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迷蒙间,那只青蛙已跳到被子上了。一蹦一跃,睁着那绿汪汪的眼睛,停住时,嘴巴一张一合。我觉得肮脏污秽,怕它跳到头上来。然而,我像被施了定身术,张不了口,无法动弹,连眼儿都睁不开。学校坝子变得平整了。同学们相继来了。旺杰说,他要先睡在地铺上,太过肥胖,动弹不方便,上下床都困难。他还开玩笑说,他好多年都没看见过自己的“小弟弟”呢。“亡灵”父亲也来了。他给旺杰递上玻璃的烟灰缸。有人提议都去食堂打饭,但不准买稀饭。在山根的平地上,刚下过一场甘露般的小雨,土地湿润而清爽。不是说要修宾馆吗?怎么没动静呢?他无奈地说,又变了,说还要等等看。那边有一个农民摊开四肢睡在田野里,雨淋湿了身子,仿佛都没有觉察。走在大地上,内心安然敞亮,却像入了魔镜啊。“亡灵”奶奶也来了。屋子里流了一地的水。怎么回事?赶快看看。原来是水管破了。用破絮烂纸堵塞。水已漶漫了屋子。大家清灶的清灶,扫地的扫地。把盛水的木槽也清洗了吧,大家把木槽从水柜里抬出。槽底积了很厚的尘垢。水波晃荡,尘土缓缓起舞。将木槽斜着倾倒积水,又用木瓢将水下的积淀物搅拌,再舀出来时,竟然有不少肥硕的鱼儿噼里啪啦跳出来。这水缸竟生了鱼,而且长大了。在奶奶的指挥下,一切有序进行。我对父亲说,乡上的干部好少啊!父亲说,不少了,还有很多人在白兰斗呢。在那里正举行某个活动。寺庙和医院沿途点了许多酥油灯盏,说轮流会诊,每三天对某一种病进行诊治:如麻风病、艾滋病、高血压。我认识的好些扎巴都在那队伍里。他们一边做着法事,一边在等候病人(朦胧中,我起身去撒了一泡尿,身子显得清爽了一些。翻来覆去一阵之后又入了魔镜)。我惴惴不安,父亲是和大孙子一起来的。依然是生前的面目、衣服。那些跑操的人们还在乡政府门口的斜坡上跑上跑下。我们几个同学叽叽咕咕地交换着新闻。天光一点点明亮起来。大家要去吃饭了。窗台上的水燕子“叽叽,叽叽叽——”扬脖啼鸣。该起床了吧?从叫声里能感受到今天是个阴天。绿莹莹的青蛙不见了。幻视之镜遁消。我在恍惚中挣扎着走出魔镜,睁眼一看,天早已亮开了……
悲从中来,号啕大哭
白松突然显得恍惚、茫然,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大家依旧闹闹嚷嚷,没人在意他的情绪。更登后来回忆说,他以为白松在想自己的心事呢,一幅落寞的样子。然后,看见白松独自走了出去,也没有跟谁打招呼。有人猜测白松是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因不想扫大家的兴,所以悄无声息地溜走。桑灯内心还想:白松狡猾呢,他一定是去干见不得人的事儿。因为平常的白松是个“聪明”人。第二天,他没有来上课,到处都不见他的身影。校长十分生气,白松竟然不请假独自出走。校长派人到县上去找,同时,也向文教局反映。哪知,找到他父母家里,找遍县城,又去文教局,还没有找到他。又找了几天,还是毫无音讯。白松的父母终于哭天抢地的,以为儿子遭遇了不幸。于是,文教局和乡政府动员师生和群众四处找人。甚至派人沿河搜寻。白松神秘失踪的事情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
同一个月,妇联的拉珍也神秘失踪了。当天,她与几个女伴一起打完麻将,晚上没有回家。家人以为她们打了一个通宵,没有在意。第二天到单位上去问,说她前一天早早就走了。还说,她们觉得奇怪呢,她突然间很生气的样子,不说话,也不打一声招呼,提上包有些失神地出去了。本来她的手气不错,没道理生气的,令她们摸不着头脑呢。那一天也是满城寻找。正当全家人和亲戚们陷入绝望之际,晚上,她披头散发地回来了,衣服被撕扯得破破烂烂。一进门,她大放悲声,像一个恐惧无助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母亲。之后,她病倒了。
白松觉得自己像被谁牵引着,如在梦中,一直不停地行走。偶尔,有一丝闪亮的清醒意识。但是,很快又被迷雾遮住了。他陷入了混沌的世界里。飘荡,游走,像一缕风,像一丝魂儿,似在无止无尽的梦里。那个梦太长,长得他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依然感到害怕,身心被寒气灌注。活佛打卦说,白松被“镇”藏了起来,命不用担心。但已经翻天覆地地找了七天,他人还会健在吗?白松的母亲时常哭昏过去。当白松的意识中透进眩目清醒的亮光时,他发现自己正在蹚过河水。此时,天色一片浊暗。四顾一望,他惊吓得毛发根根“刷刷”地竖起来。他转身往回跑。他发现自己是在县城附近的一个村子周围。身上的衣服东一块西一片,像无数的风马旗啪啦啦飘扬。我怎么从遥远的乡下到了县城边呢?恐惧令他几乎窒息。他顾不得疼痛,飞一般穿过刺树林,像一只狼狗一般,轻松地跃过一道道田边的围栏,像一阵飞旋的风,刹那间掠过了睡梦中的城市,冲进了父母在城郊的屋子里。父亲打开门时,也愣住了,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白松紧紧抱住父亲,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拉珍是走到寺庙周围时才彻底清醒过来的。这之前,她有过两三次短暂的记忆。恍惚中,想到过女儿和家。但是,像乌云遮没阳光,很快又陷入了天昏地暗的境地。她看见金碧辉煌的寺庙时,嘴里不知不觉念起经文来。天啦!我这是在哪儿?这时,她发现自己勇敢地穿过刺笆林呢。看着自己的破衣烂衫,她不禁悲从中来。她蹲在地上,号啕大哭。她记起那晚有个妇人始终盯着自己看,她先没大在意,但是,那眼睛似乎有一种魔力,将她的注意力始终往那边拉扯,看着看着,她失魂般站起来,恍恍惚惚地跟随她走了,然后再也没了记忆。她认得那个妇人是个清洁工。
白松说,他看着那把秤,就不知不觉被谁施了法术似的,被人奇怪地带出去了。他完全不记得那几天自己的作为。他竟然梦游般走了数十公里。后来,有卦师说就是那把秤作的怪,凶死者的魂儿依附在秤上了。有一天,在学校对面的公路上,有一辆汽车翻下山崖,死了几个人。他们去帮忙。死者家属就把一些东西送给了他们。他分到的就是那把台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