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虞舜和马尕娃立完誓,转身就把合约的内容告诉了孩儿军成员。
在他看来,马尕娃之所以能过来和自己商谈,就算没有得到他们家长的授意,也是得到默许了的,没有理由让金鸡寨的人蒙在鼓里。更何况他还要孩儿军偷青黍秸秆,苦水塬的人也会越界过来割草什么的,这些都瞒不住别人。
“禀最高司令官,我有话说!”红旗旗长方环高高举起了右手臂。
“说!”
方环摇头晃脑地说道:“我觉得咱们不应该让苦水塬的王八羔子来割草,也不应该给他们青黍秸秆,而是应该直接饿死他们,以后就再也没有飞骥和游羚来啃咱们的青黍,咱们便彻底清净了!我们还可以向北开更多的田、种更多的地,以后就能天天吃油炒青黍饭了!”
“对、对,饿死那帮小王八羔子!”
“我们要吃油炒青黍饭!”
孩儿军中顿时一片鬼哭狼嚎,吵得唐虞舜心烦气躁:“停!李镇嵩、李镇岳,你们要是看到谁再吵,直接拖下去打二十军棍!”
“是!”唐虞舜身后那两个身强体壮的半大少年顿时挺胸收腹齐声应道,吓得方环等人赶紧闭嘴收声。
李镇嵩、李镇岳这两个夯货是孪生兄弟,不仅力气大,而且是唐虞舜的死忠粉,向来对唐虞舜惟命是从,数次镇压反抗唐虞舜的战斗中他们都是冲在最前面,惨遭他们毒手的孩儿军可不是一个两个,都晓得他俩的厉害。这要是挨了二十军棍,三五天内都别想坐板凳了!
当然,唐虞舜历来主张要文斗不要武斗,能理据服就不要暴力镇压。
为什么不直接饿死苦水塬的人?首先来说,是眼下这点困难只会让苦水塬数百户居民日子难过一些,要说饿死,还言之过早。毕竟无论遇到什么灾难,人类应该是最后灭绝的几种哺乳动物之一。既然饿不死他们,那么趁机捞足便宜才是最合理的选择。而且马尕娃有句话没说错,这些年来历次北方发生兵灾战乱,苦水塬总是首当其冲,作为金鸡寨的北方屏障,苦水塬的存在对金鸡寨来说并非全是坏处!
更重要的一点是,最近几年平均气温较二十年前有显著降低,冬天更寒冷,夏天更干旱,霜冻时间更长,灾害发生更加频繁,像去年九月份就突然下了场齐膝深的暴雪,据唐虞舜询问寨子里的老人家,此前还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而且沧水和无闾河的水量也较往年逐渐减少……所有的这些迹象都隐隐指向同一个结论——星球的小冰河期已经到来!
小冰河期就是星球一直温和平稳的气温发生偶然变动,平均气温降低几度而已,这对于寿命动辄数十亿年、气温可以在零下一百多度到零上几百度之间大幅变动的星球来说简直不算什么事儿,但对于寄生在星球上的大部分动植物,尤其是娇贵的人类来说,这却是致命的!
唐虞舜能够想到的灾难性后果就包括旱涝灾害不断,粮食大幅减产,——事实上,如果不是他发明了水车,估计去年金鸡寨的青黍就要减产五成以上——然后民众流离失所,流寇应运而生;北方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黑山白水间出没的狩猎民族,当面临草场枯萎、猎物减少的窘境时,他们会毫不犹豫把目光投向遍地黄金、民众却懦弱如肥貘一样的繁华中原。最终社会剧烈动荡,战争此起彼伏,帝国改朝换代,人口数量锐减,直至小冰河期过去,星球重新恢复正常。
每每想到此处,唐虞舜便浑身冰凉,做梦也会吓醒。所以他必须得提前做点预备。
好吧,想要跟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解释清楚小冰河期理论实在有些强人所难,所以唐虞舜决定换种更容易理解的方法:
“想饿死苦水塬的王八羔子?你以为他们都和你一样傻吗?活人不会让尿给憋死,更不会看着吃的活生生饿死。咱们要是不让他们来割草、不给他们青黍秸秆,难道他们夜里就不能偷偷跑来割咱们的青黍苗,或者直接把飞骥、游羚赶进咱们田地里?到时候咱们怎么办?”
方环奋力挥动手里的荆棘杆儿:“那咱们就和他们决一死战!”
“对,决一死战!我们可不怕苦水塬那帮混蛋!”
唐虞舜道:“你们不怕,我更不怕!但是决一死战的好处在哪里?就算咱们赢了,田里的青黍也没了,说不定还要死好多人,何不像现在这样,让他们帮咱们割割野草、再送几筐青黍秸秆把他们打发了,我们还能赚四匹飞骥骑骑?难道你们不想骑飞骥?”
“想!”众人齐声叫道。看到马尕娃、毕仁才那些苦水塬的混蛋骑着飞骥四处撒欢,大家早就眼馋得眼睛要喷火,怎么可能不想骑?
唐虞舜挥挥手:“既然如此,你们还鬼叫什么?从明天起,黑旗第一、二哨负责监视苦水塬的人割草,不要让他们践踏了咱们的青黍。白旗第一、二哨负责扯18筐青黍秸秆给马尕娃他们,别弄虚作假给他们半筐或者故意支楞起来凑足一筐的。咱们金鸡寨都是说一不二、吐口唾沫能砸个坑的好汉子,别让他们苦水塬的人笑话,听到没有?”
“听到了!”众人都情不自禁挺起了胸膛。
“那好!咱们总共八哨人马,以后每两天轮换一次。”唐虞舜说完看了看天,天色还早,回家吃中饭还得一两个小时,然后吩咐道:“走!咱们绕寨子巡查一圈,看看风车是否都正常。”
众人齐称“遵命”,唯独贺绝一脸欲言又止的便秘模样,唐虞舜瞧着都替他难受:“贺绝,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小孩子肚里藏不住话,就像狗窝里藏不住隔夜的馒头。贺绝终于逮着说话的机会,开口便直奔主题:“最高司令官,白露镇上的李相师不说你能考进士、中状元、当宰相、做太尉的么?那你什么时候进京赶考啊?我们可都等着呢!”
唐虞舜顿时一脸吃屎的表情。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唐虞舜就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根据他目前掌握的情况,现在的白马皇朝应该约略相当于隋唐时期,有门阀,也有科举,而且基本典籍也大体相似。只是文字非常怪异,跟韩文、西夏文或契丹大字差不多,笔画是汉字的笔画,可完全和他熟悉的汉字对应不上,所以就算他英法德日精通、行楷篆隶皆能,还是光荣地成为了一个文盲!
作为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的有为青年,他深知“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这些年来一直寻求学习知识、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残酷的现实却给了他沉重打击。首先整个金鸡寨没有一个人识字的。在这荒凉的西北边地大家能有条活路、有碗饭吃,已经是苍天保佑了,还想着读书识字,青黍糊糊喝多喝傻了吧?
金鸡寨没识字的,那咱们可以从外地引进师资嘛!谁知唐虞舜出门一打听就被吓傻了:知道这年头请个教书先生有多贵吗?最次最次的、估计连《论语》都没读完的教书先生,每个月工资最低1贯钱,逢年过节还得另外加钱送礼。对于州府里的贵家公子来说,1贯钱根本不算钱,买壶酒都不够;可对于金鸡寨的居民来说,那可是全年缴给官府的赋税总额!
请个教书先生等于一年缴12次以上的赋税,谁家受得了?
不过没关系,遭受打击的唐虞舜马上就振作起精神。说什么咱也是高级知识分子,想想前辈们凭借一堆破纸、几张拓片就能把灭绝成百上千年的死文字给释读出来,如今破解一门正在使用的文字还算难事么?阿基米德说,给我一部**,不,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整个地球。同样道理,只要给我足够的资料,也就能轻松自学一门语言!
然而事实总是那么残酷。唐虞舜就跟鬼子进村似的,在整个金鸡寨挨家挨户翻箱倒柜,愣是没发现几张带字的纸片,甚至连族谱什么的都没有。原因很简单,纸片对于金鸡寨目不识丁的民众来说根本毫无用处,也就无人保存。偶尔有几张带字的纸,也被寨子里的人以“敬惜字纸”的名义,送到村东头的土地庙给烧了!
好吧,坚强好学的唐虞舜同学是打不倒的,既然你能烧,那我就能买!
唐虞舜死皮赖脸跟着寨子里的人来到三十里外的白露镇,才发觉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simple,甚至是naive!在唯一一家兼买书籍的杂货铺里,他看到一部科举考试必备的韵书,兼带有字典性质的,正是他当下最迫切需要的一本书。谁知一问价,店主张口就要5贯钱。
天可怜见,一头健壮的牯牛才值3、4贯钱好吗?唐虞舜真要敢拿这么多钱去买书,他绝对看不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阳。——当然,他身上也没这么多钱。如果他从记事开始就私下攒钱的话,估计攒到二十岁应该能勉强凑得齐。
被堵死了读书上进之路的唐虞舜除了操练孩儿军之外,每天都坐在寨子门外发呆,期待白马王朝也有热爱祖国、甘于奉献、不顾名利、支援西北的热心支教人士,然后眼睛瞎了来到金鸡寨。事实证明,这样瞎了眼的热心支教人士白马王朝还真没有,至少目前唐虞舜还没发现。
都已经是小升初的年龄了,还大字不识一个,想考进士、中状元、当宰相、做太尉?唐虞舜暗暗苦笑。他现在最大的梦想是等到十二三岁能找个机会溜去县城,凭借自己的数学功底给别人当个账房什么的,再慢慢想其他办法。总不能老呆在金鸡寨厮混吧?在小冰河期当农民实在太折磨人了,终年劳作还要饿肚子不说,而且非常危险,说不定哪天就被北边来的乱兵蛮族枭掉脑袋。显然穿越重生者的骨头在他们刀下不会更硬。
至于唐虞舜为什么不去宁边郡、穹州乃至帝都,很简单,这年头出了县界就要官府开具的过所(类似于现在的身份证和介绍信),否则就会被视为流民,抓住之后轻则服劳役两年,重则发配边疆为奴,那才叫生不如死!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唐虞舜缓缓地说道:“等过几年你们就知道了!”
他的意思是,等过几年我跑路了、你们长大懂事了,就知道白露镇上那个李相师纯属扯淡。谁知贺绝等人却欢呼起来:“最高司令官过几年就要进京赶考了!等虞舜哥考上了状元,到时候就可以带着御林军回来,把苦水塬那群王八羔子全部杀掉了!”
喂、喂、喂,虽然你是中二少年,但你的脑洞也不能开那么大吧?还有你们这些小孩子家家的,怎么暴力倾向那么严重?动辄就要屠灭苦水塬又是几个意思?唐虞舜忍不住为白马皇朝下一代国民的心理素质忧心起来。
刚绕过无闾河与沧水的交汇处,在前头负责开道的鼻涕娃就大叫起来:“太尉,前头河滩有个人,满脸血肉模糊,好吓人!”
孩儿军一片骚动。
每年沧水暴涨的时候,都会从上游冲下一些东西来,有时是破败的木船,有时是合抱粗的木料,当然也会有提防不及被溺死在水里的倒霉蛋,然后在这个水流平缓的河滩上搁浅,成为金鸡寨茶余饭后的谈资。唐虞舜对此早已见怪不怪,随口吩咐道:“曹清风,带两个人过去看看!”
“是!”曹清风尽管心里害怕,但不敢违背唐虞舜的命令,带着两个人小心翼翼凑上前几步,伸头缩脑打量片刻,又捡几个石块丢了过去,然后赶紧撒腿跑了回来:“禀告最高司令官,是个死人!”
“你怎么知道是个死人?”唐虞舜对于曹清风的敷衍了事很是不满。
“他的两个眼睛都被乌鸦给吃了,而且我扔了几块石头过去,他都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万一是冻僵了动不了呢?”唐虞舜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人,而是活人。他边说边往河滩上走去,“等会儿我发现要是活人,你就等着挨二十军棍吧!”
“肯定是死人!就算是被冻僵了动不了,我扔石头砸他身上,他脸总也该抽巴几下吧?”曹清风极力辩解道。
躺在河滩上那人此时突然哑着嗓子说道:“你们要是再不救的话,我真的就是个死人了!”
死人突然诈尸,顿时吓得孩儿军哇哇大叫乱成一团。唐虞舜却冷静如常,快速地吩咐道:“贺绝、李镇嵩、李镇岳,过来和我一起把他身上的衣服给脱掉,然后像我之前教得那样给他全身搓按,尽快让他浑身发热!”
“是!”
“盖连延、路接天,带着白旗五个人快点去土地庙打扫干净,铺好青黍秸秆,再生好火,马上要用!”
“是!”
“曹清风、方环、祝融、郝摇光,你们带着黑旗和青旗的人在附近找合用的材料,马上搭个担架,把人抬到土地庙!”
“是!”
“鼻涕娃,刚才我看到杜五婶在择菜,应该是要烧汤,你带着红旗的人去要两碗,就说我有急用,然后端到土地庙里。记住,一定要多放生姜和胡椒!”
“是!”
唐虞舜眨眼间分派好了任务,看着三路孩儿军已经分头忙碌,连忙和贺绝等人搭手脱掉了那人身上的衣物,准备用力搓按。当看到那人身上绑着的白绫及白绫上打着死结,他不禁愣住了。显然,这人掉进沧水既不是自杀,也不是不小心失足落水,而是被人追杀主动跳进去的。
被人追杀,这往往意味着巨大的麻烦。想想当年包惜弱一时好心救了某人,给后来牛家村、南宋朝廷、蒙古各部乃至金国、全世界造成多大的危害!
难道就看着这个人死在自己面前?唐虞舜摇摇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