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延医诊治及时,医术高明,抓得紧,对症候,也许子孙及弟子们强养得好,也许寿数未尽,也许上天赋予他的使命尚未完成,也许上述原因都有,半月之后,孟子的病情迅速好转,体质在一天天地恢复。
那还是当孟子的病体刚有转机的时候,一天中午,他孩子似的迫不及待地命孟仲子与万章为其沐浴更衣,第二天五鼓刚响,他便起了床,令孟为之梳洗,态度是那样的认真,一丝不苟;仪态是那样的庄重,像一个虔诚的教徒;服饰是那样的考究,不肯有丝毫的迁就与马虎,似一个修饰打扮、就要上轿出嫁的姑娘。孟子的这一举动颇为反常,这在他的一生中不曾有过,谁也不知道他这是要去干什么,家人和弟子们见了都十分不安,有的甚至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很可能是回光返照,需要抓紧为夫子料理后事。直到过了卯时,一切修饰准备妥贴停当,即将出发的时候,他才告诉大家,今天去参观子思书院。原来如此,子孙和弟子们一颗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是多数人疑惑不解,孟子素来坦诚磊落,欲干什么事总是与大家商议,事先通知弟子们,以便做好充分的准备。今日却为何要这般神秘呢?再说这参观子思书院,也是生活中极普通、极平常的一项活动,何必要这样庄严肃穆呢?只有万章、公孙丑等几个少数弟子了解夫子的心思,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子思书院,这里是孟子思想的发祥地,是他信仰的基础,追求的起点,理想的开端,人生旅程的第一步。他希望的种子曾在这里生根发芽,他挚爱的火焰曾在这里熊熊燃烧,他高大的身躯曾在这里辛勤耕耘,他奋斗的汗水曾在这里浇灌奇花异葩。
这一日的天格外晴,格外蓝,格外高,万里长空无一丝浮云。深秋季节却刮起了和煦的东南风,暖融融的。一轮红日爬出了东山顶,既圆又大,慷慨无私地将她的全部光和热抛洒给大地和人间。众弟子簇拥着孟子缓步前进,从那神情和步履看,孟子仿佛欲去赴盛宴,去会佳宾,去迎接外国使臣,去出席开国大典,去郊天祭祖。他虽身染重恙,但却极力昂首挺胸,迈着方步,举止稳健而斯文。他一会锁眉凝思,像平时不用功的学生,临场遇到难题似的;一会神采飞扬,似漫天云霞;一会庄重严肃,若阴沉的天空。由这反复无常的面容,弟子们不难料到,此刻夫子的心绪很不宁静,大约他这大脑的海洋中正翻腾着滔天的巨浪。他也许想到了当年赴鲁游学时的一场场,一幕幕;想到了学成后确立办教育,育英才的愿望、目的和勃勃雄心;想到了筹建子思书院的艰难,公孙外公和雄健南将军给予的支持,付出的代价,以及这两位性格迥异的先辈的音容笑貌;想到了书院落成宴会上的盛况,为书院命名的热烈,自己初露头角的荣耀,想到了书院十七年教育生涯,六千多个日日夜夜;想到了希望成灰,理想变成了泡影,自己将不可能看到仁政的理想变成光辉的现实。
远远望见一片茂密的树林,孟子知道,那里便是因利渠,三十五年前当他离去的时候,这里的树木稀稀拉拉,并未成林。林中多是杨柳,因利渠穿行其间。白杨高大挺拔,垂柳旁逸斜出,各具特色,各有千秋,相映成趣。子思书院隐于密林深处,门脸、校牌依然如故,校院却扩大了若干倍,院内建筑或横成排,竖成行,整齐划一,或四处点缀,错落有致,但一律雄伟高大,屋顶金碧辉煌。步入书院大门,左侧竖有高大石碑一幢,碑文记叙了创建书院和几次整修扩建的经过,赞颂了一批有德君子,如公孙玺、雄健南等,特别突出了孟轲的丰功伟绩。读了这碑文,孟子对这里的变化过程和关心书院兴衰的仁人君子一目了然,当读到乡亲们对自己的肯定和颂扬时,他不禁眼圈湿润,热血沸腾,内心感到热乎乎、醉醺醺的。当年的堂、内、伙房、食堂与这些新建筑无法匹比,低矮得可怜,不堪入目,但却占据着显著的位置,很不协调,极不雅观。那么,当改建和扩建这所书院的时候,为什么不将这些低矮的草房拆除重建呢?大约是留作纪念,让后人永远缅怀其开创者的丰功伟绩。书院内有石铺的甬道垣,有砖砌的花坛,每当春天来临的时候,花坛内便繁花似锦;有太湖石筑的假山,山下是茂竹修篁,幽径回廊,清泉鱼池;有品类繁多、大小不一的树木,粗者业已合抱,孟子急趋上前,摸一摸,拍一拍,搂一搂,贴着脸腮擦一擦,无限深情,几多感慨,这些树都是他组织带领弟子们亲手栽植的呀!
闻听孟老夫子驾到,喜气笼罩着整个子思书院,书院里的师生们冲到当院,将孟子师徒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大家争先恐后地向孟夫子施礼问安,以目睹他老人家的风采为荣幸、为自豪。同学们见校院里来了这么一位受全院老师敬仰的老者,潮水般地涌了过来,千头攒动,万颈若鸭。学院里的领导,也许称作院长或校长,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应该向师生们作一番介绍。他登上发号施令的高台,挥舞着右臂高声说道,这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石碑上刻的那位孟子舆,孟老夫子,他是咱们子思书院的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