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佛有一匹白色的坐骑。某一天,白马嘶鸣着扬蹄奔回,到了活佛侧窗下的房角仆蹄而卧,断了气。求经的老人们都拥到白马前。活佛似乎早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沉默地走出屋子。活佛取下佛珠,用佛珠摩挲马头,嘴里喃喃念诵超度经文。活佛说它遭受了天上来的魔症,我已经超度了,请你们把白马的尸体拖下去,丢到下面的林子吧。五六个老人围上去,有的拉腿有的扯尾有的抱头,用劲猛拉,哪知马尸沉重无比,只拽离了几步。活佛见之,哈哈大笑,说,你们算了,我来吧。活佛把佛珠缠上手腕,挽起袖子,双手攥住白马浓厚的尾巴。老人们都退开去。活佛猛一使劲,大吼一声,马尸被刷刷地拖起来,然后一扬手,马尸竟然被抛飞了出去。老人们大为惊奇,忙不迭双手合十:交松且交松且。活佛拍拍手,朗声大笑着:这不难嘛。老人们相信这是活佛显神通。他们有福了。
在岗普神山上,围绕活佛的奇迹还在不断发生……
生命在奔突,阳光放飞心灵的自由,连流水也义无反顾地奔向海天啦。人类放牧灵魂的草地却高高在上,如同天上西藏,如同遥遥无期的香巴拉神殿……
一位叫阿德勒的哲学家曾告诉我:“经过研究,在我们人类的所有目标中,发现了一种共同的因素——想要成为神的努力。”
遥远的山外,没有人相信山里发生的奇迹,物质主义和更为可怕的虚无主义以及怀疑病正成为城市的主流;在雪域的腹地,心灵的潜力正拓展无限的时空,人与神不曾分离,人也不曾失去信仰的支柱……
人是天地间最大的一桩奇迹
人的诞生真是奇妙,是天地间最大的一桩奇迹。我常常仔细地观察儿子,发现他身上某些东西不是我们所教,不是他所学,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这令我十分惊奇。同一个父母的儿女,其性格、气质、智力等方面是多么迥异啊。人有各自的禀赋和天性。那是什么奥秘呢?是佛教所阐释的轮回中承载下来的“业力”、“元气”?“科学”自有它中肯的解释。生的那一刻,我们从哭声开始,像生命艰难历程的预兆。生与死遥相呼应,生的那一刻,死亡也诞生了。它们须臾不曾分离,就像一对孪生兄弟。人们对死亡的观念似乎根深蒂固——离世的那一刻才叫死亡,其实它早就在发生:青春的流逝,岁月在肌肤上的刻痕,日渐腐朽的五脏六腑,疾病面前自卫能力的减弱,等等。只是最终的辞世是最后的了结罢了。而没有死亡便没有新生,在佛教看来,死亡只是新一轮生命的开始,远不是结束。现实中的人们是多么忌讳谈论死亡,仿佛它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把生命吞噬。哲学的命题是人的命题,也大多是从“死”开始的。解决了“死”的问题才会知道怎么“活”,看清了“死”的面目,其实是明亮了我们生命短促的历程。这个历程无论怎样翻云覆雨或风和日丽,最后的归宿只有一个——抵达生的边缘,迎接死亡的到来。生之兄弟——死亡让人启悟出生命的诸多智慧。因此,各宗教和哲学流派在构建各自理论体系时几乎无一例外地从“生与死”的命题开始。佛教对死亡的态度极为超然,它把“死亡”放在生生不息流转的生命相续中加以考察和体悟,从而构建起自己的哲学理论体系。然而,人又是多么荒谬怪诞复杂的动物哟,一落生就身处诱惑的旋涡,清净明丽的本性立刻被种种污糟浮气所笼罩,同时,自己的心也制造出各种“魔鬼”,我们还常常为它们奋斗一生。所以,探求并解决“心”的问题是至高无上的,“心”就成为人生之钥匙。实际上,任何宗教和哲学都是为治疗“心病”开出的药,只是药方有所差异罢了。“心”又是多么瑰丽奇幻,所谓的思想、灵魂、精神、价值等,无一不是它七彩的衣裳。莲花生大师说:“称之为心者,就是那明明了了。说存在,它却没有一法存在,说根源,它却是轮回与涅槃种种生起之根源。由于对它的见解不同,始有十一乘门。从名相上讲,它有无穷的名称:有人称它为心性或本心,外道则称它为梵我,声闻独觉称它为无我教义,唯识家称之为识,有人称它为般若到彼岸,有人称它为如来藏,有上称它为大手印,有人称它为唯一明点,有人称它为法界,有人称它为一切种,亦有人称它为平常心。不属于心之法非别有,除心而外哪有能修和所修。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可以追求?比如,像在家中外出追寻,即使找到三千大千世界之顶亦无可得,除心而外再无别佛可求。若不认识心而向外驰求,如身外寻找自己,好比一个傻子进到一大群人中,为热闹场面所惑而忘失自己。由于不认识自己而去它处寻找,误认别人是他自己。”这一段妙论真可谓直指心性面目,内蕴深广。
从生到死的人生旅途中,让我们每个人确认“心性”,解决“心道”,像一个觉悟者清醒而从容不迫地踏上奇妙的生命旅程……
身体这个“容器”越来越差了
身体这个“容器”越来越差了,幸而思想还没有枯萎。先是起风丹,在腋、胯部红艳艳一片,医生说是湿热所致。这是喝红酒引起的。酒桌上,你一杯我一杯,你来我往,酒像流水一样倒进“容器”。它不断地发酵,使人越来越幸福,越来越能喝;大家变得越来越融洽,像和睦的家人,像爱意绵绵的情人呢。人啊,明知自己不能喝,却为了那场面那“情意”那面子和虚伪的客套,一杯接一杯地灌溉心田,结果反害了身体。一夜起大汗,搔痒,人都要被烧透了,直到黎明前清凉的时分,才恍惚睡了一阵。第二天身子酷热,请半天假输液吊针,才将风丹逼压了回去。小时候,河里戏水冷了才起风丹,起了风丹也没有药,裹住被子,出一身大汗就好了。现在,竟需要吃药输液。风丹刚好,又遭遇另一场应酬——像战斗一样,许多人醉泥了,而我超然物外,保持着那份清醒,可是仍然倒进了不少的酒。因为“容器”日渐腐朽所致吧,再加上酒的子孙在血液里畅通无阻,鼓捣神经,我一夜无眠,熬过了漫漫长夜。人困乏到极点,第二天中午想休息片刻,也只得睁着一双红眼,怎么也睡不着。身体一疲软,心脏病回来了——那盘踞在容器里的蛇被惊动。心脏乏力,人变得恍兮惚兮了,便把药丸子一粒粒吞下去。心肺上空始终像压着一片沉重的阴云,最深处的团块儿让我感到几近酥化,消失了,晃悠悠地空寂。上楼梯也走出一身大汗来,瞌睡沉沉压迫,没有一点满足的样子。于是,天天只想瞌睡,容器衰弱不堪的沉重。这样的状况,延续了整整一个星期。好了再回首,自己仿佛失踪迷失了一段时期,令我难以置信。幸而,我在思想上没给自己任何负担,由着它折腾。它也终于一点点恢复过来。病中人才知道:健康是人生第一财富呢。人之“根本”一旦失去健康,生活便寡淡无味,对心没有一点诱惑之色。修缮“容器”的一段日子,真像做了一场梦似的不甚真切,什么事也没有做,也做不了。走过了这个坎儿,我对身体有了一番新见解:它与灵魂和思想也是须臾不可分离的。
珍重身体,让我们的“容器”锃亮闪耀,充满勃勃的生气!
他像个神孩,一尊美的意象
我曾经在一座古寺旁边住了许多年。我常常在傍晚时分,走出宅院,走向静谧的寺庙。那是一片宁静而温馨、庄严而神秘的天地!在那里,心灵褪出许多尘世的浮躁和忧郁,落得一片寂然的安宁,我就能发现自然的“本我”。在盘绕寺院的小径上悠然闲步时,你也就亲近了古老的庙宇和它神秘而孤独的世界,你就能日益贴近和体脉到藏人祖先的道路,感悟到雪域沧桑的历史。
一个晚霞满天灿烂的傍晚,我又一人幽然到了寺庙的经场里。与过去的许多时光一样,我的内心静谧安恙,没有噪声,没有波动,唯有寂然宁静的享受。极目远眺,天空正泛涌着五彩的光芒。我把目光收回驻到寺庙、转经筒和几棵苍翠的古柏树上。这时,一阵清脆的读藏文的童音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循声而去,在寺院经场旁,曾是僧房的废墟上,一个孩子叉脚骑在墙头上,正在用一支木炭在一块厚纸板上,一边书写着藏文,一边朗朗地诵读着。以断垣残壁为背景,他像个神孩,一尊美的意象,又仿佛是雪域生生不息生命的象征,一朵春天活泼的音符。从孩子的装束看,他不是本地人。这时,我听见了废墟堆里大人的说话声。他是一个乞讨为生的流浪人的儿子呀!然而,他是那么喜欢读书哟,又像个神孩那么无忧无虑。他骑着墙头,又读又写,摇头晃脑,那声音在空阔寂寥的家园里传达着清新的生命之歌。小孩早已忘却艰难的处境和流浪的苦旅。我被感动。十分遗憾自己没有带来相机,摄下这动人的画面。我欣赏着,内心欢悦,我想走近那孩子,对他说一些亲切的话语;想走近他流浪的亲人,表达我的亲情和热爱。可是,我止住了脚步。我将这份感动留存于心中,转过身,静静地走开了。我不忍心破坏美妙的画面。在我身后,那清脆的读书声朗朗传送于经场,传达在天地之间,一片片又落在我的心上。我内心充满了一种兄弟般的亲情:那是多么可爱的弟弟啊!我为小孩和他的亲人默默祝福……
怪诞的梦纷纷扬扬
心中的欲望之虎出笼了吗?那样多怪诞的梦纷纷扬扬,搅得我恍惚不安。大家都奔忙于自己的事情,而我固守着家园,酿造着梦想。当混浊的河水要将我吞噬时,我左冲右突,张开双臂,像鸟一样随着河流袅游起来。何处是尽头?密林中,青冈菌已经在生长。我问母亲:我不去行吗?大伯说:那恐怕邓朱也不会去。青冈菌,这个出口的山珍,是与“钱”紧紧相连的。万村倾巢,老少壮幼争先恐后地爬上山去采掘,恨不得把山剥下一层皮来。满耳满眼是松茸(它的学名),梦里呢喃的还是松茸。一时间,包里揣着百元千元的大小“老板”纷至沓来,手提秤,兜揣计算器,背着背篼,守住各路口收购松茸。老板们放下平日里的大架子,低声下气,阿谀奉承,向老少壮幼求情,讨好,又让亲朋好友来关照。收得满筐者一副意气风发、志在必得的样子,空筐者赶紧溜走。半路听说城里的价格猛跌,空筐者幸灾乐祸,满筐者都要哭起来了。今天赚明天亏,后天是赚还是亏呢?长夜茫茫,何时能到头?据说,城里也是人人熬红了眼。有人说,地球已经变成了一个小村庄,日本餐桌上的一盘松茸菜,让山里的千百人劳累,让上百个“倒爷”担惊受怕。还有人说,这就是经济战争,还是遥控的呢。大伯说,你把我的手表修回来,上山采菌看时间要用呢,现在的人几乎不睡觉了。交给我一堆零星的配件。松茸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清凉的棕色香味。天空低低地伏在头上。云彩像精灵,在飘荡中说着话儿。白玛活佛已经学会藏文了。白登逼他做法事,又悄悄地对我说:也不知道会不会起反作用。这时,看见许多人吃着公家饭,喝呀唱呀跳呀,人人醉态毕露,欲望之花盛开在脸上。我内心感到污浊不堪,一不小心滑入深深的粪坑里。我努力挣扎。一个浪潮涌过来,我飘到了岸上。在山上,我又在苦恼:还去不去拣松茸?等他们回来,还是自行其是?……
人心还要经历多少光明和黑暗的沦丧啊。这使我想起远在湖南发生的那一幕:在成百上千围观者“跳楼!跳楼!跳呀!”的起哄尖叫声中,那犹豫的跳楼者在拱手谢过消防队员等好心劝导、救他的人之后,终于伸开手臂像一只鸟一样飞下楼去,那最初的姿势真像鸟一样,像影视中演员们优美的动作。然而,这毕竟是自杀,在落地的硬邦邦的击打声里已经找不到任何诗情画意了。我难忘消防队员痛彻心扉的吼叫:是你们让人跳楼的,现在好了,你们闹呀叫呀!满地是殷红刺目的血。人心中的冷漠像冰,人心中的黑暗像黑夜一样。电视台在热烈地讨论。道德的沦丧已有时日了,只是某些在位者和大众睁眼睡在白日中,自欺欺人罢了。鼓动跳楼的被采访者中,竟然还有人说跳楼者耽误了他们的时间,因为他们看跳楼从早晨等到了下午。这理由是多么自私自利和可怕!与之相比,乡村真是净土呢。所有人尊重万物的生命,更尊重人的生命。然而,世界在变,人心也在变,在世上还会发生多少意想不到的事情呢?金钱还会显示它更为强大的魔力,甚至产生颠天覆地的野心呢。大山里的族人也要经历怎样的阵痛和膻变哟!还没有做好充分准备的,我的贫弱的村庄,面对外来的强大经济波涛,该如何应战?怎样走出迷茫和混沌,坚守住优秀的传统?我,一个不合时宜的村庄歌手,我的歌声能够传达到何方?会有多少心灵引起共鸣?
太阳依旧,岁月轮转得快了,生活和梦想随着世纪的滔滔洪流已经转向,抵达新的路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