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审美教育书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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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审美教育书简(1795年)(7)

感性冲动的对象,用一个普通的概念来表述,就是最广义的生活;这个概念指一切物质存在和一切直接呈现于感官的东西。形式冲动的对象,用一个普通的概念来表述,就是既有本义又有引申义的形象,这个概念包括事物的一切形式特性以及事物对思维力的一切关系。游戏冲动的对象,用一种普通的概括来表示,可以叫做活的形象;这个概念用以表示现象的一切审美特性,总而言之,用以表示在最广的意义上称为美的那种东西。

通过这种解释,如果这种解释可能成立的话,那么,美既不扩张到有生命的东西的全部领域,也不只是禁锢在这个领域之内。一块大理石,尽管它是无生命的,而且永远是无生命的,仍然可以由建筑师和雕刻家在它上面创造出活的形象;一个人,尽管他活着,也有形象,但并不因此就始终是活的形象。要成为活的形象,就需要他的形象就是生命,而他的生命就是形象。在我们仅仅思考他的形象时,他的形象是无生命的,仅仅是纯粹的抽象;在我们仅仅感觉他的生命时,他的生命是无形象的,仅仅是纯粹的印象。只有当他的形式在我们的感觉里活着,而他的生命在我们的知性中取得形式时,他才是活的形象,而且不管什么地方,只要我们判断他是美的,情况总是这样。

我们能够指明在其结合中产生美的那些要素,但是由此还没有说明美的形成过程,因为要说明美的形成过程,就需要理解那种结合本身,而这种统一,正如在有限事物与无限事物之间的一切相互作用一样,是我们永远无法探明究竟的。理性出于先验的理由提出要求:在形式冲动和质料冲动之间应该有一个集合体,这就是游戏冲动,因为只有实在与形式的统一,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统一,受动与自由的统一,才会使人性的概念完满实现。理性必须提出这种要求,因为它就是理性———因为按照它的本质它极力要求完满实现和排除一切限制;但是,这一种或那一种冲动的任何单独的活动都不能使人性完满实现,都要在人性中建立一种界限。因此,只要理性作出裁决:应该有人性存在,那么它也就由此也提出了这样的法则:应该有美存在。经验可以回答我们,是否有美存在,而且只要经验启发我们,我们就会知道,是否有人性存在。但是,美怎样才能存在,人性怎样才能存在,这不论是理性还是经验都不能给我们说明。

我们知道,人既不仅仅是物质,也不仅仅是精神。因此,美,作为人的人性的完满实现,既不可能只是纯粹的生活,就像那些敏感的观察家所主张的那样,他们过于死板地依靠经验的证据,而时代的审美趣味很乐于把美降低到生活上;美也不可能只是纯粹的形象,就像过于脱离经验的爱好思辨的智者哲人以及在解释美时过于被艺术的需要所指引的爱好哲学思考的艺术家们所判断的那样[18]。美是两种冲动的共同对象,也就是游戏冲动的对象。语言的用法完全证明这个名称是正确的,语言通常用“游戏”这个词来表示一切在主体和客体方面都不是偶然的,而无论从外在方面还是从内在方面都不受强制的东西。因为心灵在直观美的东西时正处在法则与需要之间的一个恰到好处的中间位置,所以,正因为它分身于二者之间,它也就不仅摆脱了法则的强制,而且还摆脱了需要的强制。质料冲动和形式冲动都认为它们自己的要求是严肃的,因为在认识时,前者与事物的现实性有关,后者与事物的必然性有关;因为在行动时,前者以维持生命为目标,后者以维护尊严为目标,因而二者都以真实和完善为目标。但是,一旦尊严介入了,生命就变得无关紧要,而只要爱好在吸引,义务就不再强制;同样,一旦事物的现实性即质料的真实性,同形式的真实性即必然性的法则相会合,心灵就会比较自由地、平静地接受事物的现实性即质料的真实性,而只要直接的直观能够伴随着抽象,心灵就不会再由于抽象而感到紧张。总而言之,当心灵与观念相结合时,一切现实的东西都失去了它的严肃性,因为它变小了;当心灵与感觉相会合时,必然的东西就抛弃了它的严肃性,因为它变轻了。

但是,您也许早就想要反驳我,把美当做纯粹的游戏,这岂不是贬低美,岂不是把美同那些向来就具有游戏这个名称的轻浮对象等量齐观了吗? 美应该被视为文化的工具,然而现在被限定为纯粹的游戏,这不是与美的理性概念和美的尊严相矛盾吗? 游戏可以与排除一切审美趣味同时存在,如今却把游戏仅仅限定在美上,这不是与游戏的经验概念相矛盾吗?

我们知道,在人的一切状态中,正是游戏而且只有游戏才使人成为完整的人,使人的双重本性一下子发挥出来,知道了这些以后,那么究竟什么是纯粹的游戏呢? 您按照您的事物观念称为限制的东西,按照我已经用证据加以证明的事物观念,我却要称之为扩展。因此,我要完全反过来说:人与令人愉快的东西,善的东西,完善的东西在一起仅仅感到严肃,然而他却同美游戏。当然,我们在这里不应该想到那种在现实生活中进行的、通常只是以非常物质化的对象为目标的游戏,但是,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寻找这里所谈的美也会是枉费心机。现实存在的美同现实存在的游戏冲动是等值相称的,但是,由于理性所提出的美的理想,一种游戏冲动的理想也就被提出来了,人必须在他的一切游戏中把这种游戏冲动的理想显现出来。

如果有人在一个人满足自己的游戏冲动的道路上去寻求这个人的美的理想,那他是绝不会错的。希腊各民族在奥林匹亚竞赛游戏中进行力量、速度、灵巧的非流血比赛以及更高尚的才能角逐较量而感到欢欣,而罗马民族却对一个被杀死的格斗士或者他的利比亚对手的生死搏斗感到兴奋;我们由这唯一的特征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我们必定不在罗马而在希腊去寻求爱神维纳斯、天后朱诺、日神阿波罗的理想形象[19]。但是,理性现在说:美的事物不应该是纯粹的生活,也不应该是纯粹的形象,而应该是活的形象,这就是说,美存在着,因为美给人规定了绝对的形式性与绝对的实在性这双重法则。因此,理性又作出了裁决:人应该同美仅仅进行游戏,人也应该仅仅同美进行游戏。

终究会有那么一次最后说出这样的话:只有当人是完整意义上的人时,他才游戏;而只有当人在游戏时,他才是完整的人。这个原理此刻看来也许有些似是而非,不过,只要我们一把这个原理运用到义务和命运的双重严肃上去,它就会获得巨大而深刻的意义。我可以向您担保,这个原理将支撑起审美艺术和更为艰难的生活艺术的整个大厦。然而,这个原理也只有在科学中才令人感到意外,而在艺术中以及在最高贵的艺术大师———希腊人的感情中,它早已存在并起着作用,只不过希腊人把在地上应该实现的事情移到奥林匹斯山上罢了。以这一原理的真理为指南,希腊人不仅让严肃和劳作,而且让无聊的快乐都从幸福的群神的额头上消失,而严肃和劳作使凡人的面颊布满皱纹,无聊的快乐则使空虚的脸庞露出光泽;他们使永远知足的诸神摆脱任何目的、任何义务、任何忧虑的枷锁,并把闲逸和淡泊当做神性状态的令人羡慕的命运,而命运只是为了最自由和最崇高的存在而用的一个更合人性的名称。不仅自然法则的物质强制,而且道德法则的精神强制,都消失在希腊人关于必然性的更高概念之中了,这个概念同时包括两个世界,而希腊人的真正自由恰恰就是来自这两个世界的必然性的统一。在这种精神鼓舞下,希腊人从他们理想的面部表情中,与爱好一起同时也抹掉了意志的一切痕迹,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使两者都变得无法辨认,因为他们懂得把两者在最内在的联系中结合起来。卢多维希宫朱诺雕像的那张美妙绝伦的脸要向我们倾诉的,既不是秀美,也不是尊严,不是两者中的一个,因为它同时是两者。在女神要求我们崇敬的时刻,神仙般的女人又点燃了我们的爱;但是,当我们沉浸于天上的娇媚时,天上的自满自足精神又把我们吓退回去了。这个完整的形象就静息和居住在她自身之中,她是一个完全统一的创造物,仿佛是在空间的彼岸,没有退让,没有反抗;这里没有与各种力量抗争的力量,也没有瞬间性可以侵入的空隙。我们一方面不由自主地被女性的优美所感动,所吸引,另一方面又由于神的尊严而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我们就同时处于最平静和最激动的状态之中,也就会产生那种奇异的感触,对于这种感触,知性没有概念,语言没有名称可以表达。

第十六封信

我们已经看到,美是从两种对立冲动的相互作用中、从两种对立原则的结合中产生的,因而美的最高理想必须在实在和形式的尽可能完善的结合和平衡中去寻找。但是,这种平衡永远只是观念,在现实中绝对不可能完全达到。在现实中,总是一个因素超过另一个因素而占优势,而经验所能达到的最高状况,就是在两种原则之间摇摆,时而实在占优势,时而形式占优势。因此,观念中的美永远只是一种不可分割的、独一无二的美,因为只可能有唯一的一种平衡;相反,经验中的美却永远是一种双重性的美,因为在摇摆时可以以双重方式,即从这一边和从那一边,打破平衡。

我在前面的一封信中[20]已经提到,而且从迄今为止的论述的联系中也可以以严格的必然性得出结论,可以期待美同时产生松弛作用和紧张作用:松弛作用就是要使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都停留在自己的界限之内,紧张作用就是要使二者都保持自己的力量。但是,美的这两种作用方式,按照观念从根本上来说应该只是一种方式。美应该起松弛作用,是因为它使两种本性同样地紧张起来;而美应该起紧张作用,是因为它使两种本性同样地松弛下来。这一点从相互作用的概念中就可推论出来,根据这个概念,两个部分必然同时互为条件,又彼此制约,而它们最纯粹的产物就是美。但是,经验没有给我们提供这样完美地相互作用的例证,而是随时都或多或少地在这里以一方的优势造成另一方的不足,以一方的不足造成另一方的优势。因此,在理想美当中仅仅由想象区别开来的东西,在经验美当中就是根据存在而区别开来的。理想美,虽然是不可分割的、单纯的,但是在不同的关系中显示出柔软的特性和刚毅的特性,而在经验中就有柔软的美和刚毅的美。情况就是这样,而且在把绝对事物置于时间的界限之中,并应使理性观念在人性中实现的一切情况下,都将是如此。所以,反思的人就在心里思索美德、真理、幸福,而行动的人则仅仅实行美德之事,仅仅把握真理之物,仅仅享受幸福日子。把后一种人引导回到前一种人,即以伦理道德代替举止规矩、以认识代替知识、以内心幸福代替幸福生活,这是身体教育和道德教育的职责;使许许多多美都变成一个美,这是审美教育的任务。

刚毅的美并不能防止人有某些粗野与冷酷的残余,正如柔软的美不能防备人有某种程度的软弱和衰竭一样。因为前者的作用是使心灵既从自然上又从道德上紧张起来,并增加它的反弹力,所以就很容易发生这样的情况,即气质和性格的反抗减弱了对印象的接受性,使比较温柔的人性也受到了只应针对粗野本性的压制,而粗野本性也分享了只有自由的人格才应有的力量;因此,在力量和丰满的时代,人们发现观念的真正伟大与庞大和离奇结合在一起,还发现信念的崇高与激情的最骇人的爆发结合在一起;因此,在规则和形式的时代,人们发现自然(本性)同样经常既受压制又受控制,同样经常既被凌辱又被超越。因为柔软的美的作用是在道德方面与自然方面使心灵松弛,所以同样很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况,即感觉的能力随着欲望的暴力一起被窒息,性格也分担了只应针对激情的力量消耗;因此,在所谓的文雅化的时代,人们常常看到,柔和蜕化为软弱,显豁蜕化为浅薄,准确蜕化为空洞,自由蜕化为任性,轻快蜕化为轻浮,冷静蜕化为冷漠,而最可鄙的漫画与最美好的人性紧挨在一起。对于不是处在质料的强制中就是处在形式的强制中的人来说,柔软的美是一种需要,因为他在开始感受到和谐与优美之前,早已被伟大与力量感动了。对于受到审美趣味宽容的人来说,刚毅的美是一种需要,因为他在文雅的状态中太喜欢忽略他从粗野状态中带来的力量。

现在,我相信,人们在判断美的影响和评价审美文化时通常所遇到的那种矛盾,已经得到了解释和回答。只要人们想到,经验中有一种双重的美,美的整个类的这两个部分所坚持的,只是各自以自己的特殊方式能够证明的东西,那么这个矛盾就被人们解释了。只要人们区分开与双重的美相适应的人性的双重需要,那么这个矛盾也就被人们消除了。因此,只要这两部分彼此了解,它们在思想中是哪一种美、是哪一种形式的人性,两部分就可以有存在的权利。

因此,在我下面的研究中,我将把自然在与人的审美关系中所选择的道路,也当做我自己的道路,并从美的各个种提高到美的类的概念。我将检验柔软的美对紧张的人起的作用,还将检验刚毅的美对松弛的人起的作用,为的是最后使美的两个对立的种消融在理想美的统一体之中,正如人性的那两种对立的形式也消融在理想人的统一体之中。

第十七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