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都洛阳后,刘玄觉得自己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连日来他在自己的新宫里这瞧瞧,那看看,感觉什么都是新鲜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有今天,真不知道是哪辈子造下来的福分。但刘玄转念一想,自己之所以能够坐上这个皇位,可以说一点功劳都没有,这样坐着,自己都不踏实,或许某天就被那些有功的大臣拉下来呢,所以该享受的时候就享受吧,不要等到自己被人拽下来的时候,想享受都没有机会了。这样想着,他忙不迭地接连下诏旨,要各地进献奇珍异宝,要南方北方搜罗妙龄美女。后来还是夫人韩氏大闹一通,搜罗美女的圣旨留住不发,搁置起来。
让刘玄更感到高兴的是,自从定都洛阳后,果然和宛城大不相同,南北各地已经从心理上承认了他这个皇帝。表现最突出的是宗室子弟刘永千里迢迢赶来拜贺。刘永远居梁郡睢阳,是梁孝王的八世孙,封地一直传到父辈刘立手中。刘立和汉平帝的外戚卫氏结为儿女亲家。后来王莽篡权,刘立被削去爵位,成了一介平民。但不管怎么说,刘永比起舂陵刘家来,还是要显贵许多。看着昔日自己想高攀都高攀不上的宗族兄弟,现在拜倒在自己脚下叩头不迭,刘玄得意心情溢于言表,马上封刘永为梁王,光复他的祖业,把睢阳作为刘永封国的都城。
刘永一个布衣百姓,因为拜贺了皇帝,顷刻成了王侯,震动了许多人,大家争相前来拜见上书庆贺,谄媚之辞堆满了御案。刘玄整日面对这些人这些话,张着大嘴乐个不停,仿佛他已经成了一统江山的帝王,从此再也不用于什么了。
好像有意凑趣,西屏大将军申屠建和丞相司直李松,从长安派人送来皇帝所用的车驾和服饰。刘玄装扮起来,头戴旒冕,身穿衮服,对着铜镜前照照后看看,感觉还真像那么回事。这下心情更是兴奋,连日大设宴席,凡是对自己有所表示的,都大小封他个官。大殿上下,如集贸市场般吵吵闹闹,人进人出,忙个不亦乐乎,连大臣上朝都没地方站,索性免朝一个月,大家在家收拾各自房屋。
面对这种情形,刘秀不动声色,他正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走。还没有思虑妥当,廷尉大将军王常过来拜访,说是看看司隶校尉的府第收拾得怎么样了。刘秀请他到内厅坐下,闲谈几句,王常把话题转到目前朝政上,拉长了脸忧心忡忡地说:“文叔,你的为人我明白,我是什么人你也清楚。目前天下还没完全稳定下来,百废待兴,正是文治武功励精图治的时候,可陛下却忙于享乐,该封赏的不封赏,奸邪小人谄谀之徒却个个满载而归,已经寒了天下贤士的心。朝纲如此混乱,江山怎么能统一下去?文叔,你在洛阳深得民心,当然是好事,但事情往往是因福得祸,更始君臣对此已经有所耳闻,又开始对你提高了警惕。现在对你而言,洛阳已经成了是非之地,文叔似乎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了,何去何从要及早拿定主意呀!”
刘秀点点头,皱了眉头没说话。王常顿一顿接着说:“我和兄弟你虽然交往并谈不上深,但早就彼此心有戚戚了。我有几句话,文叔当记在心里,以后或许大有用处。人生在世,经一番挫折,长一番见识;容一番横逆,增一番器度;省一分经营,多一分道义;学一分退让,讨一分便宜;去一分奢侈,少一分罪过;加一分留意,知一分物情。想来文叔无须我饶舌,自有振翅高飞的时候,一定要把握住!”
说着站起身,刘秀也不挽留,两人携手走到门外,临分别时,王常使劲捏一把刘秀的手,低声说了四个字:“审时度势!”说着上马而去。刘秀站在原地呆愣半晌,攥紧了拳头冲自己点点头。
迁都洛阳的最初两个月里,更始君臣对这里的山山水水大感新奇,除了大摆宴席,其余大部分时间都簇拥着刘玄车驾,在官内宫外流连忘返,大呼小叫,得意忘形。而刘秀却没心思伴驾,他需要好好思索一下,今后的出路在哪里?
正在书房里凝神苦思,冯异悄然走进来。见刘秀这副神情,冯异立刻明白他在想什么,也不等吩咐,拉张椅子坐在一旁。沉默良久,刘秀才缓缓说道:“公孙,你看……”
“将军不说我也知道将军的心思。”冯异早就想好了,欠起身子说,“眼下将军在朝中势力还很单薄,这个自不必说。本来他们对将军已经没了多少戒心,可自从将军在洛阳受到百姓拥戴后,他们对将军又开始了嫉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也原在情理之中。对待小人,只可使其畏惧,而不可使他怀恨。将军现在就犯了这样一个大忌,自身安危,不可不小心。”
刘秀点点头:“我方才想的,就是这些。道理容易明白,可是如何破解,却是要大费周折。公孙对以后有什么想法?”
“当然是尽快离开这里。”冯异眼光闪动,“只不过如何离开,却要做得不露痕迹,否则难免引火烧身。还是刚才所说的,将军在朝廷里势力太单薄,没人替将军说话,这对将军很不利。目前急需做的,就是结交几个能结交的人,关键时刻出来打个圆场,胜似战场上的千军万马。廷尉大将军王常一向豪爽,做事讲究公道,可以结交。但王常属于下江兵将领,和王凤、朱鲔等人有利害关系,并且他们之间也有明争暗斗,他还不敢公开替将军说话。而大司徒刘赐,虽然有些懦弱,但他为人还算耿直,和更始皇上是一个爷爷的嫡堂兄弟,皇上向来对他言听计从,可以利用。刘赐和王凤、朱鲔等人没有利害关系,能站在中间说话,将军应该多和刘赐交往,今后或许有个照应。”
“对!公孙果然想得周到,我以后多注意就是。”刘秀仍满脸阴云,重重地叹口气。
在洛阳新宫殿中的新奇感还没有消退,四方警报已经接连传来,刘玄不得不窝着一肚子的火宣布上朝议事。根据缓急轻重,首先要对付的还是赤眉军听从王常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建议,刘玄派遣柱国大将军李通召集兵马,做好打仗的准备,同时派遣使节前往濮阳,游说赤眉军首领樊崇,企图把这支队伍招降过来。
赤眉军大多是为贫困生计所逼迫的穷苦百姓;他们聚集在一起,流动作战,攻打大小庄园,也袭击郡县城池。但他们作战的主要目的不是攻城略地,仅仅想夺取粮食和财物,大家能吃饱穿暖就算了。正因如此,这支队伍组织并不十分严密,也没多少章法可言,大家只是口头约定,以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为口号,各级将领也很简单,最尊贵者叫三老,其次是从事,再往下称为卒史。而他们士兵相互之间则称呼为巨人。因为贫苦,赤眉军没有统一服装,什么衣服都穿,有人还把缴获的新军盔甲穿上,行军时花花绿绿,很有特色,为了在打仗时和敌人能区别开,他们把眉毛描画成红色,时间长了,大家都习惯称之为赤眉,他们觉得很妥帖,便也这样称呼自己。
赤眉军言行朴素,条令又不严苛,有好处大家均摊,吸引了许多贫穷百姓,队伍越来越壮大。在对付新朝军队中,他们大败新朝的平均公廉丹,两次打败太师王匡,使王莽把很大兵力放在东边,极大地支援了汉军在长安的作战。对此大家有目共睹,都说赤眉是汉军的友军,能招降了最好。
使节到了濮阳后,宣读诏书,表示大汉已经建立,赤眉军乃汉朝臣民,并且军功卓著,应当封赏。樊崇带一帮贫苦百姓,本来也没有称王称帝的打算,正担心着以后该怎样发展。听说汉室已经复兴,很是高兴,立即表示愿意归附汉室。为了表示对更始朝廷的信任,樊崇留下大队人马驻守青州、徐州待命,自己只带了二十多个将领,和刘家的宗室子弟刘恭一起,来到洛阳,拜见更始皇帝。
刘玄听说赤眉军如此痛快地就答应归顺,原先如临大敌的心情立刻放松,转而把樊崇看轻了,觉得威震一时的赤眉不过如此,一定要给他个下马威才行,叫他彻底害怕了自己,以后就好驾驭了。
本着这个目的,更始君臣故意把大殿布置得金碧辉煌而气氛森严。樊崇一个百姓出身的粗汉,哪里见过这场面,站在金砖铺就的大殿中央,两腿直打哆嗦。就在这时,忽然静鞭甩响,两旁礼乐同时奏响。在礼乐声中,御林军手执长槊,虎贲挺起戈矛,铠甲闪光夺目,威严肃穆。文臣武将分为东西两边,听殿头官一声吆喝,更始皇帝刘玄盛装端坐在御案后边。
果然气派!樊崇在心里说声。还没想好怎么叩拜,忽然听见两旁有人低声嗤笑,夹杂着嗡嗡嘤嘤的议论声。起初樊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更加诚惶诚恐。后来才听清,原来是两边大臣指指点点议论他和他手下将领的装束打扮。
“看那衣服,还渠帅呢,简直一个土包子!嘻嘻……”
“也难怪,泥人改不了土性,就是成了王侯,挑过大粪的,身上也总有股屎味。”
“你们看,那眉毛,嘿嘿,和小鬼差不多,难怪能打败王匡,吓也把他给吓跑了……”议论嬉笑声惭渐增高,樊崇涨红了脸,求救地看了看刘玄,指望皇上发句公道话。不料刘玄看着樊崇等人,也是扑哧一笑:“来觐见皇上,就要封王封侯了,也不知道换件像样的衣服,农夫就是农夫呀!”
这话比抽了一鞭子还厉害,樊崇脸上热辣辣的,扭头看看其他赤眉军将领,也都是脸红脖子粗,有的怒目而视,勉强按捺住不把火气发出来。
见他们神态异常,王常忙站出来禀奏说:“陛下,赤眉兄弟千里而来,尚没有地方歇息,请陛下早些封赏,让他们歇息收拾好后,再来拜见陛下。”
“唔!”刘玄止住笑,挺直腰身,拿起御案上写好的封赏名单,宣布封樊崇为侯爵,其他二十多名赤眉将领都为各种名目的侯爷,又把几处闲宅拿出来,作为王侯府邸,让他们暂时居住。封赏完毕,樊崇等人气哼哼地谢恩退下。直到退出大殿外边,还能听到放肆的哈哈大笑声。
强压着怒火搬进所谓的王侯府邸,不过是几处逃亡而走稍微富裕些的百姓老宅,门窗歪歪扭扭摇摇欲坠,尘土积起有半寸高。好在都是穷苦惯了的,大家还不是特别不能忍受,略微收拾一下胡乱住了。闲暇无事,樊崇等人在洛阳城里四处逛悠,开始还觉得帝都繁华热闹,果然是个好所在,几天过去,该看的都看过了,也就渐渐乏味。特别是想起在大殿上受的屈辱,大家都愤愤不平,什么破皇帝,简直如同儿戏!他们现在就这么看不起咱们,将来能有咱们的好日子过吗?倒不如咱弟兄们在一起东拼西杀来得痛快!许多人都这样说,越说越气愤,脾气暴躁的已经破口大骂了。
樊崇自然深有同感。另外,他还有自己的担心。更始皇帝仅仅召见他们一回,胡乱封了个什么名号,就把他们给忘在了脑后。可赤眉军还有几十万弟兄等着安置,更始朝廷既没妥善安排这些,也没留给自己养兵的郡邑,那么多军队吃什么,靠什么活着?这都是很现实很棘手的问题,自己是他们的首领,这些问题不能不考虑。
耐心等待几天,刘玄仍没什么表示,看来真把他们给忘了。赤眉将领们愈加愤怒:“走他娘的,回去逍遥去,和更始皇帝干他几仗,把他打跑了,咱推举樊大哥也弄个皇帝当当,保管比他当的不差!”这些人说走就走,借着出城看风景的机会,一溜烟跑回了青州。樊崇开始还劝阻他们,等他们真的都走了,想想自己一个人留下来也没意思,便紧随其后,也瞅机会跑了回去。前几天来朝贺的一大队赤眉人马,只有刘恭留了下来。
“哼,还是常言说的好,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这帮穷鬼,给他点福分,他们还真享受不了,跑就跑了吧!刘恭忠心朝廷,朕就升迁加封,叫那帮穷鬼后悔死!”听到消息,刘玄在大殿上气呼呼地宣布,升迁刘恭为侍中,重新赏赐豪华宅院。
樊崇等人先后回到青州和徐州后,对更始朝廷彻底绝望,不再想着归顺的事情,仍继续自己原先打家劫舍混吃混喝的痛快生活。为了和更始朝廷对抗,樊崇带领兵马进入颍川,把军队分成两部分,樊崇带领一部,由徐宣、谢禄和杨音带领一部,分头行动,互相照应。樊崇攻打下长社,向南攻击宛邑,斩杀县令,把更始朝廷说得一无是处。而徐宣等人则占领阳翟,进兵大梁,把河南太守拉出来杀了,宣布不受更始管辖。
而此刻刘玄丝毫没有意识到,轻易让赤眉军分裂出去,不但从此使自己失去了一个强大的外援友军,而且更严重的是,凭空给自己树起了一个强敌,犯下了致命的战略性错误。刘玄此刻想的,只是如何把洛阳修建得更好,同时他对洛阳也失掉了新鲜感,思谋着如果把都城迁到长安去,那里更好玩的东西或许更多,能让自己百玩不厌。
有了赤眉开头反对更始,许多地方割据立刻效仿。颍川许昌人李宪,在王莽新朝时候担任庐江连率,王莽被杀新朝覆亡后,李宪占领住庐江,自称为王,成了雄踞一方的皇帝。
王常提议对这些地方武装应该招抚。但其他大臣和将领都唯恐这些人归降后要封王封侯,会影响自己的权势,所以一致反对。刘玄也不管什么武装割据不割据,在他想来,天下大得很,只要能有自己一片享乐的地方,哪能顾得了那么多?就是把天下江山都统一了,自己还不是只能吃喝这么多?所以他对王常的禀奏也是充耳不闻,得过且过。王常在朝会上提议了两次,见没人理会,也就不再提起,大家都乐得省心。
就在这个当口,奉命出巡各地郡县的柱国大将军李通回到洛阳,复命时向刘玄谈到各地的人物风情,说着说着提到一句童谣。“陛下,说来奇怪,童谣这东西虽然是小孩传唱的,却很灵验,先前许多国家剧变的征兆,都能从童谣中找到影子。所以对于童谣,也不可小觑。”李通想了想说,“臣近来在许多地方都听到同一句童谣,‘谐不谐,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如今赤眉军从朝廷中分裂出去,东边很不稳定,已经在童谣中得到了应验。后半句是说,往后朝廷能否兴盛,关键在于能不能拿下河北。臣觉得这样说的确很有道理,黄河以北地域辽阔,水草肥美,土地肥沃,不但盛产粮食,畜牧也很发达,自大汉建立之初就是重要屏障。那里不仅粮饷充足,而且民风强悍,自古就有‘天下精兵荟萃河北’的说法,特别是河北一带的乌桓骑兵,最能冲锋陷阵,号称铁骑,谁能掌握了这些,统一天下,根本不在话下。”
听李通说得绘声绘色,刘玄两眼发亮:“噢?河北真有这么好,那就赶紧商议,派大将出征,平定河北,早些统一了我大汉江山,朕也尝尝一统天下的滋味。”
可是在朝会上讨论起派遣大将出征河北时,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在场的大臣都知道河北重要,但也听说河北如今特别混乱,每郡每县几乎都有庄园武装不说,势力强大的如铜马军,还有大肜、尤来和五校等流窜作战的十几支队伍,这些队伍骁勇剽悍而且桀骜不驯,他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恩恩怨怨谁也理不出个头绪。平定河北,说起来容易,弄不好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可能。再说眼下已近冬季,河北气候严寒,风餐露宿的,侥幸不死也得掉层皮。辛辛苦苦挣下这份家业,正是享受的时候,死在了河北多不值得!
本着这样的心思,当刘玄提到派谁去河北合适时,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吭声。最后还是刘玄一一点名,但点到谁,谁都找出种种理由推辞不迭。朱鲔、张印、陈牧、廖湛和李轶等能领兵的大将都挨个提到,结果没一个人愿意接受命令。
场面冷清下来,刘秀站在班中,微闭双目沉思片刻,忽然挺身上前迈出一大步:“陛下,既然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臣如今赤条条无牵无挂,愿出征河北,为陛下效力!”
刘玄见大家都缩头的时候,刘秀出来救了场,很是高兴,点头笑着说:“好,好,文叔能把洛阳修整好,定然能把河北平定了。朕……”
众大臣立刻把眼光集中到刘秀身上,近一年多来,刘秀遇到事情总躲在人群中随大流,大家几乎把他给忘了,这个关键时候他突然站了出来,难怪众人惊讶,惊讶中又有几分不解。
“哟嗬,司隶校尉一向不热心朝事,今天怎么如此积极起来了?!”一个人不等刘玄把话说完,窜出朝班来,阴阳怪气地说,“有反常举动,就有反常心思,司隶校尉这么热心地要去河北,有什么打算啊?!”
刘秀似乎预料到要有人问这话,满脸严肃地缓缓应对说:“刘秀乃汉室子弟,朝廷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效命陛下和朝廷,有什么不对的?我本来确实不热心什么建功立业,平生只想做一介农夫足矣。但陛下恩遇丰厚,我身为武信侯大将军,看别人不愿意去河北,陛下着实为难,就只好自己去了,这也算得上非常吗?若是大司马愿意去,我自然拱手退让!”
“这这……我……”朱鲔结巴两句,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刘秀已经猜测到了他的心思,他当然不肯去河北。因为去河北不但危险,而且朱鲔害怕自己一旦离开朝廷,就无法控制更始政权,宁可失掉河北,他也不会离开洛阳。
然而朱鲔的话却引起刘玄麻痹已久的警觉,他对刘秀始终怀有愧疚和恐惧,如果刘秀这一去如断了线的风筝,那,自己能是他的对手吗?这样想着,便不由站在了朱鲔一边:“既然大司马这样说,为了避免嫌疑,司隶校尉不去也就是了。”
这时王常站出来盯住朱鲔大声说:“朝堂之上,怎么能如此说话?此去河北错综艰险,别人畏难推辞,司隶校尉勇担重任,去与不去,应该皇上说了算,大司马怎么能无端诋毁?若是这样,以后谁还敢为朝廷效力?若大司马有自己的人选,直接说出来几是,何必拿别人当靶子?!”
朱鲔大眼睛一瞪:“司隶校尉是罪臣刘演亲兄弟,有嫌疑就是有嫌疑!”
王常正要辩解,李通站出来帮着刘秀说话,而朱鲔一派的李轶、陈牧等则跳出来帮着朱鲔。大殿上唾星四溅,吵嚷成一片。刘玄心烦意乱,用力嗵嗵地拍打着御案:“别吵啦,别吵啦!派谁去河北,让朕想一想再定夺,你们都退下去吧!”
一直回到后宫,刘玄仍然怒气冲冲。韩氏忙迎了上来,见他这副表情,娇柔地扯住他的衣袖:“哟,龙颜大怒可不是闹着玩的,谁这么大胆子招惹陛下啦?”
刘玄紧绷着脸坐在龙墩上,还没来得及说话,有黄门禀奏说:“陛下,大司徒刘赐请求召见。”
刘玄犹豫一下:“让他进来!”
刘赐迈着碎步小跑进来,看一眼刘玄,叩头请安说:“陛下还在为朝堂上的事情生气?其实他们都是粗人,不知礼仪,君子不跟牛斗力,何必在乎?”
刘玄却答非所问地摇摇头说:“夫人,大司徒,朕不想在洛阳住了,朕要迁都长安。”看刘赐和韩氏惊疑地望着自己,他轻叹口气,“长安本来就是我大汉故都,那里有祖宗陵寝,他们自会保佑我这个皇位。今天朝堂上的场面大司徒也都看见了,朕不傻,他们如此放肆地吵闹,不是懂不懂礼仪的问题,他们根本没把朕放在眼里!”
这话立刻激起韩氏义愤,她火上浇油地扭动身躯,攀附在刘玄身上尖声说:“你到今天才明白,我早就说过王凤、朱鲔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把你扶起来当皇帝,不过是要利用你当个招牌,其实真正的皇帝是他们!”
见他俩越说越来气,刘赐忙把话头打住:“陛下息怒。目前朝廷局面当然大家有目共睹,不过要解决这个问题,绝非迁都这么简单。今年刚刚迁都洛阳,若再急着迁都长安,一年两迁,恐怕不大吉利。更主要的,迁都长安也并不能从根本上制约朱鲔他们的骄横。目下当务之急是赶紧培养一批自己的力量。陛下对那些忠心耿耿的宗室子弟加以重用,分化绿林军将领的权力,然后再从汉军内部选拔一批新将领,委以兵权,这样一来,朱鲔等人手中没了实权,自然就跋扈不起来。到那时,陛下就是真正驾驭天下的皇帝了。譬如今天刘秀主动请求出略河北,陛下就应该应允。”
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刘玄稍微畅快一些,不过仍有顾虑地叫着刘赐的字说:“子琴说得很对,文叔的能耐朕了解。可是有一样,当年刘演被杀,朕虽然受了王匡和朱鲔等人蒙蔽,但不管怎么说也脱不了干系。文叔是否对朕怀恨在心,是否要伺机报复,朕很没有把握。”
“陛下这样说,就想得太多了。”刘赐近来和刘秀交往很多,他正想找个机会替刘秀说几句,忙扯开了话题,“灰总比土热,这个道理显而易见。当年陛下有杀父之仇,是谁想办法替陛下报仇的?由此可见,打虎要用亲兄弟,上阵还是父子兵。文叔是深明大义的人,杀害刘演,是谁欺蒙陛下,他当然清楚,断不会随意迁怒陛下。他若是心怀怨气,怎么能尽心竭力地替陛下修整洛阳城,怎么能诚心实意地让陛下再现大汉天子的威仪?这次文叔主动请缨,臣看,仍是出于一片赤心。陛下若不相信文叔,正好中了朱鲔等人下怀。仇者快,亲者痛啊!”
刘玄终于心服口服:“对,对,灰总比土热,这话实在,朕就听子琴的。明天早朝,朕立刻命令文叔出巡河北。不过,这迁都的事,朕还是要迁的。”
刘赐见刘玄回心转意,迁都的事先放在一边,忙趁热打铁地说:“陛下,拿定主意就应该赶紧决断才是。明天朝会上,朱鲔等人再站出来胡搅蛮缠,只怕又生枝节。陛下何不立刻召见文叔,让他手执汉节出巡河北,等朱鲔等人知道要阻拦时,木已成舟,他们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
刘玄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立即传旨,让刘秀进宫。刘秀来到后宫,见刘赐坐在一旁,立刻明白苦苦等待的机会就要来了。
刘玄亲热地让刘秀坐下,说出许多宽慰的话,随后亲笔下诏书,任命刘秀为破虏大将军,行大司马事,执节过黄河去平定河北。刘玄写完后加盖玉玺,让刘秀保存好了,然后说道:“至于兵马,顷刻间也征调不出许多来,文叔手下不是有些得力人手吗,就带他们一道去,如何?”
看着刘玄笑吟吟的面孔,刘秀知道,刘玄说到底仍对自己存有戒心。就凭自己手下的宾客加上府兵,也不过百余人,这点人马能和强兵如林的河北豪强们相提并论吗?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刘秀郑重其事地双手接过诏书,叩头拜谢。派遣刘秀出巡河北的同时,刘玄又任命刘赐为丞相,先出发去武关,修复宗庙宫殿,为迁都做好准备。
更始元年的十月,刘秀轻车简从,带领护军朱祐、主簿冯异,还有掾吏铫期、叔寿、段建和左隆以及校尉臧宫、门下史祭遵等人,共百余骑将士,匆匆离开洛阳,渡过黄河,北上而去。
由于刘秀在舂陵起兵后,经历了昆阳大捷,一举击溃王莽主力,已经威名远扬天下,近来整修洛阳宫殿,让中原百姓看到了大汉的希望,这一系列举动,让刘秀的名字在官吏百姓中间流传甚广。有了这样的基础,刘秀执节出巡河北的消息传来,豪杰们纷纷纷至沓来,乐于追随,虽然他们离开洛阳时只有百余人,但渡过黄河不久,队伍就有了迅速扩充的趋势。
刘秀一行路过颍阳时,正驻守颍阳的王霸闻听消息,忙回家和老父亲商量,表示自己想跟随着大司马到河北去建功立业,只是这一去,就不能在跟前侍奉老人了。原想着父亲未必会同意,不料老人听完后,感慨万端地说:“好,你这样做就对了!你爹我是老了,实在行不动军打不动仗了,不然我也会去的。大司马刘将军这人我见过,他仪表从容,胸怀非常人所能预料,你快去吧,他一定不会久居人下的,你跟着他,或许能成就大事,封王封侯也未可知,光耀咱王家门庭就靠你了!”
王霸有了父亲的支持,很是高兴,又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门客,结果大家都劝他,摆出理由说,以前咱们追随刘秀打了多少仗,击破王邑,杀了王寻,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人挤兑得郁郁不得志?现在他出巡河北,看来即便取得胜利,对咱们也没什么好处,一静不如一动,还是在家里逍遥自在地好。
王霸反驳他们说,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刘将军遭小人暗算,实在是迫不得已。现在他出巡河北,是蛟龙入海,猛虎归山,单独干一番大事业。没了小人的钳制,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怎么能抱着以前的成见而坐失成就人生大业的良机?
可是尽管这样说,门客们还是对刘秀的前途不抱多大希望。见王霸执意要走,宾客们畏惧前路艰险,一个个悄然走散。王霸还是坚持己见,独自去拜见刘秀。刘秀听说了王霸来投奔自己的经过,感动地拉住王霸的手:“疾风知劲草,岁寒而知松柏后调。原先在颍川的老部下,如今跑散的十有八九,唯独你愿意留下,真君子呀!放心,你不负我,我定不让河北父老失望!你就先任功曹令史,跟随在我身边吧。”
另外还有郏县县令马成,闻听刘秀北上的消息,挂印弃官,步行千余里,在蒲阳追上刘秀一行,表示自己愿意追随大司马,刘秀分外感动,任命他为期门。汝郡都尉杜茂,也给家里留下书信,悄然出城,骑马星夜追赶,在广武和刘秀等人会面,谈论得十分投机,刘秀任用他为中坚将军。
这一路走来,刘秀的作为和为人大家都清楚。每个人都很佩服他,都认为如果这天下是刘秀来坐,一定能够成就一番宏图伟业。没想到众人刚刚提出这样的意见,就遭到了刘秀的厉目怒斥,众人只好作罢,不知道刘秀的真正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