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关木一闯了大祸,搞大了别人的肚子。那个女人就是童心知。杜晓染永远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关木一不以为然,甚至半开玩笑地跟杜晓染说,烂萝卜和孕妇的原因相同,都是拔晚了。杜晓染看他已是无可救药。
胖杨自从知道她和关木一的真实关系。曾三番五次来劝说杜晓染,让她赶紧全身而退。他们就像暖水瓶和体重秤的搭配,不伦不类,不合常理。胖杨说的句句在理,每个字都粘着咸湿的一往情深。杜晓染爱上关木一,就是在拿一把卷刃的刀,在雕刻硬骨头,他是天生的,可她非一厢情愿的要打造他。他们不会有结果,硬骨头的刺注定会伤了刀的心。
总之,关木一这件花花事,搞得人尽皆知。杜晓染成了公司里的“拳头笑柄”。只要有人过得不如意,他们就会拿出这个三角关系来自我安慰。谁还能比杜晓染过得再窝囊的?好象每个人想想杜晓染,生活就显得一帆风顺,安然无恙。
童心知不是省油的灯,她不似胖杨,能爱得隐忍,无怨无悔,周全地为对方着想。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到手。否则,她寝食难安。如今的情形对她有利,何况,她的肚子里还有杀手锏。于是,童心知三番四次地闯入杜晓染的住处,要关木一给她一个说法。每一次会晤,关木一就拿那句话来敷衍她:“谁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气得童心知扬言,等到孩子生下来,自然会水落石出。
关木一倒也不怕。反而如无关紧要的闲人一样,奉劝她,一个未婚女人,带着一个私生子。虽然社会的包容度够宽,可生存是残酷的。她想要再过上幸福的生活,因这样的一个孩子,就会难度增加。她年纪轻轻,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现代医疗昌明,流产比感冒还普遍,又不会有后遗症,建议她去流产,解决了这些烦恼。
童心知见吓唬不住关木一,生怕夜长梦多,绑架不住他。索性搬来杜晓染的住处,死赖着不走。
那天,她下班回来,胖杨见她气色憔悴,跟着她走了一路,她和胖杨告别。刚用钥匙打开门,只见童心知的行李摆在客厅中央,童心知躺在沙发上,关木一无动于衷地坐在卧室打游戏。
“我搬进来了。”童心知忽闪着大眼睛,依旧懒洋洋地躺着,仿佛她在说一件特简单的事儿,跟杜晓染无关的事儿。
杜晓染愣了一下,双手揉搓着脸颊。眼前的形式已经超出她应对的范畴。她走进卧室,声音沙哑地对关木一哀求:“你走吧,我真的受不了。”
“你别搭理她,看她有什么本事。我对付这种女人有经验。”关木一盯着电脑屏幕。
杜晓染被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惹毛了。她吼道:“关木一!”
“我是混蛋。”关木一抢过她的后半句。
杜晓染噼里啪啦地把电脑的电源线拔掉,丢到窗外。
“既然这样,大家都别好受。”她动了真气。
“是,大家谁都别好受,反正我是不好受。”童心知从沙发上慢慢站起来,小心地走进厨房。她手指着肚皮,问杜晓染:“有什么吃的没有?我的Baby要吃饭。”
关木一从卧室走出来,指着童心知的脸骂道:“厕所有屎,你吃吗?有不要脸的女人,就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女人。男人不喜欢你,你非要缠着人家。有意思吗?”
童心知定了定神,使劲吞了一口唾液,她眯起眼睛瞪着他道:“当然有意思,你爱不爱我没关系,我就是爱你。谁让你当初招惹我?我还就是死缠住你了。这辈子,我就是那杜拉克草,缠死你这棵歪脖子树。”
关木一呸了一口:“你也配做杜克拉草?我看你顶多是狗尾巴草,长到哪,都多余。”
杜晓染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是女人,童心知也是女人。她明白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的心情。看着童心知被关木一损得一无是处。她想到了自己。
“够了,再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你去找房子,然后你们搬出去,跟我再没关系。”她冲进洗手间。
童心知目光含着水雾,她挤出笑容:“我是多余,我愿意。”
关木一不依不饶道:“你也会哭啊,你哭出来,哭出来让我欣赏欣赏!这么多委屈都不哭,女中钢铁侠啊!”
“我为什么要哭,我现在怀着小宝贝儿,我高兴着呢,我不哭,我笑,我高兴,我跟它的爸爸住在一起,我特别高兴。”童心知卯足音量,大声干笑起来。
“真是神经病。”关木一摇摇头。
杜晓染把莲蓬的水开到最大,她真是搞不明,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变态的男女关系。如今,就让她遇到了。冲凉到半截,就被敲门声中断。童心知作呕的声音传入她的耳膜。她扯过一条浴巾,把自己包严实。她看着童心知一边呕吐,一边淌泪。她忽然觉得,或许童心知是真爱关木一,所以,她能容忍他的伤害,容忍他的一切,只为了一个爱字。她们都一样,为了爱情抛弃了自己做人的底线。这就是爱情的魔力。
“你住下吧。”杜晓染有感于心,送给她这样的四个字。
“对不起。”童心知扬起头,她的假睫毛掉落下来,眼底被浓重的眼影侵成污浊的颜色。她微张着嘴,很难受的样子。
“你的眼睛没想象的大。”杜晓染心情复杂。
“是的,你化妆的样子比我漂亮十倍。”童心知扭过头,用沾湿了的手指,捋了捋头发,她又说道:“我们是敌人,这种关系不会变,所以,你别对我抱有同情心,别对我好,更别企图我退出这场争夺。关木一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杜晓染回道:“我不喜欢和别人抢。”
杜晓染被童心知和关木一两人折腾得焦头烂额,她抑郁得杀掉眼前的人,想归想,她没胆量,没魄力,没狠心。只能接受眼前的一切。她充满了无力感,优柔寡断的性格使得她惊恐改变一种未来。
她摆脱不了关木一,摆脱不了童心知,摆脱不了纠缠。两个女人在爱上同一个男人的时候,就不会有真正的和睦。
可到了吃晚饭,杜晓染还是做了三人份额的素咖喱炒饭。童心知没动,关木一没动,杜晓染也没动。最后,咖喱炒饭被封进了冰箱。
杜晓染掐着胳膊上的肉骂自己:杜晓染,你真是个贱人!
2
杜晓染正常上班下班,她尽量保持正常的情绪,办公室的同事喊她的时候,她会咧开嘴微笑。不管笑得多牵强,她在努力平息怒火,不去想那些烦恼,不去影响工作。不然,她会疯掉。
她这样装下去,每一个人都很配合她。这世界看起来没那么坏,一潭死水而已,偏偏胖杨不识时务,他翻来覆去地关心杜晓染。他甚至在杜晓染发呆的时候,打来电话问她:“童心知和关木一的考勤怎么办,要不要把他们咔嚓掉?”
杜晓染说:“公司那么多人都是挂职,不上班就拿钱。而且,根本就没人管。他们进来不容易,咱们不要把私人恩怨搀和到单位,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胖杨忧心忡忡:“你真的确定没事?你这个样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善良得让人心疼。”
“我真的没事。”杜晓染答,她反过来安慰胖杨:“你也很善良。”
胖杨警觉地说:“不对,你对我说话的口气如此温柔,你心里肯定有事,”他情绪有些低落。“我只想你能开心一些,晚上有个好去处。我带你去,说好了,不许反悔,不许不去。”
杜晓染一口答应,她也想换个环境,换个心情。逾期在家里闹得人仰马翻,不如转移注意力。她想了想,便答应了胖杨的邀请。
她以为,他会带着她去酒吧餐厅之类的娱乐场所。没想到,他带着她到了一家偏僻的麻将馆。麻将馆里设施齐全。
“你怎么带我来这种地方?”杜晓染有点不悦。
“小赌怡情,你现在情场失意,这里就是最好的解脱地。”他擦着汗,挪动肥硕的身体,和老板说了几句,便挤到一张桌子旁。
“你玩一会儿,输的都算我的,赢得都是你的。”有人捧出一堆筹码,放到胖杨的身边。
“我不太会。”她说。
“那我们就玩大小点。你押大,如果开大,你就赢了,反之你就输了。”他站起来,朝另一间屋子走去。杜晓染只得跟着他走。
“人生就是一场赌局,输的起,赢得起。”胖杨感叹。
杜晓染挤进人群,连赢了数把之后,心情突然好起来。
“我就说,你肯定是赌场得意。”胖杨得意地说。
“我宁愿赌场失意。”杜晓染捧着赢来的筹码,她去兑钱,兑完后才大吃一惊,她玩了三个小时,竟然赢了十几万。
“是不是算错了。”杜晓染把钞票塞给胖杨。
胖杨笑眯眯地捡出本钱,然后把钱推还给她:“这是你赢的,我怎么能要,我要了,就等于抽我这张英俊男人的大脸。”
杜晓染笑出了声。
“难道你不觉得我很英俊吗?”胖杨立刻把摆成个八字,放在腮下。然后做了一个帅呆的表情说道:“美女,帅哥通常都是这个样子的。”
“你太可爱了。”杜晓染拿钱砸他的肚子。
“虽然你有钱,也不能拿钱砸人,你这歧视行为。”胖杨费尽心力地逗杜晓染开心。
如果没爱上关木一,她没准真的会爱上其貌不扬的胖杨。杜晓染酸溜溜地想。她把钱用一个袋子装起来,胖杨送她到楼下。
他和她约好,下周带她到另外一个神秘的地方。
杜晓染点头。
3
童心知和关木一在客厅抢爆米花,爆米花撒了一地。杜晓染看看时间,已是午夜11点多。她把黑色的袋子放到茶几上。她懒得多看他们一眼,准备洗澡睡觉。
关木一用教训的口气问她:“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家?”
杜晓染没理他。
关木一丢开爆米花,伸手翻开袋子,惊讶地叫道:“这么多钱,你从哪里来的?”
杜晓染依旧没搭理他。
“哇,这些钱够我生孩子的了。”童心知伸手过来数钱。
关木一用身体挡住她,把袋子抱在怀里:“这是我们家杜晓染的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
童心知耍起无赖:“我不管,反正我生孩子没钱。这钱是你们家的,你们家就要管我和孩子。”
关木一作势要打童心知,他看着杜晓染厌恶的眼神,把手停在了半空中,叫道:“你可真不要脸啊,让你滚,你不滚,现在还想抢钱!”
“我和你一样,我们都一样不要脸,你以为你是好东西,你吃杜晓染的,住杜晓染的,你花人家的钱从来不眨巴眼。你跟我说过,你只是利用她,你并不爱她。你看她好欺负,什么都能容忍你,所以你才跟杜晓染在一起。你说,像你这样的男人,就要找个“大头”。你别以为你比我高尚多少!”童心知发飙了,口无遮拦地说着一切。
“你胡说。”关木一丢开袋子,一把抓住童心知,和她撕扯起来。钞票被丢了一地,和爆米花滚在一起。
杜晓染一字不漏全部听进心里。她的手脚冰凉,身体摇摇欲坠,一个趔趄,她靠在墙壁上。没有人支撑她,她不能倒下去。如果不是她起了贪念,爱情就不会是属于某个人。当初若能理解相知相爱这句话,今天也不会受到这样的重创。曾经那样幼稚地认为,爱情和他人无关,全完是一个人的天荒地老。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鬼话。
杜晓染从浴室中怒气冲冲跑出来,她的头上晃动着白色的泡沫,脸上冒着皑皑蒸气。身上披着白色的浴巾,浑身湿漉漉地滴着水珠。
“我求你们了,能不能放过我。”她尖叫。
两个人终于安静。
杜晓染把钱捡起来,锁进了抽屉。然后重重地把门关上。
关木一追着她解释,她不想听任何解释,也不想看到他那张漂亮的脸蛋。他那张脸对她来说,太具有杀伤力。她躲在房间里,任凭关木一苦苦哀求。
她想,这种苦何时是尽头,何时有尽头。她不愿意再去打扰米妮,米妮最近也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上次看到表姐,她的脸上起了一层痘痘,据她说,脊椎也开始疼起来。她应该去照顾米妮,米妮拒绝了她好意。杜晓染了解表姐的脾气,能挺过的,她一定会一个人挺过去。她想变成表妹那样的女人,没有人能轻易伤害得到她。
所以,她硬撑着。不想再让任何人为自己再担忧。
4
她很快对这段感情有了答案。
胖杨携着她去见一位德高望重的僧人。古刹里安静祥和,香客稀稀落落。胖杨一副虔诚的模样,跪地参拜佛像,口里念念有词。每到一处,便捐赠一些香火钱。杜晓染也有样学样地跪下去。她本来是个唯物主义者,没有信仰,可她尊重别人的信仰,相信冥冥之中自有主宰。相信归相信,还没有到崇尚的境界。
接近晌午,他们见到高僧方丈,方丈一匹黄色僧衣,简朴素雅,他中等身形,虽瘦却精神矍铄。杜晓染看其仙风道骨,自不敢多言。她尾随在胖杨的身后,满心敬意。
胖杨把她拉到身前,跟方丈介绍,杜晓染鞠躬问好,方丈笑而不语,然后指一指蒲团,胖杨明白了,便拉过蒲团,让杜晓染一起打坐,打坐到中午,他们和方丈一起用了斋饭。临走,方丈忽然开口,对杜晓染说:“前世因,今世果,一切早已经有了定数。别觉得一切是苦,有现在的苦,才有未来的不苦。有缘者,拆不散。无缘者,强求是业障。”
一番话,听得杜晓染大惊。这世上果然有神明。她不禁跪在方丈的面前失声痛哭。积压了这么久的委屈,被方丈一览无余。
“孩子,起来吧!好人会有好报。”方丈扶起她。
他们和方丈告辞出来,胖杨打开车窗,风吹干了她的泪水,也吹皱了她的心情。
“谢谢你,胖杨。”她真诚地说。
“跟我太客气了,我就是你的创可贴,只要需要我,把我贴到哪里,我都不介意。只要你高兴,我就特别高兴。这可能就是方丈说的,前世因,今世果。我上辈子肯定欠了你巨款,不然,这辈子能心甘情愿地听命于你啊!”他说着,哈哈地笑起来。
“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咱们去游乐场玩,怎么样?”胖杨从车体的后视镜中望着杜晓染的脸。
话音未落,杜晓染的手机就叫起来。
“你好,哪位?”杜晓染接起电话。
电话是关木一用别人的手机打来的,他怕杜晓染不接听。
“姐!”他叫:“那个女人流产了,现在XX医院里,你务必要来。她现在挺危险的,手术费你帮我垫一下,等我有钱了,我就还给你。我暂时有事,不能过去。求你了,我的好姐姐。”关木一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他不给她留下思考和说不的余地。他总是这样。
杜晓染被他弄得啼笑皆非。他当她是提款机,便利贴,烂抹布,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丢在一旁,肆意鞭挞。
“去哪里?”胖杨觉察到了细微的变化。
“回家。”杜晓染说。
“不去游乐场了?”胖杨试探地问。
“童心知出事了。我本不想管,可是,方丈的话一直在耳边萦绕。我决定,我做我的人,他做他的鬼。或许就像你说的,上辈子我欠了他的,不止钱那样简单,没准是一条命。这辈子,我就要为他做牛做马,受尽羞辱。这就是我的业障,我绕不过去。”
“你的慧根极深。”胖杨狠踩油门,车子疾驰起来。
杜晓染从家里拿了钱,胖杨依旧在楼下等着她。
“你没走。”
胖杨打开车门:“我不放心你。”
啊!杜晓染咬住嘴唇,被胖杨的这句话感动。
“要不要给童心知的家里电话。”快到医院,杜晓染问胖杨。
“据我所知,童心知是一人在家,她父母已经定居国外了。她跟着祖母生活,她进W机构的头几个月,她祖母刚过世。她的祖母是W机构田老大的亲戚。你明白了吧?”
“哦,有点明白。但是也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不跟着父母一起定居国外?”
“她的父母在出国之前就离婚了,各自组建了家庭。她是个拖油瓶,谁都不爱要。”胖杨把她的历史和盘托出。
杜晓染不禁脱口而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胖杨随声附和道:“那是当然。”
“你也觉得我很可怜,对不对?”杜晓染紧紧相逼。
“嘘!”胖杨看到了童心知。她刚刚被护士从手术室推出来,杜晓染看到她脸色蜡黄,眼目紧闭地躺在担架上。
“她怎么样了,医生?”她追过去。
口罩医生说:“病人有糖尿病史,术中大出血,很危险。还需要留院观察。”
杜晓染交了住院费,环顾四周,也没有见到关木一的影子。打他的电话,对方已经呼转成小秘书。他跑了,留给杜晓染一个烂摊子。
5
关木一和童心知吵起来。在杜晓染跟胖杨出去的那段时间,他妒火中烧。他在她的身上做上了记号,杜晓染是他的,虽然她被他束之高阁,男人自私自利的霸道本性,却不能容忍杜晓染去染指其他的男人。见杜晓染的心逐渐远离,他失落了。尤其是面对童心知的胡搅蛮缠,反而让他清醒,杜晓染是难得的好姑娘。
他为了摆脱童心知,便决定出去避避风。等到童心知失去了耐心,自然就会放弃他。他拿了几件换洗的衣物装进背包,准备趁着童心知还在睡觉的时候溜出去。忙乱中,他把手机掉到地板上,惊醒了蜷缩在沙发中的童心知。
“你想溜?”她瞪圆了双眼,起身揪住关木一说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半步。”
关木一在挣脱的过程中,把童心知推倒,童心知疼得哀叫。
他说:“你别装了,演技再好,对我也没用。”直到腿根上显出蜿蜒的红,关木一才相信,他拨打了120,把抱上救助车,随后,他拨打了杜晓染的电话。即使这样,也没有挽留住他离开的步伐。
关木一同时伤了两个女人的心,却也拉近了两个女人的心。
醒来的童心知,每天眼神呆滞地望着天花板。杜晓染请了几天假,来照顾她。
“我恨他。”这是童心知说的第一句话。
“你想哭就哭出来吧。”杜晓染希望她能把把心中的恶气释放出来。
童心知缓缓合上眼眸,她的睫毛一根根沾满了哀怨。她的胸脯起伏,语调梗塞:“不,我不该哭,我凭什么要哭?如果我哭了,我就承认自己错了失败了。我不要别人看笑话。今天我所受的苦,将来会加倍奉还给他。到那时,我才有资格哭。”
“你在难为自己!”杜晓染叹气。
童心知侧过头,挑衅地说道:“你不也是在难为自己吗?明明自己心爱的男人,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女人来抢。你就不心疼?你肯定心疼!这一切都是源于你爱他,所以你心甘情愿糟蹋自己。女人都一个样子,说一套做一套。”
她看杜晓染没说话,接着又说:“别指望我会感激你,我不会。”
“我没指望你感激我,我只是在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杜晓染站起身来,“你说了太多话,医生让你多休息。我有时间,会过来看你。”
“不要再来了,我不想见到你。”童心知讲。
杜晓染听到她这样说,有点生气,便回道:“好,彼此彼此。”
走出病房的顷刻,她后悔自己的小气。童心知的倔强和各色,压得杜晓染的心情沉甸甸。生活,让每一个人都不同。那些心如硬壳的女人,似乎都装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境遇,她们或许以为,有了盔甲就不会受伤。其实,有的伤未必血淋淋,内伤才会伤人无形,才会把人摧毁得灰飞烟灭。
她胡思乱想着,忽然,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转身,目光定定,一个年轻的女孩,挽着发髻,身着宽松的宝蓝色长裙,站在座椅旁,朝她招手。
6
女孩略有些发福,但身段依旧美好妖娆。
“凌宝漪?好久不见,我都快认不出你了。”杜晓染感叹。
“我也快认不出你了,你黑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是不是遇到倒霉事了?”凌宝漪上下打量她。杜晓染见她一副春风得意的光景,不愿拿私事来让人家讨厌。
“没有什么,都是一些小事儿而已。”杜晓染敷衍着说。
“你要是有麻烦事,一定来找我。我没什么朋友,就把你当成朋友。如果我家老田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她搬出田有利。
杜晓染吓得直往后退,她最怕的人就是书记,更怕他知道和凌宝漪的关系。于是,她赶紧说道:“我当你是好友,我们的关系,千万不要让书记知道,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我遇到的小事儿就是身体不太好。”她指着自己又说:“你看我,皮包骨了,是营养不良,对,是营养不良。”
“我回头送你一些补品好了,我家里很多。”凌宝漪拉住她。
杜晓染进退两难。这时,凌准拿着化验单走过来。她见杜晓染印堂青灰,断出她有晦事缠身。
“杜小姐好象很忙,最近很难得相见。”她笑得眼睛迷成了一条线,接着,她对凌宝漪开始唠叨:“你大着肚子,就不要再孩子气了。”
“才两个月而已。”凌宝漪叫。
“恭喜你!”杜晓染的腿开始发酸发麻,她强撑着笑容说道。
“杜小姐,你有事就先去忙,我们要检查了,以后有时间来我家里喝茶。”凌准搂着女儿,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不是刚检查过吗?”凌宝漪没心没肺地问凌准。
凌准赔笑,跟杜晓染紧张摆手地告别。
晦气是会传染的。杜晓染摸着饿扁的肚皮,心情黯淡。她将会记住这一切,此时此景,她落寞地走在白色的走廊,走廊的空气里充满了来苏水和悲伤混合物。她那样饿,那样疲惫。没有一个人对她说,来我的怀抱,她孤独得宛如一本被丢在墙角的书,没人愿意抹去她身上的灰尘和浮躁,没有那样一个人。
“杜晓染。”萧瑟的夜幕中,有人喊她,她的听觉突然退化。
“杜晓染。”声音再次响起,她东张西望去觅那个声音。
胖杨提着一堆食物站在她的身后。
“是你?”杜晓染此时口干舌燥,身体的弹簧马上就要脱轨。
“当然是我,不然会是谁?”胖杨说:“我等了你好久,这种事不适合让更多人知道,考虑到小童的脸面,我就没进去。毕竟,你们的关系特殊。”他说着,递过食物。
“我真的好饿,却不想吃。”杜晓染看着他,问自己,为何要舍近求远。其实,他对她真的不错。男人的美色虽然让人赏心悦目,可那副皮囊不是终究会衰老。到那时,她也许会厌弃那副皮囊。胖杨的皮囊不够漂亮,心地却极好。如果闭上眼睛,那一副皮囊都是相似的。
她吃了几口,胃胀得难受。
胖杨问她:“你怎么不吃了?”
杜晓染呐呐地说道:“我肚子里都是气。”
胖杨放下吃食,立刻蹲下去。
“你上来。”他把手放在地面,腰挺起,因为太胖,腿形成一个小弧度的内弓。
“这是干嘛?”杜晓染不解。
“土方子,我小时候经常消化不良,我妈妈就会弯下身,让我横着趴上去。她颠几下,肚子里的气就会跑出来,胃口就会好受一点。”他说的气喘吁吁。
“我可以看医生的。”杜晓染躲开。
“你别不听话,这个办法最有效。快点,不然我生气了。”
杜晓染的胃胀得的确太难受,她犹犹豫豫地趴到他的身上。他的身体肉感十足,温暖舒服。他呼哧带喘地动来动去。
杜晓染肠鸣噜噜,忍不住放了几个响亮的屁。
他停下来:“好了。”
杜晓染却羞得想化成蚊子飞走。她会永远记住这一天。因为童心知,因为胖杨,因为心境的冰火两重天。
7
杜晓染没有再去探望童心知,怕引起她的反感。胖杨提议,为童心知雇请了一位保姆。杜晓染照做。每天,保姆会带着做好的热汤去医院照顾她。杜晓染不让保姆和童心知提及她,保姆也是自制自觉的人。凌宝漪说到做到,打发眉姨给她送来了几箱干货,都是燕窝鱼翅之类。杜晓染驳不掉盛情,便让保姆把这些东西给童心知炖上。
杜晓染难得渡过了十几天的太平生活。待到童心知出院,杜晓染婉转地和她谈及关木一。
“他是我们生命中的过客,一个女人要成熟,必然要经历几个这样的男人。你可以选择记住他,也可以选择忘了他,但是,不管如何,你都要善待自己。我已决定,和他一刀两断,你该有你的生活,我也该有我的生活。”杜晓染一道说,一道察言观色。
童心知这段时间被条理得白白胖胖,胸围暴涨。她看到厨房里的几个干货空箱子,明白了大概。
“我是无可救药的人,但也明白知恩图报。我虽然讨厌你,你却是危难中拉我一把唯一的那个人。我不能再打扰你,否则,我连人性都没有了。”童心知用力地捏着腿根。
“不过,我不会放过他,我的心被他折腾碎了。我要让他跪在我的面前,作揖求饶。”她目光中含着汩汩的寒气。
杜晓染缄默,她的心何尝没碎过?破碎的心会因为某些人再愈合,这一生变数太多,没必要每一次恋爱就把自己弄得死去活来。
“我送你。”杜晓染帮她提起东西。
童心知夺过收拾好的行李,身影渐渐淡出视线。
“真是个顽固份子!”杜晓染无奈地摇头,仿佛她看穿了所有,以毅然的姿态置身事外。她望着重新望着空落落的家,心头释然。终于都结束了。
8
关木一的再次出现,再次把杜晓染的一切构想轰炸干净。她报名了插花班,烹饪班。有时候,跟着胖杨去寺庙礼佛。她决意和胖杨发展下去,并积极地为胖杨制定了系统减肥计划。
他选在杜晓染睡得正酣的时候回来,他打开房门,做贼一样溜进卧室。待杜晓染发现,他已脱光了衣服,霸道地吻了过来。
杜晓染以为那是春梦,两只胳膊自然缠着他的腰身。朦胧中,她渐渐拾回记忆。他是关木一,他回来了,他在她的身体上造次。
她艰难地打开台灯,关木一的脸就在她近距离的上方晃动。单眼皮,好看的眸子,英俊的面孔。她拼力挣扎。他捂住她的嘴,动作愈加放肆。
杜晓染的身体软了下来,她的灵魂瞬间出窍,只剩下了一具躯壳在配合关木一的火热。
“你为什么要回来?”杜晓染套上睡衣,走到厨房拿出几罐啤酒出来。
关木一赤裸地躺在床上,身体摆成一个大字,胳膊放到脑后,很惬意地望着房间里的一切。
“还是家里舒服!”他心满意足地说着,然后,等着杜晓染给他开启啤酒。
杜晓染拉开啤酒,没有给他,而是自己喝了下去。
“给我来一瓶。”他叫。
杜晓染不理,他的语气缓和下来,似乎觉察到,杜晓染并不欢迎他。
“这么快你就和你的酒鬼表姐学会了?”他从舒服的姿势中脱离,探出身子,拿到了一罐啤酒。
“不喝酒,我怕睡不着,一个失眠的人很危险。”杜晓染仰头喝光了啤酒,接着又打开了第二罐。“你走吧,我们不应该再继续下去。”
“别说气话,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关木一厚着脸皮说道。
“你不在的日子,我过的很好。”杜晓染忽然眼睛儒湿。
关木一放下啤酒,绕到她的身后,讨巧地亲吻她的耳根,面颊,柔情似水道:“以后我会好好对待你,我保证。”
杜晓染听罢,泪雨倾落。她明知道前面是一条死胡同,就因为那个男人是关木一,她便任其摆布,走上绝路,也需咬牙隐忍。
9
“你如果一辈子不回来,我反而更安心。如今,你毁了我的清净生活。”杜晓染虽这样说,却掩饰不住爱下去烘培出来的喜悦。
“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是男人,是一枚不善于思考的生物。其实,我也想找个女人,踏踏实实地走完这一生。生两个小孩,一个男孩长得像我。再生一个女孩,长得还是像我。男孩娶妻,女孩嫁人,我们还牵着手在一起。到那时,你养花,我浇水。偶尔哄哄外孙和孙女。我是真这样想的。”关木一无限憧憬。
“你根本就不爱我,就是再利用我。”杜晓染拿出上次留下的把柄。
“如果我不爱你,我能走了再回来吗?社会上比你富裕的女人有很多,我这种姿色是完全可以找个条件更好的。可我还是回来了。再说,开始的爱的确不是真爱,没想到细水长流,我渐渐对你生了感情,这段日子,我脑子里跑的都是你的影子。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发誓。”
“最不能相信的东西,就是誓言。”杜晓染突然开了窍。
关木一凶巴巴说:“女人就是难伺候,我对你已经够好了。这些天,我每天都在关注你的行踪,你跟胖杨勾勾搭搭,我都没介意。”
原来,关木一并没有走远。他躲在附近的宾馆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为了防止被两个女人发现,他很少出门。他曾溜到医院看过童心知,见她已无大碍,便放下心来。等童心知搬离了杜晓染的家,他才敢悄悄回来。男人先天就具备让女人开心和伤心的天赋,他们能准确地嗅出女人的死穴。对待女人,也会分成三六九等,爱和不爱,有结果和没结果,种种都不同。关木一更是手到拈来,他有十成的把握,让杜晓染就范。他们上过床,她迷恋过他。所谓上床容易,下床难,尤其是上过床的男女,只要有一方爱着另一方,床就是他们和解的中心。关木一谙得此道。
关木一准备对杜晓染解释,他为什么要残忍地对待童心知。
杜晓染心有余悸,不想听他的废话,便冷冷回绝:“不关我的事,不用和我说。”
种马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大谈另外一个女人,不管好话还是坏话,都是带着刺的荆棘。杜晓染亲眼目睹了童心知所受的折磨,她虽恨过她,却禁不住地想,她就是一面镜子。找漂亮男人的风险,比买到垃圾股还瘆人。他们无时无刻不准备张开羽翼离开你,随时随地可能会亵渎你的爱情。
接下来的几天,关木一本分地待在家里。杜晓染慢慢疏远着胖杨。胖杨追问,杜晓染回答得模棱两可。胖杨问:“是不是他回来了?”
杜晓染轻轻点头,生怕幅度大了,就会伤人。胖杨并没有因幅度小而感觉好受一点,她还是伤害了他。
10
胖杨把关木一从W机构的名单上清除。
若是平常,杜晓染一定会找他理论。这一次,她默默地接受了。应该给关木一一个教训。情路好走,事业未必好走。人生好走,日子却不好走。
她欠胖杨一份真情。他是男人,是男人就是火气。杜晓染已没脸再见他。
“他这是公报私仇。”关木一跳脚大骂,“他抢我女友,毁我工作,我跟他不共戴天。”
“行了吧,你要是敢去,胖杨就敢把童心知找来。”杜晓染说。
“那我继续写小说,等我成为著名的作家编剧,我就发达了。”关木一晃着二郎腿,磕着瓜子,窝在沙发里做白日梦。
杜晓染目光盯着电视,屏幕上正播放《莎翁清史》,她问他:“你知道十四行诗吗?”
关木一楞了一下,立刻回答:“当然知道,就是一首诗分成十四行啦,这种太简单,你可以考我一个复杂的吗?”
杜晓染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她把手里的遥控器,突然砸向他:“你这个骗子!”
关木一没生气,反倒咯咯笑起来:“你这个傻瓜,我是骗你的,十四行诗当然不止是一首,是一百五十四首,我刚才故意逗你。”
“一点都不好玩。”杜晓染眺望窗外,心情低落。她是爱他的,这份爱支撑着她走到如今,她为了他,舍近求远,为了他,放弃尊严。他闯祸,她去善后。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如履薄冰地在爱情上行走和挣扎。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内心煎熬得如枯槁,恐怕也只有她。
她靠近窗边,一束瘦瘦的光影,担当着寂寞落在她的脸上。皮肤在光影中,泛出清幽的白,小雀斑都淡了下去。忽而,一个熟悉的人影闯入她的视线。米妮抱着一个纸箱,抬头朝她所在的方向望,身边还站在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男人也抱着一个巨大的纸箱。她在楼下喊杜晓染的名字,尾音尖利。
杜晓染回过神,接着她的叫声,匆忙跑下楼。
米妮的气色很好,艳若桃花,她身边的男人瘦的清雅,米妮介绍,他叫赵饮,将是杜晓染的邻居。几个客套完,杜晓染接过表姐手里的纸箱,见装满了杂七杂八的日用品,她偷瞄了一眼男人。她隐约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米妮难得能打开心门,容下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