。不过这样岂不更好,否则,朕又怎么能够知道你背后在私下里,如此不辞辛苦地教导皇子?朕真想继续听下去,不知皇后还对哪个妃子的狐媚伎俩看穿了,让朕听听,朕也好长长见识。”

郭皇后听出刘秀在责怪自己,不过确实也怪自己,若不是太大意,和自己儿子说这些私心的话,怎么会不小心被皇上听到。不过,郭皇后也想开了,听到就听到吧,反正憋在自己心里太久了,说出来也好,皇上无意听到更好,免得自己想说也碍于皇上威严不敢乱讲,想到这,郭皇后不免有底气了,便又回了皇上一句:“俗话说得好,柔软莫过溪涧水,到了不平地上也高声。俺娘们儿心里不顺畅,说几句贴心话,也没犯什么国法。皇上是不是在南宫待得久了,闷了,想撒气,又不舍得对阴贵人撒气,就跑过来了?有什么气,皇上尽管撒吧,反正这里总是皇上撒气的地方,而南宫却是皇上诉说衷肠的地方。”

刘秀听到平日里不多言语的郭皇后竟然说出这样的话,顿时感觉皇上威严受到侵犯,心里本来就不顺畅,此刻禁不住腾地蹿上一股怒火,狠狠地瞪了他们母子俩一眼。见他们冷着脸,摆出一副穷人肝火旺的势态,火气更大,脸色变得铁青,犹豫着不想说出来的话立刻想也不想地说了出来,猛拍一下身边的桌子,大声吼道:“对,朕就是来撒气的,不仅是撒撒气就了事,而且还要动真格的,朕已经决定了,废了你这个皇后之位!”

这话似乎早有预感,但毕竟那只是想想,似乎很遥远的事情。如今亲口从刘秀嘴里说出来,那就非同小可了。郭皇后和刘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最怕发生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而且这么突然,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自己这几年来之所以畏畏缩缩地活着,还不就是为了保住这个地位吗?而如今,听刘秀亲口说要废掉自己的皇后之位,说得那么绝情,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当初你危难的时候,怎么没提到会有今天?

千万心绪顷刻涌上心头,郭皇后恐惧中夹杂着委屈,扑通跪倒在地上哭诉着说:“皇上,求求你,别这么狠心对我,皇上千万别吓唬俺娘们儿。皇上知道,奴婢一向不问政事,谨遵妇道,深居内宫,安守本分,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皇上的事。这个不用说,皇上也知道。就是今天,奴婢虽然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奴婢也承认奴婢确实是有些嫉妒阴贵人,嫉妒她拥有皇上的宠幸,嫉妒她拥有美丽的容貌,但皇上应该明白,这些都是出自奴婢对皇上深深的思慕。况且,奴婢只是心里嫉妒,嘴上说说而已,并没做出一件对不起她和皇上的事情啊……”

“好了,好了,别装委屈了,你看看这是什么?!”听她絮絮叨叨诉说起来没完没了,皱紧了眉头,显然没耐心再听下去。挪动一下身子,说着刘秀把一份太子亲笔写的奏折扔在郭皇后身边的地上。郭皇后不知道什么事情,战兢兢地拾起,没顾上拆开,先满脸惊奇地问一句:“皇上,这……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它怎么会落在那个刺客刘辑的手上,你能不能给朕解释一下……你们见朕平安归来,是不是还不高兴了?是不是失望了?”

虽然还没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皇上怎么会把自己和刺客联系在一起?但不管怎么说,既然皇上把自己和刺客联系在一起,肯定不是空穴来风。若这事解释不清,那可是万劫不复的罪责呀!皇后和太子的位置能不能保住暂且放在一边,单是性命……郭皇后和刘强略微一想,立刻不寒而栗,一起伏在地上齐声高呼:“冤枉啊,冤枉啊!皇上怎么说出这种话?自古血浓于水,都是自家亲骨肉,怎么会和刺客联系在一起,俺们又怎么会对皇上心怀叵测?!皇上,一定是……”

“哼,别说了,谁都不傻,这些道理谁都会说。你们说血浓于水,但事实却重于泰山!你们仔细看看,罪证全都在这里,你们还想说什么?皇后,你能否给朕解释一下,叛贼刘扬当年满门抄斩,为何还留下一个活在人世?!”

郭皇后一下子便明白了事情的缘由。顿时脸色变得煞白,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折子从她手中滑落到地上,全身瘫软。努力平稳一下,郭皇后努力振作起精神,抬起恐慌的脸问刘秀:“皇上,皇上是说,难道刺客真的是他?”

“不是他,那就是你派的人了?!”刘秀黑着脸没好气地反问一句。

郭皇后彻底绝望了,整个人崩溃下来,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过了许久才嘶哑地哭诉道:“刘豹啊,你当初怎么说的,怎么如此忘恩负义,你为了自己,却为什么要这样狠命置俺娘俩于死地?!我好心劝你……”

哭诉几句,郭皇后忽然回过神来,知道眼下不是后悔的时候,应该赶紧想办法应付就要降临的大祸。她挪动双膝,爬到台阶下,伸手拉住刘秀的袍摆,泣声哀哀地变了腔调说:“皇上,皇上,臣妾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皇后之荣是再也无法享受了,妾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哪怕让我去死,臣妾也没什么可说的。可臣妾只想求皇上一件事,皇上一定要答应。强儿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这全是我一个人做的,请皇上千万不要把这件事迁怒到他身上,强儿是个老实孩子,对待皇上从不藏半点奸邪。请皇上千万不要废掉他的太子之位,看在我们夫妻多年的情分上……皇上,太子是国家的根本,没有不可饶恕的大错,是变更不得的啊,皇上……求求你,求求你,为了强儿,我做什么都可……”

语无伦次地说着,郭皇后痛哭流涕,一手拉扯住刘秀的袍摆,一手后悔莫及地在地上乱抓乱拍。后宫之主的尊贵和矜持顷刻威风扫地,转服间,狼狈得就像一个弃妇,披头散发,老泪纵横,哆嗦着伏在地下,好像一堆破布。

刘强看到母亲这副模样,心中大为不忍,也跪着挪动到母后身边,哭诉着说道:“父皇,儿臣虽然不知道母后做了什么对不起父皇的事情,但母后的为人,父皇总应该相信,不管有什么不对,可总归罪不至死吧?请父皇原谅母后这一次,母后的过错就让儿臣承担好了,父皇,求您原谅母后……”

刘强一边哭诉着一边拉住郭皇后,扶直了她的身体:“母后,您受的委屈太多了。以后不要为了孩儿这么作践自己。孩儿知道,娘嫉妒阴贵人;想办法争夺父皇宠爱,去争求那些名利地位,并非出自母后的本心,全是为了孩儿着想。可孩儿怎么会忍心让母后承担这么多苦楚,就算我拥有了太子之位可是对母后没尽到孝道,又怎么能服众呢?再说了,母以子荣,子以母贵,一切都不要说了,母后,孩儿只希望母后平安就好了。父皇,母后真的没有什么大罪过呀,一切都是误会……”

刘秀满腹怨恨而来,可看到这对抱头哭泣的母子,虽说对郭皇后的感情并没有那么刻骨铭心,但她毕竟也是自己几个儿子的母亲,和她一同走过了自己人生的重要阶段。刘强呢,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况且从内心里来讲,这孩子也并没什么不好,老实忠厚,对自己还算孝敬。刘秀来回想想,本来准备好的一席话,又说不出口了,只好转过脸去轻轻叹息一下,挥挥衣袖,默默地走了。

刘秀走后,侍女们急忙扶起郭皇后,服侍她躺在床上,刘强呆坐在床前,一直没有离去,他挖空脑筋琢磨刚才突然而至的变化,但总也理不出个头绪。待郭皇后情绪稍微平静下来,刘强欠着身子,迫不及待地问道:“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刘辑和咱们真有什么关系吗?”

“唉,造孽呀。强儿,所谓的刘辑,就是刘豹,你舅外公刘扬的小儿子。”

“啊?!娘,怎么会是这样?舅外公不是被满门抄斩了吗?”

“唉……这都是为娘一时心软,欠下的糊涂账啊!”郭皇后说着冲床边两个宫女使一下眼色,她们立刻知趣地退到门外。

郭皇后这才讲起压在心底的一桩往事:“当初你舅外公虽说答应你父皇,归附于汉军,但是凭他的性格,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又怎么会就这样甘心委身于你父皇权势之下?你父皇其实也知道你舅外公不会这么轻易顺从。于是,大局定下来后,就把他调派到东郡任太守。可谁知你舅外公到东郡后,就受到隗嚣挑唆,称帝之心顿生。在你父皇西征之际,响应隗嚣起兵叛乱。他也不想想,如今天下局势已经稳定下来,凭他那点力量,能翻了天吗?也是人被名利牵,神魂都颠倒呀!你父皇闻讯后,亲自领兵东征,没费多大劲就把他给打败了,并且要下令对你舅外公家满门抄斩。娘也是一心为娘家人着想,娘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外公家就此绝后!娘知道你父皇性格,他虽外表宽和,但对待异己的人,却决不会手软,肯定不会因为这层亲戚关系而给你舅外公留下一点骨血,以免后人记恨在心,将来东山再起,再次叛乱。于是,娘就只好冒险,背着你父皇从狱中救出你舅父的小儿子刘豹,也就是那个刺客刘辑。当时在刑场上的‘刘豹’,只不过是和他长得挺像的一个死囚。我也担心这件事迟早会暴露,于是便让他扮作太监模样,在后宫做些杂务。可没想到,刘豹不听从我的劝告,暗暗把仇恨记在心里,伺机要为家人报仇。这次他不知怎么竟和公孙述的人勾搭起来,做出这样祸灭九族的事。他做下这样的事不要紧,反正你舅外公家就他一个人了,死了一了百了。可他却从没替咱们想想,他这样做,咱们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唉,这个刘豹呀,你安分守己延续下去自家的血脉也就是了。咳!没想到为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害得我皇后位子保不住,这还是小事,害得我强儿跟着遭罪……”说着郭皇后又忍不住捂住脸抽咽起来。

刘豹看到父兄全家二百多人被杀,郭皇后把他救出来后,他躲在房里偷偷哭了一整夜。自那之后,他几次曾试图刺杀刘秀,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后来刘豹明白过来,仅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于是,他只能趁出官的机会在江湖上寻找一些懂得拳脚并对刘秀政权不满的豪强侠客,希望他们能协助自己一举成功,以雪灭门之恨。碰巧的是,公孙述也正派人潜入洛阳,寻找帮手,企图混进皇宫刺杀刘秀。一个偶然的机会,以前联络的豪强把公孙述派来的人介绍给刘豹,刘豹想着有公孙述的帮助,自己就更有信心,行事更有把握。而公孙述派来的使者此刻没想到皇宫里还有这样的人,也暗暗惊喜,毕竟刘豹混在皇宫内部,容易下手。

刘豹原本没计划如此唐突地实行刺杀事件,可谁知,刘秀率兵西征节节胜利,眼看快要端下成都老巢了。公孙述着急了,传下命令,让刘豹即刻动手,并许下许多好处。刘豹只好匆忙前去广都,冒充太子特使接近刘秀。结果计划不够缜密,让吴汉看出破绽。他的金牌是在宫中窃取的,奏折等物是在太子内室窃取的。

而这些,郭皇后如何能想得到呢?她只能自认命苦。“强儿,这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呀,时运如此,事到如今,为娘的也只好认命了。”末了郭皇后拉住刘强的手,颤巍巍地说。

第二天早朝,满朝文武百官都已到齐,刘秀在御案后边坐稳,刚刚把昨天的事情说个大概,提出要废掉皇后的想法。大臣们便争先恐后地走出班外争相发言。

“启禀皇上,臣窃以为不可废弃郭皇后。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岂可轻易废弃?自古废后废太子乃国家大不幸,非万不得已才可施行。请皇上三思慎行。”

“启禀皇上,臣不以为然。郭皇后论说起来,根本就不应该立为皇后。当初只是迫于无奈,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后患已除,当然应该废后。再者说,郭皇后因为私情,竟敢违抗皇上圣命,私自留下一个祸根,差点儿给国家造成大不幸,继续留下这样的人做国母,岂能服众?”

另外还有人站在大殿中央,高声大气发表见解。

“皇上欲废皇后,此言甚不妥当。郭皇后正是因为有一颗妇人之心,才犯了这等错误,可她万万不会想到刘豹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这些事情谁也无法预见,为此而归罪皇后一人,有失公平。从平日里来看,郭皇后谨谨慎慎在官内料理后宫之事,可谓人人称颂,再者说,废弃她的皇后之位,那么又有谁能够胜任呢?”

“启禀皇上,臣以为应该废黜郭皇后的皇后之位。至于新皇后人选,阴贵人自可胜任。皇上与阴贵人天生龙凤,原本就应该立后,只是由于某种原因,未能实现,正好如今郭皇后铸成如此大错,臣以为不可轻易赦免。废旧立新,乃苍天有意安排。”

“皇上……”

“不要说了!”刘秀摆摆手打断他们,让他们退回班中,显得很不耐烦。

大臣们也都知趣地退下,低了头不再说话。很显然,朝中大臣对于此事已经分两派,一派以阴氏家族为首,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极力主张废黜郭圣通的皇后之位。另一派是以朝中公正大臣和郭家以前旧部为主,他们反对废黜郭圣通皇后之位。不用问,凭知觉他们就猜测出来,他们认为皇上之所以要废黜郭圣通的皇后地位,毫无疑问是阴丽华唆使的。阴丽华一直以来就觊觎着皇后之位,这是很多大臣都心知肚明的。并且很多人还知道,阴丽华的野心岂止是自己要登上皇后的位置,她还要努力让她的儿子刘阳登上太子之位呢,登上皇后之位只不过是她计划的第一步。从另一方面来讲,皇上也早有立她为后的决心。如今,如果大臣不加以制止,让皇上明白阴丽华的“良苦用心”。一旦她的阴谋得逞,朝堂公正又在哪里?特别是郭家旧部,他们更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他们就更难以在朝廷立足。

就这样,反对罢黜皇后的臣僚迅速团结在一起,他们接连呈书,有条件的还当面劝谏。是否罢黜皇后的议论越来越激烈,影响面也越来越大。大将军刘隆从西域传来折子;河南郡守郭伋冒着抗旨的罪名,上书反对废后;光禄勋郭宪身为郭皇后族弟,更是反对。就连刘秀的姐夫也站在郭皇后这一边,大司徒韩歆与太子刘强关系密切,自是强烈反对废后。

刘秀原本以为轻而易举就能完成废后之事,没想到竟有这么强大的反对势力,这让他始料不及,原本坚定的心渐渐犹豫起来。

一连几天,心情分外沉闷,刘秀不自觉地又来到了南宫。阴丽华一见刘秀,没有像往常热情地上前迎接,反而扭身走进内室,坐在床边,撅着嘴巴不吭声。刘秀明白她的心思,在心里苦笑一下,跟着进来,坐在阴丽华的对面。只见阴丽华脸色阴沉,开始密云布雨,稍顿片刻,见刘秀沉默着并没有过来安慰自己,慢慢滑下两行委屈的泪水,嘴里嘟哝着说道:“哼,到现在,皇上还在维护她,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丽华,你这话就说差了,朕若是不在乎你,这满宫满朝的人,还有谁值得朕在乎呢?”说着,刘秀凑上前来,心疼地擦着阴丽华仍红润如初的双颊。

“说得好听,既然只在乎我,那么十七八年了,怎么还不立我为后?若是以前,说是没机会,也就罢了。可是如今,姓郭的犯下如此大错,违抗圣命不说,还险些酿成大祸,想起来就叫人后怕。皇上仍然庇护着她,皇上自己说,我还能相信皇上平日里说的话是真心的吗?我知道,一定是人家在皇上跟前哭诉求饶了。那又怎么样?常言说,小人以泣售奸,妇人以泪示爱。皇上一见人家掉下金豆子,就什么都忘了。”

“唉,丽华有所不知,朕一直就想废黜她,实现当初的诺言,让你堂堂正正地成为大汉江山的皇后。可是朝廷当中,各种人事关系错综复杂,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如今反对废黜皇后的人越来越多,朕虽然是皇帝,也不能不管那些大臣的意见而擅自做出决定。如今统一大业刚刚结束,许多战事还余音未绝。擅作主张,往往会引起很严重的后果,你是个明大义的女子,这些道理应该能明白。比如说,天下刚安定下来,朕就急于进行度田之事,结果怎么样,度田进行得相当艰难,不少地方为此还起了争端。如果废后一事不谨慎解决,万一地方再发动叛乱,许多勉强压抑住的矛盾乘机爆发出来,不好收拾啊!”

“好了,好了,别说了,你当皇帝苦,我当贵人就享福?反正你总是有道理,人家说不过你,听你的还不行吗?”说着,阴丽华伏在刘秀的肩上,满脸委屈,又满心欢喜,破涕为笑。

刘秀宽慰地轻轻拍着阴丽华的后背:“到底还是患难夫妻,心总是相通的。”说着刘秀把阴丽华扳过来,盯住她依旧娇媚的面孔,柔声说,“郭皇后这次因为包庇行刺一事,不管有千万种理由,已经无法脱罪,她的皇后之位早晚要被罢黜的。你不要心急,这十八年都过来了,还在乎一时半刻吗?再说了,不是皇后,可朕喜欢你的心,你是明白的,你就不用考虑那么多,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皇上不说我倒真给忘了,皇上说过,平定叛乱就立我为后。可平定叛乱了,又因为种种原因而推托,十七八年过去了,臣妾也不想再说那过去的岁月了,只是希望皇上心里时刻想着臣妾就行了。”说完,阴丽华又不禁啜泣起来。

“朕对你许下的承诺怎么会忘记呢?不但当初的许诺没有忘记、就是以前你对朕说的那些话,朕没一天忘记过。记得你告诉过朕,一见钟情只是一朵昙花,患难相处才是一朵铁花,一见钟情只能是昙花一现,患难之交却能使铁树开花。这话说得多好,朕几乎每天都会念叨。虽说十几年过去了,朕还没立你为后,可朕对你的感情不比皇后的地位更重要吗?皇后的地位又怎么会高于你在朕心中的地位呢?好了,丽华,别哭了,朕尽力让你早一天做上皇后,了却你的夙愿。”

阴丽华懂得事情如何恰到好处,也就渐渐停止了哭泣,重新换上一副笑颜,淡妆映衬着笑意,如晚霞映芙蓉,让刘秀立刻联想起当年的新野初见时光。温存几句,阴丽华忽然想到皇上刚才提起的度田事情。灵机一动把身子贴上去轻声说:“皇上,臣妾有句话想说,但又不知该不该说。”

“你尽管说来,我们夫妻恩爱,又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臣妾知道自己只是后宫妇道人家,本不该越位谈论政事,可如今,身为皇上的贵人,凡事都该替皇上分忧才是。本着这个念头,臣妾才冒罪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不管是否妥当,臣妾都是为皇上好,别无他意。”

“朕知道,你直言无妨,朕不会怪你的。什么时候学成了这么多礼数?”刘秀心情渐渐好起来,含笑望着阴丽华。

“皇上,您难道没感觉到,你皇帝的威望正逐渐变低,这样下去,只怕有人不把朝廷放在眼里……”阴丽华故意吞吞吐吐。

“你直言就是,朕怎么就没了威信了?”刘秀没想到她说出这种话来,脸色顿时严肃下来,这可是自己最敏感的事情。自己是真正的大汉天子,非刘玄和刘盆子之流可比,皇威自然不能也不容忍受到丝毫侵犯。

“皇上,臣妾虽然从不过问政事,可从人们议论中也了解了一些事情的情况。皇上自实行度田以来已经有两年了,可现在的结果呢?老百姓遭饥饿而死的大有人在,皇上实行度田,本是为穷苦百姓着想,只想把国家土地澄清了,给老百姓减免赋税,同时又不减少国家收入。这个想法当然再好不过。可是,皇上是否知道,真正受到实惠的并不是老百姓,皇上的苦心给奸邪小人钻了空子。那些地方官吏无视皇上的龙威,私自贪污下发于地方救灾的财物。京城某些位极人臣的大员,尚且根本不把皇上的旨意放在眼里,更别说那些身处偏僻郡县,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吏。至于谁位极人臣,而不把皇上旨意放在眼里,这些大官的名字,臣妾也不便再说,皇上也不必追问,以免有人在背后再说我无故造谣生事,凭空给我加个罪名。远的不说,就拿常常在皇上身边的大司徒来说,皇上早在征战西蜀之际,就命韩歆实行度田,可是,度田之事进行得如何?韩歆在皇上离京之后,他每天都在做什么呢?臣妾偶然中曾听下人们说,韩歆整日与太子饮酒作乐,他不认真执行皇上所下的诏令,凡事只听从那个太子的,这难道不是弃皇上的威严于不顾吗?如果皇上再任由他张狂,臣妾真担心大权旁落啊。”

阴丽华唠唠叨叨似乎有口无心地说着,眼光很自然地在刘秀脸上一扫,见刘秀面色凝重,似乎若有所思,阴丽华知道刘秀已经开始按照自己的话题反省朝廷里的事情,顿一顿仍如拉家常一般不动声色地说,“韩歆这人很有心计,皇上那么多的儿子,为什么他偏偏和刘强那么要好?难道他俩真的就特别对脾气?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刘强是太子嘛,是未来的皇帝。韩歆心里清楚得很,倘若皇上有朝一日归天了,将来大汉天下便是刘强的,所以尽早笼络他,讨好他,以便自己将来仕途发达。这就叫饱时一斗,饿时一口,未雨绸缪。用他们文绉绉的话说,就是不弄技巧,以拙为进。不过大臣里边和韩歆一样聪明的,大有人在。除他之外,还有一些开国功臣,他们这些人凭借自己德高望重,骄奢淫逸,在其位而不谋其职,什么时候又认真执行过皇上所下的命令呢?皇上,你睁开眼睛,仔细……”

刘秀听到这里,句句敲打在自己软肋上,已是火冒三丈,霍然站起身来,铁青着脸重重哼一声,目光如两道利剑四下扫射。阴丽华心里一松,表面上却吓得打了个冷战。还没等再说什么,刘秀已经甩袖离开南宫,登登地大步走出门去。望着刘秀怒气冲冲的背影,阴丽华脸上泛起一阵诡秘的笑容,长吁一口气精疲力竭地倒在软榻上。

刘秀本来最讨厌后宫妇女谈论政事,她们每次一提到朝廷的事务,不管是对是错,刘秀总不等她们说下去,便大加呵斥。可是这一次怪了,刘秀觉得自己非但没有责怪阴丽华掺和朝廷事务的意思,还把她的话句句记进心里。他不知道,这正是阴丽华苦心琢磨出来的一番说辞。她知道刘秀是个强人,强人自然有许多刀枪不入的地方,但也必然有许多比平常人更加软弱的死穴。阴丽华正是把握住了这一点。

作为强者,作为一个亲手争夺来天下的皇帝,刘秀听到有人对自己不尊,有人甚至在等待自己死了后大展拳脚。他无法不承认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皇帝的威严有所践踏,哪怕只是轻微的,也决不能容忍。

气呼呼地走到殿外游廊上,想起刚才阴丽华说到的韩歆,刘秀更是火冒三丈。原本一心想依靠韩歆把度田这件大事成功解决了,让万民称颂自己是高祖复出的英明天子。可是如今,度田之事一拖再拖,究其原因,难道真就是韩歆等人故意不执行朕的命令吗?

刘秀不禁想起早在征战西蜀之前,自己就曾问过韩歆关于度田之事的想法。

关于度田政策,是刘秀根据当前各地实际状况而制定的。王莽篡汉前后的争战,促成了众多的豪强地主。这些地方豪强大都有自己的庄园,他们利用在地方上的势力,不断进行土地兼并。几年下来,贫苦百姓的大部分土地,都通过各种方法合并到他们手中。失去土地的百姓无法生活,不得不流离失所。另外许多失去土地的百姓舍不得背井离乡,不得不耕作于庄园里的土地,成了他们的佣人农奴。在这样的情况下,奴隶买卖日益猖狂,豪强地主势力日渐庞大,他们不但拥有大量土地田产和农奴,还拥有相当数量的家兵。他们聘请教头,舞刀弄枪,俨然成了一个个土皇帝,地方官府都不敢过问。更严重的是,许多豪强地主利用财势,与朝中大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另外,许多朝中贵族和皇亲国戚本身就是豪强地主出身,他们在地方上发起威风来,更是肆无忌惮。

针对这样的情况,刘秀认为度田制度必须实行,这样不仅可以打击敌方的官员酷吏,还能加强自己的统治,稳固朝廷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刘秀认为这项制度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该制度一旦取得成功,天下统一的目标也就指日可待。老百姓有了自己的土地,自然能够安居乐业,岂不天下乐哉?但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制度却实施不了,这让刘秀不免感到有些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