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完了,它在告诉人们,交友,授徒,都应该有所选择,羿的错误正在这里。
孟子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整日这样辛劳,哪里经受得住,入冬不久,便病倒了,周身困惫不堪,不思饮食,两颊绯红,大约正发着高烧。恰在这时,墨家的信徒夷之来访。孟子本欲起床接见,众弟子纷纷劝阻,认为夫子病得这样,绝对不能会客,特别是不能会见墨家的信徒,两家的观点不同,相见后难免会有一场争辩,夫子好激动,这对他的病体是很不利的。
孟子素来以礼待人,虽说与墨家的见解不一,互视对方为异端邪说,但这是学术之争,不是仇敌,不能冷淡了客人。既然弟子们纷纷苦劝,自己也确感精力不济,便命与夷之有旧交情的弟子徐辟前去婉言谢绝。孟子说:“我本欲接见,但因近日身染重病,确系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会客,万望先生海涵恕罪。待病体稍有转机,便前往回访,望先生不必再来。”
夷之离去了,但并未离开临淄,而是住进了馆舍,等待孟子身体康复。他似乎下定了要见孟子的决心,欲与孟子辩个是非曲直,水落石出。过了些时候,夷之又要求来见孟子,但孟子病体难支,仍由徐辟转达自己的意见。孟子说:“朋友相见,不直抒己见,真理则难以表现,姑且容我直言不讳吧。吾闻夷之为墨家信徒,墨家治丧,以薄为合理,夷之亦欲以薄葬而易天下之俗,自然以为不薄葬则不足为贵。然而夷之葬其父母却极其丰厚,这岂不是以其所贱而事双亲吗?”
徐辟将这话告诉了夷之,夷之说道:“儒家之道,以为古之圣君爱民若爱其子,此言何意?之则以为,在他们看来,人类相爱,并无亲疏厚薄之别,只是实行起来从父母亲开始罢了。那么,墨家兼爱之说很有道理,而我之厚葬父母,亦有解说矣。”
徐辟又将这话告诉了孟子。
孟子说:“莫非夷之真以为爱其侄儿,如同爱其邻人之子吗?他不过抓住了这样一点:婴儿匍匐于地,将坠于井,此非婴儿之过。此时此刻,无论谁家婴儿,无论何人见之,皆会往而相救。夷之以此为爱无次等,其实不然,此乃人之恻隐之心。况且天生万物,根源只有一个,以人而论,惟有父母,故儒家主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夷之却说根源有二,因此认为我之父母与人之父母并无区别,主张爱无差等。道理就在于此。
“大约上古之时,人有不葬其父母者,父母身亡,弃尸于沟壑。他日过之,见狐狸食其尸,蝇蚋(ruì)嘬其肉。那个人不禁额头热汗淋漓,斜眼望望,不敢正视。此热汗非为流其他人看的,实乃由衷悔恨而达于面,于是匆忙归家,取锄畚而掩葬之。掩埋父母之尸诚然不错,那么,仁人孝子厚葬其亲,亦系理所当然。”
徐辟将这话告诉了夷之,夷之怅然良久,喟然叹曰:“孟子教我,令之深明大义!……”
大约从此以后,夷之放弃了墨家观点,改学儒家。
农谚说“小雪”封山,“大雪”封河,但这一年的冬季却与以往大不相同,节气尚未“立冬”,便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莽莽华夏大地,山冰封,野雪飘,原铺银,水断流。在积雪如棉的大路上,有一辆被风挟雪裹的马车在艰难辗转,蠕蠕前行,犹似惊涛骇浪中漂泊的一叶扁舟。车内乘坐的是魏国新任冢宰苟衍成,他顶风冒雪赶往临淄,专程访问孟子,请教为臣之道。
苟衍成不过三十岁年纪,细高个,白面皮,大眼睛,举止文雅,风度翩翩。也许是年轻心盛,也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上任而不就职,遍访天下贤士,不管是哪家哪派的观点、见解、主张,他都想访一访,听一听,立志改革魏国的政治,统一天下。
孟子对苟衍成颇有好感,耐心地回答了他提出的一切问题。
苟衍成首先请教了应该怎样为臣,特别是应该怎样做一个辅国之臣。
孟子避开了这个问题不答,向苟衍成介绍了为人臣者的四种情形:
有侍奉君主之臣。他们的所作所为,全在侍奉某一个君主,不管这个君主的行为端正与否,一味地顺从、阿谀奉承,旨在取悦于君,取宠于君,以便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些人看来对国君忠心耿耿,实际上完全是为了个人,甚至怀有不可告人的狼子野心。
有安邦定国之臣。他们舍弃了一己的私利,夜以继日地操劳,废寝忘食地工作,目的全为了国家的富强,社稷的安定,人民的幸福。他们想方设法辅君治国爱民,君有大过则谏,屡谏而不听,或另立新君,或辞职离去。他们是在为民负责,为国家社稷负责,而不是为国君一人负责。
有天民。这些人有自己的主张、信仰和学说,他们以毕生的精力宣传自己的学说,推行自己的学说,实践自己的学说,力争使其通行于天下,为达此目的,他们甘愿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宝贵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