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年间。
宁波知府邱铁卿府内张灯结彩,好一派喜庆气氛。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大红娘子钱绣云就要出嫁。
“绣云侄女,你可再予定夺啊,你嫁的只是个秀才,人家王丞相的二公子其实早就对你才华仰慕至极,早就托人来说过媒,你如今悔婚也来得及的。”老知府叫住了即将跨上花轿的新娘子钱绣云。她是他的内侄女,自小由他抚大,喜事便也在邱府办。
“您多虑了。小侄早已定夺,别无更改。”大红盖头里传出了几句话。
几串震天响的鞭炮,将钱绣云送进了范府。范家秀才范邦柱早在门口迎住了。
“好嘞,范家娶进了个大才女哩。”嚼着喜糖的客人们恭贺道。
夜半客散,范邦柱回新房,哪还有才女新娘的影子?红红的盖头孤独地躺在床边,无精打采的新娘嫁衣也横在了枕边。人呢?范秀才正想高声来问。
“抓贼啦。”先是一声叫,接着是震天动地的吵闹声。
声音是从天一阁方向传来的。天一阁是先祖范钦所创藏书阁,老人取“天一生水”中以水制火之意,将藏书阁取名“天一阁”。
贼被带进了范府中堂,是一个瘦瘦的女子,一袭黑衣里掩不住俊俏的脸庞。
咋是新娘子钱绣云哩?百十人惊诧不已。
“成了范家媳妇,咋不能进‘天一阁’?”瘦瘦的女子说,声音低低的。
“传范邦柱!”范氏长兄范邦国手执家法,在中堂传话,威风凛凛。
新郎装未让卸去,与自揭盖头的钱绣云双双跑在了堂下。有人展开了一幅画像,画中老人峨冠长髯,慈眉中透着威严。是先祖范钦像。
长兄范邦国宏声宣读:
不肖子孙范邦柱媳妇钱氏,身为女子之身,私闯天一阁,谓之不尊不孝,赐家法三十。
啪,啪……重重的家法敲在钱绣云身上,敲伤了她一颗沉重而失落的心。
进不了天一阁读书,那就听进了天一阁的范邦柱回家来背书给她听。钱绣云想。每个月的初三,是范家子孙上天一阁读书的日子。这时,钱绣云总是会起个大早,伺候夫君出门,目送夫君进入天一阁。
她盼着每个月的初三到来,她更盼着有一天自己能进入这天一阁读书,哪怕只是一个时辰也好。
范邦柱从天一阁回房,给她讲先祖范钦的《长相思》《夏日湖上十首》等诗篇,给她讲徐渭的诗画卷《白燕诗》,她的心便飞到了天一阁。她兴奋,她嫉妒,她痛恨。
又是一个月的初三。钱绣云照例起了个早,照例目送范邦柱进了天一阁。一阵风来,她感觉不能站立了,如风一般倒在了天一阁旁。
范邦柱下了天一阁来到她身边时,她已不能说话。
她只是用手指了指天一阁,便咽气了。
几天后,天一阁边立了座坟,坟前墓碑上只写了一个字:魂。
有家丁说,每月逢初三的夜晚,常听见人在天一阁上翻书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