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钓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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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分手是火里来,水里去

1

杜晓染的星期一过得惊涛骇浪。

她被田书记叫到办公室,然后她听到他一字一顿地跟她说,她有什么条件?

杜晓染立刻就明白了,她被开除了。她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W机构的出纳组是人员流动最大的地方,除了“皇亲国戚”,她这样的女孩,她能在岗位上呆了几年,已经算是奇迹。不过,据说每一个人走的都很蹊跷,拿了大笔的遣散费。

杜晓染想问,为什么要开除她,凭什么要开除她?但是,话就卡在嘴边,她胆怯了。她甚至不敢正视他的眼睛。田书记不怒自威,一句话,一个字都咄咄逼人。

“如果没条件,这是公司给你的条件,你看完就签字吧!”他甩出来一张离职书、一份保密协议,还有一张现金支票。

杜晓染就不想走,也不想签约,手脚却不听使唤,好象被人催眠了一样。她忍着委屈,颤抖着,在纸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支票上的金额晃眼,贰拾万,没错,就是贰拾万。

她站起来鞠躬告辞:“谢谢书记。”

“你是宝漪的朋友,所以多给了一倍。既然你是她的朋友,就应该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有些事最好烂在肚子里,有些话说出来就会伤人。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应该懂的。还有,对外你就说是自己辞职的吧!不然,弄得会很不愉快。”

杜晓染知道他的“外人”一词是在指胖杨。她走出了几步远,才道:“我跟他早没瓜葛了。”她走出办公室,看到同事们在聊天嗑瓜子,她的不舍得就像六月注满水的海绵,每一次纠结,都能拧出一鞠水。她是无辜的人,却为此受到牵连,受到牵连后,竟不敢怒,不敢言,任人宰割。

她的桌子上多了一个纸箱,没有人围过来,也没有人敢围过来,因为大家都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她实在无法做到边微笑边撤退。但是,她又无法放下身段去嚎啕大哭,她在胸口挖开一个洞,把心酸和心酸装进去。她看着电脑屏幕的聊天工具,胖杨的头像在不停地晃动。她和他已经无话可说。还说什么呢?每一台电脑上都安装着监测设备,多说无益。

她关上电脑,搬着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家当,走出那栋大厦。这时候,手机的短信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有的人为她扼腕叹息;有的人来求八卦;还有的人则准备介绍她工作。

她关上门,走进电梯,穿过大厅。背后一个女声叫住她:“杜晓染,你等等。”

杜晓染停下脚步,童心知浓妆艳抹地出现在她的视线,夸张的烟熏妆,焦黑的眼圈,羽毛般的假睫毛,猩红的嘴唇,倔强的眼神,嚣张的态度,缤纷的彩衣,不同的是,她的兔牙不见了。

“别看了,我刚从韩国整容回来了,还不错吧?”她踮着脚尖,转了一个回旋。

“很好。”杜晓染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地说。她看上去很不错,根本不像一个遭受过冷落和打击的女人。

她忽然想起米妮说过的一句话:一个澄澈的人,有糊涂的时候;一个淡定的人,也有激烈的过去;一个坚强的人,可能自杀过;一个温和的人,也有可能杀过人。如果一个人选择遗忘过去,无非是想过和过去不同的生活。

杜晓染希望她能淡忘那些魔障般的过去。可惜,她失望了。

“听说你被开除了,我来接班。啊,你替我问关木一好,希望他能顺顺利利活到百岁!”童心知摆出一副妖孽的架势。她叉着腰,扭动着臀部,迈着猫步,一摇一摆地朝门里走去。

“何苦呢?了无牵挂多好!”杜晓染自言自语。

“杜晓染,杜晓染…”胖杨的声音。

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去应对任何人任何事,便加快了脚步,向外跑去。她要留下最后的一点尊严给自己,不需要他人的同情,不需要一切以关怀为名的施舍。

“你等等我!”身后的声音再喊。她拼命地抱着一盒纸箱奔到马路上,发丝逆来顺受的被风卷在脑后,飞扬在气流中。

2

关木一暴跳如雷,他生杜晓染的气,也生W机构的气。

区区二十万就把她打发了,二十万在深市能支撑多久,一年或者两年?杜晓染的软弱他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她能软成烂柿子,任人拿捏。在关木一看来,一个人的价值在于她知道的多少。杜晓染掌握着W机构经济上的猫腻,也掌握着机构书记隐私上的猫腻。这些具有无形价值的东西,可以换来他们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他痛恨杜晓染对金钱上的迟钝感,他恨铁不成钢,尤其是杜晓染把上次赌博赢来的钱捐给寺庙修缮旧屋之后,他多次找茬和杜晓染吵架。

杜晓染躲进洗手间,听着他的唠叨,实在不耐烦了,她想到了应对。

“童心知回来了,今天我看到她,她祝福你活到一百岁。”杜晓染把门开了一个缝。这一招果然奏效,关木一的嘴被穿针引线般缝上了一样安静。

杜晓染梳洗干净,坐到沙发里发呆。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在忙碌着,忙碌着。在不安的慌乱中度日,没时间看云破日出,看月落乌啼,更很少去关注自己的内心渴求。现在,她终于有了大把闲暇的时光,除却发呆,竟不知该如何去体恤自己。

她把这件事告诉给了米妮,米妮问她:“敢不敢把田有利的事情曝光?”

杜晓染干脆地回答:“不敢。”她解释着:“第一:我收了人家的封口费。第二:我签署了保密协议。第三:即使做了,也未必会有结果,我有家人有爱人,我不敢冒险。”

米妮就不再提这件事,最后,她拜托杜晓染帮她去探望蓝宇航一家,杜晓染答应了。在她能做的范围内,她可以去做任何事。可是,她真的去了医院,真的去见了蓝宇航和昏迷不醒的小金,这破碎的一家人惨状,深深地刺激了她。

蓝宇航恨不得要了田有利的命,小金浑身裹着纱布,像木乃伊似的躺在重症监护室里,醒来的机率微乎其微。

她一并探望了正在住院的凌宝漪,两家人的境况不能同日而语。凌宝漪吃着珍馐美味,身边有月嫂和妈妈在照顾。她住的是豪华病房,一切用度应有尽有。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躺在保温箱中的孩子,也是“皇子”级别的待遇。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公平的。

凌宝漪见到杜晓染很高兴,拉着杜晓染说个不停。凌准冷眼看着这个干瘦的女孩,她觉得这个女孩的心里装着她看不懂的事情,有点像不怀好意,更像来窥探她们的生活。

杜晓染也觉察到了凌准的提防,稍做停留,便告辞。路上的风景像一款黑白交替的胶片,一张张在她的面前晃过。她在思考米妮的话,或许,她应该跳出来为蓝宇航讨公道,这就好比一道难题横在身前,选哪一个才会不会错?如果道德有方向,向左还是向右?

不知不觉,她走过W机构的门口。她的眸子里面浸满眷恋。不管有人说它多么污浊,对杜晓染来说,那里盛放着她数年的青春。她坐在它的对面,远远地望着,就像看一个美轮美奂的少年。

忽然,一个身影嵌入她的目光,关木一冲进了W机构的门里,旁边跟着的人是胖杨。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关木一去W机构要干吗?

她紧张地拨通了关木一的手机,没人接。然后,她试图联系胖杨,胖杨的电话显示关机。

大概过了很久,月亮羞羞答答地从黑迹的天空中露出半张脸,关木一和胖杨才走出来。两个人在门口嘀咕了一会儿,便分道扬镳。

很快的,她接到了两人的电话。关木一说,他在和朋友聚会,马上就回家。胖杨说,关木一从田有利那里又榨出来一笔钱,叫她赶紧去找关木一。

杜晓染觉得周围的空气穿透了她的脊梁,浑身冰凉。

2

杜晓染推开门,关木一正弯着腰在往行李箱中塞衣服。房间的电视声音开得震耳欲聋,红酒洒了一地。家里值钱的东西被归拢在一处,堆在客厅的中央。

关木一看到杜晓染很兴奋地说:“你赶紧把东西当掉,咱们明天一早的火车,我爸爸生病了,让咱们赶紧回去过年,说不定过年咱们就结婚了。”

“你爸爸得了什么病,让你如此兴高采烈?”杜晓染把堆在地上的东西一件件搬回到原来的位置。她站在他面前又问:“你是不是和胖杨见面了,他都告诉我了?”

关木一面不改色地答道:“他在胡说八道,我根本没见过他。而且,我爸爸的确是生病了,重感冒,不信你给他们打电话啊?”

杜晓染见他死不承认,厉声道破:“我今天明明看到你去W机构了,胖杨就在门口等着你,你到底又要了多少钱?你让我尊严尽失。”

“尊严值个屁钱啊!不如来点实惠的靠谱。我最看不惯你畏畏缩缩的小样,一点魄力都没有。你不爱钱,你清高,我爱钱,我不要脸。可我就是这个样子,你爱我,那就必须接受这样的我。”关木一说得理直气壮,义愤填膺。他坐在整好的行李上,从口袋掏出一张机票,丢到她的面前说:“再有十几天就过年了,你不跟我回去,我也要回去。但是那些钱就别想了,我跟你在一起那么久,就当是我的青春损失费好了,反正就算给你,你也捐出去。”

杜晓染大为光火,却发泄不出。她天生就是一枚埋在泥土下哑炮,无论外界刮起多大的风,烧多大的火,她都无法爆炸。

“你这样做,让我怎么看你?”她眼泪汪汪地盯着那张机票。

“随便怎么看我,我对你非常不错了,外头多少女人喜欢我,我都没把她们当成一根葱,更别提主动带女人回去见父母了。机会就在你手里,爱要不要!”

杜晓染对抗到最后,还是妥协了。关木一拖着行李,出门的时候,他并没有叫醒她,杜晓染闭着眼睛在装睡。看到他真的走了,她忍不住追了出去。

赶到机场,在候机室里,她终于看到坐在座位上玩手机的关木一,他身旁坐着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两个女孩探着头,争先恐后看关木一玩游戏,目光一会儿黏到他的脸,一会儿黏到他的游戏的手机屏幕上。

杜晓染站在关木一面前,关木一抬头望了一眼她,仿佛不出他的所料,他没有挪动位置,继续按着手机按键。杜晓染赌气地看着他。其中一个女孩竖起眉毛,敌视着杜晓染:“你为什么站在他的面前不挪动一下位置,帅哥的视线会受到伤害的!”

杜晓染懒得搭理那样八卦又可笑的小屁孩。那些小屁孩的存在,只是证明她的青春成了一只过期发霉的蛋糕。年轻很好,年轻很美,年轻总有不言自明的美丽,是杜晓冉望尘莫及的。她摆出一副无视她们的表情。

另外一个女孩说:“这女人有毛病吧,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看到帅哥抑郁的。”

关木一也故意跟她过不去,跟着女孩一起挖苦杜晓染:“一般没人要的女人都这样。”

两个女孩跟着嘻嘻地笑起来。

杜晓染被她们气得甩头就走,关木一这才站起来,抓住她的手臂道:“开个玩笑,看你这小心眼。”

那两个女孩顿时目瞪口呆,不约而同地说:“真是一陀牛粪砸到鲜花头上了。”

关木一把杜晓染拉到自己的腿上坐定,扭过头对女孩得意地说:“牛粪和鲜花本来就是一对。”

飞机划破云层,载着杜晓染朝关木一的家乡靠近。

3

青石板的小道,江南水乡的清俊,家家户户充满了年味儿,杜晓染见到了关木一的父母,关木一和他的父亲简直就是翻版,他五十岁左右,健健康康,脸上残留着年轻时期的倜傥气质。他的母亲温和舒雅,对杜晓染客客气气。不过,这份客气令杜晓染感到十分不舒服,那是不认可的客气,带着防备和小心翼翼。

关木一的虚荣在家也暴露无疑,他用杜晓染的钱给父母购买了重礼,并大肆宣传在深市的所见所闻,生活过得如何惬意舒适。听得关木一的父母甚为骄傲。

父亲问他,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他的母亲细声细语地说,年纪轻轻,结婚太早是受罪。

杜晓染蹲在厨房择菜做饭,见他母亲这样说,就知道他和她没有受到允许和祝福。这个年过得磕磕绊绊,心情自然也舒畅不起来。当她得知表姐米妮和赵饮在深市过年的时候,她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到深市。关木一的家成了禁锢她的逼仄牢笼。

夜未央时,杜晓染听到隔壁悉悉索索的声音,她爬起来,走到客厅,就听见关木一父母的对话。

“一个那么瘦,那么丑的女孩,还比咱们孩子大三岁,而且工作又不稳定,真不知道木一是怎么看上她的,反正我不同意。”他的母亲这样说。

“我觉得不错,夫妻两人有一个漂亮就够了,你又不是不了解自己的孩子,他肤浅又急躁,干什么事情都干不长,他能跟这个女孩拍拖这么久,想必那姑娘是有优点的。想当年,我这么一个帅小伙儿还不是载着你的手心了吗?温柔是女人最强硬的武器,那女孩挺善良,又朴素。如果男人都找蛇蝎美人,好日子也过不好。”

他母亲依旧不同意,埋怨他:“说得好象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管好女孩还是坏女孩,反正我不喜欢那个满脸雀斑的瘦干柴,品质不说,将来生的孩子万一像她,那就是毁了几代人。”

杜晓染捂住耳朵,她不忍再听下去。她回到卧室,关木一醒了,他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听见他父母说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关木一嬉笑着缠着过,嬉笑着劝慰她:“别管他们,重点是我,我想跟你在一起,就在一起,我不想跟你在一起,就算你是大美人,也没用。”

杜晓染问:“你真的想和我在一起吗?”

关木一闭上眼睛沉思片刻答:“当然”,他张开胳膊,像一只挥着翅膀的大鸟,覆盖下来。那一刻,杜晓染从未有过的小小幸福感油然而生。

可惜,这种幸福持续了一天后,很快就被薄凉入侵。

在饭店吃年夜饭的时候,她看到了关木一的初恋情人。她坐在距离他们十米左右的桌台上,关木一的眸子里冒着腾腾的火焰。他当着彼此家人的面,跑过去敬酒。

女孩身边的男人是杜晓染见过的,就是和关木一第一次见面时,夺走女孩的富二代。关木一一杯连一杯地敬酒,放肆地喧哗。他不顾及杜晓染的感受,把她拉过到那边的酒桌,告诉他们,她是官员的女儿,出过国,家里条件优渥,她可以给他一切,且一心一意地爱着他。

杜晓染斟酌良久,终于没有忍下去,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她撕扯下了他的虚荣心。她对一杆人说:“我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我没有任何炫耀的资本,甚至现在刚刚失业。我有的,只是一颗爱他的心,我可以为了他忍受委屈,可以为了他丧失尊严,可以为了他抛弃一切,但是,请给我保留一点做人的底线,别让我觉得活着是种令人作呕的行为。”

杜晓染的勇气直接插入关木一的心脏,他受不了她的背叛,是的,关木一把这种行为当作出卖和背叛。初恋情人的男友鄙夷地举起酒杯,目光中的不屑投射进淡黄色的液体里。他饮尽那杯酒,笑着恭喜关木一说道:“这样的女友实在…恭喜你!”

关木一的颜面扫地,他气恼把杯子摔得粉碎,指着杜晓染的鼻子恶狠狠地骂:“你给老子滚蛋,现在就滚,马上就滚。”

关木一父亲拉住杜晓染:“姑娘,过了初一再走吧,他就那个脾气。”

杜晓染咬住嘴唇,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

“不要哭哭啼啼的,大过年的,掉眼泪太不吉利了。”关木一的妈妈也走过来。

关木一见杜晓染踌躇不定,他又提高了声音:“让她滚,我多一眼都不想看到她。妈,你回去给她开门,让她收拾东西赶紧滚。”说着,他气呼呼地冲出了饭店。

“儿子,你去哪里?”他妈妈追问。

关木一的回话被门外正在燃放着的烟花冲击得四分五裂。杜晓染隐约听到他在说:“去透气。”

杜晓染决定,当即离开这个没有人情味儿的地方,愈快愈好。

4

大年初一的清晨,杜晓染顶着疲倦叩响了米妮的大门。

米妮的家热闹极了,厨房装满了锅碗瓢盆的撞击声,客厅充斥着人们自有畅谈的说话声,米妮坐在吧凳上品红酒。给杜晓染开门的是银子。坐在客厅畅谈的人是潘件和赵饮,厨房里忙碌的是米妮的父母,杜晓染的姑父和姑妈。

姑妈听到是杜晓染的声音,顾不得关上瓦斯,急忙从厨房跑出来。姑妈老了,六十岁的人鬓根尽是银霜,脸上的褶皱像一团揉皱的纸张被抚平的模样。

“姑妈。”杜晓染抱住她。

姑妈仔细端详着杜晓染的脸蛋,悲喜交加。

“姑妈都快认不出你了,三年没见,你看,我们都老了。你们都长大了,成了大人。”姑妈感概道。

赵饮、潘件和银子纷纷站起来迎接杜晓染。

杜晓染万分愧疚,她觉得自己不孝,几年来,没有尽到做为晚辈的孝心。她曾经以为,给父母钱,给长辈买礼物就是孝心,其实不是的。那只是为了寻求自我安慰的一种方式。真正的孝顺,是能守在他们身边,给他们安心,让他们快乐。这几年,她一直为爱情疲于奔命,忙忙碌碌之间,忽略了本该珍重的东西。如今,他们都老了,真真切切地老了。杜晓染决定,过完年,她就把自己的父母接过来。不管生活多辛苦,她要担负起这个责任。

银子跑去厨房米爸爸的忙,姑妈握着杜晓染的手问:“晓染,我听你米妮说,你去了男友家,可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他欺负你了,他家里不同意?你看,你的手这么凉,脸色这样难看,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杜晓染不想给大伙儿添堵,就敷衍说:“我是听表姐说你来了,就赶紧赶回来了,我没受委屈,他们一家对我特别好。”

“有人在说瞎话,明明心里破了大洞,在往外流血,还故作心平气和。”米妮巍然坐在吧凳上,一语中的。

杜晓染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失恋了。”

众人纷纷安慰,姑妈抱住杜晓染,拍着后背怜惜地说:“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女人不管怎么说,都是鲜花,不是塑料花,鲜花会凋零,塑料花不会,因为没感觉,没知觉。坏男人从来都把好女人当成塑料花来对待,尤其是那个混蛋关木一,你早该离开他。你这次失恋是好事,值得庆祝。”米妮端起红酒。

“闭嘴!”米爸忍不住,从厨房蹦出来,挥舞着铲子,怒叱米妮。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唐装,长相敦厚。他说米妮:“情关难过,你不说去安慰表妹,还说风凉话,真是欠揍。”

米妮赶紧闭上嘴巴。

一顿饭吃得杜晓染别别扭扭,餐会的主题转移到杜晓染的身上,米爸发话,让他们过年之后,尽一切可能的力量去帮杜晓染介绍男友。银子拍着胸脯答应:“这些事就包在我的身上了。”

吃完饭,杜晓染看到姑妈在往饭盒里打包食物,她不解地问:“这是要送去哪里啊?”

米妮吐了口气:“去医院,蓝宇航也要过年的。”

杜晓染说米妮:“你还真是心地纯良,你就不怕赵饮吃醋吗?”

“男人和男人不同,你看潘件对我有心,赵饮心知肚明,他们不还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吗?你对男人太爱了,所以才让男人挟爱行凶。”

杜晓染颔首折服:“的确是这样的。”

5

蓝宇航的精神状态依旧很糟,新年的喜庆被白色的疼痛隔断。一行人显得浩浩荡荡,家里除了米爸和米妈,全部披挂上阵。

杜晓染这才知道,米妮在策划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她,赵饮,潘件和银子,准备披露蓝宇航这件事,他们要为他讨个公道。潘件出资做一份副刊报纸,米妮仍兼任主编。他们是一群热血青年。

蓝宇航听过计划,心情稍好一些,他把希望全部寄托给米妮。

米妮带着杜晓染去探望了小金,小金静静地躺在床上,睡着了一样。

“她或许再也醒不过来,可是,她的故事需要讲给很多人听。”

“那你考虑过她的孩子以后怎么办,当孩子长大,从别人的口中知道母亲是那样的一个人,她还能不能顺利地成长?”

“她应该为母亲骄傲,如果没有她的妈妈失足一跳,就不会牵出惊天的贪腐案,如果没有她妈妈,那些蛀虫还是吞噬着老百姓的血肉。等她有一天懂得独立思考的时候,她会明白的。而我也相信,未来的几十年,中国的社会肯定会进步,会更文明和开放。生活在社会上的“蓝宇航们”,一定不会像现在一样这样绝望。”米妮的手护住胸口,眸子闪亮。

杜晓染萎靡地回应:“我想不了那么久远,我只想找到一个相爱的人,和他一起过平凡的日子。我们有吃有喝有个窝,然后再生个孩子。我的人生境界就到此为止。我不是愤青,愤青的生活距离我太遥远,让我感到害怕。”

米妮突然笑起来:“是我不好,给你压力了。”

“有些事,你要容给我思考的时间,或许有一天,我决定了,我会走出来的。而且,我师傅说,红尘是非多,如今是真的长了见识。”

“那你准备要出家吗?”米妮拉起杜晓染的手,往蓝宇航的普通病房过去。

“当然不会,我还没找到幸福,没找到幸福的人,没资格出家。因为还没看破红尘。”杜晓染也笑起来。

新年的医院病人本就稀少,杜晓染正准备关上病房的门,一对男女从蓝宇航的病房前走过。男人是个金发老外,四十多岁的样貌,身形高大。他怀里搂着一个妖娆的女人,女人三十几岁,保养得当。杜晓染老鼠见到猫一般,赶紧躲到门后。米妮见她鬼鬼祟祟的样子,就问她:“你见到鬼了吗?”

杜晓染嘘了一声:“是凌宝漪的妈妈,她和一个老外在一起。”

赵饮立刻打开门,探出头望去。的确是凌准,她小鸟依人地偎在老外的怀里。银子凑过来,指着凌准摇摆的臀部赞道:“这女人真是风流的始祖,她眼光不错,臀部也不错。”

潘件很敏感:“或许从她那里,有我们要的东西。”他拍了拍银子的手背说道:“一会儿,你去查一查她和男人干吗来了?”

“为什么是我,好事从来没有我的!”银子发着牢骚。

“你是这方面的高人,以前你不是做过狗仔吗,干这个小菜一碟。”尔后,潘件又利诱她:“等咱们的报纸出名了,你就是第一功臣,到时候的主编你来做。”

“那我呢?”米妮剜了他一眼。

“您到时候就是总编。”

银子立刻出了门,偷偷摸摸地跟着凌准。凌准进了妇产科的手术室,老外坐在门口的座椅上等待。银子上前搭讪,老外见到银子,顿时绅士地站起来招呼:“美女,见到你很荣幸。我叫Joy,能不能认识一下?”

“我叫银有喜。”银子胡驺了一个名字。

“你女友做流产手术吗?”银子指了指手术室。

Joy辩解:“她不是我女友,是我的妹妹,是我父亲在中国结婚的孩子。”

“长得可没有一点外国血统。”银子娇笑。

“她是中国人,是继女。”Joy说。

银子嘀咕着:“妓女真好,妓女太好了。”,她接过他递过来的名片,银子在他的手背上写上了电话号码。

“记得call我哦!”银子把手指贴在唇瓣上。

返回后,她说给众人听,杜晓染犹疑地说:“凌宝漪的妈妈明明是单身,她也不是谁的继女,那个外国佬为什么会那么说?”

米妮骇笑:“答案只有一个,那老外不是骗子,就是骗子。凌准被他迷得五迷三道,怀了他的孩子,他哄着她去做了流产,下一个目的,应该就是骗钱了。”

蓝宇航躺在床上拜托大家:“就靠你们了。”

杜晓染看着他一脸虔诚的期待,心底不禁生出了很多怜悯。

6

关木一对杜晓染来说,是穷兵黩武。她的小狼狗终于呲着牙狠狠地反咬了她一口。从新年到正月十五,他没来一个电话,没发一个短信,也没有在QQ上发一个消息。这一次,他们真的结束了。她把他的东西打包,放进地下室。她不容许睹物思人的悲剧发生。她要把爱压进第十八层地狱,对关木一的所有情感都不能再逆转出头。

她这些天都住在米妮的家里,直到姑妈和姑父吵着要回家,她和表姐送走二老,才返回了家中。

她一个人渡过了很多个不寐的夜,那些月光如锦缎,那些凉风倾城。在那些不寐的夜晚里,重叠着多年前同样不寐的青春,似看不破的迷途,兵荒马乱的交织着不幸和寂寞。

米妮的一个消息,令她终于做出了艰难的抉择。在回老家之前,她帮米妮公开W机构里的一些秘密黑幕。不是她无情,是这座城市无情,容不下一个懦弱之人的幸福。

米妮告诉她,小金去世了,尸体冰冻在医院。蓝宇航哭闹着要出院,扬言要杀了田有利。事情迫在眉睫,他们必须要出手相助了。

杜晓染羡慕小金,她有一个死心塌地的丈夫,不管她怎样糟蹋他们之间的的感情,他都不离不弃。她从蓝宇航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多像那个傻傻的自己。他无怨无悔地对小金,她无怨无悔地对关木一。为了那样的一个自己,她也该出手相救。

她明白自己所选择这条路该有多难走,非常可能会受到蓝宇航事件的株连。她顾不得那样多,却发现自己手头并没有存留有关W机构的帐目。重要的帐目和单据都锁在W机构会计室的密码箱里,一般人是接触不到这些核心文件的。她记在脑海里的东西,有形无实。比如,每年公款吃喝,出国旅行……甚至发的各种劳保用品都超出普通百姓一年的收入。这些都是小巫见大巫,因为收入不明朗,花出去的钱也不明朗。尤其是见识了凌宝漪的暴富,这个尺度非常有弹性。

米妮让她想想办法,她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想到了一个人。

他是胖杨。他是晴天里的向日葵,只要杜晓染给他少许的光,他就义无反顾地朝着她迎上去,绽放给她千盏万盏的温柔。

她一个电话,胖杨果然就到了。他明显瘦了一圈,手攥紧的时候,手背上的骨头浅浅地凸出来。脖子上的赘肉少了一层。

“你瘦了?”杜晓染给他斟了一杯水。

他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害羞地说:“我现在针灸减肥,前几天还做了埋线手术。”

“埋线?为什么?”杜晓染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喜欢一个姑娘,喜欢了很多年,可是不管我怎么做,做什么,她都无动于衷。我也想忘了她,给自己一个机会。我发现我做不到。她喜欢的人永远不可能是我这种死胖子。我没的选择,只有这条路,你不会明白的!”

杜晓染假装听不懂他的话:“那姑娘很幸运,值得你能这样做。被你喜欢上的人有福气。不过,爱情总是要两厢情愿才完美。”

“两厢情愿的是爱情,一厢情愿的也是爱情,两厢情愿是完美的,一厢情愿是残缺的,但是大部分的爱情都是残缺的废墟。这世上,完美的东西能存活多久啊?”胖杨感触颇深。

杜晓染赶紧背过身,怕细碎的愁绪藤枝蔓节地缠绕住她的泪腺。

“你像个诗人。”她背着对他又说:“我找你有事的。”

胖杨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你没事基本不找我。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你要我做什么?”

“我有些东西忘在了从前的办公室了,我知道你这个内勤主任有钥匙,我想回去把它们拿回来。”

胖杨定定地望着她,说一个“好”。

7

杜晓染如愿以偿地走进了那件办公大楼。胖杨就杵在她身旁,杜晓染搬走了放在桌子上的万年青,拉开抽屉的一瞬,她顺手牵羊拿走了一叠票据。它们被一本笔记本压在下面。

胖杨问:“就一盆花,一个本子。”

杜晓染呲牙努力撑开笑容回答:“这盆花对我有特殊的意义,这盆花是你送给我的,我应该拿走。那本子是我记录心情的,不应该放在这里,有碍观瞻。”

胖杨傻乎乎地笑:“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都很开心,就算你把我卖了,我给你数钱,我都愿意。有些事注定是劫数。”他一边说,一边拉着杜晓染出了门。

杜晓染的愧疚是出自肺腑的,胖杨对她的所作所为早就了然于胸,只是在没有得到肯定之前,他放任她。门外的世界喧哗浮躁,到处是车来车往的鼎沸。胖杨接过她手里举着那盆万年青,他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件精心打磨的感情。在日光下,两个人的身体拉出了细长的影子,她的影子和胖杨的影子拼合在一副和谐的图画,他们紧紧相连,像街上习以为常牵手走在一处的情侣。

杜晓染突然牵了他的手,他的手心有湿润的汗液漫上来,两个人的四目相撞,生出了电光火石。

胖杨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去吃饭吧!”

似乎总是在尴尬到情难自禁的时候,胖杨就会用吃饭堵住那些无处发泄的感情。

杜晓染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提包,她欠他一个人情。

“我做给你吃。”

“关木一不会介意吗?”胖杨抽回手。

“这次是真的分手了,我把他的东西都放进了地下室,等着他来取。”杜晓染平静的又说:“当一个人让另外一个人觉得无地自容的时候,卑微的爱情不会开花,只会愈来愈苦涩。”

“其实,卑微的爱情对一方来说,是幸福的。苦涩的是付出最多的那一个。最痛苦的还不是卑微,是三番四次的希望,三番四次的失望,却等不来卑微的爱情。”胖杨蔫巴巴地跟在杜晓染身后,他对这一点深有体会。

杜晓染带着他回到了家,她做了一桌子的菜,红红绿绿,煞是好看。胖杨从她的冰箱中翻出了很多啤酒,是关木一经常喝的品牌。

“这些你没放进地下室,就放心我的肚子吧。”胖杨笑了笑。

杜晓染把所有易拉罐打开,很男人气地把啤酒蹲在两人的面前说:“不喝完,不许走,不醉不归。”

胖杨教杜晓染划拳行令,一顿饭吃得很壮烈。菜基本没动,啤酒点滴未剩。杜晓染在天旋地转的酒醉中,听到胖杨口齿不清的表白。

“我好喜欢你,我好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啊!”他喊着她的名字,一遍,两遍,三遍…

杜晓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他问:“你为什么喜欢我,爱我,想和我在一起?你知道吗,爱是可以呼叫转移的,我现在就要把关木一转移,我要谢谢你爱我,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想要和我在一起,所以,我对你要以身相许。”然后,她一头栽下去,跌到了胖杨的怀里。那个怀抱带着陌生的气息和柔软,扑面而来。她像置身于一片温热的水中,摇曳着,肢体随着波浪的起伏翩翩起舞。

8

冰冷的空气一点点钻进杜晓染的心里,她被冻醒了。棉被掉落到了床下,她一丝不挂地横躺在床上。如果不是剧烈的头痛和桌台上放着的那只金表,她会忽略昨晚和胖杨的一夜缠绵。她跳下床,把被子拉回原位,她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不自觉地咳嗽了几声,见没人回应,她知道,他已经走了。

阳台上的万年青已浇过水,厨房的碗筷被洗得干干净净,饭桌上放着已经凉透的早餐。杜晓染打开窗,太阳仍在睡觉,天空灰得像一块透亮的黑布。

他应该是半夜离去的,走得那样急迫。杜晓染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后悔、羞愧、出轨后的感官刺激,层层叠叠地挤压着她,她不是那种男女关系草率的女人,在她的两性价值观中,男女的床事,是见证爱情存在的心甘情愿。她和胖杨的意乱情迷,成为她脆弱心理上的一个污点,她对他,是残破感情依赖的备胎,她虽然想过和他在一起,却不是因为有多爱。如今,她的身体违背了她的感情,这是杜晓染无法接受的事实。

难过归难过,杜晓染猛然想起来手包里的单证,打开皮包的一刻,她懵了。夹在笔记本里的单证消失不见。她翻遍了提包的里里外外,一无所获。是胖杨,一定是他拿走了那些东西。

杜晓染气得手脚冰凉,他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情,一不小心,成了赔本的买卖,而且赔的彻底,赔的干脆。

她不可能再进入W机构,他们失去了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之前,她对胖杨的愧疚,化为乌有。原来,每一个男人都不简单,都有让女人死无葬身之地的本事。尤其是那种不声不响的男人,伤起人来,简直可以化腐朽为利刃。

她哭了起来,哭到天边的鱼肚白泛着亮,哭到米妮来敲门。

“我失败了。”杜晓染哭天抹泪地对米妮说,她隐瞒了和胖杨的鱼水之欢,更隐瞒了是胖杨偷走了单据的事实。她只说,东西让她给丢了,连同钱包,一起都不见了。

米妮问她:“在哪里不见的?”

她答道:“因为心情好,事情办完就去了商场,结果东西就丢了。”

米妮看到垃圾桶里一堆的易拉罐,就相信了她的话。

“可能是天意,老天都在帮他们。”杜晓染又说。

“对这种事情,就应该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事情,跟天意没关系,这是公理。我就算没有这宗证据,我也要去拼。”米妮很生气。

杜晓染停止了哽咽,赶紧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我表姐不是故意冒犯神灵的,她只是生气那些人渣欺人太甚。”

“别哭了,不怪你,我不信任何东西,我只信自己。”她站起来,在客厅踱着步子,突然,她大叫:“你可以找凌宝漪,从那里下手。”

杜晓染呆呆地问:“可以吗?”

“你和她关系不错,你现在也没有工作,刚好可以去她家多探望一下她,说不定,她那里会有咱们想要的东西。你动一下脑筋。”

杜晓染的无力感蔓延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她已经是一个漂浮在海上的人,回头的岸边成了无涯,四面都是没有此和彼的汪洋。

可她还是答应了表姐,她不想米妮失望。

米妮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杜晓染恹恹地躺在床上,她以为,从此胖杨将不会再出现。谁知,到了华灯初上,他提着一大堆日用品赶来。

杜晓染见是他,便要把他推出去,胖杨死皮赖脸地蹭进门来。

“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你把东西还给我,我就听你解释。”杜晓染厌恶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但是我真的是为了你好。你以为几张单据就会把事情了结吗?那你是太天真了也太简单了。有些事,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我希望你的日子能安安稳稳,不要管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一个女人的重心应该是家庭,绝对不是去搅局。”他放下袋子,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小山一样堆在桌子上。他看杜晓染不语,立刻换掉另外一副温和的口气说道:“既然你的前任走了,我不放心你,从今天开始,我就赖在你这里不走了。我来照顾你!”他说着,脱掉外衣。

“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你假惺惺地来关心。”她直截了当,又绝情:“而且,我不爱你。你别白费心机了。”

胖杨故意充耳不闻,他哼着带着颤音的歌声,把食品塞进冰箱。杜晓染见状,气急败坏地跑过去,从他手里抢夺过东西,一股脑丢到地板上,“我不需要,不需要。”

胖杨目中噙着示弱,慌了神地紧紧把她揽在怀里,任由杜晓染撕咬挣扎。在他的怀里,杜晓染渐渐有了被需要,被关爱的感觉。或许这就是缘分!抵挡有用吗?想着想着,她的手脚发起软来。

9

杜晓染快要被胖杨缠得窒息了,她的一行一动都躲不开胖杨浑厚绵柔的目光。她去厕所,他望着她。她去做饭,他望着她。她去超市购物,他仍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望着她。杜晓染表示不耐烦的时候,他委屈地狡辩说,他是担心突如其来的幸福被人偷走。

杜晓染希望这个男人赶紧从身边走开,可她又不忍心对他太过激烈。她是被一个男人刺伤过的女人,懂得被刺伤的痛。她不会像关木一似的,拿着刺刀一下下扎向爱他的人。一句不爱他,已经是杜晓染天大的放肆。而且,她亦明白胖杨,他只是不希望自己趟这条深不见底的浑水。

虽然杜晓染明白,但还是希望胖杨不要约束她。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趁着胖杨没注意,独自跑了出门。想甩掉一个人,总是有机会的。

刚出小区,迎面撞上了步履匆匆的赵饮,他在激扬地打着电话,杜晓染听到他其中的一句涉及到了一个敏感的人名-田有利。杜晓染和他打招呼,他竟专注到没有看到距离不到五米远的杜晓染。杜晓染隐隐觉得他有些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她一时半会摸不到头绪。

直到她到了凌宝漪的别墅,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凌宝漪劈头散发地站在客厅,地板上尽是被肢解的物品,有少了胳膊的芭比娃娃、有破碎的名贵红酒瓶、有从欧洲运来的油画、有洒落一地鸭绒的锦被,还有被剪碎的衣服和鞋子。

“你来的不是时候!”眉姨守在门口,讪讪地对杜晓染说。

杜晓染提起手里的一套婴儿用品,抱歉地跟眉姨解释:“我是来送礼的,顺便跟宝漪道别的,我要回老家了。”

眉姨接过杜晓染递过来的礼物,叹了一口气:“她心情特别不好,你都看见了。我和太太都没辙了。”

“那我就不打扰了。”杜晓染说着要走。眉姨赶紧拉住她,把东西又塞到她的手里:“你看,能不能退掉?孩子暂时不在家里,害的你破费了。”

杜晓染心中纳闷,也不方便再问下去。她看到凌准病恹恹地在楼上哀求凌宝漪:“别闹腾了,求求你,行不行啊?”

凌宝漪不理她,猛地转身,看到了杜晓染,一瞬间,她的眼神由愤怒到委屈,继而朝着杜晓染飞奔过来。

“晓染,晓染,你等等我。”她带着哭音叫。

凌准见状,忙不迭从楼上走下来。

“你带我走,我不要在这个家呆着。”凌宝漪抓住杜晓染的手腕。

眉姨和凌准都靠过来,凌准对杜晓染说道:“别听这孩子乱说,她就是心情不好,跟我们乱闹呢。”

凌宝漪厌恶地推开她们,穿着拖鞋牵住杜晓染就往外跑。杜晓染和凌宝漪“私奔”了,她们跑到了杜晓染的住处。因此,杜晓染知道了更多关于凌宝漪和田有利之间的秘密。

凌宝漪的孩子刚满月就被田妻姚云朗抱走。凌准告诉她,孩子被他领养回家中,手续上一切问题都已经处理好。让凌宝漪安心养身体,待身体恢复,就帮她进入娱乐圈,做一线女明星,实现她的明星梦。凌宝漪见过孩子几次,她并没有太多的初为人母的喜悦和热爱,毕竟,她的年纪尚轻,自己还是个孩子。对这件事的态度,她模棱两可地计较了几句,便随他们去了。真正令她爆发的导火索,是赵饮的一个电话。赵饮跟她说了田有利的很多事情,包括小金,包括小金而外的一些女人。她永远不是唯一,也不是最后的那一个。她顶多是他手中的一季浮花,终将把她丢弃在落满了枯枝败叶的原野。

凌宝漪相信赵饮不会欺骗自己,她跑去找田有利,碰巧遇到姚云朗,她看到姚云朗的贴身保姆抱着她的孩子,又听到姚云朗讽刺她只是一个没有大脑的花瓶时,她才发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原来是自己的母亲。她心碎地想自杀,但又极度恐惧死亡。既然不能死,她便发誓要使劲折腾身边的人。无论母亲如何解释,田有利怎么苦口婆心地安慰,她都不管不顾。

杜晓染把凌宝漪暂时安顿在家中,胖杨见到凌宝漪自觉退到了客厅的沙发,他并不知道凌宝漪就是田有利的情人,他只是敏感地觉察到,这个漂亮丰满的女孩来历不明。而杜晓染也不知道,住在她隔壁的赵饮就是凌宝漪口中的初恋。如果杜晓染知道,她是死活也不会把凌宝漪带回来的。

10

凌宝漪和赵饮不可避免地狭路相逢了。凌宝漪穿着杜晓染的棉质白衫,搭着一条厚厚的暗红色羊绒披肩,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根豹纹细腰带,脚上趿拉着厚底拖鞋。凌宝漪乖乖地跟在提着早餐的杜晓染身后。凌宝漪见到赵饮,又惊又喜地停住叫他:“你在这里,你也住这里吗?”

赵饮见杜晓染,心中不免有芥蒂,不愿被人识破:“您认错人了。”他朝杜晓染点点头,和她们贴身而过。

杜晓染见到他额头上凸出的青筋和微微的汗湿,温度刚升到二十度以上,他的燥热从何处来?看着赵饮反常之举,杜晓染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赵饮和凌宝漪本是旧相识。爬了几节楼梯后,杜晓染小心翼翼地问凌宝漪:“难道你说的初恋情人,就是他吗?”

凌宝漪站在楼梯间,气急败坏地跺脚:“不是他,怎么会是他?”

凌宝漪的特殊举动,更证实了杜晓染的推理。杜晓染注视着凌宝漪那张蛊惑人心的脸蛋,她有羡煞旁人的姿色,却没有一个特立独行,善于思考的灵魂。她不是完整的女人,对凌宝漪来说,残缺的痛苦是空洞无害的,因为无害,才容易从伤害中解脱出来,在最短暂的时光里,才很容易剪掉发生过的所有不愉快。所以,她又是幸运的,是没心没肺的幸运。

“我看你们之间一定有误会。”杜晓染趁着凌宝漪不备,把这句话丢给她。

凌宝漪没接招,只是看着早点发了会儿呆。她的表情泄露了她和赵饮的关系。杜晓染不需要再问了。

“我吃不下。”最后凌宝漪说。她习惯了早上喝燕窝粥,吃抹了鱼子酱的三明治的生活。让她再度接受猪肉叉烧包,豆浆粉冲出来的稀薄豆浆,她实在难以下咽。

适应每一种生活都是命运赐予的难题。凌宝漪坚持了一天半后,她跟杜晓染告别:“我已经无法再过平民生活了。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曾经我戴着三十块钱的耳环,穿着五十块钱的连衣裙,那些廉价的东西我都能习以为常,我经常为了节约用电,把房间里的灯关掉。可是现在不同了,我习惯了奢华的生活,这种日子让我憋屈。虽然我得不到真爱,至少不会为钱发愁。”

杜晓染疑惑地问:“书记不是给了你很多钱吗?”

“都在我妈咪那里,支配权不在我,所以,我走不掉。而且妈咪和他都没有来找我,肯定也生气了。如果不要我了,我往后的生活真不知道怎么办?”凌宝漪噘着圆润的小嘴,很后悔莽撞地跑出来。然后,她撒娇地请求杜晓染:“你送我回去吧!”

“什么时候回?”杜晓染问她。

“我想立刻,马上,现在就回,我好想念我的达芬奇大床。”她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

大概就是从那一刻,杜晓染对这位大脑空洞的“公主”丧失了同情心,她们都是可怜又可恨的女人,如今早已殊途。杜晓染是自怨自怜,凌宝漪则是自作自受。

快到凌宝漪家的时候,杜晓染从半路跳下车。因为她远远就看到了田书记的加长林肯泊在凌宝漪的别墅前,还有两个戴着黑超,巍峨魁梧的年轻人守在车旁。

“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要小心。”杜晓染没有心思再去应酬别人,尤其不想碰到田有利,旧人见面,注定尴尬,而且是旧上司,他的气场与众不同,能镇慑住杜晓染的胆魄。

凌宝漪见她离去,脸上挂出了不舍。

“他答应给我一家公司,过几天我去上任,你可以来帮我,我当总经理,你当副总经理。”

杜晓染谢过她的好意,却无法接受她孩子气地邀请。

她的双脚还没完全跨进家门,左脚门里,右脚门外的时候,她接到了米妮的电话,得知了田书记升迁的消息。当她双脚站定,目光涣散,关木一出现在她的瞳孔里,她想恨恨地摘掉眼球,看看到底有没有出现幻象。他,关木一,此时此刻此地,就站在她的房子中央,胖杨在他帅气外表的映衬下,成了一棵若有若无的路边草。他的周身闪耀着明亮的光。

“他是谁?”关木一趾高气扬地质问杜晓染。

杜晓染和胖杨四目相对,或许,他们之间的爱不够年轻热烈,或许,杜晓染自己也拿捏不清楚,她到底爱不爱胖杨。可是,她绝对不会再容许关木一的一而再,再而三。

她笨拙地说:“他是我的男友。”

胖杨得到了肯定,即刻横在他们中央,他镇定地说道:“你的东西在地下室,我会陪你去拿,以后,这里不欢迎你,因为有我在了。”

“好,我把这个丑女让给你,我走。”关木一自恃的优雅仿佛被抛进北冰洋的银鱼,瞬间失去了耀武扬威的活力。走到门口,他心有不甘地转身再质问杜晓染:“你竟然会背叛我,一个丑八怪是没有资格去风骚的。你看你,又瘦,又没有气质,脸上还有一堆苍蝇屎。我以为你会一心一意跟我在一起,我真没想到你会背叛我。”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绒色的心形礼盒,丢到地板上,红色的轨迹在空中打了一个抛物线的弧,弹跳了两下之后,跌滚在杜晓染的脚下。

“我真的一点都不稀罕你,一点都不。”关木一摔门而去。

胖杨拱下身子,打开礼盒。

“是一枚钻戒。”他说。

杜晓染惨笑,接过那枚戒指,紧紧攥在掌心。有一种疼,从指尖流淌进心间,却让人无能为力去阻挡。两情总有聚散时,依依不舍又如何?

杜晓染站在窗前,直到关木一的背影淡出了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