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相当不错,阳光普照,清风徐徐,太阳毫不吝啬地把所有恩泽照在天子刘秀所居住的宣德殿,清风荡漾着,把让人心气舒畅的灵动气息吹到了刘秀正端坐着的内殿。今天可真是个吉日,连天气也这么好。刘秀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整理一下衣衫,缓步踱出去。
宣德殿正厅里,刘秀以隆重的礼仪接见了班彪与刘钧。就在走进正厅的前一刻,刘秀心里还在闷闷地叹息,既然做了皇上,就应该驾驭一个完整的天下,和当初高祖皇帝一样,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实现和大哥舂陵起兵时发下的宏愿。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日子,自己最大的梦想也就是完成统一大业,建立一个完整的大汉江山。
自从灭掉赤眉后,原先逃回天水的隗嚣就成了心头大患。他在那里召集原先的部众,趁东边大动干戈无暇顾及陇西的时机,迅速壮大起来,俨然成了气候。并且他还和割据蜀地的公孙述互有来往,还不断拉拢更北部的另一个拥兵将领窦融,大有占据半壁江山的气势。作为志在一统天下的君主,刘秀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
可是眼下对于西部的作战,却很让刘秀担心,不由得顾虑重重。西部地区地形复杂,地理位置特殊,交通条件比起当年征战河北来,就显得异常不便。而且出征将士们对地形不熟,据说有人到了那里后,连方向都辨不清,东南西北瞎撞一气。似这等情形,即便兵力粮草再充足,又怎么可能打胜仗?古话说得好,若想胜利,天时、地利、人和无比关键。可是,别的不说,首先在地利方面,大队汉军有可能还没打仗,就要落个战败的结果。
一只脚踏上台阶时,刘秀忽然想起,就在昨天夜里,自己夜不能寐,徘徊在大殿外苦苦思索。他在担心隗嚣向南争取公孙述,往北联合窦融。若是隗嚣这么做了,那他刘秀呢,纵有再大的本事,其结局也注定只有败在他们三方联军之下了。
可纵然这是个必然结局,自己又怎么能甘心?多少头都叩拜了,难道这个揖就作不下去?他独自一个人在深宫静院里踟蹰,身后随从们不远不近地紧步跟着,一盏盏灯笼就像天上落下的星星,星空里,连月亮好像都在向他刘秀献媚,星星眨着眼睛,好像在向自己称臣服拜,可自己怎么就拿不下区区一个割据势力?刘秀很快理清思路,他知道自己目前最重要最紧迫的任务,是想办法怎样瓦解或者阻止这三股势力的联合。
刘秀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他听说窦融这个人很善于打仗,并且为人很有主见,做事情向来有比较远大的目光。那么他会同意隗嚣提出的联合吗?刘秀也时不时闪动过争取窦融归附自己,两面夹击隗嚣的计划。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战败隗嚣就完全不在话下了,自己的担心自然也就冰融冻消。但要争取窦融又谈何容易?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暂且不说,更主要的,从洛阳去联络窦融,必须穿过隗嚣的辖区,这可是个致命的问题。
万一派去的使臣被隗嚣发现,联络不成功不说,必然还会打草惊蛇,引起隗嚣的警觉,他会加大笼络窦融的力度,早日促成联合,那样就等于自己推动了对手一把,拱手将主动权让给对方。
可是不这样做,又怎样让窦融臣服自己呢?只要窦融能够臣服自己,那么必定胜利,可这个计划多么可望而不可即。想来想去,刘秀终于决定,派吴汉西征,在平定隗嚣的时候,趁着混乱,让马援想办法潜伏到替隗嚣驻守北边的大将耿定营地,让耿定同意使臣穿过他的地盘,北上说服窦融向自己靠拢。从眼下情形来看,也只能这样了。或许因为想得太过专心,等基本拿定主意后,刘秀感觉脑子有点发闷,头重脚轻地很不舒服,便有意抛开纷乱思绪,抬头望望深蓝苍穹下闪烁不定的星空。这时,只觉得身后有脚步声轻微传来,似乎不是侍卫和宫人的,他刚要回头,一件披风如微风般轻柔地披在自己身上,扭头一看,原来是阴丽华。
“皇上,主人硬朗,家事兴旺。一个家是这样,一个国也是同样道理。不管有千般忧烦,保重龙体要紧。”
话语轻柔体贴,就像一汪清澈潭水忽然蔓延在脚下,扫去了心头难以摆脱的烦热。看着眼前的阴贵人,刘秀忽然觉得她仍如在新野初次见到时一样清纯,就像一泓清泉,让人忍不住想融入进去。若不是宫人们就在不远处,他简直要禁不住拥她入怀了。静静地站着,任她的目光月色一样倾泻到自己身上,刘秀什么忧愁都抛在了脑后,只愿静静伫立在这宁静的星空下,捉摸那种若有若无的微妙感觉。
也许,昨天的一幕上天都看在了眼里,阴丽华就如仙子凌波一般,悄无声息地给自己带来了好运,这不,自己还没想好怎样去联络窦融,窦融却抢在自己前头,派使者来拜见自己了。上门的买卖好做。既然窦融已经有这个念头,那么接下来一切都好说了。这样想着,刘秀信步踏进大殿。
宣德殿内经过精心布置,气势恢弘,又不像别处金碧辉煌地夹杂着俗气。要让窦融的使者知道,大汉江山的威严来自人,而不是借助外物。在正中间的御座缓缓坐下后,刘秀卸下多日的愁眉,满脸悦色,看着刘均和班彪叩拜见礼,然后虚虚地一抬手,命他们平身,在御案旁边的龙墩上坐下。
刘均谢恩后,小心翼翼地奉上礼单,口里诉说着窦融让代为转达的敬意。草草看一眼刘钧献上的礼单,刘秀雍容大度地一笑,并不说什么,随手放在一边。接着拆开窦融写给自己的亲笔信。
这次刘秀看得很仔细,信上用隽秀的小楷工整地写着:远臣窦融拜奉大汉皇帝陛下:臣久闻陛下仁厚治国,大解百姓之倒悬。思慕已久,本欲亲往觐见,无奈关山万里,路途多有不便,每每引以为憾。为表臣之忠心,今特遣臣长史刘钧与班彪前来叩拜皇上,臣对汉室之忠心,天地为证,未能及时效力,臣对此惭愧不已。陛下一统大业,实乃万民之福,乃可与日月争辉之神圣使命,臣会尽自己全部微薄之力来支持陛下统一大业,时时静听陛下吩咐。另外,臣有一罪要请,臣愚钝无知,不识公孙述、隗嚣等人奸邪阴谋诡计,险坠其彀。他们屡次怂恿臣自立,欲成三足鼎立之势,臣暗昧不明,几乎误听小人之言,险些而铸下大错,特此请罪。臣虽愚钝,却也能分清利害得失,臣愿率麾下所有将士在此等候陛下之号令,以便一举歼灭陇西奸佞,臣等在此遥遥叩拜陛下,为陛下统一大业,臣等万死不辞。
信写得很通俗,话语里透着真诚。刘秀一字一顿地看完,轻轻合上书信,对刘钧说:“窦将军能为天下百姓苍生着想,能以大局为重,理解朕统一大业的良苦用心,已经相当难得。更可贵的,窦将军能认识到隗嚣等小人的阴谋伎俩,甚好,甚好。最令朕感动的,他千里迢迢遣刘长史和班爱卿来见朕,此番情谊,个中道理,无不合乎大体,朕又有什么不接纳的道理?刘长史与班爱卿这一路太不容易,恐怕吃了很多苦头,朕心里明白。你们在此歇息几日,将养过来,然后再回去奉旨回复窦将军,朕即刻有重任要托付于他。”
刘钧与班彪退下之后,刘秀想一想,又单独召见了班彪。刘秀从长年征战中,最能深切体会取胜之道在乎人,也就特别看重人才的使用。他早已听说班彪这个人文采出众,不同寻常。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宁犯将军刀,不犯文人笔。有时候文人的作用不可低估,邓禹不就是个文人吗,结果威力比起哪员大将都不逊色。乱世用武,治世用文,班彪这帮人在天下安定后的作用,就更不容小觑。
刘秀想,如果能把班彪留在身边为自己效力,那么对于收复西州定有不小帮助。班彪从小就生长于西州,熟悉那里的地形和人文风物,在地方上也有一定的影响。有他追随在自己身边,对西州士人来说,无疑是树起一面大旗,具有很大的感召力。而这种无形的力量,是任何一支军队都难以达到的。如果一念之间,错过了这样的人才,对于西州之战,岂不可惜?
正想着,班彪已经奉旨来到。君臣客气一下,班彪在御案旁告谢坐了。他们谈起西州的种种情形,刘秀问起班彪自己对征讨西州有什么看法。班彪想一想拱手说:“陛下,隗嚣盘踞在西州已经很长时间,在当地可谓根深蒂固,势力很大,影响力也不小。他虽然一度对陛下称臣,但骨子里却是早存有叛逆之心,早有自立门户的想法。由此来看,他与陛下对峙并不偶然,丽是形势发展的必然结局。因此,西州一战确实难以避免。不过,臣劝陛下对西州作战前,应作好充分的准备。臣对西州并不陌生,知道隗嚣并非一般草寇。臣以为,西州之战不同于陛下征战河北,事情恐怕不会如此顺利。如果陛下派遣大军直接进攻,就应当做好长期征战的思想,想一鼓作气拿下这块硬骨头,恐怕不大现实。”
听班彪说得神情严肃,刘秀感觉他未免有点夸张,也觉得班彪这人多少有些文人迂腐,没经过战阵,对目前天下大定的局势并不十分清楚。隗嚣的势力固然不可低估,两支大军正面交锋,两败俱伤的可能性也很大,自己也知道最好巧战,先从内部来瓦解隗嚣的势力。争取那些尽可能争取的力量,对于对方,是削弱。对于自己,自然就是强大了。这些想法不仅是想想,而且已经派马援办理此事了。但尽管这样,班固把隗嚣说得如此厉害,刘秀仍不大在意,嘴角淡淡地一笑,接着问:“在先生看来,朕要赢得西州之战,大概需要多长时间?需要动用多少兵力?”
“陛下,以臣看来,即便动用三十万大军,最少也得用五年的时间,而且还要不出什么意外。”班彪一本正经,口气十分肯定地说。
“那以先生之见,怎样才能花费尽量短的时间,用最少的兵力取得胜利呢?”刘秀听他说得越发严重,更是在心里暗笑,脸上不由得显出心不在焉的神色来,也不像刚才那样礼贤下士地微倾着身子了。
班彪看出了刘秀对自己的不信服,却并不松口,依旧认真地解释说:“陛下,臣虽然愚钝,但世间事情十有八九不以人的意愿而定,要夺取西州,情况就是这样,臣实在为陛下想不出更高妙的办法。不过,臣还有个提议,陛下要想攻下西州,必须先夺取略阳。略阳虽是个小城池,可是它战略地位非常重要,是西进过程中的一个主要关口。”
这句话提醒了刘秀,关于略阳,他也听说过。略阳的确是座小城,但正是这座小城,却像个钉子一样钉在西去的路口。隗嚣对它也格外重视,不但派出大军驻守,而且把这里当做粮草的中转站,这里储藏着西州大批粮饷,是隗嚣坚守西州的一个门户。班彪能一语中的,看来确实很有见解。
“嗯,嗯,有道理……”刘秀点头答应着,禁不住对班彪另眼相看了。
接着,班彪又谈到关于夺取西州之战时的一些具体巧战计策,指出要缩短用兵时间减少损失,最好还是内外夹攻,想办法从内部瓦解隗嚣的势力,令其不攻自破。至于瓦解的办法,班彪说,自古都是武官为财,文官为名,其实不管文官还是武官,莫不同为名利。若陛下能派人潜入西州军中,游说那些本来就有点动摇的兵将,许给他们官职和利禄,能争取一部分人从内部响应,那拿下西州的时间,或许就能出乎意料地大大提前。
班彪一番见解正和刘秀这几天所想的一拍即合,刘秀立刻放下心来。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班彪真是个人才,能得到班彪的辅助,自己对西州之战的胜利就又多了几分把握。
见刘秀凝神不语,班彪也就没往下说。微停片刻,刘秀忽然探身靠近班彪一些,格外柔和地说:“班爱卿,你方才说的,朕深感卿乃大才,长期蜷缩河西一隅,埋没了平生所学,岂不可惜?朕想请先生留在朝廷,有事情随时商量,尽早夺取西州,还百姓一个完整江山。此乃利国利民的好事,想必先生不会推辞吧?”
班彪似乎早有预料,既没显出意外,也没十分激动,沉吟一下,平静地说:“但凡读书人都知道,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陛下既然如此看得起臣,自是臣的福分,又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臣谢主隆恩!”说着离开座位弯腰叩拜下去。
不但消除了隗嚣联兵的担忧,又收拢了一员能臣在身边,刘秀格外惊喜,当即封班彪为司徒掾,负责诏书拟定和文史编纂,随时跟随在身边,遇事即可商量,算是朝廷顾问大臣。
安排刘钧回去复命后,刘秀心里松快许多,虽然事情刚刚开始,但至少没了后顾之忧,对西州之战就多了许多把握。早朝时分,刘秀在朝堂上一一听取前方战事的最新进展。听着听着,刘秀脸上泛起欣慰的笑意。正如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形势越变越好,自从争取了窦融之后,战况越来越好转,统一大业似乎已经指日可待了。
快要散朝时,刘秀正准备从御案后边起身到后宫,忽然殿前侍卫高喊一声:“启禀陛下,前方又有新战报,刚刚有八百里快骑送进皇城,陛下……”
“快报上来!”刘秀被兴奋所鼓舞着,不免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
“陛下,祭遵将军大败隗嚣大将王元。冯异将军大败行巡占领枸邑,征西取得首次大捷!”送信偏将跪在大殿门槛外,努力提高了嗓音禀报。
“好!好!”刘秀禁不住使劲拍了一把龙椅,含笑看看众人,在场的文臣武将自然也都兴奋不已,笑声议论着,跪倒在金砖上纷纷拜贺。
刘秀笑吟吟地开口说:“罢了,罢了,这不过是小胜,征战才不过刚刚开始,留着更大的喜以后庆贺吧:诸位平身,赶快传令下去,重重嘉奖前线将士,命吴汉火速派兵攻打略阳,一举摧毁隗嚣的心腹之地,给隗嚣致命一击,让隗嚣再爬不起来!命马援随即领兵前往西州,两面夹击隗嚣!”
“陛下圣明。”文武百官异口同声地大声应和。
从报信偏将口中,刘秀还了解到,北地守将耿定又策动一批将领,归顺了自己这边,马援与冯异一同成功攻占了略阳外围,估计命令下达到他们那里时,他们已经占领略阳了。总之一个意思,西州之战胜利在望。
天黑下来,天地都沉睡了,一切都静谧安详。刘秀仍旧心绪难平,徒步走在深官游廊中,看着四周弥望的花花草草,情不自禁想起当初在太学读书时,与严光情同手足,读书读到精彩处,评头论足,读书读累了,闲暇时节在学堂后边的花园里,浇花灌地。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日子如此闲适、安乐,虽然地位卑微,但活得自在,能品味出一种真实的欢乐。而如今,每日的生活却是另一番滋味,好耶?坏耶?是耶?非耶?却总也说不清。唉,人生真如一场春梦,梦醒之后了无痕迹呀!刘秀感叹着,远眺西征的方向,似乎看见了一股股腾空而起的烟尘,能听见连成一片的战马嘶鸣。和这种陌生而熟悉的场景分别多久了?他暗暗问自己。
徘徊良久,似乎是无意识中,刘秀临幸了阴贵人的寝宫。晕黄的烛光下,他让阴贵人拿来他昔日的战袍,抚摸那身曾沾染血迹的战袍,想想自己为了统一大业所付出的,所经历的……情不自禁地对阴贵人说:“朕决定了,明日御驾亲征,驰骋沙场。”
“皇上,西州之战胜利在望,皇上又何必再劳苦费神,做那冒险的事情呢?”
“朕这次亲征,不仅为了鼓舞士气,而且也能给西蜀公孙述和北地卢芳带来不小的震慑,让他们知道朕一统江山的决心。打消他们心存的侥幸,还是早日归顺的好。现在四处潜伏的危机还不少,朕还不到安心稳坐金殿的时候。眼下要善用力者就用力,善用势者就用势,善用智者就用智,善用财者就用财。大家有劲往一处使,这才有希望早日实现舂陵起兵时的誓言。你不是糊涂人,这个道理应该能想明白的。”
阴丽华依顺地点点头:“皇上所言极是,对于政事,我不懂得那么多大道理,只要皇上思虑妥当了,只管放手做就是。我还和以前在新野时一样,等着听皇上的好消息。现在时候不早,皇上还是先就寝吧。”
刘秀说干就干,带上一批文武大臣,由执金吾打前锋,统率了精锐的御林军,浩浩荡荡地开始御驾亲征。在光武帝亲征期间,申屠刚等许多割据力量都望风披靡,先后归顺了光武帝,还没走到前线,兵力已经越来越强大。
隗嚣眼看自己大势即逝,也是情急生智,听说刘秀御驾亲征,离开了京都,竟然想出了个釜底抽薪的计谋,千方百计收买和挑唆留守洛阳的将领张步、刘扬,让他们给刘秀来个后院起火。打定主意后,他派使者携带大量金银珠宝,悄悄赶到洛阳,去说服张步和刘扬两人投靠隗嚣。
“张将军,刘将军,在下是隗王之臣。两位将军不要吃惊,先收下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听在下慢慢说。我们陛下说了,若两位将军能协助西州一起打败刘秀,那么,将来的天下就一分为二,陛下一半,你们一半。大家称王成帝,井水不犯河水。在下知道两位将军是胸怀大志之人,定不会龌龊在朝中受人指使。况且洛阳朝廷内功臣良将如云,数到几十个也轮不到两位将军出人头地,根本没有时候。哪有自己坐上御座来得痛快?现在刘秀正御驾亲征,京师空虚,无人守城,这正是围攻洛阳,摧毁刘秀的大好机会。两位将军都是明智之人,恐怕就是我不说,两位将军也知道应该怎么办吧?”使者买通了张步的门人,溜进张步宅院,正好刘扬也在厅堂里闲坐,真是个绝妙的机会,使者忙鼓动如簧巧舌,趁了这个机会,眨巴着眼睛娓娓道来。
张步和刘扬二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论能力,论功劳,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是个二流三流的大臣,地位总归上不到哪儿去,索性就冒险一回。于是,张步和刘扬匆忙合计一下,二人拉起自己手下的人马,起兵谋反,围攻洛阳。
然而他们怎样也没有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刘秀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御驾亲征的派头很大,加上前方战事不是很紧急,走走停停,又是沿途郡县接待,又是深入民间了解百姓疾苦,并没有走出多远。
当张步和刘扬刚把兵马拉出来,还没来得及大闹京城时,刘秀便已经得知了消息。他当即率领大军连夜赶回京师。走在半路上就接连派出大司空李通、横野大将军王常、东光侯耿纯、执金吾雍奴侯寇恂和破奸将军侯进等好几员打过大仗的将军,率兵五路齐头并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击张刘二路叛军,没费多大周折,将他们一举歼火。张步和刘扬没考虑到,如今的刘秀已经成了大气候,西州又和这里隔了几千里,互相照应不得,蚂蚁撼大树,岂是轻易成功的?
刘秀迅速平定叛乱后,见情况有惊无险,安慰一番留守洛阳的众大臣和内宫嫔妃,便再次御驾亲征。刚到前方军中,就碰到一个丧气的事。一次双方对击中,冯异不幸身受重伤,抬入帐内,已奄奄一息,最后死于军中。刘秀凝视着这位忠心跟随自己,为自己拼死在沙场的将士,伤心痛苦不已。即刻令人护送他的灵柩回京,派使者到路上迎接,以示隆重。事后刘秀加封他为颍阳侯,谥号成侯,并任命他的儿子为征虏将军,以慰亡灵。
隗嚣被战事所累,眼见汉军步步紧逼,而自己的地盘越来越小,自知大势已去,无可挽回。想投降了,能勉强保住眼前的富贵,但再进一步思虑,当初和刘秀闹翻了脸,事到如今才归顺,明显是形势所迫,并非出自真意。刘秀能饶了自己吗?不但富贵,就是全家的性命甚至祖坟,能保住吗?想来想去,总找不出好办法,焦躁忧虑无可解脱。正如常言所说,忧能致疾,隗嚣终于撑不住病倒了。没过多久,竟然抛下一个破烂摊子,撒手而去。
隗嚣的儿子出生于富贵家中,自小钟鸣鼎食,哪里懂得世事艰难。父亲死了,反倒少了许多约束,他整日花天酒地,什么战报军情一概不理会,也理会不出头绪。在这样的情况下,西州兵力连连败退。
看看就这样硬撑着迟早得成人家的刀下之鬼,况且也没什么人可效忠了,这仗打得有什么意思?部下将领略微商议一番,很快达成一致,既然终究难逃被掳的命运,何不发动兵变,投靠了刘秀?这样大家不但能保全身家性命,说不定还能混上个一官半职。于是一哄而散,把西州拱手让给了汉军。
刘秀也猜测到隗嚣死后,西州内部一定会发生分化。于是他及时调整策略,对于西州的残余势力,刘秀采用了安抚政策,把苟字、赵恢及隗氏家族这一些西州豪族大姓,迁徙到洛阳一带定居,让他们脱离自己的根基,失去叛乱的条件。对于那些降将,刘秀则把他们分散到各个地方任职,彼此拉开得很远,以免再生事端。
西州战事结束了。在班师回京的途中,刘秀透过轿子前细纱帷幕向西州方向望去,辽阔原野茫茫无边,一片宁静。这片土地终于大定了,接下来,就要督促地方官员让这里尽快开辟出良田牧场,说不定下次再来时,到处绿油油的,怕要改天换地了。天马行空地想着,刘秀露着惬意的笑容。转而,刘秀的眼睛盯向西蜀的方向,心头又突地一动,他知道,他统一大业的第二步立刻就要开始了。
西蜀地方自古繁华,虽然整个中原乃至遥远的西州狼烟滚滚,这里看上去似乎仍是一片平静。公孙述蜷缩在成都老巢里,依旧歌舞升平,隗嚣的败亡,让他感觉大势不妙。但这也就是瞬间的感觉,眼前的美酒和歌舞却是实实在在的,他侥幸地想,自古蜀道艰险,刘秀恐怕未必对这里大动干戈。最大的可能,他或许派使者来,让自己保证两国互不侵犯。若是那样的话,自己眼前的享乐日子,就能世代持续下去了。
太阳仍旧从东升向西落,生活仿佛一成不变。而和平时相比,不寻常的情况出现了。东北两个方向冒出了两股战马飞驰腾起的烟尘,由来歙、盖延与岑彭、臧宫率领的两路大军纷至沓来,像两只雄鹰凌空而下,扑向一只肥膘的母鸡,直击它的咽喉和心脏。
成都宫殿里,公孙述在殿堂内急得踱着步来回大转。战局的发展简直太出乎意料了,怎么刚听到一点刘秀要动手的消息,人家就逼到了家门口?!他耷拉着脑袋,活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豆大的汗珠顺着肥胖的脸颊,滚落在地下。见哥哥气急败坏的模样,一旁的弟弟公孙恢双目微闭,静静地站立在大案旁,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倒是想个办法啊,都这个时候了,你可倒好,装起死人来了!”绕着大殿急走两圈儿,公孙述忽然看见公孙恢呆愣着站在原地,有气没处撒,瞪起大眼珠子吼叫。
见哥哥冲自己发怒,公孙恢愣怔一下,随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不慌不忙地说:“大哥,方才我忽然想起来个主意,但不知道妥当不妥当,就没敢提起。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将死兵气丧。刘秀他派出的两路大军势力强大,硬碰硬,当然是咱们吃亏,可是如果我们能想办法除了他军中的带头人,他们群龙无首,谁败谁胜,还真不好说呢!”
公孙述听着这话,缓缓停下步子,犹豫一句:“你是说……”
公孙恢忙上前说出自己的想法。
“好!”公孙述气恼一扫而空,翘了翘大拇指,“这倒是个好主意,管他中用不中用,试试再说!他们不让爷爷活,爷爷就先要了他们的命!”
公孙述立刻依照计策操办,他出重金从市井中找来一些亡命无赖又懂些拳脚之徒。向这些人交代一番,让他们溜出城外,找机会混进汉军大营中,伺机刺杀来歙等将领,另一方面,又派人秘密潜入洛阳,让他们仗着银钱活动,看能不能弄个差事混进皇宫,找个机会行刺刘秀。若是能杀了刘秀,那别说西蜀能够保全,说不定还能杀奔洛阳,正儿八经地当他几天皇帝呢!公孙述暗自得意,放宽心又享起乐来。
明枪易躲,暗箭倒确实难防。纵使英雄之力如项羽,又怎么能完全防备这些偷偷摸摸的伎俩?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尽管汉军营寨防守还是很严密,但终究让人钻了空子,没几天,来歙就被刺身亡,凶手趁乱逃脱,跑回成都领赏去了。
这天刘秀正在殿内批着奏折,看到奏折中有关度田的情况。所谓度田,就是重新核查土地丈量,凡是多占的,必须退给当地官府。这当然会激起许多豪强和庄园主的不满,前几年兵荒马乱,哪个庄园没有多占田地,现在要让他们退出来,简直就是饿狼嘴里夺脆骨,乞丐碗里觅残羹,无异于与虎谋皮。所以近来地方奏折中,多是反映地方豪强地主反对度田情况的。看着看着,心中不免惹起一股火气,他们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时候,朕不同于刘玄,不同于刘盆子,朕要还天下百姓一个真正的大汉江山!
正在这时。只见大司马吴汉捧着折子,躬身施礼站在殿内,轻轻叫一声:“皇上。”
“前方战况又出现了新情况?”刘秀调整一下脸上愤愤的神情。
“陛下……陛下,西蜀前线传来了八百里快报,公孙述收买刺客潜入军营,暗杀大将军来歙,大将军已经不幸遭遇毒手,现已……”
“什么?!”刘秀身子不由得颤抖一下,扶住大案摇晃着站起来,眼睛茫然地盯向西蜀方向,半晌无语。吴汉离得近些,见他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到胡须梢,又顺着胡须滴到御案上。失去爱将犹如失去爱子一般痛苦,迷迷尘土,漫漫硝烟的战场,难道这样一个雄壮的身影就此消失了吗?
“皇上,请皇上保重龙体。”
刘秀从悲痛中回过神来,涨红了脸狠狠一拳捣在桌子上,须发怒张地大吼一声:“公孙述,朕不把你千刀万剐,怎么能够解朕心头之气?又怎么能使我的爱将在九泉之下安息!”
最初的悲痛过后,刘秀命人把来歙灵柩运到京师,以国礼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