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钓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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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廉价的一厢情愿

1

米妮近来一直在帮赵饮物色新居,不知是天意,还是缘分。在房产网上,看到表妹的小区有一栋房子放租。她询问了价格和具体门牌号,偏巧座落在杜晓染的隔壁。她记得那位房东大哥是个脑满肠肥的暴发户,知道他要举家移民,并不会太吝惜房租的或多或少,于是,她和赵饮好一番砍价还价,相对低廉的价格租下了房子。

米妮最初并没有告知赵饮,他的隔壁就住着她至亲的表妹。她是有私心的,可以借用表妹之名,随时来探望他。他有了感情上的风吹草动,表妹也能为她通风报信。这样,就能方便她窥探出这个男人的心术。当然,米妮所做的一切,赵饮浑然不知,他把她当成心灵的知己,生活上的密友。他看米妮为自己的事情忙得马不停蹄,他是从心底里感激她。

搬家的那天,米妮起的很早,她和赵饮去批发市场购置了家当。东西搬到楼上才发现,钥匙落在宾馆里。两个人又急急忙忙搬着东西跑到楼下。米妮站在温和的阳光下,抬起头,一眼看到了表妹站在窗前。她以为杜晓染看到了他们,也想着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以寄放到她那里,便不顾形象,扯着嗓子大喊了两声杜晓染的名字。

米妮迎着赵饮迷惑的目光,涨红着脸解释道:“关于房子一切都是巧合。我本不想让表妹知道,担心她多想。刚才不小心看到她站在窗前,想必她是看到了我。”

赵饮也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麻烦你已经够让我不安了,如今你的表妹也过来帮忙,我欠了你们一个人情。”

米妮听他这样说,脸上的红潮褪去,见杜晓染跑下楼,她说:“不想欠人情,可以请大家吃饭。”

“那太简单了。”

杜晓染走到米妮的跟前,伸手接过箱子。米妮则接过赵饮的箱子,催促他赶紧去拿钥匙。两个女人爬上了三楼。

关木一站在门口,嘴里嚼着东西,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

杜晓染把箱子里的东西使劲往他怀里一塞,他看到米妮,立刻收回不情愿,老老实实接过箱子。

“他转性了!”米妮对杜晓染说道。

身后的关木一抢白:“表姐,我没变性,我依旧是男人。”

杜晓染转身说道:“你得了不二就会死的病吗?”

关木一无辜地对米妮诉苦:“我想哄她高兴,她就这样埋汰我。做男人真的好辛苦!”

米妮定定答道:“想必你是做了亏心事。不然,凭你的本性,不会在晓染之下。”

杜晓染和关木一听到米妮这样说,两人都紧闭其口。

2

赵饮租住的房子里,大部分东西已被腾空。房间很大,两室一厅。房东只留下了床和一套淡黄色的皮质沙发。米妮建议赵饮,必要时可找一位合租伙伴。

房间并不需要怎么收拾,掸掉灰尘就可以睡下去。米妮和杜晓染帮着忙了一阵,关木一也来凑热闹。当晚,赵饮请几个人去吃饭。

关木一故意挑了一家海鲜酒楼。米妮用手指捅捅杜晓染的腰,让她管教关木一。杜晓染连忙对赵饮说道:“不用管他,咱们去附近的酒家或者大排档即可。”

赵饮憨笑“不用担心,咱们就去海鲜酒楼。”

男人的面子比荷包更重要。

酒楼在繁华的市中心,通体金灿灿,金色的大门,金色的招牌,金色的橱窗,连桌子上的台布都是金色的。包间早已满员,他们随服务生选择了大厅中央的一张桌子。

关木一不客气地点了肥蟹,扇贝,虾和燕窝粥,杜晓染点了一些便宜的菜品,米妮想,既来之,则安之,也跟着点了几样。

酒过三巡,几个人喝的兴高采烈。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三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两个稍上了年纪的妇女,一个三十几岁,身形玲珑有致,眼神淡定。全身上下保养得皮娇肉嫩的样子,眼睛很大,却不似少年那样清澈,她穿着一袭亮片枣红色的旗袍,脚下踩着中跟白色系带小牛皮鞋,手里挎着天蓝色的GUCCI皮包,贵气逼人。另外一个中年女人就显得寒酸多了。她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细眉细眼,法令纹很深,她身上的衣服普普通通,每一件看上去超不过百元,白衬衫,黑裤子,旅游鞋,显得干净利落。她们一左一右地护住中间慢行的女孩,女孩的小腹微微隆起,身上穿金戴银,乍看上去,也并非普通人家的姑娘。

“凌宝漪!”杜晓染站起来。

“真是美人!”关木一赞道。

米妮看着赵饮的脸从白变到蜡黄,她坐在他旁边,使劲推了推他,问他如何。他没回答米妮,跟着杜晓染走向凌宝漪。

“冤家路窄。”他说。

凌宝漪看到杜晓染的同时,也看到了赵饮。凌准拦住赵饮的去路,不让他接触到女儿。站在一旁的眉姨紧紧拉住凌宝漪。

杜晓染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挡在凌宝漪和赵饮的中间,问道:“你们这是干嘛?”

赵饮指着凌准骂道:“当初,就是这个女人,把我和她的女儿拆散,如今她攀附权贵,成了有钱人,不惜让她的女儿给别人当二奶。那个男人四十多岁,浑身上下软绵绵的肥肉,想想就恶心。这世上,有这样狠心的母亲!除了妓院的老鸨子,没人能干出这种事。”

凌准根本不理睬他,她对杜晓染解释:“杜小姐,别听他胡说八道,这个人可能是你朋友,但是他真的是个疯子,等不到我女儿的心,就这样对待我们。”

凌宝漪躲在眉姨的身后,眼巴巴望着杜晓染。

杜晓染拉住赵饮,忙道:“我也是和他刚认识,我会把他带走。”

米妮觉得好丢人,她匆忙跑到前台结帐,然后指挥关木一硬拉扯着赵饮出了酒店的门。

赵饮一直在生气,脸上青筋暴显。

米妮心中忐忑。赵饮爱上的人,姿色胜过她数倍,事到如今,他对她依旧念念不忘。这就是男人,嘴上说要找灵魂上的伴侣,心灵上的知己。其实心里还是爱美人。即使那个美人满脑袋浆糊和水,他们亦会爱得如火如荼。

3

米妮懂得审时度势。她见赵饮的心中仍存有那么多留恋和嗔怨,便疏离了他。她不想做备胎,更不想让自己陷入一种作茧自缚的状态。感情对她来说,不是委曲求全,不是一厢情愿。她需要对方能回应她的爱。她努力约束自己,该忘的时候,必须放下。

银子说,米妮,你需要放松。

潘件说,米妮,你应该把杂志做得更精益求精。

米妮每天睁开眼,就对着尚未清醒的自己说:“日安,米妮,日安,地球!”

独居单身的女人,在感情每根没叶的时候,就会爆发轻度的抑郁症。喜欢自说自话,自问自答。就算对着一只流浪猫,她都可以说上一会儿。她觉得格外孤独。

银子分析她这种症状,是女人在失去一件重要东西后,精神世界彻底的失落。她没有得到赵饮的爱情,反而失去了一个灵魂上的倾诉者。

米妮不由感叹,懂得女人的,最后还是女人。她盼望日子能过得快一点,这样,她就可以快一点走出阴霾。

事实上,时间没有因为她的期冀变快,也没因为她的期冀,倒霉事就能少来一些。

蓝宇航阴魂不散地再次找到米妮。上次,他拿了米妮施舍给他的两万块钱,这一次,他狮子大张口,要求米妮拿出五万。

蓝宇航满面愁容,哭哭啼啼得不似一个男人。他的手臂上吊着石膏,打着绷带,眼眶铁青,一瘸一拐,好象刚被人暴打一顿的样子。

米妮对他的行为感到匪夷所思。她当初之所以会拿钱给他,无非是念及当初的一段情。她没想到他会得寸进尺。更没想到,他们数年不见,他竟然被身边的女人调教成那副德行。

他守在米妮的家门口,等着米妮。

“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米妮问他。

他倒也如实回答:“上次你走后,我就一路跟着你。”

米妮轻蔑地瞧着他的狼狈相,讽刺说:“你真适合做特务,来无影,去无踪,还能掌握别人的一手咨询,不过,你最好勤练武功,免得被人揍得鼻青脸肿。”

蓝宇航咧着嘴:“你说的对,我是活该。但是,我真的需要钱。”

“跟我没一分钱关系。”米妮打开门,他试图挤进门里,她撑开双臂挡住他的去路。

“真的这样绝情,把一个伤者关在关门。”他哀求她。

米妮趁机钻进门里,他一只手放在门框上:“让我进去。”

“休想!”米妮重重地把门关上。

他惨叫了一声,缩回手。

他一分钟不离开,米妮就坐如针毡。她不时从猫眼望过去,总能看到他或坐或立。如有邻居相问,他就说,是来找米妮的朋友。

米妮觉得,再这样下去,她会疯掉。她攥着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下去,再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删掉。她不敢报警,他已经盯上了她,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给银子打了电话,银子说,她马上就到。

三十分钟,银子来了,身边带着两个警察。米妮听到门外蓝宇航求饶的声音。米妮让他们统统进来。当着几个人的面,她直截了当告诉他,不要再来,不要再祈望能她手里拿一分钱。

警察要把蓝宇航带走调查,他这才道出实情。

小金并没有得所谓的癌症,癌症是他杜撰出来,只是为了博得米妮的同情。小金和他婚后,产下了一个女孩,他一边做生意,一边赚钱。小金好吃懒做,后又迷恋上了赌博,整天和一群男男女女在一起豪赌。最初,赢了一些钱,慢慢地,开始输钱,后来,输的钱越来越多,导致他们家债台高筑。小金计划重操旧业,蓝宇航不许,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她有男人,有家庭。他不想再过让人指指点点的生活。为了小金,他四处筹钱,甚至不惜找到旧情人救急。

他恳求米妮给他一线生机,不要让警察带走他。银子再三警告,让他不要再骚扰米妮,他一口答应。银子便放了他。银子身边的两个警察,也松懈下来,他们脱下警帽和制服,恢复了本来面貌。

米妮得知机灵的银子,担心她吃亏,便邀了两个模特扮作警察,来协助米妮。

“多亏你了。”她对银子连声道谢。

银子拍着她的肩膀道:“心慈手软,会害死自己的。”

米妮想,事情未必就能这样轻易解决。不达目的,就不是蓝宇航。米妮考虑,是不是搬家了!

4

米妮溺毙在无休止的欲念中,欲念来自于男人,一个男人是未来,和她心灵相通,关系却阴晴不定忽冷忽热。明知道他的心里储藏着其他女人,她却舍不得,放不下。另外一个男人是她飘渺的过去,却不停践踏着她的现在。这种欲念盘剥了她的快乐。她用酗酒来麻痹神经,每天喝的酩酊大醉,以至于杂志的文稿接连出了几次纰漏。

银子让她放轻松,她实在轻松不起来。

隔了数天,她再次见到蓝宇航,这一次纯属意外的邂逅。她和银子两人去Shoopping,泊好车,银子靠在副驾驶上,打着哈欠,伸着懒腰。

米妮把她拉下车,她叫:“好辛苦!一到商场就想睡觉。”

“小妖精,是你叫我来的,你却先困了。”米妮数落她。

银子挎着米妮的右手,脑袋倚在她的肩膀上,身子紧紧贴住她。米妮支撑着她半个身体的重量。走出停车场,在熙攘的超市门口,围着一群人。

好事的银子来了精神,撇开米妮钻进人群去凑热闹。人墙很厚,凭直觉,大概有三五十人围成的圈子。一些妇孺在指指点点,还有人掏出手机来报警。

米妮寻着银子的影子望过去,有四五个的人在对一个男人施暴。男人把身体卷成一团,嘴里发出惨厉的嚎叫。她看不清他的五官,也没准备去看清他的五官。她唤了几声银子。银子从人群挤出来,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快走吧!”银子催着她,她快步走到米妮跟前,拖着她往前走。

一朵红云从米妮的眼前晃过,桃红的紧身裤,搭着一款及膝的淑女风蓬蓬裙,头上系着粉色碎花帽头巾,年龄在二十七八岁,艳得刺眼。那张脸她抵死也不会忘记,就是这张脸,从她手里抢走了蓝宇航。

她旋风一样跑到人群,从提包里拔出一把菜刀,大喝一声:“谁在打我老公,姑奶奶就砍死哪个兔崽子。”

“小金!”米妮的身体僵住了。

小金叫里面挨打的人为老公,那个人应该就是蓝宇航。米妮机械地被银子牵着往前走,走到超市门口。她忍不住回头望了望。人墙散了,几个男人站在距离小金不远的地方,小金则跪在地上,抱着男人喊救命。

银子知道瞒不过,低声哄米妮:“女人对人渣的态度,就应该像我这样冷漠。你对人渣好,人渣不会对你好,你可怜人渣,人渣就是赖上你。你救了人渣,人渣就是搞得你破产。米妮,你是最好的,最理性的女人,跟他们要划清界限。”

说着,银子走到入口,推了一辆购物车出来。

米妮丢下银子,扭头出去。

蓝宇航的确伤害过她,在流淌着过去的韶华里,她记住了他所有的不好,那些好却被她一件件放进了回收站,时间的发酵剂,把那些好催化成了粉尘,拼凑不出完整的记忆。当年,他把她介绍到报社,手把手教会她批阅稿件。她去出差,无论多晚,多远,他都会跑到楼下去接她。有一年,楼梯里的灯突然坏掉,发不出一点光。他摸着黑从楼上走下来,摔了跟头,跌破了膝盖。他不敢告诉她,怕她担心。还有一年,那年的冬天特别冷,他就在家门口的公交站等她,由于公交晚点,他在雪地里连站了三个多小时。等到她的时候,他的脚懂得早失去了知觉,脸冻得没了表情。她以为,他见到她不高兴,冷淡了他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她才发现,他的脚和脸都已经冻伤。那是他们最相爱的时光,彼此珍惜,真实存在,却不能把抵消过去的伤害。

米妮向他们跑过去。如果一走了之,她会永远瞧不起自己。

小金没有认出她,她专注地为蓝宇航擦拭伤口。他手臂上的石膏碎了,衣服上斑斑血迹。他看到了米妮,把目光收回到小金的脸上。

“别哭,不能让别人看笑话。”他虚弱地说给小金。

“我载你们去医院。”米妮努力隐藏着细碎的哀伤。

小金撩起目光,对米妮的所作所为感激涕零。站在一旁的男人靠过来,指着小金叫嚣:“快还钱,不然你男人死定了。”

“你们给老娘滚,滚…”她歇斯底里地哀叫。

银子把车开过来,冲几个人一招手,米妮和小金抬着蓝宇航上了座驾。

5

蓝宇航的伤势严重,有三根肋骨骨折,一个胫骨骨折,这次击打造成了腹腔出血。小金带着哭腔求米妮先帮忙垫付医药费。

“蓝宇航不是有保险吗?”米妮随口问了一句。

小金臊着脸皮说:“让我偷偷给退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复杂地问道:“你是米妮?他以前的女友?”

没等米妮回答,银子玩着手指,低着头,阴阳怪气地说:“是啊,不过都是过去式了,现在他们一个是河水,一个是井水。谁也犯不着谁,也不该犯谁!你就别老让你男人去找米妮麻烦了,她赚钱不容易,你们就当可怜一下她,放过她吧!”说着,银子嘟起嘴,向掌心吹了两口气儿,然后摩拳擦掌。

小金的感激之情瞬间消失,神情转阴。

“那些钱,我去想办法,总之,不会欠你一分钱。现在蓝宇航是我的男人,不用别人管。”她扬起漂亮的小脸蛋。

“你少惹一点事情,就算给你老公积德了。”银子笑笑。

米妮见自己不受欢迎,与其和小金不阴不阳地对话,不如眼不见为净。她向银子使了一个眼色,银子立刻会意。两个人并肩走出医院。

“购物计划泡汤了。”银子不无遗憾地说。

“还活着呢,以后有的是机会。”米妮安慰她。

两个人坐在车里,银子抽出一支烟点燃,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米妮:“其实,你挺脆弱的。不了解你的人觉得你难以让人接近,说话又刻薄。其实,那是面具而已。”

米妮摇开车窗,踩动了油门。她的电话铃响起来。

“帮我接个电话。”米妮回过神。米妮的座驾缓缓冲出了医院的停车位。

银子“嗯嗯啊啊”两句,就扣掉手机。她哈哈大笑,笑得米妮莫名其妙。

“怎么回事,你笑得像母鸡下蛋。”米妮拿她开涮道。

“你真是个大忙人,你表妹说,赵饮病了,高烧。死活不去医院,在家不吃不喝。”银子把电话丢到身后的座位上。

米妮急刹车,险些被身后的车追尾,后头的司机骂骂咧咧:“你TM的怎么开车的,会不会开车,想死就直接吃药,别TM出来害人。”

银子探出脖子,朝那个缩头缩脑的司机回骂:“你妈才吃药自杀呢,你们一家都吃药自杀。”

米妮掉转车头,踉跄而逃。

“你比我邪恶。”米妮评价银子。

6

米妮在楼下的小店买了几斤生姜,买了一大桶可乐。银子要替她提着,米妮不肯,揪扯之间,她听见颈部的脊椎咯吱一声。惨了!她的脖子扭了。忍着疼,两个人跑上了三楼,敲开了赵饮的房门,米妮大大方方地走进去。自从他搬家以来,她就没有再踏入这间屋子。门边的鞋架上放着几双脏兮兮的男士皮鞋。地板上落满了灰尘,窗帘紧闭着,房间里没有一丝干净清新的空气。沙发旁多了一架饮水机,饮水机上的水桶上已经没有了水。褐色的茶几上,摆满了发臭的餐盒。

“这日子过得,太得意了。”银子踢了一脚黏在鞋子上的卫生纸。

赵饮平斜靠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红蓝格子的薄被,面如红绸,声音暗哑。米妮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他没有躲闪,乖乖地让她摸下去。经验告诉米妮,他的高烧至少有38以上。

“我没事!”他的手捂住嘴,咳个不停,咳的时候,涕泪横流。

银子打开窗,让新鲜的风从外面涌进来。

米妮在房间走了一遭,发现了有瓦斯可用。她跑到杜晓染的家中,借来一口砂锅,她把姜切成末,然后把可乐兑下去。

银子滔滔不绝地和病人在讨论两性问题。

米妮低呼了一声:“他是病人。”三言两语,让银子做了清洁女工。

赵饮涨红着脸,一直道谢。

“人在异地,认识就是缘分,何况你们神交了两年,她为你所做的,是她情愿的。我为她所做的,也是我情愿的。”银子口无遮拦地说着。

米妮接连用了几个“去”字,才堵住了银子的嘴。

十几分钟的时间,她端着姜汤水递给赵饮说:“这是老方子,比西药有效多了。你喝完就睡一觉,不用管我们。”尔后,她又嘱咐银子,去楼下买点吃的上来。银子尚未出门,隔壁的杜晓染端着盘碟,送来了吃食。有五香凉拌牛肉、凉拌皮蛋、拔丝香蕉,还有水煮肉片。

银子拍着肚皮嚷嚷:“善解人意,贤良淑德的晓染啊,你太了解我的肚子了,饿死了!”

赵饮喝完姜汤水,又象征性地吃了一点饭,就裹着被子躺回了床上。

米妮不放心,问他,要不要去医院。

他固执地摇头。

米妮又问,需要她陪着他吗?

他依旧摇头。

米妮怅然若失,他有所觉察,便伸出手攥住她,其中心意,米妮一目了然。这一场感冒,成全了米妮的心事。赵饮接纳了她。

7

米妮的脊椎断断续续疼了有一个礼拜,脸上的痘痘也蓬勃地长了一层,喝了几天中药,浑身弥漫着一股子苦涩的味道。但是,她的心情宛如春风,吹得通体舒畅。原因出在赵饮身上,他痊愈后,经常约米妮一起出去兜风。米妮贴着膏药,为博君笑,带病上阵。赵饮得知她的旧疾复发,心里顿时不忍。他和她心有灵犀,见米妮是个好姑娘,品才俱佳,便考虑着和她交往。虽然,他还是放不下凌宝漪,却抵挡不住木已成舟的事实。凌宝漪怀孕了,她不再是清纯的小女孩,只是个残花败柳的势利女人,他这样告诉自己。不然,他会分心,精神会出轨。

恋爱中的米妮,脸色红润,眉目锋芒,就连裙角都染满了烈烈情意,衣服的风格开始趋向青春洋溢的色彩。大红配着大绿,大紫配着日光橘。与她平日的装扮,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总潘件酸溜溜地告诫米妮,小白脸远不如实干家踏实可靠。

米妮甩给他一句硬邦邦的话,实干家到了中年都会离婚,且浑身铜臭,他们太善忘,望了和自己同甘共苦的糟糠之妻。

说得潘件灰头土脸。米妮对潘件的性格了如指掌,他谨小慎微,视财如命,在米妮的面前,他唯唯诺诺的不像个男人,更不像个老板。

甜蜜的生命力总是太短暂。

赵饮进了一家外企工作,年薪二十万,可惜,要经常飞来飞去。两个人不能长聚首在一处。他们之间的爱,超越了肉体关系。米妮和赵饮顶多是手牵手,相互拥吻。米妮马上就要奔三,赵饮比米妮大一些。二人都是历尽千帆的成年人,以不那么热衷于身体对身体的交换。

米妮觉得,来一场单纯青涩的小女生恋情没什么不好。这样,就可以彼此牵挂,彼此渴望。反而比那些速食的一夜情要来的坚固。

她正在得意之时,蓝宇航又来给她败兴。当他跌跌撞撞来找米妮的时候,米妮再也找不出回绝他的理由。小金不见了,而且,高利贷还清了,医院的帐单结完了,他的银行卡里多了五十万。

他拜托米妮在杂志的显眼位置,刊登大篇幅的寻人启事。米妮决定帮他这个忙。

潘件的意见是,只要有钱,什么都好说。广告费给足了,别说刊登一个版面,即使刊登十个版面,他也可以做到。

米妮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

他说,人到中年,美人和美名都已不重要,重要的只有钱。

启事刊登了数天,蹊跷的是:小金仍不见踪影。

8

蓝宇航数日之间一下老了十岁,两鬓冒出了密密匝匝的白发。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刻,米妮接到了杜晓染的电话。她说:“在电话里不方便说,老地方见。”

米妮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咖啡馆。她坐在一块明亮的光影里,四周是寂静的白。窗外有骑着单车的行人,有正在泊车的来客,还有面对面畅谈的友人。她喜欢这里的环境,慵懒泰然,像退休老人一样闲散,却安逸。人和人之间,本来就该无需多防备,没那么多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更没有那样的深仇大恨。米妮在这段感情中体会不到有益的营养。如果她曾经尖刻地去伤害一个人,现在,她愿意变得温和。

杜晓染一脸的愁云惨雾,她的短发长了些,蓬松有余,发梢微微外翘,一身宽松的休闲白棉布裙,皱巴巴地困住她的干瘪的身体。她挎包的姿态就好象她在逛菜市场,她成了一个地道的伪已婚女人,开始不修边幅。

她东张西望地进了门,米妮坐在那圈光晕中,朝她挥手。

“你的身长显了佛光。”杜晓染把头发拢到耳后。

“你什么时候成了佛教徒?”米妮对她的话非常感兴趣。

“我皈依了。”她朝服务员说:“来一大杯白水,我好渴。”

“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米妮惊讶,她竟然不知道没有信仰的表妹,突然皈依的事情。她成了佛教徒,这简直比小金的事情更离谱。

杜晓染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从包里掏出杂志社的杂志,然后熟练地打开寻人启事的那一页码,拇指指着照片上的女人跟米妮说道:“皈依的事情,一会儿再告诉你,走失的是不是这个女人?”

米妮点点头:“就是她,没错。”

杜晓染眨巴着眼睛,一字一顿说道:“那可不好办了,我今天应书记的要求,去某一栋大厦去送钱,开门的女人就是她。当时她穿着真丝睡袍,连内衣都没穿,身材比18岁的凌宝漪还要好。我猜想,凌宝漪现在怀孕了,书记就找了她。现在朱家的母女都不知道小金的存在,前几天的时候,凌宝漪的妈妈给我电话,问书记最近怎么没去家里。我当时急中生智,说书记去开会了。她们这才放过我。”

一口气讲完,杜晓染把摆在面前的饮料和白水统统喝光。

米妮问:“你知道门牌号吗?”

杜晓染犹豫了半晌,吞吞吐吐地把地址交给米妮。

“如果让书记知道是我出卖了他,他会杀了我的。我和关木一的生活都靠着这份工作,你不知道我们单位的待遇有多好,内裤都报销!”杜晓染顿足捶胸道。

“你不是佛教徒吗!你这样做会有好报的,而且佛教讲究慈悲心,你同情蓝宇航,就是发了慈悲心。”

米妮赶紧哄杜晓染。

杜晓染寻思了一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样想就是积极的人生态度。”米妮夸赞她。

杜晓染交代结束,米妮就急着要把小金的消息告诉给蓝宇航。临走,她嘱咐表妹:“还没埋单,你先帮我买了。出来的太匆忙,忘记带钱包了。”

“到时候要加倍奉还。”杜晓染叫道。

“小财迷!”米妮甩给她一个溺爱的笑容。

9

蓝宇航的家座落在城市的西郊,一条斑驳的柏油马路,胡同旁的墙上站满了爬山虎,每一簇花都争前恐后地探出头。街边有闹哄哄玩耍的小孩,还有小狗窜来窜去。米妮注意到,路旁店铺林立,生意却寥寥。 女人抱着吃奶的婴孩,表情呆滞。蓝宇航的家门口,有一棵繁茂的玉兰树,枝桠钻进了二楼的窗户。灰色的墙体上,画上了醒目的红圈,圈内是一个惊人的拆字。

蓝宇航已坐在水泥楼梯上,指缝中的烟雾恹恹地绕着他的五官。地面上,散落了四五根抽到半截的香烟残骸。

“小金在哪里?”他看到米妮,抑制不住悸动“其实,你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还麻烦你亲自跑过来,我心里不踏实。”他丢到烟头。

米妮沉吟了顷刻,说道:“不请我到家里坐坐吗?”

蓝宇航搓搓手,不好意思说:“不怕你笑话,家里的东西都被那些高利贷砸得差不多了。”他引着她,往楼上走。

“小金喜欢玉兰花,玉兰的树枝长到了家里,她都舍不得剪掉。”他推开门,米妮一眼就看到从窗子伸进来的郁郁葱葱。房间里的棕色桌面被砍掉了一块面皮,露出了伤口一样的疤痕。凳子落在一起,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家电也都是受了重伤,原样摆在家里。

“孩子送回老家,让她爷爷奶奶照顾了。我们这个环境实在不利于她成长。”他从地板的一盒矿泉水箱子里,拿出一瓶水来。

米妮接过水,她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其实,很多事情,真相往往是血淋淋的残酷,不知道更幸福一些。但是对于这种事,他迟早都会知道。

米妮把地址交给了蓝宇航,他欣喜若狂。

“我有一句话要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要看开。人生有很多种选择,有些选择是迫不得已。有些选择是你情我愿。小金是成年了,她做的事情,或许会伤害到你。她定然也有她的苦衷。”

蓝宇航的嘴唇微微翕动。他似乎料到了遂即要发生的事情。

米妮紧紧跟着他,她怕他做出傻事来。

10

小金的居所和旧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净洁的小区,富庶的环境。蓝宇航在电梯上的腿在抖,他背靠着电梯的扶手,好象随时可能坠入悬崖的恐慌。

他久久按不下门铃,米妮伸出细长的手指,在门铃上连按下去。

小金迫切地从门里探出身子,薄如羽翼的睡衣,垂下来的长发半掩着脸颊,媚眼如丝,鼻翼上夹着一只闪亮的鼻环,唇上是鲜艳的樱桃红,一片活色生香。

看到是蓝宇航和米妮,她释放出来的娇嗔转眼化成错愕。蓝宇航本能地想去拉小金的手,小金干笑了两声:“你们来了!”

蓝宇航瞥了一眼米妮道:“你等我一下,我跟她说点事儿。”

米妮抿着唇,示意他进去。

小金不情不愿地被强拉进去,门轰然关上。

米妮望着光秃秃的门板,累得浑身酸痛。她蹲下去,又起来。为了打发时间,反复做着无聊的动作。房间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传出来争吵。米妮就乘坐电梯下了楼,倒在车里闭上眼睛,迷糊了一会儿。

她突然被嘈杂声吵醒,蓝宇航在敲打车窗,他喊:“快开门。”

米妮的心脏惴惴的,像吊着一坨重物。她打开车门。

“你受伤了?”米妮看着他胳膊上的血浆。

“没有,是那个杂种的血。”他捂住脸,双肩抖动,似乎在饮泣,他忽然抬起脸道:“她无情地剔除了所有的累赘。”

他的脸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红,格外瘆人。

米妮把车速提快,他需要休息,看来,他们谈的一点都不愉快,谈成了血战当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被他们揍成这样?”

“就凭他们?”他凶狠似饿虎。“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杀了他们。小金在骗我,一直在骗我。我都见到了她,她还能面不改色地对我说谎,她说,她是找朋友拿的钱,她还说,这个朋友曾欠了她很多钱,他见她有难,便收留了她,并把欠款还给了她。我相信了,我让她跟我回家,我不真的不愿意相信你说的,我的小金怎么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实在太傻了,我拉着她。就在这时候,一个男人推门进来了。那个杂种,他说要告我私闯民宅。我让小金跟我走,小金不走。那杂种说,已经和她签了合约,她是属于他的人了。我气不过,就和他打起来,我差一点就掐死他,就差一点。”蓝宇航瞪着两只茫然的眼睛,戾气缓慢消退,取而代之,紧张蔓延上来。

米妮清楚,他这是受了严重刺激。通常情况下,受了刺激的人,有N种发泄方式,其中有一种就是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地闹腾,蓝宇航属于这一种人,他需要全世界的人同他分享痛苦的刺激,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他才能发泄胸中的憋屈。

“送我回家,我要在家里等着警察来。”蓝宇航打着冷颤,思维清醒。

“你觉得他们会报警吗?”米妮叹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你知道那个杂种是谁,是不是?”蓝宇航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车子的失去平衡,向围栏撞过去,米妮紧握方向盘,使劲扳住了方向,她猛踩刹车,车轮打着滑,冲向电线杆。

砰一声,挡风玻璃裂成了鱼鳞,安全气囊及时弹出来,米妮的脸陷进到里面。蓝宇航的额头撞到车门的框架上,破了皮。

他轻易被激怒,轻易又丧失了理智。

米妮从车祸的撞击中清醒过来,她盯着那张可怕的脸,他依旧孜孜追问她关于小金和男人的事情。他不在乎任何人的命,包括自己的。

米妮气得不顾形象大叫:“对,人家是W机构的总书记,比你强百倍。如果我是小金,我也会选择他。你算什么?除了夸夸其谈,什么都做不好!当初你抛弃我的时候,我有多痛苦,你知道吗?我挺过来了,现在你被那个女人甩了,你就自甘堕落。可是,我没招惹你,你为什么要连累我变成这样?我太后悔同情你,可怜你,你这种人就活该这样。”

米妮抚摸着爱车,看到车头被撞得稀巴烂,她抱着乌烟瘴气的车头哭起来。

蓝宇航愣住了,他心头燃烧的怒火,被米妮突如其来的怨恨,冲击得支离破碎。他欠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太多太多。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自私狭隘。

他蹲在米妮的面前,使劲抽着自己的脸,每一巴掌落下去,噼啪做声。

“我不是人,我是混蛋,我活该,我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米妮根本不理他。

当保险公司的人把车拖走的时候,蓝宇航对米妮说:“我去投案自首。”

没走两步,他就接到小金的电话,电话里哭哭啼啼,求他赶紧离开这座城市,男人已经醒来,并没有大碍。她说,你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你惹不起他的。

蓝宇航一怒之下把手机摔得粉碎。他对米妮说一声“珍重”,便跌跌撞撞地走了。

当晚,米妮就接到了表妹杜晓染在网络上发来的消息。

杜晓染说:凌宝漪知道了小金,现在闹着要堕胎,书记在查是谁泄露了小金的地址,她恐怕凶多吉少了。

米妮非常后悔,她觉得自己又干了一件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