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大响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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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606研究所(1)

不去机关上一线

沈元副院长批准我提前结束研究生学习后,北航学生处的一位女同志很热心地关心我,把我的档案资料报了上去,确定单独分配。

1962年3月的一天,国防科委一位佩戴中校军衔的领导同志约我谈话。他说:“你的档案资料我们审查过了,也向首长做了汇报,同意接收你到国防科委机关来工作。为了将来工作的需要,准备先送你去读一年英语。”还说:“国防科委就在北海边上,条件很好,你来了就在四楼的办公室工作,站在窗户前就可以看到北海了。”

他谈完之后,征求我的意见。我说:“我服从组织的分配和安排,但我最希望的还是想到科研第一线去搞点儿技术工作,机关工作不太适合我的性格。”

他认真地听我说了个人的想法之后说:“你这个意见组织上可以考虑。你想到哪儿去搞技术工作?”我说:“我想到五院31所工作。”因为我是学冲压发动机的,包括读研究生阶段,将近7年半时间,学的是冲压发动机专业。这位中校同志说:“你再考虑考虑,我们也跟领导再汇报一下,但你要有两种思想准备,先回去等消息吧。”

回想起来,如果这位中校同志当时不征求本人意见,我可能就去国防科委工作了。

大概过了10来天,我接到通知,说组织上接受我的意见,不去国防科委了,安排我到国防部第六研究院(即航空研究院)工作。六院才刚组建一年多,正是需要大量科技人员的时候,让我尽快到当时六院院部所在地天津军粮城报到。

我按照要求,到天津军粮城报到,在那里住了两三天,一位干部处领导同志找我谈话,他告诉我,六院院部可能要迁到北京去,希望我留在院部机关工作。我说:“要是在机关工作,就直接留在国防科委了。我还是希望到基层去,到科研生产第一线去。”他说:“你坚持要去基层、去科研生产第一线,这也很好,但你希望到哪儿?”我说:“领导打算分配我到哪儿?”他说:“有两个研究所可以供你选择,一个在洛阳,另一个在沈阳。洛阳是第五研究所,搞空空导弹;沈阳是第二研究所,搞航空发动机的。两个所都是军队建制,去了都要参军。沈阳条件相对艰苦一点儿,你是南方人,是不是到洛阳好一点儿?”

搞火箭弹,不是我学的专业。所以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到沈阳的六院二所。因为二所是搞涡轮喷气发动机的,我学的冲压发动机也属于空气喷气发动机。大学期间我到410厂实习过,知道沈阳冬天很冷,条件要更艰苦一些,但专业比较对口,去那里工作有用武之地。这两次谈话,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当时这些机关领导和蔼可亲,发扬民主,尊重个人意见,让我感到十分温暖和亲切。

就这样,我于1962年3月底,赶到沈阳六院二所(代号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字923部队)报到。

初识吴大观

到沈阳后的第一顿饭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火车到达沈阳,没赶上所里食堂的午饭,自己就到外面一个小饭铺点了一碗面条儿。那碗面是用高粱面做的,跟筷子一样粗,很硬,嚼起来都觉得吃力,真想不出是怎么做出来的。我胃不好,吃了几口就没敢再吃了。

报到时,所里接待我的是王靖寰同志,他是哈军工优秀毕业生,在所政治部干部科当干事。他首先表示欢迎我来所里工作,并向我介绍了所里的自然情况。因为我在北航搞过冲压发动机总体设计,所以就分配我到了第二研究室,即总体研究室工作。

据比我先到所工作的同志讲,建所之初,因为所址还没有定下来,真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暂时寄居在410厂的宿舍区,办公地点是410厂的一间厂房。办公桌不够,就从食堂借来桌椅板凳,两三个人坐一条长凳子。新同志来没有地方,就在两个桌子之间搭一块图板当办公桌。直到第二年夏天,炮兵整编,总参谋部决定将小河沿炮兵政治学校的全部房地产划拨给六院二所,条件才有所好转。

1962年我刚到二所的时候,先暂借住在410厂宿舍里,和所医务室一位姓林的医助住在一起。

二所的新所址在东塔机场旁边,噪声比较大。房屋大部分是日伪时期建的平房,房间用秸秆涂上白灰作为隔断墙,隔壁人小声说话都能听得很清楚。只有一栋炮校20世纪50年代建的三层教学楼作为科研办公楼。

我于1962年5月正式参军,第二年被授予中尉军衔。

总体室主任是陈及恒同志,他是清华大学毕业生,为人厚重,非常能干,后来当所的副总师。1970年调到624所,当过一任所长。他的爱人袁美芳是我的湖南老乡,当时在所里任第一设计研究室主任,也是清华大学毕业的,夫妇两人水平都很高,都是所里的关键技术骨干,以后一起调到624所,袁美芳曾任624所总工程师。他们夫妇为624所的建设和发展做出过重要贡献。

到所后不久,时任二所技术副所长的吴大观(注)同志找我谈过一次话,我现在还记忆犹新。他说:“你来所里工作我们很欢迎。”听我介绍我的研究生导师是宁榥教授时,他很高兴地说:“在昆明西南联大读书时,宁榥先生也当过我的老师。”吴副所长和我谈话就像聊天一样,使我感到很亲切。他问我为什么研究生不读完就提前离校了?我说身体不太好,胃病比较严重,吃什么拉什么,有时疼起来很厉害,难以坚持繁重的研究生学习任务,所以就早点儿出来工作。我还给他讲了自己希望做点具体技术工作,不愿意蹲机关的思想。吴副所长十分关切地说:“我们研究过了,让你到总体室去工作。你一定要多注意身体,千万不要把身体搞垮了,航空发动机事业将来还要靠你们这一代年轻人挑重担。如果有可能,我们争取安排你去疗养一下。”

不到半年时间,同住一室的林医助通知我,所里安排我到大连小平岛疗养院去疗养。我当时很受感动。做梦都没有想到,刚一到工作单位,领导就这样关心我,给我去疗养的机会。

小平岛疗养院条件非常好,伙食也挺好。医生每天检查,打针、吃药,还搞一些理疗、针灸。早上打太极拳(我打太极拳就是在那里学会的),再就是看海,潮起潮落,云卷云舒,特别是潮落的时候,还可到海边去散步、抓海参、拣贝壳……有时晚上部队文工团前来慰问演出。在这个地方,一般安排都是两周时间,而我在那里疗养了将近一个月,基本上治好了困扰我多年的胃病,身体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这次疗养使我感到组织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心里非常感动。当年正处困难时期,能够到大连疗养一个月,虽不能说彻底治好了胃病,但总的看来没有像以前那么厉害,也没有那么频繁发作了。强壮的身体确实是革命的本钱,感谢之意难以言表。尤其很感谢吴副所长,也感谢与我同住一室的林医助,因为这些都是他们具体安排的。

穿了三年军装

到所二十几天,全所听六院院长唐延杰中将作报告。他曾是抗美援朝志愿军66军的军长,我们所长刘苏是他的参谋长。

唐院长在报告中讲到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搞航空发动机对国防建设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他说:“你们到这儿来是很光荣的,是为了航空事业的发展、为了建立一支强大的人民空军。抗美援朝中,空军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我们的飞行员仅训练几十个小时就上天作战,并取得了很大的胜利。”他还讲到:“没有先进的武器装备,光靠小米加步枪,在未来现代化战争中是行不通的。美国的武器比较先进,我们必须在这个方面主动为部队排忧解难,要用最先进的武器装备我们的部队。这不仅仅是技术问题,而且是六院的一项重要政治任务。”

当时从苏联引进了米格-21,装的是РД-11Ф-300加力式涡轮喷气发动机。上级的意图是要摸透米格-21,在摸透的基础上掌握先进歼击机的设计技术,当然也包括发动机的设计制造技术在内。

唐院长在报告中动员我们一定要把米格-21摸透,要“摸着石头过河”,在掌握米格-21的技术基础上,进一步发展走出我们自己的路子来。唐院长的报告很精彩,大家受到很大的鼓舞,他是我当时见到的级别最高的一位领导干部。

听完报告,一回到宿舍就傻眼了,我的房间被盗了!

我3月底刚去,还没有来得及办理入伍手续。东北很冷,于是孙懋臣同志(他是我北航的同学、调干生,当过大班党支部书记,后来担任606所的党委书记,之后调大连市任科协主席)借给我一件军大衣,那次去听报告没有穿,就这样丢了。同屋林医助的军大衣比较破旧没有丢,那个时候我们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几件衣服就是最值钱的东西了。

我一下子懵了,军大衣丢了,拿什么还给人家呢?

我自己还没有军大衣,即便发了新的,还给人家后,自己穿什么?东北那么冷,没有军大衣肯定不行。后来负责发军装的同志告诉我,让我写一个报告,请政委批一下,可以多领一件还给孙懋臣。

那是我第一次去见政委,很胆怯。政委叫张显,是一位老革命,大校军衔。他态度很温和,嘻嘻哈哈地笑着问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呀?”我说:“我的军大衣丢了,是借别人的,请求政委批准多发一件还给人家。”他说:“你的军大衣怎么丢了呢?你是军人,脑袋怎么没有丢?”我说:“是我不小心,去听唐院长报告时,那边小偷就进去了。”政委说:“小偷怎么会到你们宿舍去呢?”我说:“我也不知道。”张显政委一边同我开玩笑,一边就批条子。后来发给我两件军大衣,一件还给了孙懋臣同志。

1965年5月,六院与第三机械工业部(简称三机部)合并,我们集体转业。所以我只穿了三年军装,佩戴了两年的中尉军衔。研究生毕业可以授上尉,但因我没有毕业,所以只能授中尉军衔。部院合并后,国防部第六研究院第二研究所改名为三机部第606研究所,这个代号一直沿用至今。

“摸着石头过河”

进入发动机总体设计室的第二年,党支部改选,我当选为支部委员。

当时二所整个办公区每天晚上灯火通明,大家都自觉地在学习、看资料,热情非常高。

在北航我学的是冲压发动机,也听过一些涡轮喷气发动机的课,但很不系统。我把喷气发动机原理的书全都找来了,主要是苏联斯切金院士和哈军工董绍庸教授写的《空气喷气发动机原理》,每天都学到晚上10点钟左右,记了整整两大本笔记。

当时我的主要任务是帮助老同志做一些具体计算工作。我的组长是江源俊,大尉军衔,哈军工毕业,调干生,水平很高。我们两人都是党支部委员。支部书记王树茂,是部队下来的一个少校团级干部。江源俊的爱人没有随军,长期单身。我就跟王树茂书记讲,能不能把江源俊爱人调过来?我说:“我念书的时候,调干生的爱人都可以调到北航去,江源俊现在已经工作了,应该解决他的这个问题。”后来所领导派我去办,把他爱人调到了沈阳,但没有安排在所内工作。

我们总体室的总体性能组力量很强,严成忠、朱鸿义、张国政、蒋一鹤、潘家丽、马海舟、李金垓等同志都是这个组的。那时没有计算机,全靠拉计算尺。

后来才有了一台手摇式计算机。我主要向江源俊同志学习,遇到发动机方面的一些计算公式、算法,不懂就向他请教。组里还有两位中专生,一位是马海舟,对总体性能方案计算方法很熟;另一位叫刘郁文,是一位女同志,后来调到湖南株洲608所去了,她比我到所要早一点儿,拉计算尺速度很快,我就向她学习拉计算尺。总之一句话,放下架子,虚心向一切比我强的同志学习。

米格-21飞机装的发动机,苏联编号叫РД-11Ф-300,我国编号叫815发动机,后来又叫涡喷7发动机。在摸透学习的过程中,我也记了两大厚本笔记,从原理开始,一章一章地学。

那时候我是单身,没什么负担,每天晚上都同大家一起加班、学习到半夜,完全是自觉自愿的。经常是领导来打招呼,说明天还得上班,硬是把我们赶回去休息。群众热情很高,部队气氛也很好。应该说,六院属于国防科委管的那一段时间是黄金时期,真正按部队要求,工作作风很踏实、很正规,早上还要出操。至今我还十分怀念那一段的军营生活。

当时的提法是“摸着石头过河”,用现在的话讲,叫做“消化、吸收、再创新”,就是要把人家的东西学深、学透、学活,看看有什么问题,还搞一些反设计,只有认真学习,摸透、消化、吸收,才能有所创新、有所前进。

606所一个最突出的问题就是男多女少,很多男同志没有对象。1963年的五六月份,所里交给我一项任务———参加国防科委组织的招生小组,代表六院在沈阳地区招生。这个招生小组有北京来的两位机关领导同志,606所就我一人。出发之前,所政治部主任毛海广同志找我谈话说:“给你一个光荣任务,如果有女孩子,要尽量多招一些进来,学习成绩差一点儿没有关系,但一定要了解她有没有对象,如果有对象就不一定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