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林、刘接也被抢功的兵卒簇拥着掉进河里。两人从河里爬上来,浑身湿透,彻骨寒冷,顾不得再追刘秀,忙命兵卒生火取暖,烘烤衣服。偏偏这时西南风起,挟着雨点飘落下来,浇灭了火堆。雨水落到河里,冰融雪消,邯郸兵再也不能从冰上过河。刘林、刘接自认倒霉,忙命兵卒扎营觅船。
过了滹沱河的刘秀一行,望见对岸邯郸兵狼狈不堪的样子,哈哈大笑,多日的愁苦心情一扫而去。这时,迎面一阵大风,吹得人马摇晃,皮肤皲裂。又是一阵急雨当头浇来,众人浑身湿透,冷得上牙打下牙,哆嗦个不停,刚才的好心情又被春雨浇凉了。
“明公,先躲躲雨再走吧!”
“不行!”刘秀果断地说道,“邯郸兵觅到船只,就会追上来。此地耽搁不得,快走。”
将士们只得上马,冒着冷风冷雨,一步三滑,艰难地向前行进。一口气奔出几十里地,听听后边,没有追兵的声音,刘秀才稍微放心,命部属放慢步伐。
路旁出现一处屋舍,刘秀见大雨毫无停止的意思,使命令将士们就地歇息。众人得令,丢下战马,一起跑进路旁的屋舍里。
这是一座废弃的空舍,房屋很大,但墙皮剥落,连门窗也没有,四处透风,透过屋顶能看到乌黑的天。尽管如此,总比在雨中挨淋强过许多。疲惫不堪的众人顾不得地下潮湿脏乱,拣块稍微干净的地方就躺了下来。抱着臂膀歇息半天才恢复一点气力。
刘秀道:“这样躺着会更冷,必须生火,一则做饭,填填肚子,二则取暖,烤烤衣服。”
可是,没有人动弹,将士们太累了,只要躺下,再想站起来就难了。刘秀没再说话,不顾疲劳,强挣着站起来。
“明公,我去抱柴。”冯异说着话,扶墙站起来,趔趄着向屋舍后走去。好半天,才抱着一捆半湿不干的枝柴进来。邓禹看见,哆嗦着手,取出火石,用力擦着。可是,枝柴太潮,怎么也点不着火。气得邓禹把枝柴踢出多远。
“仲华,我来!”刘秀接过邓禹手上的火石又去自己的行李中取出一本帛书来。邓禹一见惊叫道:“明公,这本《孙子兵法》伴您征战多年,您怎么舍得……”
刘秀笑道:“此书我熟记在心,闲暇时,再抄出一部便是。现在,火对我们来说,比它重要得多。”边说边擦着火石,点着帛书,引燃枝柴。火苗窜起来,燃起熊熊的大火,给凄冷孤寂的空气带来了温暖,带来了生机。
将士们身上暖和多了,纷纷爬起来,分头忙活起来,埋锅造饭,铡草喂马,烘烤衣物。
刘秀脱过外袍,对着火堆烘烤着,跳跃的火光映照他日渐消瘦的面容,双唇的棱角愈加分明。他望着部属们忙碌的身影,脑海里却在剧烈地翻腾着:自己将把他们带到何处?逃回洛阳,不但前功尽弃,还会再次受制于人,甚至永无出头之日。如果留在河北,可是,王郎这个强大的对手步步紧逼,自己该在何处立足?刘秀两眼发呆,苦苦思索着。
“明公,袍子!”朱祐突然惊叫道。
刘秀猛醒,闻到一股焦糊气味,低头一看,正在烘烤的袍子不知何时烧了个大洞。
“明公,又在想阴夫人吧!”朱祐取笑道。
刘秀收起外袍,笑道:“我呀,恐怕把她都忘了。”他说的是真心话,这些天的追杀之忧,冻饿之患,困顿之劳,早已把阴丽华挤出了自己的脑海。
“明公,请用饭。”冯异端着破瓮走过来。刘秀接过破瓮,看着里面的粗面菜粥,用鼻子闻了闻,笑道:“好香啊,难得今天有火,吃上一顿热饭,大家快吃,暖暖肚子,还要赶路呢。”
众人吃过饭,收拾好行装。雨也停了。刘秀率众上马,继续南行,进入信都国界。前面是驿道岔路口,阡陌相通,四通八达。大司马一行来到路口,勒马止步。刘秀打量着伸向各处的道路,疑惑道:“这些岔路都通向哪里?我们该走哪条路?”
邓禹说道:“还是找个当地人问清楚,再作定夺。”
刘秀扫视周围,驿路上连个人影也没有,找谁去问。忽听冯异叫道:“明公,您瞧,那里有人家。”
刘秀顺着冯异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左边不远处有处茅舍。冯异说道:“我去看看!”翻身下马,步行而去。不多时,就折转回来,摇头道:“屋舍的主人不在。”
“怎么办?”刘秀马打盘旋,不知所向。
“你们要找老夫么?”忽然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从路旁的树丛中走出一位白髯飘飘的老人,老人精神矍烁,步履矫健,几步便到了刘秀马前。刘秀赶紧下马,躬身施礼说道:“麻烦老丈,请问这些路通向何方?”
老人呵呵一笑,说道:“路有千条,大司马只要走准一条即可。”说着,手指其中一条小路,道,“信都太守任光听命洛阳,不附王郎。大司马从此路行八十里可到信都。”
众人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却是一条崎岖野径,路上棘草横生,根本不像有人走动过。刘秀心中惊疑,正要向老人请教,回头一看,已不见老人踪影。
众人连声称奇。邓禹恍然道:“老人称明公为大司马,特意为明公指路,不是仙人便是世外高人。”
刘秀心神遥曳,面对老人出现的地方,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才回过身来,说道:“信都太守任光是昆阳闯营突围的十三骑之一,与我一起征战过。老人的话不会错,我们去信都找任光。”
“对,伯卿(任光字伯卿)心归大司马,去他那儿,准错不了。”与任光交往甚厚的王霸深表赞同。
刘秀毫不迟疑,跃上青骊马,率众踏上崎岖野径,一步一个趔趄,直奔信都。八十里路程,尽管崎岖难行,对于经受过磨砺的大司马一行,已不是困难,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信都城外。
信都城门紧闭,吊桥高悬,护城河水流湍急。城头上“任”字大纛,“汉”字旌旗,猎猎作响,旗下将士,甲胄鲜明,刀弓在手,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冯异心头一惊,说道:“明公,看情形任光是在防备我们,是不是已归附王郎。”
其他将士也有疑虑。因为邯郸王郎也是“汉”字旌旗,从旗号上分辨不出守将归附何处。
刘秀不容置疑地说道:“既有高人指点,我们奔信都不会错,任光必为我用。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向城上喊话。”说着,一抖缰绳,赶到城下,在马上一抱拳,大声喊道:“城上汉兵听着,我乃洛阳大司马刘秀,因公赶来信都,请禀明太守,放我部属进城。”
信都将士闻听刘秀大名,慌忙飞跑禀报。不多时,信都太守任光快步赶来,手扶城堞,望见刘秀,惊喜地叫道:“刘公,果真是您!请稍等片刻,任光亲自出城迎接。”
信都城门大开,任光率信都吏卒倾城而出,迎接刘秀一行。刘秀、邓禹、冯异等人下马趋步。刘秀上前扶起任光。邓禹、冯异等扶起任光身后两名威猛的将官。
“明公,早就听说您执节河北,怎么今日才来信都?”任光关切地问道。
“唉,一言难尽!”
刘秀苦笑道,把邓禹、冯异等人介绍给任光等人。任光则把身后两名威猛之将介绍给大司马一行。
李忠,信都都尉,字仲卿,东莱黄人。万修,字君游,扶风茂陵人。更始帝派使者徇行郡国,用两人分别为都尉、郡令,与太守任光共守信都。三人意气相投,情同手足。
进城之后,刘秀与部属洗浴更衣之后,任光、李忠、万修请刘秀客厅叙话。任光道:“明公部属突然出现在信都城下,真把我们吓了一跳。不知明公怎么到信都的,为什么我们一点消息也没有探听到?”
刘秀便把白髯老人指路的经过说了一遍。任光惊讶不已,叹道:“明公大贵之人,竟遇到世外高人指路。我早就听说距此八十里的下博境内,有一位世外高人,只是无缘相见。明公不知,高人所指的荒僻野径,是通往信都的捷径,很少有人知道。即使邯郸兵追来,也探听不到明公的踪迹。”
刘秀闻听,连声叹惋,懊悔与老人失之交臂。自己要做成大事,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德才之士。以后,还有缘再与高人相见么?
冯异安慰道:“明公贤德,方有幸得高人指路。有什么遗憾?还是商议一下如何对付王郎吧!”
提起王郎,任光义愤填膺,说道:“王郎窃汉自立,一呼百应。信都郡邑皆降。我与仲卿,君游独不附。扶柳县廷尉持王郎檄文来信都诘难,被我们斩首示众。为防王郎兵马来攻,匆忙招集四千精兵,日夜把守城池。明公突然出现在城下,我们还以为是邯郸使者呢。”
刘秀把自己从蓟城一路被王郎追赶,狼狈奔逃的经过说了一遍,用希冀的目光望着任光说道:“伯卿,王郎势大,我不能力敌。你有何妙计,能解燃眉之急?”
“这……”任光原指望大司马到来,可以共守孤城,现在见刘秀反而求助于自己,踌躇着说不出话。李忠、万修上前道:“反正信都是孤城,死守无益,不如回洛阳见陛下。信都数千精兵,可以保护大司马西去,请来大兵,共击王郎。”
刘秀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透心凉。原以为高人指路,奔来信都,便有立足之地,没想到结果还是要回到洛阳。信都只有数千兵力,护驾尚可,抵御王郎则远远不够。李忠、万修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是守是退,刘秀迟疑难决。这时,忽然有兵卒来报。
“禀太守大人,和成太守邳彤率精骑三千来会大人,正在城外等候。”
刘秀、任光闻听,又惊又喜,齐声道:“邳彤前来,信都有助了。”两人登上城头,果然看见数千精骑,阵容整齐,肃立城外,当中一面“邳”字大纛旗迎风飘摆。任光道:“明公在此稍候,我去迎接邳大人入城。”说完,带着李忠、万修等将士走下城头,打开城门,恭迎邳彤人马入城。
邳彤跟随任光等人走进客厅,看见刘秀,惊喜地叫道:“相逢不如偶遇,明公,不想在此遇到您。”边说边上前施礼。刘秀执邳彤手问道:“伟君(邳彤字伟君)怎么来这里?”
邳彤愤然说道:“王郎假托帝嗣之名,一夜暴起。檄文下到下曲阳。下官掷檄文于地,驱赶来使,引兵自守下曲阳。闻听明公落魄南奔,便派五官掾张万、督邮尹绥,选精骑两千,沿路迎接,未遇明公,下官想,孤守下曲阳无益,闻听信都不附王郎,便率倾城之兵,来信都合兵,共拒邯郸,不想竟巧遇明公。”
刘秀感叹道:“纷乱之际,伟君能明大义,识大势,可成大事。诸位请与我共谋王郎。”
于是,大司马部属与信都、和成吏属聚在一处,共商大计。多数人认为,王郎势盛,合两郡之兵,不过七千,尚无力抗击王郎。但若以两郡之兵护卫大司马西还洛阳,可保万无一失。再从洛阳搬取援兵,进攻邯郸,则更为稳妥。
邳彤力排众议,跨前几步,慨然说道:“西还之计实为失策。天下吏民,苦于战乱,无不怀念大一统的大汉王朝。所以更始称汉帝,天下响应,三辅吏民打扫帝宫,修建道路迎接他。汉军一名小卒执戟大呼,可以把千里之外的叛将吓得遁城逃跑或者跪地请降。自古以来,没有比思念大汉王朝更让老百姓魂牵梦萦的了。王郎一个人就是利用人们思汉心切的心理,假托刘子舆之名,自称天子,纠集了一批乌合之众。虽然已得燕、赵,但是,假的毕竟真不了。王郎的根本不稳固,很多人对他的帝嗣身份不是没有怀疑,而是贪图封赏才归附于他。只要明公率两郡精兵,利用洛阳天子的强大影响力,师出有名,则攻城必克,战敌必胜。如果弃城西还,不但白白丢掉了河北,还会惊动帝都,对明公和洛阳汉帝都折损威名。况且,明公如果没有讨伐王郎的意图,信都的兵马也很难平安护送您西归。原因很简单,试想明公西去,邯郸兵将追来,信都吏民谁乐意抛弃家室父母,千里相送?恐怕在半道上,兵卒就逃回来了。信都民心一旦离散,再想凝聚起来,已经不可能。”
邳彤之言慷慨大义,掷地有声,不仅刘秀动容,连原来力主西还的吏属也改变了主意。刘秀以掌击案,高声说道:“伟君所言极是,我决定依言而行。兵力不足,我们可以想办法。伯卿你看能否向城头子路、力子都借兵。”城头子路、力子都是两支反莽而起的义军,在河北很有影响力。任光也被邳彤的话所激励,驱前一步,道:“城头子路、力子都反莽时还称得上义军,王莽死后,便为祸地方,俱成亡命盗贼,明公岂可倚重。兵不在多,而在精,只要同仇敌忾,一定可以战胜王郎。昔日昆阳大捷,明公以不足万人的兵力,大败王莽四十三万大军。一个假子舆,何足道哉!兵力不足,可以大司马之名,征集附近县邑兵马。”
刘秀依从邳彤、任光之言,决定留在信都招集兵马,反击王郎。大司马坐明堂,当即拜任光为左大将军,封武成侯,统率全军,李忠为右大将军,封武固侯,万修为偏将军,封造义侯,邳彤为后大将军,兼和成太守,率兵为前锋,命南阳宗广留守信都领太守事,冯异去收河间兵马,耿纯回乡招兵,铫期为裨将,与傅俊、吕晏俱属邓禹,出徇信都国所属县邑,征集当地兵,令王霸为军正,祭遵为军市令。诸将领命,分头行动。大司马摆开驾势,要与假子舆在河北,见个高低。
武成侯任光多作檄文,传送各地,檄文曰:“大司马刘公督率城头子路、力子都兵至百万众,从东方赶来,进剿假托刘子舆之名的叛贼……”
先前是王郎檄文,大兵将至,后来是大司马檄文,镇兵亲临。河北吏民手持两张檄文难辨真伪,无所适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河北上空战云翻滚,必有一场血腥征战到来。
一场春雨把帝都洛阳冲洗得丝尘不染。天刚擦黑,街头巷尾,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五颜六色的彩灯。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纷纷涌上乍暖还寒的大街。街衢变得比往日热闹多了。
今天是正月十五,是恢复汉室后的第一个元宵灯节,更始帝在过了一个欢庆奢华的大年之后,命令正月十五元宵灯节,户户挂灯。洛阳百姓乐于听命,因为今年在老百姓的眼中是个吉祥年,虽说田园依然荒芜、生活依然贫困,但是王莽被杀毕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何况,汉室已复,人们渴望更始帝尽快平定天下,重新过上大汉王朝那种安居乐业的日子。向往太平盛世,总是善良人们的共同心理。
最热闹的地方当然是皇宫门外的御街。成串成排的彩灯挂满了御街两旁,亮如白昼。什么龙灯、仕女灯、宫灯、鸳鸯灯等,花样各异,新颖别致,引得人们驻足不前,赜啧赞叹。街上耍狮舞的、演把戏的,鼓点阵阵,丝竹声声。
忽然,一队黄门官飞奔而来,齐声高呼:“天子旨意,今晚与民同乐,午门开禁啦!”
人群顿时欢腾起来。午门可不是寻常百姓去的地方,难得开禁,何况还能一睹天子仪容,谁不想去。人们顿时提着彩灯,耍狮舞的、演把戏的,也忙着收拾家伙,赶往午门,一展身手,说不定天子高兴,还有赏钱什么的,全都涌向午门。
皇宫内外,早已挂满精美华贵的彩灯,把整座皇宫装点得富贵壮丽。宫门外高阁上,更始帝刘玄与宠姬韩夫人并排高坐,把酒欣赏午门高挂的各式彩灯。更始帝两旁,坐着文武重臣,谈笑风生。
御前黄门黄信走到更始帝面前,奏道:“陛下,奴才已传下旨意,百姓马上就会赶来,今晚一定够热闹的。”
更始帝满意笑道:“朕就是要与民同乐,让天下子民知道朕爱民如子之心。瞧,他们过来了。”
果然,御街方向,无数彩灯正向午门飞快地移动,百姓的欢笑声响彻全城。这时,坐在更始帝旁边的大将军赵萌起身进言道:“陛下,百姓之中难免会有异心分子,您的安全……”
“朕不怕,”更始帝哈哈大笑,无限信任道,“就是有人要行刺朕,有赵大将军在旁,也休想得逞。传旨,把午门御林军全部撤走。让百姓们尽情狂欢。”
赵萌得意地退下,坐回原位,却没有发现在他身后有两双充满敌意的目光。那是朱鲔和李轶的目光,朱鲔发现,更始帝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朝臣面前赞赏赵萌,恩宠有加,使得赵萌的权势日益加重。他是机警的人,很快就明白了更始帝的用意,是在利用赵萌的权势钳制绿林诸将。自己总以为刘玄懦弱可欺,没想到他也很有心计。
午门很快聚集了无数百姓,各式各样的彩灯虽然比不得皇宫的彩灯华贵,却是别具一格别有风趣。耍狮舞、演把戏的更是各显身手,都想博得天子赞誉。元宵灯节的热闹气氛达到了顶点。
更始帝兴致勃勃地边欣赏、边品评,不时命黄门官往下面大把大把地撒赏钱,众百姓争相哄抢,跪伏在地,齐呼万岁。韩夫人乐得花枝乱颤,连声道:“好开心哟,陛下可以天天与民同乐。”
赵萌摇头道:“陛下是千金之躯,哪能天天与这些卑贱的百姓在一起,偶尔为之可也。”
更始帝觉得赵萌的话很适心意,正要褒扬几句,忽见太常将军刘祉起身,说道:“陛下与民同乐,乃是万民之幸。可惜,天下还有很多百姓感觉不到皇恩浩荡。”
更始帝一怔,脸上依然挂着笑容,问道:“太常将军有什么话尽管说,朕今天高兴,一律不加罪。”
“谢陛下!”刘祉放心了。他就是要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向皇帝进谏。因为更始帝平时在官内饮酒享乐,根本不出宫。这次趁着刘玄高兴,便进言道:“河北纷乱,战事又起。邯郸王郎,一个卜者,假借成帝嗣刘子舆之名,一夜崛起,自尊汉帝。大司马刘秀执节河北,亦被王郎一路追杀南逃,疲于奔命。陛下应遣将出兵河北,助大司马刘秀平灭盗命的假子舆。”
柱国大将军李通、廷尉大将军王常也趁机起身,进谏道:“河北危机,大司马生死未卜,陛下宜速遣兵将,平灭王郎,拯救大司马。”
“是啊,王郎不灭,河北难平;河北不平,天下难定,天下不定,汉室如何复兴?”
更始帝如梦方醒,恍然道:“是有这么回事,朕好像在奏折上看到过。这个王郎,着实可恶,竟敢假借帝嗣之名,与朕争夺天下,真不知道天高地厚,朕不扫平他,难消心头之恨。请……”
“陛下且慢!”更始帝正要当场派将讨伐王郎,忽听五威中郎将李轶大声喊道。不由一愣,望着站起身来的李轶问道:“李将军,你要请命出征吗?”
“非也,”李轶轻蔑地说道,“一个卜者,也用得着为臣去讨伐吗?昔日宗武侯刘望据有汝南自立天子,陛下遣一将前往,一扫而平。王郎不过一个假子舆,何足道哉?臣以为,当前朝廷大事乃是迁都,待迁都长安之后。再造将讨伐河北不迟。”
朱鲔也起身赞同,说道:“李将军所言极是。迁都才是大事。河北有大司马刘秀,才智过人,一定可以转危为安,抵御王郎。”
知弟莫如兄,李通深知其弟奸诈狠毒,闻听李轶之言,顿知其意,李轶是要借王郎之手除掉刘秀。他怒不可遏地道:“李轶,你这样劝陛下,分明要置大司马于死地。”
李轶知道他心向着刘秀,便不顾手足之情,抑郁道:“我是为公为国,问心无愧。你为姻亲之好,能登大雅之堂么?”
“你……”李通气得说不出话来。
“吵什么!”更始帝怒容满面,道,“今天朕与民同乐,你们分明不让朕乐起来。朕决定了,先迁都长安,再遣将讨伐王郎。长安帝宫也该修建好了,下月初就迁都。就这样,来,观舞听戏。”
刘祉、李通、王常自知又是白费口舌,无不沮丧地叹了口气。
更始二年,在一片锣鼓喧天,管弦悠扬中,刘玄迁都长安。来到这座山水绝佳、物阜民丰,易守难攻的军事重镇,刘玄放心许多。他敞开胸怀封官加爵,对那些曾经为他冲锋陷阵的汉军主要将领十余人,都各有官职。而实际上,除了王凤不在朝廷外,朱鲔、李轶、方望等掌握着宫中大权,刘婴、李松等出谋划策的丞相,也占尽风光。刘玄还特别提拔善于阿谀奉承的赵萌为右大司马。
赵萌的突然高升,让很多人迷惑不解。许多身经百战的将领们不禁互相打听,这位赵萌何许人也,他有何大才,没听到什么响动便坐到了一人之下三人之中的交椅上呢?
赵萌原本地位并不高,只是个侍奉皇上饮食起居的角色。但赵萌为人乖巧心细,他对刘玄的脾性、喜好都认真揣摩,知道刘玄如今贵为天子,已经不满意韩氏独占床笫。并且赵萌还了解到,随着刘玄逐渐适应了做皇上的威严,韩氏已经控制不住他。于是他就乘虚而入投其所好,远道从江南买来一个樱桃小口、杨柳细腰的妓女,诈称是自己养在老家的爱女,特意领来拜见皇上。
刘玄一看如此绝妙的江南佳人,立刻喜上眉梢,赵萌则做出忠心耿耿的样子,顺水推舟,把自己的“女儿”献给刘玄,二人相扶走人洞房,喜结连理,赵萌自然也就轻易地成了国丈。而正如赵萌所料想的,刘玄的原配韩氏出于嫉妒,大闹几场后,刘玄对她彻底厌恶,被那个小妓女几夜“枕边儿风”吹得晕头转向,加上赵萌从一旁撺掇,韩氏最终被打进冷宫,后又让赵萌指使人给悄悄杀掉。
这样一来,新娘更加受宠,正中了赵萌下怀,他放开手脚大肆活动,将自己的心腹安置在刘玄身边,对刘玄的掌控权,不声不响地从朱鲔等武夫那里,转到了自己手中。
看到赵萌独揽大权,渐渐失去控制,朱鲔和李轶等人相机行事,为了保住手中兵权,他们得到刘玄许可后,带了自己的兵马,到关东镇守一方,去做自己的土皇帝去了。此刻河北战场正激战犹酣。城邑接连丢失,败报如雪片一样飘进邯郸王宫。王郎大吃一惊,想不到刘秀一个漏网的穷寇,竟在短短的时间内聚集这么多的兵马,而且攻城掠地,步步紧逼。忙召集群臣,商讨御敌之策。丞相刘林说道:“刘秀在昆阳大战中,曾以不足万人的兵马,大败王莽四十三万大军,决非寻常之辈。如今连城皆捷,士气正盛,不宜与其正面争锋,刘秀从信都出兵,倾城而出。城中只留眷属,必然空虚。我军可绕道而行,远袭信都,使其首尾难以相顾。而且,眷属尽在我手上,汉兵军心必乱。再派大兵进击,刘秀必败。”
王郎没想到刘林竟有如此妙计,看来是做了丞相,大有长进,当即连声夸赞。大司马李育也连称好计,请命道:“我愿带兵出击,守住邯郸门户柏入城,抵御刘秀的正面进攻。”
王郎精神亢奋,叫道:“好,有李将军守住柏入城,可保邯郸无虞,朕再派出信都王,突发奇兵,夺取信都,前后夹击,必败刘秀,使其死无葬身之地。”当即封心腹之将王奔为信都王,督率大军,潜师出击。
大司马刘秀合和成、信都、昌城、巨鹿的兵马以及邓禹征发来的兵马,再加上攻城略地所得兵马,犹如涓涓溪水聚成江河。征讨王郎的大军迅速壮大,军纪严明,军容严整,蔚为壮观。对河北王郎的假子舆政权形成了强大的压力。挥师北进,击中山,拔卢奴,所过之处尽发檄文,声讨假子舆王郎的忤天之罪。归附王郎的郡县纷纷倒戈一击,响应大司马刘秀。
大军正在行进,刘秀加在队列中,忽然一名侍卒飞马从后面赶来,大声叫道:“明公,有位壮士赶来见您,说有重要的事相告。”
刘秀勒马出了队列,问道:“来人在何处?”
“明公稍候,来人随后就到!”
刘秀下马。不多时,侍卒引着一骑飞驰而来,马上的人老远就翻身下马,趋步上前,给刘秀跪拜请安。
刘秀细看来人,三十来岁,一身百姓便装打扮,浑身上下透着精明强干之气。忙亲切地问道:“壮士何人?”
来人抱拳道:“小人是耿弁门下的家将,奉家主之命,特来给大司马下书。”说着,从衣内取出一封帛书,恭恭敬敬地呈上。
刘秀一听是耿弁的消息,忙接过帛书,当即拆开细览,脸上顿露兴奋之色,连声叹道:“好,太好了。”
这时,朱祐不知何时到了眼前,看着刘秀说道:“明公,是耿弁的消息吗?蓟城乱时,他不保护明公出逃,躲到哪儿去了?”
刘秀扬着书信,说道:“仲先错怪伯昭了。他已说服上谷、渔阳,合两郡突骑猛将向南出击王郎,战绩辉煌,斩王郎大将九卿、校尉以下四百余首级,得印绶一百二十五,斩敌首三万,平定了涿郡、中山、清河、河间所属二十二县,使其归服本官。”
朱祐惊奇不已,忙接过书信细看,他原本识不得几个字,跟着刘秀身边,学业精进,字认得差不多了。看完之后,也忍不住赞叹道:“这小子竟有如此方法,我真是小看他了。当初他向明公进谏:驻守蓟城,联合上谷、渔阳兵马,抗击邯郸之兵,我还以为他是本地人并非真的归附明公。明公南逃,他没了踪影,我更认为他投奔了王郎。谁知,他果真发来突骑,立下盖世奇功。明公识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朱祐佩服得五体投地。”
刘秀当即将耿弁书信在军中传闻,以进一步鼓舞士气。同时,厚赏家将,亲自作书回复,褒奖耿弁,并相约在广阿城会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