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轩的沉默伤害了许晓芸,但她不会让这份不自在表现出来的。她无所谓地耸耸肩膀,给陈轩拉门送他出去时,甚至还开着玩笑:“你和多年前那个时候,并没什么区别。”
陈轩确确实实地惭愧了,他对许晓芸说:“走,跟我上街,送你一个首饰。”
许晓芸看着他,嘴角歪着。她是喜欢陈轩的,和喜欢任何男人都不一样。对她这样多年来坚守在男人那里只能赚不能赔的女人来说,不仅没有要过陈轩的东西,并且给他做吃做喝甚至真心动过想送他一个ZIPPO打火机的念头,这已经是非常伟大的爱情了。可是陈轩呢?他对她,从开始的需要,到渐渐的鄙视。她又不是傻瓜,怎能不尽收眼底?
那么,她为什么不要他的礼物呢?
她又不是贞洁烈妇,从来就不是。男人呢,往往都是自以为给了她首饰和钱,就可以对她为所欲为,许晓芸弹弹自己的手指甲,摸摸头发,从门背后拎起了背包。有人送她东西,她该高兴,这么一想,她就真的笑了起来。跟陈轩混这么几个月,搞得收入大减,以前的老相好,也来得不多了。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她给了陈轩一个热烈而甜蜜的笑容。“戒指吧,”她说:“起码也得白金的吧?”
陈轩第二天去公司取货,四百多盒。他将现金全提了出来,接待他的还是那个女人,看上去好像没前一次见她那么刻板了。她笑着,还给陈轩倒了一杯水,脸上的神情甚至带着讨好:“你真行啊,我说的不错吧,你很适合做这个职业呢。”
可是数了陈轩带去的钱,却吃惊地停住了:“怎么才一半?”
陈轩也吃惊:“不是百分之五十吗?”
“没错,”女人说:“是百分之五十,可是你提货时,要给我们全部的货款。我们也是打到总公司后,才能得到还款的。”
“总公司?”这话听着奇怪,怎么上次谈,她没提过呢?
女人笑得轻松:“当然啊,我们和你一样,都是做销售的啊。”说着向四周一指:“你看看,这里哪里是生产车间呢?哪里能见到货品呢?”
听上去有理,可是合同呢?陈轩再问:“合同里我们提到这个了吗?”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这个女人给他指着看过一条:销售方有百分之五十的回扣。
女人不急,从抽屉里拿出了她的那一份。陈轩看到了,这一条的前面几行,确实有一行字:返款。一个月后。
“我没告诉过你吗?”女人的口气比陈轩听上去还要替他不平:“可能我是疏忽了。这是我们销售过程的正常流程,天天这么做,就有些视而不见了。真该死,我是忘了。不过放心吧,所有的销售都有一个程序的。我们也有回扣啊,一样要等一个月后才能拿到。”
她给他看了以前的回款单据,数目不小。看来这个产品的销售还算可以。女人继续说明,和网络联系起来的做法,才是最近开始做的。她又倒了一杯水递在他的手里:“按你这个势头,下一周,你就会有两万的进账。”
陈轩不信:“赚钱这么容易,怎么可能。”
女人笑:“对有些人很容易,但对更多的人,就很难。”
她从抽屉里——她的抽屉里有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啊——拿出了一沓报名表,给陈轩看:“和你一起应聘的四十多个人,你是第一个来取货的,而且也是第一个做到这个金额的。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成为宝石级会员的。”
见陈轩高兴,女人继续说:“年底公司会还请宝石会员去澳洲旅游,争取吧。”
产品看起来包装还可以,至少交给客户,不会太丢人。和时下很多的保健品差不多,针对肌体全方位的提升、营养和保健。
他拿着产品走出公司大门,心里突然冒了一个主意:他为什么不能做产品全权代理呢?比这个女人要的回扣少一点,他就完全可以代替她了。这个一点也不难,或者,如果风险大,他就只做一部分,将货直接从生产厂家拉过来,然后,自己在家里,利用网络和现成的下线,做直接销售。
对下面这些客户,就不存在返款的问题了。
毕竟,他一开始,也没有对他们说过还有一个返款的问题。这个事,可真是有点棘手。感觉不太舒服。
好在只有一个月,时间不是太长。
45
郑佩儿的母亲终于有机会找郑佩儿谈谈陈轩的事情了。
她知道郑佩儿很忙,还知道陈轩也在忙。
她依然不理陈轩,即使他凑到她的跟前叫她妈,她也不理。幸好陈轩也不叫她了,可她觉得他在做危险的生意,不仅交往的人可疑,而且电话里谈的内容也很可疑。她只等着要跟郑佩儿谈谈,除了陈轩的女人,还有离婚。离婚的原因除了那个女人,还有他不知道在做的什么事。老太太很害怕陈轩出事,郑佩儿会受拖累。
可是郑佩儿总说没时间。
晚上回到家,陈轩也在,老太太根本就没法谈。她只能在外面,和郑佩儿单独见面。“中午好不好,你总要吃饭吧,我和你一起吃?”
郑佩儿午饭多在楼下的一个快餐店里解决,那里有音乐、有报纸,还有杂七杂八的成人游戏,比方弹子棋和拳击什么的。听母亲说得恳切,她只好胡乱应承下来:“那你来我公司下面的快餐店找我吧。到了再给我电话。”
母亲同意了,可郑佩儿却没想到事情发生了变化。
是宋继平。
上午才上班,他的电话就来了,“想我了吗?”他倒是开门见山,并不要她多说什么,他像个孩子一样急切地进行着表白,甚至有点像一个自信能被她娇宠的孩子,表白中带着明显的挑逗:“可我想你了,你一走我就绝望了。这根本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意思是说,我并不是这样的人,我甚至想找个地方喝一杯去。还要跟你说一句,你不要生气,应该为我的实话而高兴——我甚至想得找个婊子发泄一通才能忘了你。滨海路上还真有,半夜也在找客人的妓女,有小个子的女人。你知道吧,小个子女人往往很厉害的,男人大多都喜欢矮小的女人,我在马路对面看了一会儿她。我又想起了你,你两只胳膊环在我的脖子上的样子……”
宋继平有点哽咽了。郑佩儿也落了泪。她相信宋继平这一刻是很真实的。他平时的不苟言笑,他对她的信任,还有,上班伊始的表白……这个男人,她心目中一直当做完美男人的男人,此刻像个孩子一样对着她喋喋不休。而郑佩儿,和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样,对能激发起自己母性的男人,总是无法抗拒感动得要死。
两个人的情话不能多说。李红跃中间出来了一次,看那样子是想跟郑佩儿说点什么事,可宋继平正说到关键地方,郑佩儿觉得不能让他就这么停下来。激情中的戛然,会和阳痿落得一个下场。但宋继平自己停住了,他突然就说:“好吧,那就这么办吧。”
一定是他的房间来人了。
郑佩儿话筒放在空中,含情脉脉地笑。萧子君正巧进来,端详起她的模样来:“哟,一定是恋爱了。”
郑佩儿说:“无聊啊你。”
萧子君扬扬得意地:“我当然无聊,又没恋爱。”
郑佩儿突然想起个事来,招呼萧子君到自己的电脑前,给她打开周明的征婚网站:“这个人,是我的同学,大了你六岁,想不想认识认识?”
萧子君眼睛有点近视,她凑近屏幕很认真地看着:“二十二岁以下,这条明显不合适。”
郑佩儿说:“我带你认识他,根本不用看这些条件。”
萧子君撇嘴:“这个男人,一定很狂妄吧。”
郑佩儿抿着嘴,笑笑:“确实是。”
萧子君来了兴趣:“那我要认识他,我最喜欢这样的男人了。”
两个人说笑着,又一起出门。郑佩儿要去参加工商局的一个会,李红跃从后面叫住她们,说有家公司要租他们的芦荟园,两天,一天五千,好像是做产品背景的拍摄用。“他们的园地在外地,”李红跃说:“这事情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郑佩儿和萧子君互望一眼:“会有什么问题呢?天天都租才好呢,什么也不干,就一天五千,不错嘛。”
李红跃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那我就答应他们了。你们也去忙吧。”
郑佩儿的会开得很不成功,当然本身会也无关紧要,两个小时,发了点资料,工商局从副局长到一个科长,又将大小资料分门别类地给念了一遍。她的电话却响了,是《茉莉花》的曲调。她赶紧掐了,走到外面去,是宋继平,只说了两句:“你在干什么?我像一个毛头小伙子一样地想着你,一刻也不能安静下来。”
知道她在开会,他很自觉地说:“那你去开会吧,把声音调到震动。”
郑佩儿听话地重新进去了。
可十分钟后,手机就震动了。她再跑出去,宋继平不说什么,只是笑。郑佩儿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她也笑,有点难为情了。她不想搞得好像真的恋爱似的,可又喜欢着他的缠绵。“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他说:“难道你不想听我的声音?”
“想,”郑佩儿说:“真的想。”
“知道你想,我很高兴,”宋继平的声音低沉温柔:“好了,好姑娘,回去吧。”
“你不再打电话了?”
“不打了。”
“保证?”
“保证。”
可是五分钟后,郑佩儿自己却跑出过道,给宋继平拨了电话。
两个人顿时笑了起来,仿佛孩子。什么也不说,末了,还是宋继平安抚道:“回去开会吧。我一会儿打给你。”
等郑佩儿坐下,两个人就开始短信。短信这个东西,比说话可直截了当多了,宋继平开门见山,直接对她说:“下了班我就要你来我这里。”
郑佩儿逗他:“干什么?”
宋继平迂回:“吃饭。”
郑佩儿:“回家吃。”
宋继平急了:“我要吃你。”
郑佩儿脸红了,偷着看看四周,这才发现有好几个人也在唧唧歪歪地发着短信。中年人的情话,离不开赤裸裸的情欲。再向下说,郑佩儿渐渐就受不了了。宋继平则干脆无比:“你中午就来,我买好吃的,在房间里等你。”
到这个时候,郑佩儿已经完全忘了跟母亲约好的事。
开完会还早。她先回到公司,放好文件,给萧子君叮咛了下午一上班要和加工厂开的会。她怕自己会迟到,“你先去招呼,”她说,“我中午有点事。”
下了楼,她直接打上了一辆车。
正和母亲过来的车交错在门口。老太太看看表,已经十二点了,慌乱地喊了郑佩儿两声,郑佩儿没有听见。于是赶紧跟司机说:“跟上那辆车,也许换地方了。”
可是到了酒店门口,佩儿妈就觉得情况不太对劲了。站在门口接郑佩儿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文文明明的样子。门口人多,他们倒没什么亲密动作,可那眼神和郑佩儿掩饰不住的欢喜劲,却让老太太不由眯了眼,沉思了起来。
饭也不吃了。她索性买了两个面包,一瓶水,就在酒店大堂下坐了下来。放椅子的这片地方有点发黑,而且她就坐在一盆高大的凤尾竹的旁边,她一定要等郑佩儿出来。
这一等竟然就是两个小时,老太太几乎要睡着了。她看看表,郑佩儿上班的时间已经到了。天天说忙,天天说忙,就忙这个呢?她愤怒了,这个世界让人越来越不明白是怎么了。她自己的女儿,都变得让她这么陌生。她感到无奈、悲哀,甚至绝望,她不敢看到真实的东西,想走,可又实在放心不下。电梯门终于开了,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体瞬间分开了。也许他们以为黑糊糊的大堂里没有人,即使刚分开,宋继平依然忍不住,再次拉过郑佩儿,吻得很深。郑佩儿的身体,几乎完全黏在了宋继平的身上。
老太太彻底傻眼了。她没再往下看,只是抱住了自己的头。
桌上,半瓶矿泉水,孤零零的。
下午,郑佩儿下班回家,母亲已经走了。房间收拾得很干净,陈轩也刚回来,手里拿着老太太放在桌上的纸条:“你们好自为之吧,如果没有感情了,就分手。不要亵渎爱情,亵渎婚姻。”
母亲背后的意思很清晰:爱情和婚姻,终归是神圣的。
曾几何时,她和陈轩也曾信任过的东西,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用了“亵渎”这两个字,只是因为他们的表现,肮脏可耻?
郑佩儿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