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的日子果然喜事特别多。参加完登基太典,刚回到营寨,就有消息传来,夫人郭圣通一个时辰前生了个男孩,刘秀当即给这个应运而生的皇子取名叫刘强。随后自然要大封群臣,赏赐爵禄。经过讨论,命王梁担任大司空,吴汉为大司马,邓禹担当大司徒。任命偏将军景丹为骠骑大将军,耿弁为建威大将军,盖延为虎牙大将军,朱祐为建义大将军,杜茂为大将军。其余众人各有分封,皆有名号。从此一个崭新的政权建立起来。
所有礼仪进行完毕后,因为部城城池太小,并非久留之地。建武君臣起驾继续南下。这年的七月,来到怀地,临时驻扎下来。刘秀派遣建威大将军耿弇率领陈俊驻守在五津社,抵挡住更始政权援助洛阳。又派遣大司马吴汉和朱祐、岑彭等十余员精兵良将,全力围攻守卫洛阳的朱鲔。分派下去后,看大家领兵分头而去,刘秀继续南进,抵达河阳,威胁洛阳。
邓禹夺取河东以后,并没有停息,马不停蹄地从汾阳向西进军,横渡黄河,企图夺取夏阳,直逼到长安城下。闻听消息,更始皇帝刘玄更是惶恐,单一个赤眉已经叫自己吃不消,如今来个智勇双全的邓禹,自己能抵挡得住吗?踌躇间,战报接连传来,邓禹的兵马越来越靠近了。刘玄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倾其所有,派遣中郎将左辅都尉公乘歙带领十万大军,和冯翊左右呼应,共同抵挡邓禹。
邓禹率领兵马径直杀来,两军在衙县这个地方狭路相逢。双方短兵相接,拼杀得十分激烈。就在难分难解的时候,只见邓禹登上高处,令旗使劲一挥,建武汉军变魔法似的,忽然势力大增,从两军对阵的旁边窜出两万精锐骑兵,铁骑踏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顿时把更始军队给压了下去。原来,邓禹早就料到在长安附近会有一场恶战,他预先把两万精锐骑兵埋伏在旁侧,等双方都疲惫不堪的时候,突然杀出。公乘歙的兵将已经冲杀得竭尽全力,此刻面对锐不可当的骑兵,顿时如大河决堤,汹涌着向后退却。公乘歙左呼右拦,但败局已定,如何能呼喊得住?反倒使后边的向前冲,前边的向后退,自相践踏,白白折损大量兵力。邓禹乘着有利形势,挥师猛力冲杀,把更始汉军打得惨败,完全占领了夏阳,长安已经暴自露在眼皮下。
就在邓禹的西路大军胜利推进的时候,东边的洛阳同样也处在刘秀大军的威胁之下。与此同时,赤眉军也在向西加紧推进,前锋抵达到郑地。而为了不引起长安局面的复杂化,邓禹分出一部分兵力向东扩张,驻扎在夏阳。一时间,中原到长安一带,形成了赤眉军和更始、建武汉军三大势力的对峙,洛阳和长安成了三股势力争夺角逐的主要地区。
而此时的刘玄,虽然为火烧眉毛而焦急万分,但还有另一个潜在的威胁,更让他心惊胆战。自从杀掉陈牧和成丹,促使王匡和张印合兵反对自己后,王匡和张印占据长安外城,居高临下,遏制赵萌的进攻。刘玄见赵萌不能取胜,便派遣使者到掫城,将丞相李松的兵马召集回来。有了李松的帮助,赵萌乘机从长安郊外猛攻长安外城。结果张印和王匡寡不敌众,大败逃窜。这样刘玄才从长安郊外又搬了回去。可是回去之后才发现,经过王匡等人的洗劫,未央宫已经成了一片瓦砾,实在无法居住,只得暂时把大殿设立在长信宫。但经过这场内部火并,李松从掫城自动撤兵,导致新丰空虚,长安门户洞开,给了别人以可乘之机。赤眉军就是看到了这个机会,立刻日夜兼程,向西挺进,兵马一直进逼到高陵。
长安混战之时,刘秀正忙于搜罗人才,安抚民心,稳固自己在河北和东边的地盘。他听说密县原先的先令卓茂治理地方很有一套,并且爱惜民力,是个难得的好官,立刻派使者带了聘礼和马车,前去邀请。此刻卓茂已经年过七十,须发皆白,手持竹杖拜见刘秀,两人谈论到如何治理国家,如何在乱世中安抚民心,十分投机。卓茂因为自己年事太高,没有精力追随刘秀,便推荐同县人孔休和陈留郡的蔡勋,还有安众县的刘宣、龚胜,还有上党人鲍宣,这些人都是有守有才,是非分明,他们一起拒绝王莽的邀请,不为高官厚禄所动心,是地方上深得人心的仁人君子。刘秀立刻下诏令,把他们全部重用。后来这些人为建武朝廷治理百姓严肃法纪,笼络人心,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其中鲍宣刚直不阿,和后来的洛阳令董宜,成为一代名臣。
重用这些人,不仅给自己的队伍注入了新的活力,更在百姓中间造成一种声势。没过多久,中原百姓都知道,如今新立的建武朝廷和原先的更始完全不同。新皇上善于招纳贤才,待人宽厚,是难得的明君。这样一来,就把众多官吏百姓和地方豪杰凝聚在自己身边,其威力虽然无形,却无比强大,为以后重整河山奠定了雄厚基础。
由于刘秀的兵马主要分散在洛阳、夏阳和河阳等地方,战事频繁,粮饷支出特别巨大,这就使负责供应粮草的河内压力加重。河内太守寇恂日夜操劳,派出的运送粮草马车络绎不绝,使前方军队从未出现过粮饷短缺的情况,有力地支援了前方作战。刘秀多次下诏书表彰寇恂的功劳,称他是自己的萧何。寇恂自己也很是得意,经常拿出表彰自己的诏书让别人看,炫耀的意味不言而喻。
见寇恂这番表情,有个叫董崇的门生趁个机会悄悄对寇恂说:“寇大人,陛下新近即位,你们已经是君与臣的关系。自古君臣关系最难处理,作为臣子的,没有功劳,就是不尽力,非但不能受到重用,而且还要被斥责惩处,但功劳过大,也会造成功高震主的后果,使得君王对自己产生疑心,反而出力不讨好,最后也难免身死名裂,甚至牵连子孙。寇大人,在下看来,您现在正一步步走向后一种情况,而您还没有觉察到,很让我担心。”
寇恂听他这样说,心底隐隐约约的担心顿时被警醒,连忙催促他说下去。董崇端正了脸色接着说:“现在虽说皇上登了大位,但天下还远没有平定,豪杰割地称王称霸者数不胜数。寇大人您现在占据着河内这样一个物产富饶的大郡,把河内治理得井井有条,深得民心,百姓拥戴。并且打败了前来冒犯的苏茂,证明您手中兵力也不弱。这样下去,新皇上会怎样看待您?他会不会忌讳您有朝一日也成为新的一方霸主?即便他自己不这样认为,也难免有人在他跟前点火煽风。所以在下认为,您这样下去,将来大汉江山统一之时,就是您倒霉之日。”
寇恂边听边点头,越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禁不住头上冒出冷汗来,连声问,这可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董崇不慌不忙,附在寇恂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寇恂连连点头:“君臣关系,确实是门学问啊,董崇虽然年轻,我却真的不如。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果然如此。”
依照董崇的建议,寇恂第二天就向刘秀上书,说自己由于太忙碌,以至身体十分不适,不能料理郡中事务,请求辞去太守职务,让皇上另派合适人选来负责后勤供应。接到奏折,刘秀大感蹊跷。明明前几天还听人说,寇恂亲自在城外指挥装运马车,身体健壮得很,怎么说病就病了?这其中一定别有隐情。况且前方大战在即,小战每天都在发生,粮饷方面如果出现差错,那将是致命的问题。他立刻亲自驾临河内郡,说是慰问寇恂病情。
车驾刚到河内城门外,寇恂官服整齐地在城外迎接。刘秀见他脸色红润,不像是有病的模样,心里更加疑惑,正要追问其中情由,寇恂却抢先上前,扑通跪倒在地,大声说:“陛下,臣非身子有病,实在是心里有愧。如今各地战事如火如荼,臣却安居在河内,当起了悠闲的太平臣子,每想到前方将士流血战死,而臣却束手旁观,就愧疚不安。陛下,臣请求辞去河内太守职务,甘愿到前方做一个兵卒,为陛下征战效力!望陛下恩允!”
听他这样说,刘秀立刻明白了几分,暗暗感叹,用心良苦啊!从车辇款步下来,拉住寇恂的手,和颜悦色地叫着他的字说:“子翼啊,你的心思朕能理解。但你应该知道,不管在不在疆场,只要为战事出力,就是报效国家。倘若都出征作战,谁来供应粮草?前方大军动辄消耗百万担粮食,这些东西从哪里来?总得有个分工才成。自古无粮不聚兵,子翼功劳,比起前方流血作战的兵将,毫不逊色,甚至作用更大。子翼切莫想那么多,安心自己职守就是。”
寇恂见刘秀说得语重心长,忙再跪拜在地上:“陛下所言,臣铭记于心。只是,臣虽然也为前方将士尽绵薄之力,但不能亲身杀敌,总觉得不安。臣退而求其次,臣的侄子寇张和外甥谷崇率领突骑保卫河内,英勇善战。臣既然不能亲临战场,就请陛下应允,让他们率领突骑代臣征战沙场,为陛下效力,也略微缓解臣内心之愧疚。”
刘秀当即同意,封他们为偏将军,作为先锋,前去洛阳战场。从此以后,寇恂没了后顾之忧,更加尽职尽责,收集军粮兵器,及时运送各地,极大地支援了洛阳和长安战场。而大家君臣关系,因为处理得非常巧妙,也从此更加融洽。
洛阳战场上,吴汉率领大军日夜攻杀,但因为洛阳城墙高大城池深阔,本来就易守难攻,加上朱鲔知道自己和刘秀不仅有国仇,更有家恨,唯恐落到他手里,防守得也就格外卖力。结果两方对峙起来,僵持着打开消耗战。
而在西边长安,赤眉军攻势非常猛烈,他们占领高陵后,立刻聚集兵力,围攻长安。此刻长安城中由于刚刚经历一场内讧,能征战的兵将都在内讧中被杀或者逃亡,长安已处于无兵可守的状态。刘玄急得团团转,只能让丞相李松出城迎战,自己和赵萌关闭城门,勉强把守。赤眉军来到长安外围后,樊崇调整兵力,一万人为一营,共分成三十营,每营设立将帅,可以独立行动,这样,既能发挥兵力浩大的优势,也不失灵活机动。
让刘玄雪上加霜的是,被自己逼迫出去的王匡和张印感到绝望之际,放弃新丰,投降了樊祟,把自己的兵力和赤眉军合并在一起,这样赤眉兵力更加壮大。合兵之后,立刻开始进攻长安城东面最北边的东都门。李松在城外驻兵迎敌,本来就兵微将寡,况且这些日子,被刘玄调动着,来回奔波着和王匡等人搞内讧,已经人困马乏,如何能敌得过如狼似虎的赤眉兵马?没打几个照面,赤眉军便冲破了防线,李松猝不及防,被滚滚涌上来的赤眉军从马上拉下来,糊里糊涂成了俘虏。
其他兵将见丞相都让人家给生擒了,自然一哄而散,四下奔逃。赤眉军乘势肆意冲杀,把更始本来就剩余不多的兵力秋风扫落叶般收拾个干净。赤眉军把李松五花大绑,推搡在队伍前边,向长安城下逼近。恰好负责守卫东都门的将领是李松的弟弟李泛。他见哥哥狼狈不堪地让人家当做盾牌,本想命令放箭投掷檑石,但又于心不忍,迟迟不敢动手。
樊崇等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们从容不迫地逼到城门下,樊崇冲城上厉声大喊:“刘玄是什么鸟玩意儿,也配当天子?!你们为他卖命,实在不值得。倒不如跟了我们,大家有肉同吃,有酒同喝,何等自在?快把城门打开,迎接我们进去,不但能把你哥哥给放了,还给你们兄弟弄个大官当当!”
李泛听他说的虽然质朴粗野却不无道理,略微思索一下,命令部下打开城门,迎接赤眉军进城。就这样,赤眉军没费多大力气,就攻下了长安。是年为建武元年的九月。
闻听赤眉军已经进了城,刘玄惊慌失措,赶忙躲进内宫,让人去请赵萌,共同商议对策。派去的人半天也没回来,而外边已经隐约传来喊杀声。刘玄在内殿汗流满面,团团乱转着嘴里直嘟囔:“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这……”
外边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看来等赵萌是来不及了,说不定这个家伙早就自己卷了财宝溜出城外了。刘玄这样一想,才意识到自己实在太傻了,赶忙抓起玉玺,胡乱塞在怀里,脱下那身显眼的龙袍,溜着墙根跑到马棚,牵出一匹马出了皇宫。幸运的是赤眉军还没攻杀到这里,街上冷清清地没一个人影。刘玄情急之下也不辨方向,只觉得往前走应该是北边,北边有厨城门。倾耳听听,厨城门方向上似乎没什么动静,他慌忙跳上马匹,连甩两鞭,从厨城门逃了出去。
一路狂奔,直跑到渭水边上,实在跑不动了,又累又饿,惶急间走投无路,简直想一头扎进水里了事。正彷徨时候,过来一队人马。刘玄本来想躲避,仔细一看,来人自己认识,是右都尉严本。严本是自己亲自派到渭水来负责防守建武汉军的,也不知道他投降了赤眉或者建武没有。正思谋着,严本也看见了刘玄,上前扑通跪倒,又是请安又是宽慰,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愿意护驾,请刘玄到自己军营中暂时歇息,等待时机再卷土重来。
见严本这么热情,刘玄也不怀疑,况且也实在无路可走,便欣然跟随严本去了军营。其实刘玄根本不知道,自己一个亡国君王,严本哪有这份忠心保护自己。他是要把刘玄当成奇货可居,等待机会献给自己认为靠得住的一方,为自己谋得个官位。刘玄来到严本军营后,立刻被严本监禁起来,押送到高陵,对外不准走漏风声。就这样,更始皇帝刘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地神秘消失了。
赤眉军攻破长安,而更始皇帝却下落不明。这个消息迅速在大江南北传开。消息传到河阳,刘秀立刻颁布诏旨:“更始破败,弃城逃走,妻子裸袒,流徙道路。朕甚愍之。今封更始为淮阳王。吏人敢有贼害者,罪同大逆。”
诏令颁下后,了解更始朝廷内部情况的人都说,当初刘演和刘秀兄弟在更始朝廷中,处处受到牵制,并不得志。尤其是刘演,战功卓著,却竟然被无辜杀害。虽然刘演被害,是王凤和朱鲔、李轶等人乱进谗言,更始帝不过是人家的一块招牌而已。但不管怎么说,杀害刘演的,总归还是他更始皇帝刘玄。说更始皇帝和刘秀有杀兄之仇也不为过。况且无论在宛城还是在洛阳,刘玄都说过要杀刘秀,若不是刘秀能忍受屈辱,善于应变,也许早就没命了。像这么一个人死了,刘秀应该高兴,失踪了就应该派人找见亲手杀了,一解心头之恨才对。可是人家刘秀,却宽容到如此地步,不但不提及往日的冤仇,反而把他封为王爷,明确宣布要保护他。唉,到底是皇上,和咱平常人不一样。难怪人家做了皇上,真是心胸宽厚,叫人钦佩呀!无论官吏将领还是普通百姓,无不从心底里佩服,更加拥戴他们的建武皇帝。
赤眉军占领了长安后,毕竟一帮穷苦百姓,见了京城如此多的店铺和好东西,手痒痒得顾不上什么军纪不军纪,大肆抢劫,结果耽误了进攻皇宫的时间。等他们冲进皇宫后,却不见了更始皇帝。樊崇等人着急了,下令关闭城门,挨家挨户地搜索。整整忙活了两天,更始帝却依旧不见踪影。他们有点着慌,虽然攻占了人家京师,但没抓住他们头领,对方就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既然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了。于是樊崇想了个主意,让丞相徐宣起草文告,四处张贴,说更始皇帝如果自愿来投降,就封他为长沙王,如果二十天后还不来自首,这个条件就自动取消,当成敌人来对待。
这个文告不但四处张贴,还派人在长安附近广为散发。刘玄此时被软禁在高陵,但毕竟人家还是皇帝,严本也不敢对他太苛刻,行动上并不太受约束,并且还让刘玄颇信得过的大臣刘恭侍从在左右。赤眉军所推立的刘盆子就是刘恭的弟弟。刘恭在军营中看到长安散发的文告,忙拿了让刘玄看。刘玄见文告上说不但不杀自己,还能封个王爷,继续享受荣华生活,立刻动了心,激动得喜极而泣,泪流满面,最后手举文告仰天哈哈大笑,仿佛疯了一般。等高兴劲头过去,催促刘恭想办法出去向长安送信,表示自己情愿投降。
刘恭瞅个机会,偷偷溜出军营,来到长安,向樊崇说明情况。樊崇立刻派右大司马谢禄带领人马,去把刘玄给带来。严本见赤眉军来要人了,慑于人家的势力,也不敢不答应,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把刘玄带走,自己白费了一番心机。
刘玄跟随谢禄等人来到长安后,先要到长信宫请罪。昔日的皇上,今天落魄为阶下囚,何等狼狈。刘玄赤裸着上身,穿一条短裤,披头散发,战战兢兢地跪在金殿上,连句话也哆嗦着说不出。刘盆子端坐在御案后的宝座上,身材矮小,虽然穿着冠冕衮服,但仍旧不脱放牛娃的气息,谈不上威严。但大殿两旁站立的将领却个个面目狰狞,如同庙里的恶鬼。大家看见刘玄上来,顿时指手画脚地议论纷纷,嗡嗡嘤嘤地乱成一团。刘玄匍匐在地上,听众人恶声恶气地说话,大气不敢出,颤抖着双手,奉上传国玉玺。刘盆子从侍从手里接过玉玺,翻来覆去看看,觉得也没什么好玩的,就随手放在案上,按照别人教过的说道:“免礼,站起来吧。”
刘玄这才松了口气,刚要站起来,一抬脸,正好看见王匡和张印等人正恶狠狠地看着自己,目光如两把利锥。想着前些日子自己还要派兵把他们杀掉,如今人家已经成了赤眉军大将、这可如何是好?双腿一软,又重重跪倒在地上。王匡和张印见刘玄就在跟前,新仇旧恨交集在一起,拉出腰刀就要当场把刘玄砍死。谢禄见状,趁势把刘玄拉到大殿外边的庭院中。
此刻大殿内吵嚷声一浪高过一浪。王匡和张印急于报仇,非杀刘玄不可,手举腰刀比比划划,请皇上刘盆子下令。整天和牛打交道的刘盆子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孩,见人们这么凶狠地叫喊,吓得简直要哭出声来。忽然又看见哥哥刘恭跪在大殿中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请求皇上饶了刘玄。哥哥的话当然是要听的,刘盆子这样想着,正想开口说免除刘玄死罪。但是话还没出口,就见王匡和张印等人挥舞刀剑,对着自己怒目而视,赶忙缩了脖子大气不敢出。
“和他哕嗦什么,杀掉就是了!”张印说着,拉王匡一把,两人仗着刀剑向殿外走。走出两步,王匡又停下来,想一想说:“杀他也要杀得有道理。这样,你把他押到殿内来,咱们当着皇上的面把刘玄杀了,传出去就是赤眉处死了刘玄,和咱们没什么关系,省得叫咱们落个杀人的罪名。”
张印眼珠子一转:“说得有道理,还是王将军想得周到。”说着大踏步走出去,片刻工夫把刘玄连推带搡地押进来。刘恭见人家要杀皇上,忙从地上爬起来,拔出佩剑,横在自己脖子上大声说:“王匡,张印,更始帝即便如今成了阶下囚,好歹也曾经是咱们的皇上。一日为君,终身为父,纵有天大冤仇,岂能如此绝情,难道不害怕落下弑君恶名,遗臭千古吗?!你们不害怕,我还害怕呢!你们要杀更始帝,就让我先死在他前头!”说着就要自刎。
樊崇见刘恭闹着要自杀,忽然想起刘恭是皇上刘盆子的亲哥哥。皇上的哥哥都在金殿里自杀了,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忙上前把刘恭拦住,粗声大气地吼一嗓子:“都别他奶奶的吵了,俺做主,放了刘玄,给他个侯爷当当!”樊崇是赤眉军的实际首领,手握兵权,他一发话,大家自然不敢违抗。就是王匡和张印,不过是半路投降过来的,根基不稳,在刘盆子跟前气势汹汹,见樊崇出面,立刻收敛许多,讪讪地收回兵刃退到班内。
见事情有了转机,刘恭趁机趴下给樊祟磕了个头:“大王果然豪爽,不愧为天下闻名的大英雄。大王是开国元勋,一字千金,不容更改。既然大王以前曾说过,更始如果主动投降,就封他为王爷,大王应该兑现,表示大王是言而有信之人,是侠义豪杰。”
刘恭一口一个大王,一口一个英雄,樊崇立刻咧开嘴巴呵呵大笑,当即答应下来,经刘恭提议,封刘玄为畏威侯、长沙王,在京城里划出府第给他居住。刘玄浑身瘫软着,听大家议论半晌,终于长长吁出一声,总算把命给保住了。
长安混乱尚未结束,东边的洛阳战场已经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以吴汉为主将的建武大军围困洛阳三个多月,但始终未能把洛阳拿下。看着众多兵马被牵制在这里,刘秀不免有些着急,他也知道朱鲔为什么如此拼命抵抗。和众人商议一番,决定硬攻不行,就攻其心。派遣曾和朱鲔交往颇深的岑彭为使节,到洛阳去劝降朱鲔。
刘秀命令围困大军暂时后撤,首先表明自己的诚意。岑彭单人匹马,来到城下。正好朱鲔在城头上巡视,见是岑彭手持令旗,意思是暂停攻击,有话要说。大家老相识,朱鲔冲岑彭拱手抱拳,大声叫喊说:“岑将军,辛苦了,有什么见教,请尽管指点!”
岑彭也摆手致意,高声说:“朱将军,以前我跟随将军鞍前马后,彼此相处很是融洽。后来还是将军特意提拔,让我有了施展抱负和才能的机会,我这人口讷,虽然心里感激,嘴上却表达不出来,只是希望有朝一日来用实际行动报答将军。现在赤眉军已经攻破了长安,更始皇帝成了阶下囚。这个情况,想必朱将军已经知道。我家建武皇帝雄才大略,短短时间里,平定了整个河北,如今燕赵大地已经完全掌。握在建武皇上手里,百姓归心,文臣武将云集周围。至于兵力,朱将军放眼望去,自然就知道。朱将军试想,将来真正的天下君王是谁?更始已经破败,就不去说他。至于赤眉拥立的刘盆子,不过是个放牛的小孩子,被一帮粗鲁莽汉操纵着,即使是再愚蠢的人,也知道他长远不了。另外其他偏居一隅土豪盗贼,不过猖獗一时而已。所以将军应该知道,建武皇上才是真正的皇上,你如今困守一个洛阳,我们就是不进攻,只是这样包围着,你能坚持多长时间,所以最终免不了城破身死。与其到时候玉石俱焚,何如现在开门迎接建武皇上,也好有个前程,不枉了英雄一场!”
朱鲔听他说完长叹一声:“我早就知道更始帝是个扶不起来的主子,他有今天的下场,也在情理之中,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之所以坚守不降,并非要死命效忠更始,实在是心有余悸啊!不瞒岑将军说,当年我一时糊涂,出于嫉妒,参与了陷害大司马的密谋。后来你家皇上要求出巡河北,我又极力阻拦。所有这些,不但有国仇,更有家恨。倘若我落到你家皇上手里,会有怎样的下场?这个不说也能想得出来。所以我宁愿将来洛阳被攻破时痛痛快快地战死,也比让人家用酷刑零割了强。你知道我的心思就好,还是赶快回去,大家拼命一场,生逢乱世,横竖都是天命!”
岑彭哈哈一笑:“朱将军,我家皇上早就知道了将军的心思。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把手中一块玉佩扬了扬,“我刚才辞别皇上时,皇上含笑对我说,成就大事者,不计小怨。人没前后眼,谁能看透以后的事情;人非圣贤,谁还能没一点私心?这些都很正常,他能理解。同样都是大丈夫,不管有什么过节,相视一笑,恩仇自泯。皇上还说,若朱将军愿意献出洛阳,不但不计较从前恩怨,并且官爵还可以保全,仍旧加以重用,皇上说这话的时候,把身上的玉佩解下来,将其中一个投进河里,对着河神发誓,表示自己绝不失信。朱将军也看见了,这玉佩应该是一对,现在还剩一块,这就是皇上心迹的表达!”
“你说的是真话?!”朱鲔本来抱着无奈的必死之心,听岑彭这样说,顿时看到一线生机,想一想,命人从城头上放下一根绳索,“岑将军,你如果说的是真话,就顺着绳子爬上来,咱们慢慢谈。可是有一样,若是上来后让我发现破绽,可别怪我不客气。如果你刚才是信口胡说,现在赶紧离开还来得及,回去后咱们再开战!”
岑彭并不答话,从马上跳下来,几步跑到城墙下,抓住绳索就往上爬。爬到半截,朱鲔哈哈大笑:“好了,不用费事了,我相信岑将军说的是真话。好,我这就出去面见你家皇上!”说着让人松动绳索,把岑彭又放回地上。
经过这番接触,朱鲔决定自己先出去亲自探探刘秀口气。因为他知道,他和刘秀的结怨实在太深,刘秀是不可能轻易原谅自己的,即使他是个胸怀宽广的人。临出城前,朱鲔把守城部署重新安置一番,对心腹将领们说:“你们坚守洛阳,等待我的消息。有你们把守着城池,刘秀未必敢加害我。不过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我回不来了,你们就带领兵马冲出去,投奔别处割据势力,和刘秀对抗到底,为我报仇!”
安排好后,他命人打开小门,单骑出来,让岑彭带领着去见刘秀。来到刘秀的中军大营中,朱鲔叩拜请罪,表示愿意献出城池,接受惩罚。刘秀亲自把他扶起来,面色平静语气和善地说:“朕不是说过吗?大家都是豪杰出身,男子汉大丈夫,相视一笑泯恩仇,目光应该朝前看。这样,你还是回去安排一下,朕明日进城中去看看。当时洛阳诸多宫殿还是朕一手营建的,这么长时间没见,还真有点想念了。”说着让岑彭又把朱鲔连夜送回城内。
经过这次见面,朱鲔彻底放下心来。回到洛阳城内,他立刻召集各军将领,忍不住连声感叹:“想不到刘秀真的如此胸怀宽广,能容世人所不能容。唉,我辈惭愧相差太远。奉他为皇上,我也算没有辱没自己!以后诸位加倍努力,看这情形,江山很快就会统一,将来大家谋个一官半职,封妻荫子,也平安地生活半生。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一个盛世就要到了。”
第二天一大早,朱鲔率领所有兵将,大开城门,隆重地迎接刘秀车驾进城。洛阳终于回到汉军手中,虽然经过几次征战,不过城内建筑却没怎么受损。刘秀驾临南宫却非殿,大会群臣,场面十分壮观。看着这些自己亲自督促下建造的宫殿楼阁,刘秀感慨良久,当年为刘玄营建洛阳,不过是为了避祸,也曾想过若是自己能住到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中,该有多好,但当时的窘境下,连这样想一想都是奢侈。没想到当时连梦都不敢做的事情,如今成了活生生的现实!唉,命运轮回,劫数难定呀!
在洛阳流连几日,刘秀竟有些舍不得离开了。许多大臣也看出了皇上的意思,大家一致上表,请求把都城定在洛阳。其中有邓禹从西边战场上传来的奏折中,把定都洛阳的优势说得很清楚,不但从人事从目前局面看,定都洛阳最合适不过,就是从地形上讲,洛阳也最适合建都。奏折的最后邓禹说,以前大汉定都长安,长安从地形上看,其险、其富、其强,都可以说独步西北。长安堪称天下势之雄厚者,毫不为过。而洛阳,则另有特色。洛阳雄居天下正中央,为整个中原的腹心,四下平夷,近处看,熊耳在其左侧,西京长安在其右侧,太华在其西方,黄河在其北方,在此建都,可谓不动腿脚而平定四方。长安建都,适合善于武力之帝王,洛阳建都,适合宽厚之帝王。陛下虽然处于乱世,不得不用武,然而治理天下,最终仍是用文。陛下一再强调要以柔道治国,则洛阳地理位置和其脾性,无不合适,望陛下不必疑虑。
邓禹的奏折很有说服力,和刘秀的想法不谋而合,事情很快定了下来。建武元年十月,刘秀正式定都洛阳,任命朱鲔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朱鲔能够封侯拜将,给很多人以极大震撼,促使了他们尽快归降建武朝廷。同时,定都洛阳,也就截断了赤眉军东归的道路,迫使他们不得不蜷缩在关西一隅,有兵力施展不开,粮草供应缺乏,不可一世的赤眉军渐渐显出颓唐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