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向来风花雪月:江南爱情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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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当导演爱上女主演

二十出头的时候,我看过三本书,一本是现代舞蹈家邓肯的自传,不是那个打篮球的邓肯,其中写到她和叶赛宁等名人的恋爱史;一本是山口百惠的自传,主要是写她与三浦友和的恋情,里面有一张山口百惠穿泳照的照片,我大约一周是要看上两三回的;还有一本是索菲亚罗兰的自传,即那个大嘴巴的意大利女人。这个女人当然除了嘴巴大之外,其他该大的地方也很大的。罗兰书中给我留下印象的主要有两点,一点是她好像后来嫁了个导演还是制片人,好像是个蛮老的老头了,第二点是她后来怀孕就一动都不能动了,就整天躺在床上等着生孩子了。

为什么说这后两点印象深刻呢,因为后来我才知道,女演员嫁给导演似乎是很不错的选择了,当然也有嫁个达官啊名流啊富翁啊或者男明星啊知识分子啊什么的,当然,导演娶个女演员,或者说娶个明星,那也是近水楼台的事情。因为最近看电视上导演演员的采访,反正总是说拍戏如何如何辛苦,好像比外来务工者要辛苦得多,因为他们从来不说拍个戏拿了多少人民币。大家也知道,现在影视圈越来越家庭作坊式的,节约成本肥水不流外人田等因素,男导演和女演员的搭配似乎是最佳组合了。当女演员年老色衰之时,她至少还可当当制片人管管账目等。

清朝导演李渔的可爱之处,除了他的小说和戏剧之外,还有一部闲情偶寄,这是一部美的书,除了教女人如何为悦己者容之外,还教男人如何颐养保健,如何行乐享受生活。其实在李渔之前的道家养生论者也讲颐养保健,但他们的观点基本都是禁欲论,这跟李渔的节欲论是不一样的,即使在男女之道上,李渔跟以往的道家论者也不一样,那些人是主张采阴补阳,男人要以不泄为主,泄了就等于把阳气给放跑了,而到了李渔这里,他已经非常现实主义了,他不搞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好好活着,好好享受,包括到他生命的晚期,两位年轻的女子仍然点亮了他的情感之灯。

清代文人李渔,小说家、戏剧家、评论家、出版家,再多的帽子他也能戴上,还有一些头衔,美食家、剧团经纪人,掮客等等,也是名副其实的。我现在要说的是,那个时候的李渔还是他的家庭剧团的导演兼经理,这个剧团的剧目不是为参加全国评奖而排演的,他完全是民营的,其职责和功能就是专门是送戏上门,服务的对象则是给达官贵人和文人墨客。注意,现在有个新词叫达人,大概就是从老词达官贵人中剥离出来的。当时李渔手中的两张王牌,则是乔姬和王姬,特别是在晚年阶段。注意,是乔姬和王姬,不是朝鲜电影中的金姬和银姬。

从现有的文字记述中我们知道,乔姬和王姬是李渔从大西北买来的,买来干什么?一是学戏演戏,然后便是顺利成章地双双收为小妾,那一年李渔六十岁,乔姬和王姬分别是十六岁和十五岁。而在她们之前,李渔则有着其他的姬,也是演戏兼小妾的身份。所以我们说因为有乔姬和王姬的存在,李渔的剧团是一个家庭剧团是名副其实的。当然至于说年龄的差别以及导演为什么会爱上女演员之类的,几乎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地说,男人年龄越大,对女生的爱就会越是痴迷,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正如婴孩依恋母亲一样的。同样的,李渔也不是一般的剧作家,他还有着管理剧团和培养新秀的本事,因为一个很显著的事实是,乔姬和王姬不是因为美色而服人的,就像越剧小百花和超女,不仅仅是人要青春靓丽有特色,唱功也还要好。对于乔姬和王姬,那些达官贵人和文人墨客们,惊叹的不仅仅是她们的美貌,因为这一点他们是很相信李渔的审美水准的,他的《闲情偶寄》曾是那个时代选美的教科书。人们奇怪的是,这两个西北妞到江南不到半年,吴侬软语已经相当地道了。看了她们的表演,当时诸多的文人曾经留下文字记述他们的感受,如古文学家周亮工就感慨“乔王二姬,真尤物也,舞态歌容,当世鲜二。”注意,这位周先生也是一名高官,两淮盐运使也。文人从政或官吏善文,在那个时候很是寻常,因为学而优则仕嘛。当时管盐的,等于现在管石油的。

对于乔姬和王姬的美艳和演技,旁人的惊叹是有道理的,但那也只是惊叹而已。我现在想,晚年的李渔将这乔姬和王姬收为妾,还多少有着一点文化差异的因素。你想想,李老平时接触的都是一些江南女子,水一样的柔情,同样也是水一样的细肠子,他们的一笑一颦不用说李渔早已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所以他会在西北带回两个宝来。这就像超女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李宇春一样。这样的女子,当然是尤物中的尤物了,或者说识得的是一个宝,不识的就是一根草。而现在这两个北方女子,性格好像高亢的秦腔似的,与我们平时听到的莺莺燕燕大相迥异。我现在杭州身边的朋友,有的不太愿娶同城的女生,大约是以为地理环境影响人的性格,他们似乎更愿意跟东北或湘川一带的女生交友。我不知道李渔的那些戏中,其唱腔是越剧京剧昆曲还是他家乡兰溪的婺剧,但是李老能在半年不到的时间里把两姬调教到能“舞态歌容,当世鲜二”的境界,那就是一个导演的本事了。当然文人的笔墨可能有夸张誉美的成份,但再怎么夸张,至少证明那个时代的大男人也好小男人也罢,都是很艳羡李渔的,虽然他的名声并不算太好,也归入不到德艺双馨一类的艺术家中去,因为他取财的方法,有时颇有些旁门左道。那个时候他要养一个50多人的大家庭,也就是他的家庭剧团。他收入颇丰的时候,可以日进斗金,但他从不知节俭,而收成不好之时,他难免要打打秋风等。但现在谁也不会怀疑他作为一名导演和剧作家的才能,因此我们也很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些寂寂无名的女演员,一旦遇上一大导演之后就能一夜成名?我们熟知的巩俐、章子怡、汤唯等皆是如此,如果乔姬和王姬活在今天,要不早就到好莱坞发展了,要不也是梅花奖什么的得主了。

现在人们不知道李渔是用什么办法调教二姬的,如是在今天,他一定是唱片业的大亨或戏霸了,而在当年,他的另一个角色便是书商,他写印刻卖一条龙服务,成了一生财的产业链,且从源头一直做到销售终端。而他的家庭剧团一是可以演他自己写的新戏,同时可以通过这样一种送戏上门及巡演的方式,搭上他的一些投机倒把的生意。每当他的船队出去巡演时,船上装着的不仅仅是人员和舞台设备,还有大量的货物,所以说那个时代里,李老早就是文人下海了,或者说他一直就是在海里折腾的。

装戏的船上还运载其他货物,也有偷税之嫌,要知道那个时候也是要交关税的,这一点《金瓶梅》写得很清楚了。而李渔的贡献,用今天的话来说,给人带去的不仅是精神文明,还有物质文明。盐运使能给他如此高的评价,那么批发一船盐怕是在情理当中的吧,至于有没有用官府的钱来消费李渔的戏班子及招待费用,这个就不好查了。

最后我要说的是乔姬和王姬的命运。李老自然是格外宠着她们的,李老的其他妻妾们无疑也是有点嫉妒的,但是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世上本无新鲜事,正如所谓红颜薄命这一句宿命性的话语一样。先是乔姬,在送戏巡演的途中病倒了,红朴朴的脸却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躺在床上倒反显得有些娇慵病态之美,可是生命的夜航船没有能行驶多远,好像突然吹来一股邪风,那一点烛火说灭就这样灭了,无非典无禽流感无口蹄疫也无苏丹红,二十岁不到就很快走了。当时哭得最伤心的除了李渔,还有就是如亲姐妹一样的王姬。这完全是可以想像的,所谓唇亡齿寒是也。

接下去就轮到王姬了,比起乔姬来,她似乎要显得幸福一点,因为她曾经告诉李渔,她可能怀孕了,李渔听到这个消息,无疑比创作了又一出新戏更为高兴,因为那一年他也已经65岁了。老年如能得子,且又是王姬所生,那还有什么比这更可安慰人的呢?然而命运弄人啊,用现在的观点看来,当王姬腹部渐渐隆起之时,她怀着的不是一个孩子,而很可能就是一个恶性的肿瘤。就在去年,在乔姬生病之时,李渔曾亲自给乔姬诊病开药方,而这一回他是完全束手无策了,因为凭他这位老导演的经验,他也不知道该开什么药方了,何况此前他并没有把乔姬看好。而那时没有CT,当然也无西式的外科手术,所以对于王姬的病只能是睁着眼祈盼上天了,各种药都试了,最后还是回天无力。

乔姬和王姬,清朝导演李渔爱上了两位女演员,最后大幕拉上之时,仍是白发送红颜,这是李渔用生命和情感创作的两出悲剧,至今想想仍有感慨,说说呢就是谈资。而从生命健康的角度看,老夫少妻未必是好的模式,虽然中国道家学说中有所谓采阴补阳之说,我们暂且不论这阳能否补起来,这阴要是被采得厉害的话,那么女子的生命还会长久吗?东坡之妻妾,李渔之妻妾,是不是都被采得过度了呢,而这两位男主人公就其寿命来说,并未补益多少。或许文人的寿命,大约不是以年龄论短长的,他们的大半生命,可能更多地是活在其文字中的。

我想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2007年,迷离的灯光打在“勾山樵舍”上面。设想如果这里有一个戏院,走过的人们能听到锣鼓的声响,能看到孟丽君倩丽的身影,然后不管昆曲还是越剧,京剧还是评戏,总之这里夜夜皆有孟丽君的唱腔,如此这般,或许我们是对陈端生和《再生缘》最好的纪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