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在雪山和城市的边缘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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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用血液里的火歌唱,去做天定的歌者(1)

满眼是低矮的山丘,修竹丛林。水泥路宽敞而笔直,车子跑得畅快。但所有的生物似乎都透出一种软绵绵的毒素,被无法撕扯化解的烟雾罩覆。连蓝色的河流都显得油腻腻的,步伐滞重,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人的心境也变得抑郁起来。许多污浊的气息裹袭到心里来。于是,我怀念起山那边清纯的澄彻的世界,在那里,万物都是透明的,有一种亲切真实的质感。湛蓝的天,纯白的云,油绿清爽的树林,连石头和泥土都是干爽的,散发出阳光的气息。那也是都市人心中的牧歌,是香格里拉净土啊。

十年之后,再次来到京城,心中没有喜庆之感。这是小时候以为真有一座金山、有一轮金太阳的地方。当我二十出头时,曾经在京城学习过两年。整整十年,我已经从青春年少的小伙变成了经历过人生周折的男人了,身上多了一点冷漠的理性。可是,人总是喜欢在心中制造超现实的幻想啊。我为自己在中国最有名的学府中的短训计划了太多的事情,在现实面前,那一切显得多么空蹈。是的,这些老师是出众的、前瞻的、前卫的,也无比深刻而尖锐。我曾在民间敏锐感受到的一切在这里得到了印证。我有些恶毒地聆听着大师们狂放夸张的讲演。他们是有力的,思想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当然,作为一个思想者也注定是孤独的。在感召和光芒之下,我的思想也渐渐走出迷雾、混沌和混乱,正走向一个未知的境地。这是幸运的,从另一种意义上也是一种不幸吧。原有的土崩瓦解了,重新构建需要从零起步。但是,思想已经摆脱了束缚,丢弃了盲从,摆脱了幼稚,丢弃了固步自封和画地为牢的僵化,心灵披上自由的衣裳,飞翔到新天地了。脱胎换骨的蜕变使我丰富而沉重起来。

既然已经预见,思维也飞翔了起来,唯一的出路就是超越。摆脱困厄的精神,从虔诚和愚顽中走出,义无反顾地去实现孤独而光荣的梦想吧。人世生活是难以尽如人意的,充满着种种的污秽,道路也依然坎坷,可是,我心中的火早已点燃。然而,我又显得那样急切而浮躁哟。我们像天堂门口徘徊的孩子,看见了天堂里的美景却无法进入,如饥似渴、望眼欲穿地站在门槛上。

思想者们的猛药令我们从幻梦中落下,跌到泥淖之中,身心被肢解般有些难受;另一方面,我们变得坚定了,像一个战士了!

让我点燃眼睛和心灵明亮的慧光,用血液里的火歌唱,去做天定的歌者吧!

杨树叶飘落下来,像金箔一样撒满了林荫道。有一种微带柔嫩伤感而幸福的温馨包裹了我的心。青春不再,我的生命旅程开始抵达另一个化境了。同时,在惊诧和喜悦之余,心灵莫名间感到一种失落,一缕怅惘。是什么呢?斑驳零碎的光从树叶间飘洒下来,使人感到一丝迷离。

我细细地咀嚼着。我终于明白了:所有大师们的讲演都是世俗的,或者说是现实的策略、手段、方式等,是一种物质主义前提下更多实用的学问,而极少涉及智慧和哲学,更缺少人类信仰和终极关怀方面的探究。一方面吮吸着知识,另一方面,我期盼听到走进人类心灵深处的关爱和智慧。在物欲横流的时代,要解决人类的根本问题,不但要解决人的物质问题,更要关注人类的心灵问题。重塑一个有信仰、理性、公正、充满良知的社会应是人类的最终目标!畸形的经济发展如果使人异化,那它有何价值呢?!

于是,我想到了族人。他们生活在高寒而艰苦的雪域,但是,他们的精神是丰盈的,信仰支撑着族人不屈不挠地走过千万年的岁月。在人类的心灵和精神方面,他们比海边、平原上的人似乎走得更远,看得更高,心灵的视野更为宽广,胸襟更为阔大,人与人、人与自然更为和谐融洽。我为此而自豪。

是的,那片高原,我精神的故乡,也不再是一片净土,来自钢筋水泥丛林的“物质”、“经济”、“文明”正一点点吞噬、摧毁着固有的传统价值、文化、观念。多向的较量将随经济利刃的日渐锋利而趋向白热化。

许多年不曾梦见大师了。那一夜,他却清晰地出现了。在流水的晃摇中,那张唐卡飘飘悠悠。我使劲瞪眼看,终于看清了:是的,那是莲花生大师。他无时无刻不在护佑着艰难苦厄的人世。我激动得难以言表。然而,水流下的唐卡随水扶摇中,画面也在不断地变换,又变成了另外一些影像。可是,我一点也没有沮丧。因为我又一次拜见了大师啊。

我感到大师始终没有遗弃过我。他在我的世界里,若即若离,却从来不曾离开。在梦里,我还听到有人说,我与某个神山是有关联的……

被柔情和母性的光芒照耀

一块肥沃的土地上,如果不撒上种子,它会遍地生长荒草野物;如果一颗灵犀的心灵,不加以引导和培育,同样将落于平庸和拙劣,甚至可能走向荒谬的另一面。向心灵进发,向时间学习。在雪山和城市的边缘生活,培植自己——一个青藏人的精神家园。我要像一只迷失的鸟找到回家的路,使灵魂从此不在迷雾中茫然失措。可是,构建家园的路多么漫长啊!要把每一天的日子都当成是向生命的盗取和享用——哲人这样告诫我。不要把今天的事搁在明天,而要把后天的事拿来今天做。我常常耽于梦想,而不是行动;常常耽于空谈,而缺乏坚实的脚步。日子和日子连缀着生命。时光和时光在我们的躯体和心灵上空飞翔,撒下它们的影子。把死亡当成一剂良药,催绽灵性的花朵,我从亲人的死亡和历史中新生,我在死亡的启示下歌唱,把每天都当做从死亡中欢欣获得的生命。

你听,雪山正弹奏动人的歌谣,草地正用花朵的语言向着蓝天歌唱,农人以土地作画,牧人以皮鞭和牧歌布韵,而我——一个来自村庄的歌手,以笔为旗,以灵魂为墨写下关于母亲的歌。历史汇入我的胸中,脚步正从四面八方奔袭而来,雪山的梦想在我脸上盛开。我把门敞向山外,一条隐约从容的小径,等待一个全新的传说……

看啦!圣洁如奶的高原上,牧歌之上的骑手驰骋着草原多皱的岁月,游子的归路上漂泊半腰的乡愁,朝圣的长旅哟,正行走着藏人太阳般的心;在村庄和牧场,在马背和蟒号里,听啦!那天上吐伯特的朗月,被柔情和母性的光芒照耀;我也将坐化成莲花般雪峰的姿势,在开放中催生灵魂的花蕊,像一朵云,像一朵花,像一束梦,满世界流动而且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