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赵清阁
清阁:
一直想着你和上海的朋友,可一直未能提笔写信,病一直在反复,肾脏吃药,当然不可能希望减轻,更别说好转了。因为是老化,人老了,内脏都难免先老!奈何!因肾引发的骨质疏松,严重时不能走路,疼得可以,时好时坏,毫无办法。所谓好,就是不疼,或疼得轻微些,有时又犯疼。我只能走到院子里转转,胡同都走不出去!写信只有谈病情,更使朋友着急,但能说什么呢?这就是全天的生活内容,说了使你惦念,不谈吧!
贫血也时好时坏,但生血素每周打三次,见效慢。最苦是无胃口,除喝口汤外其他什么也不吃,饭每顿约三分之一碗!从来不饿,我要做神仙了,一笑!
夏公去世,我正病得厉害,家祭、八宝山我都未去,他去世前半月,还叫秘书打电话,叫我好好养病,千万别去医院看他。想到在他领导下工作那么多年,他经历的种种,令人感动,可一字也写不出。过了好久才写了《百日祭》,给《上海滩》,五月出刊。上海可能不方便买。
杨云慧a处也久未通信,她出院后给我来信了。琯如b来京住贝贝处,可我们只见了三次,都是她来。住得较远,大家见一面真难啊!
北京医疗条件不如上海,等病床从春节到今天无消息,专家大夫要我住院,而新建病房据说五月可以住进病人,只好等信了!如能住院,当然会给你信。
我的情况如此,请勿惦念,反正人一老,只好服从自然规律,包括社会现实!
沙博理c仍积极写作,每天不闲着,比我能坚持,因为身体好,所以精神好!
你视力如此微弱,眼科有办法么?也许用眼太多,应适当休息吧!
专复
祝好!
凤子
一九九五年三月五日
我也看不见自己写的字了!看书报也很苦恼!问吴嫂好!
【注释】
a.杨云慧:杨度女儿,上海科教电影厂导演。
b.绾如:即凌绾如,上海人民艺术剧院著名导演。
c.沙博理:凤子的丈夫,生于1915年,1946年从美国来中国,1947年与凤子结婚。此后一直留在中国,并于1963年加入中国籍。
凤子小传
凤子(1912—1996),原名封季壬,故又名封凤子,曾用笔名禾子,是我国著名的话剧艺术家及戏剧理论家。
1936年在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前,凤子已参加复旦剧社。1935年9月,复且剧社公演了曹禺刚发表的《雷雨》。邀请欧阳予倩导演,凤子演四凤。她是国内第一位演四凤的演员。1936年复旦剧社公演了三幕喜剧《委曲求全》,凤子担任了剧中唯一的女角。后来,又在南京世界大戏院演出,引起南京城的轰动。1937年春,《日出》在日本公演,扮演女主角的是来到日本留学的凤子。演出的第二天晚上,旅居日本的郭沫若前往观看,日本著名老戏剧家秋田雨雀也连续两晚来观看演出。秋田称赞道:“中国人的确是天才,像《日出》这样规模宏大的剧本,日本很少见;尤其是像封小姐那样的演员,日本是自从有话剧运动以来,从不曾培养出过的。”从1939年8月14日起,由凤子主演的《原野》在昆明正式公演。连续上演18天,场场满座。这次演出的盛况“在云南话剧运动史上可算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抗战期间至1949年前,凤子在武汉、上海、重庆、桂林、香港等地常常参加话剧和电影演出,扮演过许多重要角色,是名气很大的“双栖明星”。
凤子自复旦毕业后,即任职女子书店,主编《女子月刊》、《人世间》等杂志,之后还编过《剧本》、《海天》、《说说唱唱》、《北京文艺》等刊物。还担任过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艺术处副处长兼文学组组长、中国剧协常务理事、中国剧协书记处书记。出版过散文集《废墟上的花朵》、《八年》、《舞台漫步》、《旅途的宿站》;长篇小说《无声的歌女》,中篇小说《沉渣》,短篇小说《鹦鹉之恋》、《飞来的臭虫》、《画像》等。
和谐的异国婚姻
凤子的丈夫沙博理原籍美国,年轻时在美国做过律师,二战时当过高射炮兵,战争结束后在哥伦比亚大学和耶鲁大学学习中文,在耶鲁大学认识了好多中国同学,对中文和中国都产生了浓厚兴趣,他决定到中国看看,继续学中文。
1947年春天,沙博理到了上海。在耶鲁大学时,一位中国同学介绍他到国内后找凤子教中文。到上海才3天,沙博理就去找凤子了。凤子待人很热情,见面后,他们决定,用中英语言对照来互相学习。一个星期见两三次面,交往时间长了,这个美国人慢慢了解到,凤子正在从事中共的地下文化工作,沙博理说:“我很佩服她,在爱她之前我就尊敬她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国民党的高压政策下从事这么危险的工作,很了不起。”1948年5月16日他们结婚了。建国后,组织安排沙博理到对外文化联络局工作。外文出版社成立后,又调到外文出版社的《中国文学》杂志从事翻译工作。
朝鲜战争爆发后,中国人反美的情绪很高,凤子也到过抗美援朝的前线慰问,亲眼看见同行的一位天津的相声演员在美国飞机的扫射下牺牲了。凤子也差点被炸死。回国后,她很矛盾,对美帝的仇恨本能地发泄到美国丈夫身上,有一两个星期夫妇关系很尴尬。后来组织批评她,劝说她,说你丈夫又不是美帝。两人关系才渐渐好起来。
“文化大革命”中,凤子曾有4年时间受到审查。沙博理始终对她不离不弃。
沙博理和凤子只有一个女儿,凤子1996年逝世了,为方便照顾父亲,女儿和父亲同住。外孙女在美国读大学时认识一个美国小伙子,大学毕业后把这个美国小伙子也带回中国并结了婚。
沙博理调侃道:“凤子把我这个美国小伙子迷住了留在中国,没想到几十年后外孙女又把另一个美国小伙子吸引到中国来。”
沙博理对自己选择的道路始终很满意,他说:“我有一个知识分子气质浓厚的中国妻子,一个以北京青少年特有的见识使我心满意足的中国女儿,我有一个家。我感到在北京我能够比在美国做更多有益的、令人满意的工作,我决定永久留下来。”“凤子不只是我的妻子,她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流淌在中国和我之间的一条不断的溪流,其间流淌着一个民族、一种文化、一个社会的精髓。”
我的爱人凤子
沙博理
认识凤子
在上海初识凤子时,我讲了我早些时候的生活,她对我在纽约当律师的时候曾经代表青年戏剧工作者这件事很感兴趣。她本人曾经在舞台上和银幕上当过20年的演员。
后来她当过新闻记者——中国第一个女战地记者。
我知道一点中文的句子结构,但是掌握的词汇很不够。她令我吃惊的是词汇量很大,对英语的时态和语法有高度创造性和独到的见解。
我们每星期三下午在她的住处见面,一小时中文交换一小时英语。
她当时处于左翼力量的影响之下,她编辑的杂志就是由上海共产党地下组织指导的。
关于她自己,她说她是一个叛逆时代的叛逆者。巴金的小说《家》和易卜生的剧本《玩偶之家》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她上了中学、大学,成了一名职业演员和新闻记者。她还和一个年轻的教授离了婚,因为他所期望于她的主要是做一个家庭主妇。
凤子说:“我绝不当中国的娜拉。”
我们还和一些中国朋友相聚,有时用我的短波收音机收听延安的广播。
1948年我33岁。中国使我着迷,是我想要留下来的地方。
凤子和我在1948年5月16日结婚。
入中国籍,成为全国政协委员。我有一个知识分子气质浓厚的中国妻子,一个以北京青少年特有的见识使我心满意足的中国女儿,我有一个家。我感到在北京我能够比在美国做更多有益的、令人满意的工作,我决定永久留下来。
1963年我加入了中国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