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大响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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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606研究所(3)

815甲发动机第一次开车试验由我任现场指挥。试车前我们做了充分准备,设置了三套应急预案,也严格规定了安全监控参数。一开车,原来815发动机涡轮前温度1188K时基本上没有变颜色,改型后温度提高到1288K,整个涡轮机匣和尾喷管全部变红了。试车时尽管设置的安全参数都很正常,但第一次看到红彤彤的发动机,我心中着实非常紧张。稳定3分钟后就叫大家抓紧录取参数,然后尽快把转速拉下来。停车后大家到台架上按分工进行仔细检查,当周台长宣布一切正常时,台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当时正值“文化大革命”,大家就高呼“毛主席万岁!”祝贺第一次开车取得圆满成功。这时我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以后的每一次开车,凡是推到了那个转速和温度,涡轮机匣肯定是红色的,大家习以为常,也就不那么紧张了。但对所有设定的安全参数,一定要严格遵守,而且建立了责任制,落实到每一个参试人员,以此保证了试车一直比较顺利,没有出现重大问题。

至此,带气冷空心涡轮叶片的815甲发动机研制,第一次在国内取得了里程碑的胜利,上级领导和机关发来贺电表示祝贺!

后来815甲发动机不但用于歼8飞机,也用于歼7飞机,一发两用,同时也开启了我国气冷空心高温涡轮叶片研制的先河,为国家安全和空军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

“遭遇起动”研究小组

“文化大革命”期间,七室的几位领导同志受到“冲击”,我是党支部副书记,所里任命我代理研究室副主任。因部队歼7飞机使用中815发动机空中停车次数较多,严重威胁飞行安全,1968年所里决定成立“遭遇起动”研究小组,决定由我担任研究组长,参与的成员有骆华、王秀泽、李华铸同志,还有601所的徐德起同志,他后来担任601所的党委委员、工会主席。

据苏联资料中记载,歼7发动机空中停车之后,正常的操作程序应该是先下滑加速、下降高度、拉平、保持一定的飞行速度,在8~12千米高度的规定包线范围内,在空中保持规定的自转状态,向燃烧室喷油点火,将发动机空中起动起来。在6千米高度以下,如果发动机还没有起动起来就有点儿危险了。而10千米以上空中起动时,一般还要向燃烧室中喷点儿氧气。

如果发动机在空中停车后,能马上进行喷油点火,因为主燃烧室气流温度还是热的,发动机处于热态,点火的成功率会大大提高。从原理上讲,什么时候停车就什么时候点火,发动机就能很快地起动起来,这就叫“空中热起动”,可以大大提高空中起动高度。如果能自动地感受停车,又马上自动地接通空中点火系统,使发动机自动起动,用不着飞行员干预就能将发动机恢复到原有工作状态,这就叫作“遭遇起动系统”。很显然,有了“遭遇起动系统”,发动机在任何情况下空中停车,都能自动起动起来,就大大提高了飞机的安全性。

我们5人研究小组,在沈阳完成了方案设计、加工和发动机改装,然后到西安阎良630所去试飞,我们在那儿待了半年多时间。

由于当时还没有高空台,要在高空飞行中人为地制造发动机空中停车,这是很不容易的、也是很危险的。因为只有由飞行员先把发动机油路切断,再马上推上去空中点火,风险之大不言而喻。

搞了一年多时间,应该说“遭遇起动”试验基本上是成功的,但后来我被调到四川624所,815甲发动机的研制和“遭遇起动系统”的研究工作,全都移交给了410厂,后来进展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

“文革”岁月

1966年6月,正当606所全体科技人员、工人和干部满怀激情地瞄准国际先进水平,开展航空发动机新机研制的时候,爆发了“文化大革命”。这场历时10年的所谓“大革命”,是一场全国大动乱、大浩劫,使我国的国民经济几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给党、国家和人民带来了深重灾难,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至今回想起来,仍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苦涩。

“文化大革命”开始,我处于不理解和徘徊状态。当时席卷全国的“破四旧”,停产搞“四大”,“怀疑一切”“打倒一切”,领导干部都靠边站,后来发展到打、砸、抢,“夺权”“武斗”,都让我心存疑虑。

当时的口号是“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自己尽管对许多问题不理解,但也得尽量“紧跟”“照办”。

“文化大革命”之初,我正在410厂参加815甲发动机研制和试车,所里贴出大字报,批判吴大观和一些技术骨干,说吴大观是“反动学术权威”,后来许多群众开始贴大字报,其中有些大字报的矛头直接指向所党委。

作为共产党员,在关键时刻不跟党委走,跟谁走?所以,我一开始是极力保党委的,结果“保错”了,说党委执行了“资产阶级反动路线”。造反派开始批判保党委的人,说我们这些保党委的人都是“保皇派”“站错了队”,要我们“反戈一击”。这样,群众之间的观点严重对立,所内分成了三大派。我所在的群众组织,绝大部分是机关干部和党员,被对方群众组织说成是“保皇派”。后来在极“左”思潮的鼓噪下,“踢开党委闹革命”,大家就都起来“造反”了,凡是领导干部都要拿出来批判一通。

606所批判的主要对象是刘、张、吴。刘就是所长刘苏,他是少将军衔,是一位老革命;张就是所政委、党委书记张显,大校军衔,也是老革命;吴就是副所长吴大观,上校军衔,是爱国爱党的著名老专家。在那个是非颠倒的年代,刘苏、张显、吴大观不仅被打成“反党分子”“走资派”,刘苏还被诬为“大特务”,张显被诬为“大叛徒”,吴大观被诬为“里通外国的反动学术权威”,惨遭迫害。

粉碎“四人帮”后,党中央拨乱反正,给他们平反昭雪,落实政策,恢复了工作。刘苏同志调原国防科委29基地任副司令员。张显同志恢复任606所党委书记,后调北京621所任党委书记。吴大观同志恢复工作时任606所副所长,后任410厂总工程师兼606所负责人,不久调到430厂任副厂长,主持斯贝发动机引进的研制工作,之后调航空工业部科技委任常委。

1966年8月中旬的一天,在606所发生了一起血腥的武斗事件,使我的思想急转直下。那天,附近一家工厂的“造反派”驾驶汽车、带着武器来606所企图抢夺所警卫连的枪支,与所的另一派群众组织发生冲突。当时,我正在图书馆查阅资料,突然听到枪声,后来才知道是来抢枪的“造反派”开枪打死了这个群众组织三个人。这三位同志都是很好的科技人员,我也比较熟悉,很为他们的不幸感到痛心,至今仍觉得惋惜。

这一事件的发生,一下子使606所“炸窝”了,这个群众组织的一些人造舆论说,那个工厂的“造反派”来抢枪、“血洗606”是我参加的这个群众组织勾引来干的,这就使两派群众组织已有的矛盾更加激化。有一些人大打出手,声称要“为死难的阶级弟兄报仇”。在当时情况下,弄得人人自危,谁都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我所在群众组织的人纷纷离开所的大院,有的回老家,有的投亲靠友到外面躲藏起来。我当时也离开了,在沈阳铁西区的堂兄刘金铠家里住了几个月。后经军管会做工作,事态逐步平静下来,我们才返回所里工作。

通过这一事件,加上我父亲当时也受到了严重冲击,使我的情绪极度消沉,便逍遥下来。我父亲在祁阳一中被“造反派”罗列莫须有的“罪状”,扣上“反动学术权威”和“逃亡地主”两顶大帽子,进行批斗、体罚,“坐喷气式”。我认为父亲是无辜的,但在极“左”思潮的蛊惑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联想到所里的几位领导,平时给我的印象都很好,受到大家的敬重。他们都是入党几十年的老革命,出生入死,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反党分子”“走资派”,许多人对此都无法理解。所以,后来我也就消极地“随大溜”了,想方设法找借口绕开“政治活动”,不再参加那些无聊的派性之争,尽量静下心来搞科研工作,或者看书、翻译资料,或者努力争取出差机会,到外地待上几天,甚至一两个月。

1968年底,所里搞“大联合”,我继续当专业组长,后来所里成立“遭遇起动”研究小组,决定由我担任组长,便把主要精力放在科研工作上,一心一意“促生产”去了,直到1970年分迁去四川江油624所。

现在回想起来,在606所工作的8年,应当说是我走出“校门”、走进“工作门”、从理论学习到实际应用的8年。这个期间,虽然有“文化大革命”的干扰,但我读了不少书,除技术业务方面的书外,也读了一些马列、毛主席著作。尤其是到部队“蹲点儿”锻炼、参加815甲发动机设计、开展“遭遇起动系统”研究等工作,使我深深认识到:飞机没有发动机肯定不行,没有好的发动机不可能有好的飞机,这些观念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形成的。从而对航空发动机有了更多的了解,也有了更深的感情,确立了自己“为发动机奋斗一辈子”的决心。我觉得,沈阳的8年是自己打基础的8年,是对自己人生有重大影响的8年,也是我从冲压发动机转向涡轮喷气发动机的一个重要时期。

2001年,606所40周年所庆,所领导热情地邀请我回所,还要我在大会上讲活。我讲了这么一段简短的祝贺词:

606所是中国航空发动机的摇篮。我对它充满了深深的感情,这种情感是无法用语言完全表达的。在606所工作的8年,给我奠定了坚实的技术基础,也给我铸就了动力人生之路。我是624所的院士,也是606所的院士。

衷心祝愿606所为祖国的航空发动机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

衷心祝愿606所明天更美好!

注释:

吴大观(1916年11月13日—2009年3月18日),原名吴蔚升,1916年11月13日出生于江苏镇江县(今镇江市)。1937年于江苏省扬州中学毕业,后进入长沙临时大学、昆明西南联合大学学习。1942年8月毕业后,就职贵州大定(今大方)第一航空发动机制造厂,任技术员。1944年10月被派赴美国,先后在莱康明发动机厂、普惠航空发动机公司等企业学习。1947年3月回国,到航空发动机制造厂广州分厂做筹建工作。1947年10月—1948年10月任北京大学工学院机械系讲师。

1948年11月,在北京大学地下党组织的安排下,他携家眷奔赴解放区石家庄,受到聂荣臻同志的接见。后在华北人民政府企业部工作并参加了对北平的接管。1949年10月,被调到新组建的中央重工业部,任航空筹备组组长。1949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51—1956年,先后任航空工业局科长、处长,参与了新中国航空工业的筹建工作。

1957年,他奉命赴沈阳国营黎明机械厂(410厂)组建发动机设计室,任主任。在此期间领导研制了我国第一型喷气发动机———歼教1喷气教练机用喷发1A发动机。

1961年,他被任命为国防部第六研究院航空发动机研究所(二所,606所)技术副所长。1963年参军,被授予上校军衔。1972年5月任606所革委会副主任,党委常委。1974—1976年厂所结合,任410厂革委会副主任兼主抓厂所协调和新机研制的总工程师。1976—1978年任606所革委会主任、党委副书记。在此期间,参与领导研制了涡喷7甲(815甲)、涡扇5(61F)和涡扇6(910)发动机。

1977年底,调任西安发动机制造厂(430厂)副厂长兼设计所所长,主抓涡扇9(斯贝)发动机的专利生产,组织了涡扇9发动机总装、试车、赴英考核试验等,并主编了《英国罗·罗公司斯贝发动机设计技术资料》《斯贝发动机赴英高空台试验、部件强度考核试验结果技术资料》。

1982年8月,任航空工业部(后航空航天工业部、航空工业总公司、第一集团公司)科技委常委、顾问。在科技委工作期间,他组织编制了涡喷、涡扇及涡桨涡轴发动机通用规范,《发动机结构完整性大纲》和《发动机结构设计准则研究报告(涡喷、涡扇)》等。编写了《涡扇发动机及其系统的性能研究》和《涡喷发动机试车中的性能研究与故障分析》。参加航空发动机发展战略研究和许多重大科研项目的论证、评审和咨询研究,编写出版了《航空发动机研制工作论文集》。

1956年,吴大观同志被评为国家二级工程师。1990年获国家级第一批有突出贡献的专家称号,1991年被批准享受政府特殊津贴,1992年被授予航空航天工业部有突出贡献的老专家称号,1993年被国家人事部定为暂不离退休的专家。

2009年3月18日,吴大观同志因病逝世,享年93岁。

2009年7月2日,中共中央组织部决定,追授吴大观同志为“全国优秀共产党员”称号。

注 释

[1].1千克力=9.8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