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彭愿降的消息传入中军大帐,刘玄第一个拍案而起,怒道:“这个岑彭,着实可恶,阻滞我大军四个月,害得朕没睡上一个安稳觉,宛城如果投降,谁都可以赦免,就是不能赦免他的死罪!”
帐中诸将,也是个个横眉立目,纷纷附和道:“陛下说得对,岑彭太可恶了!”
“是呀,要把他千刀万剐才解恨呢!”
“眼看守不住了,这时才投降求生,想得美。”
刘演望着怒火冲天的更始帝和诸将,异常平静地向刘玄进谏道:“两相交兵,各为其主,岑彭即为新朝的将军,奉命驻守宛城,尽职困守,也算忠义之士。陛下要振兴汉室,须服人心,彰表忠义。杀岑彭不过泄一时之恨,不如赦免其罪封他官爵,以劝其后。何况,宛城早一日为我所有,也可早一日解昆阳之围,何乐而不为呢?”
刘演一席话说得诸将怒容转变,纷纷点头赞同。更始帝也转怒为喜,道:“大司徒言之有理,朕就准你所请,赦免岑彭死罪,封其为归德侯,归于大司徒麾下。”
“陛下圣明!”
更始帝赦免宛城守军的诏书送到宛城城头,岑彭严悦大喜,立即打开四门,迎接刘演主力汉军入城。岑彭跪倒在刘演马前,羞愧地道:“败军之将,归降来迟,乞请大将军治罪。”
刘演下马,亲手搀扶,笑道:“岑将军何必如此,我皇陛下都已赦免你的罪过,刘某岂敢言君之过。如蒙不弃,请将军暂且委屈归于刘某麾下,日后立功,陛下定有封赏。”
岑彭面露喜色,显然很满意,道:“久闻大司徒慷慨大节,忠义之士,今日得奉鞍前马后,真是岑某之幸。”言毕,引领刘演将帅走进宛城衙署。众人刚刚落座,忽然更始帝的御前太监黄信带着十几个小黄门直人大厅,高叫道:“刘伯升接旨!”
刘演一惊,不知何事,慌忙跪倒接旨,众人也慌忙跪满大厅,只听黄信嗲着嗓子念道:“奉天承命皇帝诏旨:南阳乃龙兴之地,宛城可为复兴汉室之帝都。钦命大司徒刘演清扫街道,装饰宫舍,以备明日吉时迎接朕躬车驾入城定都。钦此!”
刘演大吃一惊,怒形于色。昆阳尚在血战,八千将士生死未卜。本应调集所部立即增援昆阳,怎么可以在这时讲排场,搞什么入城仪式呢。刘玄真是昏庸得可以。
黄信念完圣旨,见他面露怒容,一言不发,冷笑道:“怎么?大司徒难道又要抗旨不遵?可不要为难我们做奴才的。”
刘演强压怒火,沉声道:“请公公放心,刘某接旨就是。”
“那俺家就回去交旨了。走!”黄信脸上灿然一笑,领着一群黄门转身离去。更始帝不顾昆阳得失,却忙着进宛城、安帝都。众人都忿忿不平,岑彭刚刚归降,心有怨忿却不便说。校尉阴识、刘稷忍耐不住。刘稷冲口而出道:“大司徒,昆阳的弟兄们正在血战,咱们要赶快增援他们,不能在宛城耽搁太久。”
“是呀,救兵如救火。迟了,太常偏将军他们就没命了。”阴识也焦急地道。
刘演好像没有两个的说话,声音冰冷地道:“刘稷、阴识听令,马上带人去清扫街道装点宫舍,装备迎接王驾入城。”
刘稷不甘心,叫道:“大哥,难道昆阳弟兄的生死你真的不管了?”
“贤弟放心,我马上去见陛下,请旨分兵增援昆阳。执行命令去吧!”
“末将遵令!”刘稷、阴识这才领命而去。
更始帝行宫,刘玄与朱鲔、陈牧、将军申屠建、李秋等人商议入城事宜。刘玄一心想摆出汉室皇帝的气派,可是皇帝的鸾架、仪仗到底是什么样子,谁也没有见过,争论了半天,也没有结果。朱鲔道:“王莽乱汉政,从成帝时就开始,逐渐破坏汉制,更地名、改官职、换货币、毁宗庙,到现在有三十多年了。汉制破坏殆尽。我等没进过太学,更没演习过,哪里会知道?大司徒曾游学长安,遍读古书,也许知道一些。”
刘玄闻听,忙道:“快,立即派人进城请刘演前来。”
话音未落,一个小黄门跑进来,禀道:“启奏陛下,大司徒刘伯升前来见驾,正在门外候音。”
刘玄高兴地道:“他来的真是时候,快快宣进!”
小黄门忙跑出去,没多会儿,刘演走进厅内,给更始帝跪行大礼。
“臣刘伯升叩见吾皇陛下。”
刘玄笑道:“大司徒,朕正要召见你,没想到你就来了。快快请起,朕有话问你。”
刘演起身,在旁边站着,躬身问道:“不知陛下有何事召见为臣?”
“是这样,宛城既得,朕想就将宛城作为复兴汉室之帝都。可是朕作为复兴汉室之君,怎也不能如山野草寇一般草草入城?无奈众臣皆不知汉帝礼仪。大司徒曾游学长安,学识渊博,想必知道一些。”
刘演闻听,像是吞进一只苍蝇一般恶心。心中笑道,如此怯懦无能之辈,也敢自诩为复兴汉室之君。若不是绿林草寇一力推举,九五之尊的位子怎么能轮到你来坐。苍天无眼,让中兴汉室又多一份磨难。
可是,恶心归恶心。眼下君臣名分已定,刘演还不能不把更始帝当回事,便故作惭愧地笑道:“臣不才,虽然曾游学长安,却徒有其名。至于汉室典章礼仪,更是一无所知。不过,臣弟太常偏将军刘秀也曾游学长安,遍读古书,对于典章礼仪,知之甚详。如果有他在,陛下就不必忧虑了。”
刘玄连连摇头。
“太常偏将军远在昆阳,远水解不了近渴。”
刘演乘机进谏道:“臣愿督率所部,前往增援,以解昆阳之围。请陛下降旨。”
“不可!”
更始帝尚未开口,群臣中一向警觉的朱鲔抢先开口道:“陛下,宛城虽然为我所得。可是,王邑、王寻百万大军随时可以兵临城下。宛城既为汉室帝都,应确保安全。千万不可分兵。昆阳弹丸,得失于大局无碍,陛下应全力保证宛城的安全。”
更始帝也觉察到刘演在打着套子让自己钻,登时恼怒起来,阴着脸道:“大司徒,朕命你在宛城清扫街道、装饰宫舍,准备明日迎接朕躬入城。你不留城里,急着来见朕,就是要请旨分兵增援昆阳么?”
刘演慌忙跪下,回答道:“为臣知罪。眼下昆阳正值千钧一发之机,八千将士的性命危在旦夕。陛下应该让臣督率主力增援昆阳。里应外合,王寻、王邑可破,昆阳之围可解。到那时,鞭敲金铿响,齐唱凯歌还,陛下凯旋入城,何等的威武?何等的尊贵?陛下为什么不降旨呢?”
更始帝涨红了脸,一时无语。朱鲔见状,上前斥道:“大司徒,陛下命你在宛城整修宫室,你却跑来请旨增援昆阳,这是抗旨不遵。前次,陛下命你增援昆阳,你自作主张,不去增援。请问你眼里还有没有陛下?”刘演大怒,反驳道:“朱大司马难道不知用兵之道,时势不同,决策当然不同。如今宛城已为我所得,为什么不分兵增援昆阳!”
朱鲔的话,意在挑起更始帝对刘演的不满,果然,刘玄怒道:“刘伯升,你屡次抗旨不遵,心中还有朕这个皇帝么?朕明白告诉你,不准你分兵增援昆阳。朕要进宛城,定帝都,封赏将士。你不许离开半步,若敢抗旨不遵,休怪朕不讲情面。”
“那昆阳的将士们怎么办?”
“昆阳事小,宛城事大,确保宛城安全要紧。”
刘演默默无言,躬身退出。
朱鲔见刘演退出,进言道:“刘伯升自恃功高,目无尊上,屡屡抗旨不遵,陛下为何不治他的罪?”刘玄被说到痛处。自小他就敬畏刘演,被立为汉帝后,虽说位尊九五,可是对于作为自己臣子的刘演还是有一种畏惧心理。今天为维护自己的尊严,算是大着胆子训斥了刘演一顿。可是这种心态哪能让朱鲔看出来,于是,强作大度,道:“大司徒为我宗室,劳苦功高,朕岂能与他计一日之短长。”
朱鲔冷笑道:“陛下固然有容人之量,可那刘伯升内心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陈牧早呆不住了,忍不住问道:“陛下,没人懂汉室礼仪,怎么举行入城仪式呢?”
“算了吧,马马虎虎进城再说。”刘玄垂头丧气地道。
刘演无精打采赶回宛城,刘稷一看就知道请旨无望,怒气冲冲地道:“刘玄不顾昆阳将士生死,混蛋皇帝一个,就凭他能复兴汉室么?大哥,不如我们拥立你为汉帝,拉一支人马出去。一定可以打到长安杀了王莽,灭掉新朝,恢复我汉室天下。”
刘演慌忙捂住他的嘴道:“贤弟千万不可胡说。如今天下思汉,刘玄称汉帝,正和人心。我若擅自离去,便是叛逆,天下共讨之。死无葬身之地啊!”
刘稷气得直跺脚。
“这么说,文叔他们没得救了。”
刘演仰天长叹道:“三弟好自为之吧,但愿苍天能保佑他。”
宛城更始帝封赏有功将士,庆贺胜利。昆阳,鏖战正酣。王邑、王寻改变战术,云车、地道、撞车并用,新军天上、地下潮水般向昆阳扑来,汉军将士与昆阳百姓拼死固守,战斗空前的惨烈。
他们一行人首先来到定陵。定陵守将谢躬听明来意后,虽然对刘秀兄弟一向钦佩有加,但还是很迟疑。没有更始皇帝的圣旨,自己怎么敢擅自调兵?并且谢躬知道更始皇帝、王凤和刘秀兄弟之间的微妙关系。若是自己听从了刘秀的话,把兵权交给他,让刘秀把兵马拉走。将来王凤肯定要把自己当成刘秀方面的人,他抓住这个把柄,说你犯法,说你目无君上,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见谢躬迟疑,刘秀并没工夫琢磨他心里想什么,耐着性子解释说:“谢将军,此刻军情紧急,王莽四十万大军将昆阳包围,而宛城正处于激战之中,两头谁也照顾不了谁。我们现在只有取得外援,内外夹击,才有成功的希望。这种时候,哪有时间去请圣旨?非常时期,就应该做出非常的事情来。如果还要墨守成规,按规章办事,只怕到时昆阳被破,宛城兵败,你我性命都难保。即使咱们侥幸逃脱了新军追杀,在朝廷那边,能放过咱们吗?所以说,咱们目前情况是,一步不慎,不是叫新军戕害,就是让自家朝廷处死。如果能决然发兵,等大功告成,即使有点过错,也可以原谅。王凤王将军现在就困在昆阳城中,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给皇上说清楚原委,自然没咱们的事情。孰重孰轻,谢将军应该还是能分得清的。”
“哎,对,对,真是这个理儿。刘将军所言极是,在下糊涂,谢躬愿听从刘将军吩咐。”谢躬听刘秀前前后后分析一番,滴水不漏,确实是这个道理。现在自己处在夹缝中间,一下不小心,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特别是王凤还在昆阳城中,这点他当然知道,还是顺应了人家省事。于是谢躬赶忙说道,额头都急出了汗。
把这路兵马敲定后,众人不敢浪费时间,在定陵匆匆吃两碗饭,稍作休息后,刘秀率领定陵的兵马赶忙驰往郾城。
“将军,此刻昆阳有难,王莽大军包围昆阳。这个自然不消说。目前军情紧急,定陵守将已同意出兵援助,兵马都已经带来,但力量仍显单薄,请将军速调兵随我前行,以便尽早解昆阳之围。”进得城来,刘秀见到郾城守将王孝天,顾不上客套,三言两语,直奔主题。
“好……这个,这个嘛,末将明白,请刘将军先在客堂稍微歇息片刻,咱们随后再商量!”郾城守将王孝天热情地把刘秀等人迎在客厅,听刘秀说完,满脸堆笑,看不出其到底要怎么样。不过刘秀明白,像这样的人,大都是骑墙之辈。他们想立功受赏,想升官发财,但又害怕冒风险,遇事唯唯诺诺,若不给他点压力,他是轻易不愿舍弃本钱的。
“王将军,歇息倒不必了,我们要急着出发去解救昆阳。你若是发兵,我们这就带走。若不愿意,也不勉强。横竖王凤大人在昆阳城里,性命危在旦夕,他曾点名让你郾城派兵援助。你不愿意也好说,我回头禀报王大人就是!”刘秀一脸严肃,站起身来做出欲走的架势。
“哎,哎,别,别走,末将不是这个意思。”王孝天忽然着急起来,起身拉住刘秀。王凤和更始皇帝是什么关系,王孝天身为大将,自然是心知肚明。与其说更始皇帝就是王凤等人给推上宝座去的,倒不如说王凤等人就是实际上的皇帝更为合适。得罪了这样的人,能有自己的好日子过?若是自己不发兵,昆阳城被新军攻破,王凤等人都死掉了,那还好说。若是他侥幸活着回来,自己……王孝天不敢大意,立刻吆喝着让集合队伍,要他们跟随刘将军去解救昆阳之围。
刘秀在心里暗暗一笑,随即忽然一阵心酸。想当初在舂陵,他们刘家兄弟在大哥刘演率领下,为复兴汉室解救百姓,树起起兵大旗,何等爽快。后来接连取得胜利,力量从小到大,虽然失去了许多亲人,但能换来一片锦绣江山,他们虽死也会感到欣慰。可惜磕磕绊绊地走到今天,却出现了这么多难以预料的变故!现在自己竟然不得不打着别人的旗号来为大汉江山办事!唉,可悲啊!同时,刘秀心里也开始感到疑惑,还远未打下江山之际,内部就这样勾心斗角拉帮结派,为了名利争得不亦乐乎,这江山能打得下来吗?纵使打下来了,推翻了王莽,换上个王凤之流,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这些也只是在一念之间,他还没时间静下心来思索。此刻他感到自己就如套进车架里的驴子,只能被动地往前走了。至于将来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情形,只有走着再看了。不管怎么说,原先想搬的援军很顺利地搬来,而且也只有这些可搬。刘秀毫不耽误,先率千骑兵马从郾城出发,直奔昆阳,其余部队随后赶到。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人人都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一件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发生了。入夜的天幕下群星闪烁,空旷而辽远,漠视着人世间的铁血苦难。忽然,两颗寒光逼人的星星不知从哪里斜飞下来,转瞬变作通红,似乎带着一声尖利的哨响,滑落到不远处新军中军大帐的上空消失了。
“啊,流星,这么大?!”王邑惊疑地瞪大眼睛,他在宫里这么多年,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关于天象和人事之间关系的传闻听的多了,也深信不疑。他忽然记起曾听一个给皇上献谶语的方士说过几句带韵的话,天星对人事,一星一预示。不惧星高远,但怕星流失。两军交战时,流星主帅亡。
流星主帅亡?他娘的,还是两颗,我和王寻都有份儿!王邑惊恐地闪过一个念头,本能地倒退几步。正好有支流箭飞来,从耳旁擦过,王邑更是出了一头冷汗。月黑风高,乱糟糟的,火把又照不清楚,别说让流箭误伤着,就是新军中哪个心怀叵测的将校或兵士,趁乱给你一刀,也照样要命!若是自己不亲自在跟前看着昆阳城破,将来给皇上的表功奏章里,未免要使自己的功劳逊色许多。他娘的,死水里的老鳖,他还能跑哪儿去,明天一早,照样大破昆阳城!就让贼兵多活一夜,有什么打紧?
飞快地盘算一下,王邑直起腰身大声下令:“停止进攻,留下小部分兵丁在这里看住,其余兵将,撤回营寨,明日一早,杀进昆阳城去!”
大家虽然不理解建功心切的主帅何以忽然变了主意,但不让拼命了,人人都高兴,立刻答应一声,呼哨着撤了回去。
已经准备着城破拼杀一场尔后壮烈死去的汉军,对新军突然的举动莫名其妙,但不管怎么说,又熬过了一劫。王常趁这个空儿,招呼大家赶紧把缺口用石头砖块给塞住,仓促间整治得很粗糙,但有个遮挡,总比没有强。大家略微松一口气的同时,情不自禁地想,明天呢,明天的现在,自己仍是个大活人,还是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一想到这些,人人不寒而栗。
一个骚动不安的夜晚终于艰难度过。然而奇怪的是,时辰已经过了辰时,夜色似乎仍沉沉地不肯退去。王邑很是奇怪,站在大帐内仰脖子观察半晌,才恍然大悟,不知什么时候,起了漫天大雾,雾气奇怪地浓重,几乎是对面看不见人影。“他娘的,什么鬼天气,这仗还怎么打?”王邑嘟囔一句。
王寻跟在身后,安慰似的对王邑说:“司空不必担心,横竖昆阳已经把握在咱们手中,迟一天早一天也没什么打紧。我看这天气也是上天格外照顾,看咱们连日劳累,让咱们大功告成前先休养一下,以便进城后拿那帮贼兵贼将好好出口气。走,皇上御赐的宫廷酒一直没机会喝,正好趁这个机会品一品,大醉不得,但微醺也甚好。”
就在这浓重的雾气中,昆阳东南方向的官道上,马蹄声疾如密雨,一队不长不短的骑兵正闷着头往前拼命赶路。刘秀一马当先,眼光费力地搜索着道路两旁的树梢,不使人马斜冲到路外边去。
“诸位兄弟,据我估计,昆阳城已经近在眼前了,大家再加把劲,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刘秀大喊一嗓子,声音在浓雾里回荡,给别人也给自己打气。这次突围搬兵,从定陵和郾城共搬来近万人的兵马,走不多远,刘秀就发现大队人马骑兵步兵混杂在一起,行动相当缓慢,照这样下去,只怕走到半路时昆阳就得陷落。“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智。”急切间刘秀脑海中闪过不知从哪本兵书里看来的一句话,立刻传下令去,自己为先锋,率领千余骑兵,日夜兼程往昆阳方向赶,其余的步兵尽量走快点,能走多快走多快。即使是这样,刘秀粗略算计一下,离王邑的新军围困昆阳,也有一个月了。
“今天是五月底了吧?”在马背上抖动缰绳,刘秀身子上下颠簸着问身旁的邓晨。
“六月初一,六月里有这样的大雾,真是少见。”邓晨气喘吁吁地回答。
“河南一带连续几年干旱,现在气候潮湿了些,有雾并不奇怪。”刘秀忽然放慢一点速度,若有所思地说,“昨天夜里赶路时,我注意到太阳周围白云缭绕,日落时分晚霞很浓。有本书叫《俗语集成》,里面有句话叫‘云下日光,明日有雨;午后日晕,飞沙走石’,又提到一句,说是‘日没胭脂红,无雨必有风’。当时我就知道今天的天气好不了,依我看,这浓雾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一会儿必然会消散许多,但随着雾气的消散,可能有狂风骤起,飞沙走石。我们人少,正好利用风沙威势,打新军一个措手不及。大家赶快些!”说着挥动马鞭,加快速度向前冲去。
“文叔真不愧是太学生,不但诗书礼仪学得精,天文地理样样都拿手,难得,难得!”邓晨啧啧赞叹。但刘秀已经跑出很远,没有听见。
正如刘秀所预料的,太阳升到头顶时,雾气渐渐开始消散。虽然仍是百步之外尚看不清楚,但心急火燎的王邑已经按捺不住,粗脖子红脸地从营帐跑出来,满嘴喷着酒气:“好啦,能看清楚贼兵的脑袋啦,快些给我攻城,杀进去,不论男女,统统宰了!他奶奶的,阎王要你今日死,哪能明天还喘气?快,攻城!”
号令传下,诸将校不敢怠慢,立刻带了自己的队伍就要出动。就在这时,有哨兵跑来禀报:“司空大人,东南方向,有一支骑兵正向这边赶来,看样子是汉军!”
“噢?”王邑一愣,“莫非宛城已经被他们攻下,移师来援助昆阳了?!人数有多少?”
“雾气太大,看不十分清楚,根据队伍长短,大概有千余人!”
“什么,千余人?”王邑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似的哈哈大笑,“我知道了,这一定是先前逃出去的搬了救兵来。哼,真他娘的将熊熊一窝,更始皇帝是个呆子,手下兵将也没一个聪明的,他也不瞧瞧,我新军是干什么来的,千把人也叫救兵?!”
王寻也附和着发笑,挥手对众人说:“别管他,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至于那些所谓的救兵,只消中军犬营内剩余的几千人马,就足以让他们命归黄泉了!”
“司徒说得对,区区千把人马,还算个事情,你们快去攻城!”王邑摇摆着毛烘烘的大手,趾高气扬地大嚷。
“可是,王将军……”有将校犹豫着说一句,“听说上次领头出城搬救兵的人是刘演的弟弟刘秀,他们刘家兄弟非同寻常,还是小心为妙。不如多派些兵力,主动出击,在路口截住他们,叫他们影响不到城下军营……”
“什么非同寻常,说来说去还不是个贼?!贼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贼,若真有本事,更始皇帝就该轮到他们刘家兄弟,结果弄出个呆子刘玄,这也叫有本事?我看他们,就像京城谚语说的,豆芽长得再高,也是小菜一碟!你们快去攻城,莫在这里耽搁时间!”王邑不耐烦地嚷叫着,大家再没人吭声,纷纷散去。就是严尤,也张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
雾气越来越淡,已经能远远望见新军营寨了,高高低低连绵着不见尽头,仿佛庞然大物一般,相比之下,他们这千余人的队伍就很是渺小了。刘秀知道,眼前面临的是一场硬仗,一场以少胜多玄之又玄的恶战。要想制服强敌,首先必须激励走将士的勇气。
不等众人看清前边的新军阵营,刘秀轮起大刀,猛地抖动马缰,高喊一声:“新军已经是强弩之末,经不起折腾了,快杀呀!”随着喊声,跨下青骊马利箭一般地弹射出去。后边众人来不及观察周围形势,急忙紧随其后。
转瞬已经闯进新军大营中。大营中的新军并没接到有敌军来袭击的消息,懵懂间被杀得七零八散,弄不清突然冒出来的汉军有多少兵力,只顾了四下逃窜,根本想不到抵抗。刘秀立马横刀,在敌阵中往来冲杀,左劈右砍,顷刻间几十颗人头滚落地下。
跟随在后边的众人从没见过刘秀如此勇猛。在他们心目中,这个年轻人一向文质彬彬,举手投足充溢着儒雅气息,没想到今天却如同从山上冲下来的猛虎,见人便砍,逢敌就杀,青骊马旋风一样卷过的地方,狼藉一片,血肉模糊。大家无不啧啧赞叹地交口议论几句,有人大发感慨:“刘文叔将军平日里和敌军对阵,总是小心翼翼,似乎很是怯敌。现在我明白了,以前那都是小敌,小敌容易立功,文叔就让绐咱们。现在面临大敌,危险最大,文叔这才显露出本色,冲到最前边。看来人人都说文叔仁厚,果然不假!”
另有人大喊:“别说了,这就是英雄本色!来,咱们全力助文叔将军一把,杀他个痛快!”说着催动战马大家一拥而上,在人山人海中杀开一条血路。
很快来到新军阵营中心。本来以为千余人的兵力,在大营外围就会被吃掉。没料到他们竟然冲了进来,而且来得这么快。王邑和王寻都暗吃一惊,但谁也没说出口。面对汹汹而来的汉军,王邑害怕扰乱了整个大营的阵脚,只好下令大部队暂且往后退却。谁知这一退却,却给人造成一种错觉,无论是新军还是刘秀带领的汉军,都以为新军败了。不明就里的新军顿时惊慌一片,奉命退却的新军转身猛跑,阵脚反而真的开始大乱。
刘秀如何肯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趁势高喊:“兄弟们,新军败了,他们并没多少实力,快杀呀!”青骊马咴咴地喷着热气,向敌军纵深营寨冲杀而去。马蹄扬起处,新军惨叫着倒下一片。
冲杀半晌,汉军千余骑兵已经站稳了脚跟,在新军中军大营附近和王邑精锐部队对峙。有人提出:“文叔将军,兵贵一鼓作气,趁咱们现在士气正旺,赶紧杀进城去,救出昆阳城内的弟兄。即便城内人马太弱,杀不出来,和他们共同坚守,等待后续援军也是个办法。”
刘秀把大刀横放在马鞍上,活动一下酸困的胳膊,看看对面小山包一样的敌军阵营,沉吟片刻,忽然决断地说:“这样不好,无论是杀进城去引导着他们杀出来,放弃昆阳,还是和城内的兄弟一起坚守,对新军都构不成太大损失。他们以后还有足够的力量去援救宛城,对我们在宛城的汉军主力极为不利。咱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要尽可能多地消灭新军,让他们没有余力再和宛城方面相呼应。”
“刘将军,那,你说该怎么办,我们听你的!”一场拼杀下来,许多人对刘秀已经心服口服,不假思索地高声应和。
“方才我已经想好了,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咱们无须进城,就在这里驻扎下来,等后边的步兵赶到,也是一支很大的力量。咱们往来冲杀,使劲增大他们的伤亡,让新军攻昆阳攻不下,走宛城又走不脱,像野兽一样给困在这里。”刘秀目光灼灼地看着围拢在自己身边的这些剽悍骑兵,满怀信心。
安顿下来以后,后边的步兵陆续赶到,虽然人数还是很少,但个个精神抖擞,比起委靡的新军阵营来,自有另一番气象。刘秀精神更为振奋,为了进一步鼓舞士气,扰乱新军人心,他灵机一动,爬在用石板搭起来的矮桌上,草草写成一封信。在信中,刘秀告诉城内的汉军将领,说汉军主力此刻已经攻下了宛城,宛城新军全军覆没,现在汉军主力正移师北上,不久就可赶到昆阳,到时候里应外合,一定要把王邑的新军给全部消灭。
信写好后,刘秀让邓晨单枪匹马前去闯营送信,并特意嘱咐,送信只需送到半路,然后假装慌乱,把信失落在新军手里,能让新军看到此信,你就完成了任务。邓晨虽然不十分清楚刘秀用意,但知道其中必有道理,立刻欣然答应。他横戈跃马,连冲过几座新军大营,直杀得汗透衣甲,作出精疲力竭的样子,拨马返回。掉转马头的时候,腰间掉下一个竹筒,邓晨故作没看见,呼啸着冲了回来。
新军兵卒捡到竹筒,发现里面塞了封帛书,知道一定写的是军情,都急于了解眼下形势到底怎样,也顾不上军规,争先恐后地抢着看。许多人看过后,才急忙送到王邑和王寻手中。两人看罢刘秀的亲笔信,冲天傲气顿时低落许多。“王将军,咱们一直把主要精力放在小小昆阳城上,结果把宛城给丧掉了。是不是有点大缸里打翻了油,沿路上拾芝麻的意思?太因小失大了吧?”沉默半晌,王寻才小心翼翼地说。
王邑没有吭声,这和他自带兵出朝以来粗暴的脾性很是反常。大帐外人声鼎沸,一传十十传百,大部分新军已经知道宛城失守汉军主力正冲杀过来的消息,吵吵嚷嚷着要放弃这里无谓的攻杀,西退潼关,返回长安去。王邑不敢再耽搁,立刻命令,加强东南方向上的兵力,让王寻亲自出马,在昆阳城西背靠滍川列出战阵,准备和汉军决一高下。
从新军一系列动向中,刘秀知道,王邑已经中了自己的调虎离山之计,他马上做出反应,和诸多将领商议后,采取迂回战术,组织起三千人的敢死队来打前锋。准备妥当后,刘秀命令大队人马击鼓呐喊,佯装要大举进攻的样子,自己则率领彭死队刀锥一般锐利地直刺入新军大营的深处。他们提前商定好,一旦敢死队突袭成功,大队人马就立刻从正面出击,两方面结合,大量杀伤新军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