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继平接她一路过来的时候,车子散发出的味道让她很是放心:橡皮,尘土,甚至还有油漆过的金属味。在月光下,这辆车仿佛是他的盔甲。他并不问她为什么这个时候竟站在偏僻的海边。他只是快速地开车穿过这座城市。黑夜中,渐渐能看见别墅区一排排模糊的砖墙、宁静的防风椰林。绕了一个大圈后,看见了高架桥斜坡上绿草。再向前开,天空和更远的树木构成了一条黑色的地平线。郑佩儿一脸严肃地坐在宋继平的旁边,感觉眼前什么都消失了。又好像谁说什么,都不重要,因为她不会相信。
进了房间,她一把将宋继平扯到自己的身上。“要了我吧。”她这么说,“要了我吧。”她的眼泪终于跌了下来。她坚持不住冷漠,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累。宋继平让她感动的正是这点。他确实也从不说什么,他只是揽住她,拿下巴贴住她的头发。
这个房间,是金利酒店五层最边的一间。因为边棱是个三角形,所以这一间多做了杂物间。宋继平给自己特意留下这个位置,一是因为他经常不回家,二是因为住这个地方很不显眼。房间不够方正,角落处的洗澡间便做了修改,三角形的。地板白色,一张薄薄的浴帘,居然是卡通图案,明亮而幼稚。
两个人都不说话。解开这条已经发旧的浴巾,郑佩儿的胸脯在微微起伏。宋继平很吃惊地发现,原来女人的乳房竟然也会蠕动。郑佩儿的乳头颜色发暗,仿佛紫色的深陷的花蕾。他只开着镜子前的壁灯,灯光下,她的皮肤仿佛闪着光的泡沫。他的手向下摸去,摸到了她后背下面那块凹陷的地方,微凉,细腻。这让她有点激动,低了脖颈,长长的头发伏了下来。宋继平腾出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的乳房。能感到那份重量,他拿嘴唇去亲她的眼皮,郑佩儿看着他。她在含情脉脉,这让他高兴。突然,她向后面的床铺倒去,这个属于他的浑身柔软的女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突突跳着。他跪在了床边,从她那散发着香味的森林,渐渐进入难以让人相信的大陆。
高潮来临的那个瞬间,郑佩儿嘴里发出了一声被压抑住的哭声。这声音让宋继平有点吃惊。他仔细探下脸去,想看看她的样子。她却伸出了胳膊,一把将他紧紧拉到自己身上。她让他的脸,贴着她的乳房。这个样子,仿佛让他在听着她的心跳。宋继平拿舌头舔舔她。她终于高兴了,吁了一口气。她在等他起伏的海洋,平息在她平静的水道里。
他终于说话了:“好吗?”
“你真好。”郑佩儿说。她已经将背转了过去,胸口抱着薄薄的被子。宋继平拿指头划了划她细腻的皮肤,他想看看她。她的声音,带着阴影。他想在阴影里找到原谅自己的表情。可是郑佩儿不肯,她甚至将脸埋在了胳膊里。
“我要走了。”她声音憋在了枕头上,“你不要拦着我。”
“不。”宋继平不肯。郑佩儿的话让他突然觉得自己又有感觉了。他去掰她的肩膀,温柔地咬着她的耳朵,“宝贝儿,不许你走。”
“你别管我。”郑佩儿身子没动,语气却强硬了起来,“你不要送我。”
宋继平的手放在她的腰处,那里软软的。上了床,他却反而感觉不熟悉她了。按他的经验和经历,他一直有本事,能将下过水的女人,变做自己最好的朋友。啊,这些过程多么的有意思,明天要给她电话,温柔地问候她,还要开几句玩笑。这样的事情需要男人来做,引导和调节气氛,让她对过去的事情保持柔情。她的腹沟部,刚散发过他的热量。他慢慢清醒了,口渴唇燥,他问她:“要喝水吗?”
郑佩儿转过身了,两只手,环在了他的脖子上。她眼睛看着他,仿佛探究着从未见过的东西。她的模样,一个瞬间,非常的纯净。可是很快,她抬起了脖子,想坐起来,敷衍了事地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脸上恢复了来时路上的面无表情:“我走了。”
宋继平几乎来不及说话,已经吃惊地看到她三下两下就将衣服套在了身上。薄薄的长袖套头衫,头部一个纽扣没有解开,她头进不去了,站在他的面前挣扎着。他跳下去,压住她的胳膊。“别动。”他凑近对她说。他真想搂着这个躯体不放开,很久没有的温柔了。他对她,甚至充满了不放心的担忧,她的未来,她的情绪,她背后那些他不了解的生活。她不动,好像一个孩子等着他来帮她。他慢慢地解开纽扣,他将嘴唇放在她柔软带着毛发的脖颈上,他说:“我想跟你谈谈,我的妻子……”
郑佩儿突地转过了身,她将手指压在了他的嘴唇上。这一刻,她才真的感到口渴了。她不要听宋继平讲家里的故事,她永远也不要在宋继平的嘴里听到千叶的名字——她甚至害怕这个时候会突然打起雷来:上帝知道她做了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劈死她的。
“我们不谈家庭。”她终于平静点了,能感到背上突然冒出的细密汗水,“永远不要提这些。”
宋继平拿了她的一根指头,轻轻地咬了咬。然后点头,说:“可以。”
回家的路,车有点慢,能清晰地听见不远处拍击沙滩的海浪声。宋继平指给她看月亮,街道上没什么人了,月亮似乎就变得格外大起来。郑佩儿温柔地将头向宋继平的肩膀靠了靠:“谢谢你。”她说。
她的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可是很快,就又平息了。她的心,比当初想象的要平静得多,甚至比刚离开酒店的时候,都安静从容了很多。
月光下,那些街边修剪整齐的灌木丛被染上了一层暗淡的琥珀色。身后的天空,非常的明净开阔。宋继平打开了车窗,他们享受着这南国夜色的温暖和安静。他终于忍不住了,猛地刹了车,抱住了她,亲吻着她微微带着汗水的额头。淡淡的咸味儿令他有些苦涩,他扶起了她的面孔:“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郑佩儿丝毫也不躲让。她让自己的脸放在他的手指上,尽管这样脖子有点酸痛,可是她笑了,特别真实舒畅的笑容。她就这样笑着看着他:“没什么,真的,什么也没有。”
宋继平不问了。他觉得他能理解这个女人的心境,也许这个时刻,前段的不快,确实已经烟消云散了。他为自己能替她解决难题而高兴。他也笑了起来,动作有些不像四十岁的男人,轻快而且充满了天真的喜悦。“你真让我放心,”他说,“我的傻姑娘。”
以下的路段,他张开了嘴唇,好像要强迫他的心灵也张开嘴来,接受这个女人真实情况的体验。真情实意,总是人间最难解答的秘密,很多很多的时候,只有无限的空间,才能给人们最切合实际的体验。
他又口渴了。
可是他不能说,他问自己,没有爱上她吧,或者只是平时的那种爱?摸得到,看得见,却永远也说不出来的爱?爱到底是什么呢?千叶和小志,那是他生命中应该最去爱的两个人。他爱他们,他一想到如果他们会受苦,他就觉得受不了。可是他对他们没有欲望,那种时刻想拥在怀里的欲望——那么爱就是欲望吗?不,爱的含义应该广阔得多,如果谁能说,和这么一个送上门来的女人过了一夜,就体会到了爱是什么,那一定会让人笑掉大牙。
那是好莱坞的电影,关他何事?
郑佩儿到家了。一片黑糊糊的楼群,他看着她蹑手蹑脚地走进门洞。他一动也不动,熄了车灯,坐在车里。一会儿,他发了一条短信给她:“到家了吗?”
“到了。”郑佩儿很快回了短信。
这就是宋继平,郑佩儿靠在门框上想。他的好,让你永远都有说不出的温柔。在这样的男人面前,哪个女人不想展示出自己最美最好的一面呢?
而宋继平,经过一路的狂奔,快到酒店时,已经作了一个决定:带郑佩儿走。
最迟也就是下个月了。他是尽快地告诉她这个决定呢,还是走之前再告诉她?
44
陈轩的生意,突然就好了起来。
果真像公司那个女主管说的一样:这个过程开始有些缓慢,但一旦开始进账了,立刻就成几何数翻番。
他又去看了看账号,居然已经有四千多元了。才这么短短的几天啊,虽然这里百分之五十要返还公司,但也相当可观。看来那几个小姐不错,果真是拉客人的专业人员。他乐呵呵地给许晓芸打了一个电话,让她转达一下他对她们的问候。
许晓芸一听有利可图,坚决也要求加入。
这是陈轩待岗几个月里难得的得意的日子,他感觉自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原来自己体内还有那么多渴望做大事的成分,这就是状态吧?
原来他的状态,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才有的东西。
他的转变快得让自己都大吃一惊。走在街上,看着四处匆忙的人,他突然理解了郑佩儿这么多年的辛苦和挣扎,理解了郑佩儿对他的不满。那应该不是他钱赚少了的缘故,而是她对他怎么都进入不了生活的一种失望。
人,一定是要经历一些什么,才会懂得一些什么的。从无到有,从穷到富,这个过程未必全是物质的过程,其实是在争取自由或独立,那是让自己强大起来的东西。也许可以不用非得做成钢铁,但至少,你不要做成烂泥。
之所以奋斗或努力什么的,是因为人们梦寐以求的,是能够拥有的一段自己的经历吧。
他盘算着,等赚到十万,就撒手。这个事,到底不是个正经职业。在网上发展下线的日子里,他可是看中了一个新行当,滨城还没有这个项目:职业经理人培训公司。这需要加盟一个国外连锁的品牌,投资是少不了,利润也很可观。
对于陈轩来说,这笔业务,不是一个普通的工作,而是一个状态,一个改变,一个机会,一个可能,一个悬念,一个心情,一根拉他一把的救命稻草。
陈轩的雄心壮志不讲给郑佩儿听,却会告诉许晓芸。他和许晓芸,热火劲一过,关系倒是一天比一天简单了起来。也许正符合了宋继平的理论,上过床的女人,最后总能成为最好的朋友。
两个人,甚至还会谈起多年前和李向利在一起时的事情。许晓芸叫那时的他为雏儿,她说她最讨厌当时他表现出的样子了:想吃腥又怕抓。当然,她经历的男人不少,男人嘛,都大同小异,到最后,也都会变成陈轩现在这个样子。
可能正是这句话,让陈轩突然不想和许晓芸交往得太过亲密了,尤其是对她的肉体,产生了一种轻微的抗拒。她让他感到不洁,不是对她的,而是对自己。
他在想,自己这个样子,算不算许晓芸生命中那些不干不净男人中的一个?
而或许,他连他们更不如。他们好歹还会给她一些钱什么的,可他,很多时候,还在她这里蹭吃蹭喝呢。
在许晓芸这里,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有不少小姐,都喜欢养个什么也不干的男人。她们给他钱,让他白天睡觉,晚上去赌。那些男人,不少有家有口,共同的特点只有一个:性格软弱多变,话少阴沉。
许晓芸瞧不起他们,外面招呼打得热火朝天,关了门就朝地上吐口水:“这样的男人,还不如自己阉掉自己。”
甚至有个男人还想打她的主意,许晓芸立刻威胁他要告诉那个小姐。男人讪讪地,骂她是“母狗”。
许晓芸告诉了陈轩,在窗前指给陈轩看:“你管不管?”她突然这么问陈轩。
陈轩吃了一惊,他可从没想过管这些破事,听着都够恶心。许晓芸当他做什么了?她的小白脸吗?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立刻就羞愧得无地自容了。他没有回答,保持着长时间的沉默。从窗前看出去,那个男人并不知道有人在说他什么。他懒懒地躺在小区门口零散放的一把躺椅上,身上很瘦,腿长长地伸开。样子丑陋而委琐,他在这里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