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电话，真是让我吓了一大跳。
因为天色已晚，而我又一直在书房里看电脑，看得入神，灯都忘记了开。那晚熙娴和她的闺密出去玩了，也不在家。黑灯瞎火地，满脑子都是王皓雯的事，突然电话响起，里面竟传出她的声音时，大有见了鬼的感觉。
她的声音很低沉，尽显压抑，全无精神。
她能在这种时候想到我，我当然是既吃惊，也感动，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她。我说我这就请假，争取明天一大早就出发。
随后，我给老朱打了个电话。我说家里有急事，要请两天假。
请好假，我又想该怎么对熙娴讲这事，瞒着她，我会觉得即便和王皓雯是清白的，也做错了。可是告诉她，她还会让我去吗？
思来想去，决定等回来再告诉她事实真相。
到时候自然会有办法的。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背了一个小包出发了。
王皓雯给我的地址，是在离江中3个小时高速路程之外的阳和县，从县城下车，还要坐一个多小时的乡村公路，才能到那个叫五仁的乡镇。我知道那是她的老家，也是她当年做县医院医生后，去乡镇医院锻炼过两年的地方。
她居然回了老家，真让人吃惊。在这个信息四通八达的时代，她难道真的以为，在偏远的乡下，就能躲过风头吗？
一路上风光不错，虽然是冬天，但远离了城市和日常烦琐的工作，还是让我觉得心情舒畅。王皓雯到底叫我去做什么呢？
我想起了一首老歌——《朋友》：当你过得好时，请你远离我。当你身处不幸时，请你想着我。
她是这个原因吗？
如果是，我应该感到高兴吧。
阳和县城不算大，但很整洁。曾经我们医院来这里接收过一个重危病人，那是四年前了，我跟他们县医院的不少大夫都打过交道。
那时县城还颇为脏乱差，真没想到，短短几年，主干道路和道路两旁，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中心花园、喷泉水池、大舞台、绿地广场，甚至已有了新开发的居民小区。
从汽车站走出来，到了大中午，早上走得匆忙，没有吃早餐。这阵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我顺脚走近旁边的一个面馆，打算吃碗拉面。
就听见有人在后面迟迟疑疑地叫我一声：“周大夫，是你吗？”
我扭身，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中年人，肤色较黑，小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我看。我说我是啊。你是哪位？
我想可能是某个病人。
做医生的，每天见的人很多，有时走在街上，常会有病人认出你来。但你自己肯定是很难想得起来的。
男人搓搓手，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他拉开凳子，和我坐在了同一张桌上。又叫服务员，“切盘牛肉来”。怪亲近地问我：“喝点酒不？”
“大中午的，不喝酒不喝酒。”我制止，“你是……我这记性，有点记不住了。”
“那不怪你，”他倒挺通情达理的，说着阳和方言，“你是大城市来的人嘛，大城市的人每天都要见很多人，记不住人也是正常的。”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送到我手里。我低头看，阳和美容整形医院院长，省级美容专家，中国美容协会秘书长，世界小姐评选委员会顾问，杨子仪。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还世界小姐评委会顾问呢，这世道，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我看看他，就笑：“来头不小啊。”
他自嘲：“这是为做生意用的，名片嘛，就是一个名骗，不做数不做数的。你把头朝左扭，看见那个广告牌没？”
我转过头，果真就看见一个大广告牌正挂在一幢灰楼的上面。除了这个医院的名称外，还有个光彩照人的美女呢。我仔细看，居然是章子怡。
我吃惊道：“医院是请章子怡做的代言人？”
他嘿嘿笑着，劝我吃肉。“只是做广告时，用了她的相片。我们这里山高皇帝远的，乡下人，谁知道个章子怡。要不是她的名字和我的一样，我才不稀罕用她呢。我喜欢温碧霞，那模样，才叫女人嘛。”
这时，我总算想起来他是谁了。
几年前我来阳和，接那个病人时，他当时就在县医院里做外科大夫。我问他：“你怎么想起自己干了？”
他说：“在哪动刀还不都是动刀？会切阑尾，就肯定会切双眼皮是不是？我主要是非常看好这个市场，现在县城里的人也都有钱了，美容整形啥的，迟早会流行起来。我得想办法先把这个市场占住了。医院才开张，时间也不长。除了一个护士我老婆外，医生就我一人。现在还比较难维持，主要是病人不多。我们赚钱主要是靠美容保养，一些女人每周来做做面膜什么的。”
我点点头，想也可以想见是不是？
县城就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它面对的更多客源，应该来自农村。可农村人要拿美容或整形当回事，可能还得等一段时间。
我问他，医院就在那幢楼里吗？
他点点头，说租了两间房，权且为之。
说完这个，他将凳子向前拉了拉，脸上露出诡秘的神情，问我：“周大夫，你最近也听说那件事了吧？你肯定比我听得多，你是大城市来的人嘛。”
他一口一个大城市，真是让我听得可笑。
江中算什么大城市。再说了，再大的城市，又关小老百姓什么屁事，除了出行不便，还不得一样一日三餐，蝇营狗苟？
但他此话一出，我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这世界真怪，一眨眼，人人都把眼睛盯在同一件事上面。难怪说地球是平的呢。
要是他知道我这次来是干什么的，他会不会八卦得更来劲？
我淡淡地说：“大城市每天发生的事也多，不知道你说的是哪桩。”
“王皓雯啊！阳和县里都传疯了。我今天看见你，心里还在想呢，真是巧，正好可以了解点情况。她不是后来调到你们医院里去了吗？”
“那和我也没关系啊。”我说。
“但总能听到什么吧。”他见我不热心，失望了。但很快又精神起来，决定先给我讲点他的最新消息。
“听说王皓雯回五仁老家了，有狗仔队都追过去了呢。我听五仁来的人说，记者们围着她以前下乡时的乡镇医院不走，还追到她父母家、她哥哥家去了。”
这还真没有让我想到。我顿时有点头皮发麻的感觉，心想万一被记者拍到我和她在一起，我还怎么跟熙娴解释呢？
于是我问老杨：“那后来找到了吗？”
“没有，她的家人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她是回来过，待了一天。她有套房子，就买在阳和呢，老公长年住在这里，但记者来后，那男人也不见了，跑了。”
“她老公也知道这事了？他怎么说？”
老杨嘴一撇：“他能怎么说？没有王皓雯，他能有今天？”
“他不是有自己的生意做吗？”
“屁，他就是一个乡巴佬。书都没有读过，还大王皓雯十几岁。最开始带着几个村民出去修公路，后来又当小包工头，一天累死到头，还被拖欠工钱，自己又给别人打白条。有一年春节被人堵住狠狠打过一顿，最后瘸了腿。这些，我们阳和人都知道。”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人这么讲王皓雯的丈夫，真是吃惊无比。
“后来是全凭王皓雯帮他张罗，才开了这家建材工程公司。这几年生意是做好了，看见我们县里这几条街的变化了吗？当初改建时，王皓雯一个月跑了三趟阳和，后来硬是让她老公中标了其中的一个项目。咳，那算是什么招标啊，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不是王皓雯这几年飞黄腾达，那个男人还不得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
“他没跟记者说什么？”
“当然。他肯定是得到王皓雯的指示，自己跑掉了。男人嘛，这几年生意做得好了，就包养了一个小姑娘，听说这次跑掉，还把小姑娘也带走了。那姑娘父母都在县城，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呢。啧啧，周大夫，你说说看，这世道，人都没有羞耻心了是吧？只要为钱，什么都敢干。”
我推开了面碗，说吃饱了。
我赞同老杨的话，觉得还应该再加一句：“不仅为了钱什么都敢干，还敢吹嘘自己是世界小姐的评委哪。而且，指责起他人来，还个个气壮山河的。”
老杨不许我走，指点着菜盘，说还有肉呢，又说，这么久没见了，说说话。
我客气地道谢，说自己还有事要办，必须得赶路了。
“你去哪里？”他问我，热情地站起来：“要不我陪你去办事，怕你路不熟。”
我连忙谢绝，说不用如此。想想阳和我还真是一点也不熟，想说个地名，都说不出来。只好随口骗他：“卫生局有人在等我，我要去那里找个人，了解情况。”
“什么事？”他又瞪圆了眼睛，好奇得不得了。
“保密，”我笑笑，“暂时还不能说。”
好像我真是肩负什么机密任务似的。
说完，我就出了饭铺的门，重新走进了汽车站。
正好，有一辆去五仁的车在招呼人上车，我刚坐上去，车就开了。
紧接着，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车子开出去没有几步远，就又开始沿路停停喊喊拉起了人。刚好第一站就停在我刚出来的饭铺门口，正走出门的杨子仪，站在车下，望着车窗。
我们的眼睛，顿时打了个照面！
他擦嘴的手停在了嘴边，大张着嘴，吃惊地看着我。我尴尬至极，无话可说。下意识地，咧嘴苦笑，举起手，冲他摇了一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