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大地洁白。刘秀勒住马,这才感到腿上一阵剧烈的疼痛,用手一摸,小腿上不知何时中了一支羽箭。回头询问众将,人人或轻或重都带了伤,所幸十三人全冲出来了。
刘秀一咬牙,拔下腿上的箭,扔在地上,回头看着筋疲力尽的众人道:“救兵如救火,刻不容缓,我们必须尽快赶往定陵,搬取救兵。”
诸将点点头,简单地包扎一下伤口,重新上马,紧鞍鞯,系腰带,人不离鞍,马不停蹄,渡过昆水,转而向东,连夜驰往定陵。
宛城,大司徒刘缤指挥汉军主力攻城愈急,岑彭、严悦督率兵卒日夜苦守,疲于奔命,力渐不支。忽然汉军探马飞骑来报:王邑、王寻百万新军兵围昆阳。诸将得知,都吓了一跳,都担心万一昆阳城失守,宛城又攻不下,到时候全军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大司马朱鲔丢下军务,专程跑到刘演大帐,劝谏道:“大司徒,眼下昆阳危在旦夕,而宛城又数日不下。请撤兵增援昆阳。”
护军朱禧、校尉阴识也道:“昆阳危急,城中八、九千将士恐有不测,宛城既然不能攻下,大司徒何不分兵援救昆阳,也许还有破敌的希望。”他俩话中有话,提醒刘演别忘了,胞弟刘秀也在昆阳。
谁知刘演根本不看他们一眼,对朱鲔道:“大司马请放心,昆阳方面我已考虑多时,有廷尉大将军王常、太常偏将军刘秀在,王邑、王寻纵有百万大军,一时也攻不下昆阳。而宛城强弩之末,旦夕可下。我们早一天攻下宛城就多一分破敌的希望。请大司马转回本部,继续攻城。”朱鲔却冷笑道:“大司徒,你也把王常和刘秀看得太高了。如今围城新军百万,昆阳城不过八、九千人马,而且粮草短缺,他们凭什么守得住昆阳。现在诸将人心惶惶,议论纷纷。大司徒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刘演勃然大怒,道:“大司马,如今我是军中主帅,您这样说话,不合情理吧!”
朱鲔“哼”了一声道:“大司徒虽是军中主帅,可是如果硬把我们往死路上领,朱某实在难以从命。不去增援昆阳也可以。不过,朱某可要带新市兵弟兄转回绿林山逃命去了。”
“你敢!”刘演“啪”地一拍帅案,怒道:“朱鲔,你擅自抛开军务,本已触犯军令,如再敢抗命不从,休怪本主帅军法无情。”
“你……你……”朱鲔气得说不出话来,回头看,朱祐、阴识全都怒目而视,这才意识自己身边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心里开始害怕,又放不下大司马的面子,正不知怎么办,忽听门外有人喊道:“圣旨到!”
只见更始帝刘玄的御前黄门黄信带着几个小黄门涌入帐内,高喊道:“刘演接旨!”
刘演慌忙走到大帐正中跪下,应道:“臣在!”
“奉天承命皇帝诏日:昆阳为百万新军所困,危在旦夕。而宛城数日难下,劳师无功。钦命大司徒刘伯升撤宛城之兵,援救昆阳,以保汉室无虞,钦此!”
“臣接旨!”
刘演没想到更始帝也来干涉作战,双手迟疑着接过圣旨。朱鲔闻听,喜从天降,得意地道:“大司徒,这一回该听从本公的意见吧!”
刘演愤然站起道:“大司马,我只说接旨,可没说遵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说着,走到帅案,抽出一支令箭,叫道:“朱护军、阴校尉!”
朱祐、阴识慌忙应道:“小人在!”
“你们拿我的令箭,督促各部继续进攻宛城,有不从号令者,军法从事!”
“遵令!”
朱祐、阴识接过令箭。阴识不解地问:“大司徒,您不指挥攻城了?”
“少废话,执行命令吧!”
“是。”
朱祐手持令箭,走到朱鲔跟前,把脸一板道:“大司马,快回去指挥所部攻城,否则,别怪我们俩不客气了。”
“呸!”
朱鲔气得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转身就走。
待朱祐、阴识、朱鲔离开大帐,刘演忙对黄信道:“公公,请让刘某随您一起去见陛下。”
黄信巴不得似的道:“大司徒既不愿遵旨,一起去也好,省得我们挨骂。”
于是,刘演跟着几个黄门出了大帐,往后山更始帝的行营走去。更始帝本来在滴水旁建有行宫,可是,汉军全军出动,攻夺宛城。仅靠御林军保护,怕不安全,便随军到了宛城前线,打算攻下宛城,就在此定都。
更始帝行营距中军大帐不过二里地,没多会儿便到了营门口。黄信进去通报,刘玄传刘演进见。刘演叩拜施礼后,一抬头,见更始帝满面愁容,忙问道:“陛下为着何事愁到这样?”
更始帝叹息道:“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昆阳担心么。大司徒请想,昆阳失守,宛城攻不下。我军腹背受敌,势必全军覆没。汉室刚刚恢复,朕性命不保,能不忧心如焚么?哎,大司徒,你不带兵去救昆阳,跑到朕这里干什么?难道没接到圣旨?”
刘演心里一阵悲哀,虽说汉室恢复,可是推立的皇帝却是如此懦弱无能。这样的皇帝怎么能复兴高祖之业。不过,此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便道:“臣接到陛下旨意了,可是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攻下宛城,只有宛城攻下了,才能分兵增援昆阳,才有战胜新军的可能。昆阳有王常、文叔在,一定会据城死守,新军一时还不能攻下。”
更始帝连连摇头道:“大司徒不要痴人说梦,王常、刘秀有多大能耐,能用八、九千人马阻挡住百万大军的进攻?宛城久攻不下,为什么还在这里耗费兵力,徒劳无功呢?朕的旨意很明白,要大司徒立刻分兵援救昆阳。”
“陛下,万万不可。宛城守军也到强弩之末,我军旦夕可下。一旦撤兵而去,岂不是前功尽弃。何况,以我军主力增援昆阳。宛城岑彭一定会在背后偷袭。我军如何战胜王莽大军?”
更始帝哪里听得进去,气恼地道:“难道连朕的旨意你也不听?”
刘演目光如炬,逼视着这位族弟,一字一顿地道:“陛下说对了,臣不愿遵旨行事。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前线的将士,一刻也没有停止进攻宛城。”
刘玄称帝前,最是敬畏刘演的眼睛。此时目光相碰,又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怯声道:“好,就依你之意吧!”
“谢陛下宽容之恩!”刘演高兴万分,赶紧磕了个头,起身退出门外,忙往宛城前线跑去。
刘演前脚刚走,更始帝宠姬韩夫人后脚就进来了。纤纤葱指一点刘玄的额头,恨声道:“你呀,贵为天子,怎么还听刘演的呢?仗打败了,他拍拍屁股,可以走人,到哪儿都能当个将军。你呢,丢掉的是皇位,是性命。”
刘玄苦着脸,道:“他不听圣旨,还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不受’,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韩夫人更加气愤。
“什么‘将在外,君命有不受’。他刘演明明有野心,不把你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一样都是刘氏后裔,他当然不甘心你做皇帝了。这个人终究是心头之患,不可不防。何况,他还杀了我哥哥,这个仇也要报。”
刘玄本来就心烦得要命,被她一阵哆嗦,气恼起来,道:“你都扯到哪儿去了,韩虎算什么东西,他是王莽走狗,杀了活该。再说,刘稷会带兵打仗,这种时候不能没有他。也许,他真能攻下宛城,打败王邑的百万大军。”
韩夫人极会见风使舵,慌忙换上一副娇媚的笑脸,娇嗔地道:“陛下圣明,这个时候哪能没有刘演呢,不过,以后灭了王莽,陛下千万不可再留此人。”
刘玄有气无力地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小小的昆阳城,已被王邑、王寻的大军围得水泄不通,新军各部环绕四周,列营数百座,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包围几十重。但见旌旗遮日,烟尘连天,人喊马嘶,锣鼓钲鸣,数十里可闻。
一觉醒来的王邑、王寻闻听汉军十三骑突围而出,勃然大怒。王邑召来南城门守将宋命当厅责骂道:“饭桶、废物,连区区十三个叛贼都拦截不住,要你何用?”
宋命吊着受伤的胳膊,委屈地道:“大司空明察,末将实是拼命阻截,可是汉将实在太厉害了,各营官兵又不赶来增援,才让汉军十三骑冲出了重围。”
王邑一听,他言语之间有埋怨主帅之意,更加恼怒,喝道:“败军之将,还敢狡辩。来人,推出去,斩了!”
两旁刀斧手窜上前去,架起宋命就往外拖。宋命没想到自己拼死血战一夜,竟是这样的结局,又拼命挣开,伏地求道:“末将知罪,求大司空开恩,饶末将一命。”
两旁将佐、军吏都觉得大司空处置不公,但无人敢出面求情。惟纳言将军严尤出列道:“大司空,宋将军虽然有罪,但我军尚未出兵,就先斩杀大将,恐有不祥。还是网开一面,留他一命吧!”
王邑讥讽道:“纳言将军够心慈的,可是,你知道么,慈不带兵。奉命阻截不力,还推卸责任。若不军法从事,本公还怎么发号施令?推出去,斩!”
严尤知道自己就是败军之将,说话没份量,只好默默退下。刀斧手再次拖起宋命。宋命自知劫数难逃,索性豁出去了。突然用力挣开刀斧手,指着王邑骂道:“王邑,你这个混蛋,几十万将士的性命就要毁在你的手里。老天会找到你的。”
王邑暴跳如雷,手指乱点,吼道:“反了,反了。还不给我拿下!”
“不必了。”宋命冷笑一声,突然抽出身上宝剑,往脖子上一横,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洒落在地。
众将佐、军吏看着宋命的身体慢慢倒下,无不惊惶,大帐内欷歔声一片。
王邑对这样的结局也深感意外,但强作镇定道:“快,拖出去,收拾干净。本公还要办理军务。”
宋命的尸首被拖出去了。将佐们感到一阵阵地透心凉。王邑感觉不到,依然威严地道:“汉军十三骑闯营,必是搬兵救命。因此我军不宜耽搁,今日就攻城。诸将听令!”
将佐们打起精神,齐声应道:“末将在!”
“立刻督促所部,向昆阳四门发起猛攻!”
“遵令!”
主帅令下,昆阳四门的新军立刻展开攻势,涌水般地涌到城下,无数的云梯靠上城墙,新军呐喊着,蚂蚁般往上爬。昆阳城上,廷尉王常冒着流矢,亲自督战。八、九千将士伏在城堞之下,严阵以待。王常见新军已爬到半空,才举起鼓槌,突然擂响战鼓。汉军听到出击的号令,立刻张满弓,瞄准新军射了出去。新军身在半空,无处射藏,十之八九被射中,像肉包子一样跌落在地上,非死即伤。第一轮进攻被打退。
王邑、王寻率六十三家军吏亲到前线观战。督令将士继续进攻。吃了亏的新军,一手持兵刃,一手推举盾牌,再一次蜂涌而上。王常看得清楚,忙命将士们准备好滚木、擂石,沸水。新军爬到半空,忽听城上又是一声鼓响,无数的滚木、擂石和滚烫的开水从天而降。立刻被砸伤、烫伤,从云梯上跌落下去。
就这样,新军一波接一波进攻。汉军拼命死守,相持两日,昆阳依然在汉军掌握之中。纳言将军严尤深知汉军的厉害,忙向王邑进言道:“昆阳城池虽然小,却非常坚固,叛贼又据城死守,一时之间难以攻下。贼首刘玄擅立尊号,滞留宛城。末将愚见,我军兵多,不如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围攻昆阳,一路威逼宛城。宛城激战日久,叛军疲惫,我军与岑彭里应外合,必败刘演。抓住窃称尊号的人,何愁昆阳不降。”
严尤的建议的确厉害,如果新军按其主张行动,新、汉历史恐怕真要重写。当时,随军的六十三家军吏也一致称赞严尤之计甚妙。可是,王邑却摇摇头,傲慢地道:“十多年前,本公为虎牙大将,曾率万余骑围攻宋代叛贼刘信,大破东都洛阳。可是因为没能生擒刘信大将翟义而受人非议。陛下也因此责备本公。如今,我军是叛军的几十倍,如果遇坚城而退,连小小的昆阳都攻不下,岂不更让天下人笑话?本公发誓,要踏平昆阳,喋血而进,前歌后舞,也好让陛下痛快一番,让天下见识我新朝的兵威。”
严尤一听,自己的金玉良言再一次被人家枪毙了,只得叹息着退到一边。
王邑见昆阳汉军防守严密,绞尽脑汁,想出了新的攻城方法,立刻命道:“传令下去,命人连夜打造云车。本公不相信攻不下昆阳。”
昆阳在激战,成国上公王凤虽然把指挥权交给了刘秀和王常,可是将士们都在浴血奋战,成国上公总不能躲在营帐里让人们笑话。因此王凤也登上了城头,跟张印一起指挥汉军守卫南门。眼见新军铺天盖地而来,攻势愈来愈猛,王凤心里七上八下,寻思半天,把南门交给张印防守,只身往北门来寻王常。
北门的争夺更是激烈,王邑的精锐部队和巨无霸、兽军都在此门,只不过巨无霸和他的兽军在攻城中发挥不了作用,尽管如此,新军在王邑、王寻的督率下,仍一波接一波,拼命攻城。王常率将士们刚刚打退敌人的进攻,新军的攻势稍缓,一转身,见王凤疾步走来,王常忙丢下手中的鼓槌,上前问道:“成国上公,南门的情况怎么样?”
王凤不说南门战况,却道:“王廷尉,新军兵多势大,攻城越来越猛,昆阳城小兵少,支撑不了几日,一旦城破,势必玉石俱焚。我们应该另想对策才是。”
王凤的声音虽不大,但附近的汉军将士听得清楚,顿时面露惊慌之色。王常一言不发,拉起王凤的衣袖就走,到了偏僻之处,才责怪道:“成国上公何出此言,眼下正是昆阳的生死关头,千万不可扰乱军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廷尉也知道后果难料么?本公来找廷尉就是商议如何对付王邑、王寻的。”
“成国上公有何退敌妙计?”
“退敌之计倒没有,不过,保全昆阳全体将士性命的办法有一个,不妨一试。”
王常惊异地问:“什么办法?”
“眼下昆阳被重重包围,退敌无计,逃命也不可能。惟今之计,要活命,只有投降这一条路了。”
“投降?”王常强压着怒火,道,“太常偏将军他们已顺利突围出去,援兵很快就到。何况,昆阳一旦投降,我宛城主力岂不处于腹背受敌的险地。成国上公不该有此想法。”
王凤不高兴地道:“颜卿(王常的字),难道只有刘秀他们是英雄,我王凤是贪生怕死之徒?本公所虑的是昆阳百姓和八千多弟兄的生死。至于宛城方面,刘演、刘玄和咱们本不是一路人,人家是刘汉后裔,是正牌的皇族,咱们犯不着为他们卖命。何况,咱们投降不是没有条件的,必须得到王邑、王寻赦免死罪的承诺。俗语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逃脱此劫,保全性命,以后还可以寻找机会,再次举旗反莽么!”
王常抑制不住怒气,冷笑道:“成国上公想得太天真了,你以为王邑、王寻是什么一诺千金的君子?只怕到头来既丢丁骨气、又丢了性命。落得后人嗤笑。”
这话说得够刺人的了。若在平时,成国上公早已雷霆震怒,可是今天王凤自知所言见不得人,便没有发怒,反而缓和了一下口气道:“廷尉说的也有道理。这么着,你继续督率将士们守城,本公试探一下王邑、王寻之意,不管怎么说,全城军民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说完,不等王常答应,自己先走了。
“呸,”王常啐了一口,骂道,“说得好听,还不是自己贪生怕死。张机灵!”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一名亲兵立刻跑到跟前应道:“小人在,廷尉大将军有何吩咐?”
“你跟踪成国上公,有什么情况随时报告,记住,不许跟任何人说。”
“您放心,小人明白!”张机灵领命,追王凤去了。王常刚走出墙角,只见一名汉军兵卒跑来,禀道:“大将军,新军又爬上来了!”
“传我将令,死守城池,决不让一个薪军踏进昆阳一步。告诉将士们,多用滚木,擂石,沸水,节约箭枝。最艰苦的战斗还在后面呢。”王常坚定地道。
“遵命!”兵卒如飞而去。
北门城下,新军踩着同伴的尸首,再一次发起猛攻。可是,城头上的汉军顽强抵抗,滚木,擂石,沸汁一股脑儿往下扔。一个时辰过去了,新军除丢下更多的尸体,一无所获。王邑、王寻正在焦躁不安,忽然,一名卒长跑到跟前,跪倒禀道:“禀大司空、大司徒,二十辆云车打造完毕,正在帐外待命。”
王邑、王寻大喜,亲率将佐、六十三家军吏前往观看。只见二十辆云车整齐地排列,高约十几丈,直插蓝天,比昆阳城墙还要高出一大截,顶部是个方形车厢,可容纳十几个兵卒。站在云车里,如鸟俯瞰,可以清楚地看到城里的情形。这样高的云车,新军工兵队一天两夜就打造了二十辆,速度够快的了。
有了云车,王邑、王寻更加骄横,正要传令用云车攻城,忽然一名兵卒飞马来报:“禀大司空、大司徒,南门的叛军投下一封信来,交大司空来启。”说着将一封帛书呈上。
王邑接过,拆开细看。哈哈大笑道:“昆阳叛军已是人心惶惶。这是叛贼成国上公亲自手书的乞降书。可见叛贼已被我军吓破了胆,昆阳指日可下。众儿郎推起云车,准备攻城。”
严尤大惑不解,叛贼既然愿降,大司空为何还要攻城。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阻拦道:“大司空,且慢!”
王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纳言将军又有何言?”
严尤态度愈恭,道:“叛贼王凤既然愿降,大司空何苦再去攻城呢?兵法日: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大司空不如接受叛军归降,也可早日结束昆阳战事,何乐而不为呢?”
王邑不屑一顾,冷笑道:“纳言将军兵法读得熟,可惜打不了胜仗。因为你不知道兵法是死的,而人是活的。王凤既生反骨,怎么会真心投降呢?只不过迫于我大军威慑之力,诈降而已,说不定还会耍什么花招呢。本公偏不理他这一套,一定要把这帮叛军逆民斩尽杀绝,一个不留,也好扬我军威,威慑天下。”
严尤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但还是坚持把自己的意见说完。
“就算王凤是诈降,我军也不宜攻城过急。兵法日:‘围城必阙一角,宜使守兵出走。’让开一角的目的,可减少守军的抵抗力。俗话说‘困兽犹斗’就是这个道理。何况,昆阳叛军逃走,必奔宛城报信。昆阳兵降的同时,也可令宛城叛军胆战心惊,宛城之围,不攻自破。岂不是两全其美之汁?”
六十三家熟读兵法的军吏也纷纷开口,道:“纳言将军言之有理!”
“是呀!要么接受叛军投降,要么让开一角。不能围得铁桶似的。”
“让叛军逃出城,既可挫伤宛城叛军主力的锐气,又可以随后追杀,把他们消灭掉。”
王邑哪里听得进去,一拍香案,斥道:“纸上谈兵有什么用,本公就是要你们看看我百万大军是如何血洗全城的。来呀,架云车,攻城!”
新军得令,立即把二十辆高高耸入云端的云车推到城前。王寻命弓箭手爬到顶部车厢中,二十辆云车,可容纳近百名弓箭手,一起往城里射箭,成排的硬弩射出密集的箭,压得城上的汉军不敢抬头。城下的新军乘势攻城,眼见着爬上墙头。王常大惊,慌忙丢下鼓槌,一手持刀,一手握盾牌,高叫道:“弟兄们,杀敌报国的时候到了,杀呀。”他冒着箭,身先士卒,挥刀把几个爬上城头的新军砍落城下。汉军将士深受鼓舞,抱定必死之心,纷纷冒着箭雨,跃出城头,与新军展开殊死搏斗。刚爬上来的一部分新军还没站稳脚跟,就被汉军一阵冲杀,纷纷后退,有的死于汉军刀下,有的跌落城下,有的被云车里弓箭手射死。
汉军也伤亡丁不少人,王常的头盔也被射中了,好在没有受伤。可是,新军退去一波,又有一波爬上来。汉军在王常的率领一口气杀退新军的五番进攻,汉军的伤亡在增加,形势越来越严峻。正在这时,忽然一群百姓顶着门板爬到城上,领头的里长冒着箭雨向王常走来,云车射出的羽箭,叮叮当当射在门板上,里长毫发无损,王常迅速躲到里长的门板后面,感激地道:“昆阳父老,真是雪中送炭。我们全体将士不知怎样感谢你们才是!”
里长忙道:“廷尉休如此说。快用门板搭上顶棚,头顶上的云车就没辙了。”
“好主意!”王常惊喜地道。忙命汉军把所有的门板搭在成堞上。军门躲在门板下,云车射出的羽箭不但对他们毫发无损,反而给他们送来了箭枝。汉军取下门板上的箭枝,射向攻城的新军。没用多大功夫,新军的攻势就减弱了。王常亲手拉着里长的手道:“亏得你们想出的好主意,不然,昆阳真是保不住了。本将军要为你们请功!”
里长摇头道:“小人岂敢贪功求赏,这都是成国上公的主意。”
“成国上公?”王常大惑不解。亲兵张机灵回来说,成国上公王凤和张印等人鬼鬼祟祟,密谋献城投降,自己还没来得及找他们算账呢,这会儿怎么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帮着守城了呢?
里长见他满脸迷茫之色,进一步地说道:“小人说的句句是实,廷尉大将军如果不相信,可以问他们!”说着,手指身后的昆阳百姓。
众百姓齐声答道:“小人受成国上公之命,特来此门增援。”
王常虽然疑惑,却不能不相信这是事实。原来,王凤见乞降不成,心里反而安静下来,既然出不了城,不如死守,或许还有救,因为刘秀十三人突围而出,计算着搬来的援军也该到了,决心已定,他立即传命发动昆阳城中的百姓摘下自家门板,分赴四门,增援守城。昆阳百姓素知新军凶残,若是城破,必遭屠戳,因此,全部愿意帮助汉军守城,军民同心,众志成城。号称百万的新军在小小的昆阳城前竟前进不得半步。
新军久战无功,六十三家军吏纷纷向王邑进言,请求大司空采纳纳言将军严尤之计,或弃城一角放汉军出城,或移兵转攻宛城。王邑暴跳如雷,岂肯失了颜面,吼道:“尔等勿须多言,本公发过誓,一定要先屠昆阳,马敲金镫,人唱凯歌,喋血而进。云车不行就挖地道,地下不成,就用冲车撞车撞开城门。大司徒,你亲自督率工兵大队开挖地道,一直挖到昆阳城中。另外,准备打造冲车和撞车,以备攻城之用。”
王寻跟王邑一个心思,这么多天攻不下小小的昆阳城,实在丢够了面子,因此,应声道:“请大司空放心,不管用什么办法,下官一定要攻进城内,把叛贼斩尽杀绝。”
王寻尊令,立即调来专以辅路架桥、安营扎寨为特长的工兵大队,从南北两个方向上,同时开挖地道,士卒锹挖筐运,忙得不亦乐乎,但新军大营距昆阳城内好几公里,又怕被城里的汉军发现,因此进展缓慢。为迷惑汉军,王寻仍派少量部队,佯装攻城。
昆阳城内,王凤、王常见新军攻势突然减缓,猜测王邑、王寻必有阴谋。可是,远望敌营,忙碌一片,都在做攻城的准备,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一晃又是三天过去了。正在忐忑不安,忽然,一名兵卒领着一位老妇走来禀道:“禀成国上公、廷尉大将军,这位老人说她家房后的地下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恐怕有妖孽作怪,特来禀明。”
古时,迷信盛行。王凤、王常心中惊异,王常道:“请成国上公小心守城,在下亲自去看看。”
王凤点头同意,王常带着两名亲兵,由老妇带路,来到老妇房子后面,房后是一个小菜园,有一口专门用来浇水的大水缸。老妇远远一指大水缸,惶然道:“那古怪的声音就是从水缸下发出的。”
两名亲兵慌忙抽出佩刀,护卫在王常左右,王常异常镇定,不慌不忙,走到水缸跟前,弯下腰来,将耳朵贴在水缸边上,仔细倾听。果然听到“嘎吱,嘎吱”像是搅地的声音。联想到这两天新军攻势突然减缓,王常顿然醒悟,冷笑道:“王寻、王邑老贼耍此奸计,本公定让你们好看!”
再说偷挖地道的新军,锹挖筐运,忙活了五六天,好不容易挖通了。可是还没等他们站出地面,守在洞口的汉兵手使大刀,砍瓜切菜似的砍下了新军的脑袋。新军在狭窄的地道里施展不来,汉兵守在洞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多会儿,尸首塞住了地道,再没有新军敢露头,汉军干脆堵死洞口。
天上、地下都行不通,王邑更加暴怒,立即调来刚刚打造好的冲车、撞车,对准昆阳城门、城墙拼命撞击。“轰隆隆”撞击声如同打雷一般,昆阳北门被撞得泥土纷飞,摇摇欲坠。
王常大惊,亲率兵卒,用檑木、沸汁、羽箭抵挡新军的进攻,另派人冒着箭雨,加固城门。新军攻势很猛,汉军伤亡在增加。可是,没有人怯懦退却,依然冒死向前。王常深受感动,振臂高呼道:“弟兄们、父老乡亲们,杀贼报国的时候到了!”
昆阳的百姓素知新军残暴,一旦城破,必遭杀戮,因此全力帮助汉军守城,连妇女和老人也来参战。青壮男子登城参战,妇女、老人送水送饭。昆阳城内军民同心,共御强敌。王寻的冲车、撞车撞碎了,也无济于事,昆阳依然矗立在百万新军面前。
昆阳在激战,宛城也在激战。
刘演督率所部连续攻下宛城外围城邑,使宛城变成了一座孤城,汉军主力遂对宛城展开更加猛烈的攻击。严悦眼见城中粮尽,人人相食,王邑援军又不见踪影,忍不住道:“岑将军,如今宛城已成孤城,势难坚守,大司空、大司徒也无援军来到。为城中百姓着想,还是投降刘演算了。”
岑彭愁眉不展,叹口气道:“我何尝不想为城中百姓寻条生路。可是我死守宛城四个月,阻滞刘演进军的行程,他能饶过我吗?”严悦道:“末将听说刘演为人豁达大度,新野军苏康得其一言归降,保全了性命。将军也可求其一言,若能免死,便降;若不得赦免,便死守到底,与宛城共存亡。”岑彭无奈,道:“权且一试吧!”严悦于是倚着城堞,向攻城的汉军高声喊道:“汉军弟兄们听着,请禀知刘大将军,若能免去死罪,岑将军愿降。”攻城的汉军听见,立即停止攻城,有人飞报刘演。此时,刘演正心急如火,昆阳生死未卜,宛城岑彭又据城死守,十万大军阻于坚城之下,实在太危险了。更始帝刘玄也在后面坐不住,跑到刘演的中军大帐,坐等攻下宛城,准备安都,也好有个喜乐的安乐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