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天气渐渐转暖,孟子的身体也像到来的春天一样,恢复了勃勃生机。
春天里,和煦的南风却送来了不幸的消息——滕文薨逝。齐与滕一向友好,齐宣王依礼欲派使往吊,孟子精通礼数,是最理想的人选。
孟子闻听噩耗,伤心竟至于泪下。当滕文公为世子的时候,与其师然友出使楚国,途经宋都彭城,得知孟子在宋,急忙前往拜访,孟子与之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一个月后,世子出使归来,重访孟子,二人促膝倾谈,昼夜不眠,彼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第二年十月,孟子至滕,滕文公对孟子尊之为师,敬之若父;孟子对滕文公详谈仁政主张,行井田,行什一之税,以及小国事大国等一系列治国方略,彼此曾有过十分融洽的合作。后来终因滕是弹丸小国,滕文公畏惧齐、楚等强大国家,加以官僚贵族们的嫉恨与反对,合作未能善始善终,但在孟子的心目中,滕文公是一位贤者,故而才这般伤情。孟子很愿意奉使往吊滕文公,以慰藉自己这颗伤痛的心。这正合齐宣王的心意,于是派孟子为正使出吊于滕,盖邑大夫王为副使同行。
两辆装饰肃穆的马车出了临淄城,向西南疾进,马头上佩戴的红色缨穗全都换成了黑色,马套、鞍韂(chàn)、笼头上闪光的铜饰涂成了黑色,或缠上了黑纱,车盖、车帷、车幔、车纱,或黑,或白,或青,令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万章和公孙丑与夫子同车共载,服侍夫子的起居,保卫夫子的安全。
不管在朝中官职多高,权势多大,今朝奉使出吊于滕,孟子为正,王为副,依理孟子就该全权总理,王应该听从孟子的调遣、指挥与安排,自己的意见、观点、行为应事先提出与孟子协商,孟子同意后方能实施。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王为所欲为,根本就不把孟子这个正使放在眼里。孟子不和他争高低,漠然置之,任其所为。两乘马车从济水之南,绕过泰山西麓,向东南本可直抵滕都,但行至鲁都曲阜以西三十华里处,王却命驭手驾车折向西去,到任国访友去了,于是两辆马车只好分道扬镳,各自东西。
王绕任至滕,险些耽误了吊祭的时间不说,还在任讨了个没趣。他素车驰入任宫,祭服拜见任君,任君不禁瘪眉搐额,如见枭鸟,责之曰:“任并无丧事,右师这般装束,居心何在!……”
王忙看自身的打扮,如梦初醒,自知有愧,急忙解释。任君虽信以为真,但心中总是不悦,会见自然不会有什么成效,最后不欢而散。当任君得知,此番出吊于滕,孟子为正使时,不无嘲讽地说:“孟子号称儒学大师,天下贤士,竟能如此不知礼,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贵族出使,自然不会只有一套服饰,随身之外,箱笼中必有备用。接受在任的教训,吊祭完毕,访友拜客,王便换上在齐为官时的朝服。奉使出吊,依礼不能再行他事,因所吊之国,上下尽哀。王却不顾忌这些,竟空前活跃,拜访了滕国诸多臣僚的私邸,名义上是为齐,为盖,实际上全是为了他自己。他这样穿红着绿地出入于滕都的各个角落,惹起了官僚与百姓的共愤,朝野上下,无不议论纷纷。
滕都,全民带孝,举国尽哀。宫殿之前,挽帐高悬,挽联垂挂,挽歌阵阵,催人泪下,整个宫殿周围和上空,弥漫笼罩着庄严、肃穆、哀悼的气氛,大有雾霭密布,黑云压城之势。宫门以外数百步,持戟卫士两列,人人低首,个个眼红。宫门两旁,各悬一个硕大的黑色宫灯,灯中白烛垂泪,烛光荧荧。宫灯下是两个穿素着孝的执事,亦称孝狗,躬腰而站,垂手而立,自此以里,每三五步便有这样两位肃然恭敬的孝狗,蜡雕玉塑的一般。早有文官彬彬有礼地迎出门来,将外国使臣延引至客厅饮茶休息,各抒衷情。时辰一到,钟鼓齐鸣,哀乐震天,各国使臣依次到灵堂前吊祭。
灵堂设在一座宫殿内,殿前是一个宽大的院落,院内依次跪满了亲属和文武百官,张眼看去,像春天的绿草地上落了一片白蝴蝶。跪者无不放声嚎哭,与那鼓乐挽歌混为一体,难分难辨,搅肠刮肚,撕肝裂胆。灵堂前垂挂着一张黑色的竹帘,竹帘正中是一个大大的“奠”字。奠是停放的意思。人死后到下丧前的丧祭,尚未有正式的“主”或“尸”来接受祭飨,祭品都停放在地,故叫奠。奠的两边是挽联,上联是:守孝有终日;下联为:举哀无尽时。不过这里的祭品并非停放于地,而是置于竹帘下的长长几案之上,果肴馔蔬,牺牲牛羊,应有尽有,长几周围是苍松翠柏和鲜花。孟子与王循人组成的甬道款款向前,来到供几前肃立默哀,然后是燔柴、献爵、读祝,行三拜九叩之大礼。
孟子共吊祭两次,第一次是以齐国使臣的身份,行的是友邦亲善兄弟之礼,第二次则行的是君臣之礼,燔柴、献爵之外兼读祭文,祭文赞颂滕文公的仁义功德,彼此间的深厚友谊。拜祭时叩头有声,伏地痛哭,涕泪交流,冢宰忙上前搀扶,劝慰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