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寒土
17530400000015

第15章 闯进山里的女人(2)

话还没落,大簸箕啊啊号叫着从树林飞跑出来,两只手拎着裤腰,胸前翻腾成一片急浪。尖利的声音随着脚步均匀的颤抖着。一瞬间,王椿熠愣住,脑袋里并没反应出什么,只惊讶大簸箕那样飞快的速度。

狼牙棒一骨碌爬起,起身拣根粗棍子,猫腰慢慢钻进林子。王椿熠醒过来,抽出猎刀,也跟了去。来娣寻了块石头,尾随着,被王椿熠伸胳膊拦住。

林子里很静,只几声虫鸣鸟叫,并无异常迹象。两个人慢慢潜行,轻手轻脚。

不多远,便见一处水洼,是山坡上那种“高中洼”,其实就是树根下流出的细小泉水。平时看不见水,只在厚厚的落叶下悄悄浸润,踩上去鞋却会湿透。这水洼现在一片狼籍,落叶全都不见,稀溜溜的污泥上,遍布野猪的蹄印和身子翻滚的印记。

“是野猪打腻的时候,被大簸箕惊了,没事!”狼牙棒扔了棍子,点了支烟。

“你领着大伙仔细干活,我回去弄些家什,非把它们整治了不可!”王椿熠心上火起,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挑衅。他有点不相信,这些野猪竟然敢在离大伙干活的地方这么近,还能悠闲地洗凉水澡,全然无视人声喧哗。

王椿熠回了房子,“一根火”的行李已不见,于大爷正把馒头从锅里往盆中拣,拣出一个便急急把手指在嘴前使劲吹两下。

灶间面香弥漫,抓起个刚出锅的馒头,王椿熠三两口就吞了下去。屋里屋外,把所有的钢丝套子都翻出来,套子的活口处用豆油仔细抹了,试着拉一下,滑溜溜的一碰就紧了。

忙活完,大爷的饭菜也已弄妥当。王椿熠去泉眼边拎了大半桶冰凉的泉水,把四眼儿在门口栓了,一捆套子挂在肩膀上,手拎着水,跟于大爷去地头送饭。

农忙时节,能抢一刻是一刻,连回房子吃饭的时间也是舍不得的。

大簸箕坐地边上,并没去干活。脸色煞白,眼睛直直地看着地面。这孩子,怕是吓着了!大爷把一舀子泉水递给大簸箕。

“大婶,你先吃饭,然后回去休息,今天你就别干活了。”王椿熠说完,把饭菜上的纱布揭开,对着山坡上蠕动的人群高喊了几声。大伙早看见了饭菜,听见喊声,乱纷纷转头下坡。大胡子开拖拉机在另面坡上翻整,看太阳就能估摸出开饭的时间,这时候也关了机车,从远处晃了过来。

山风、晴空、草苗的清香,大伙围坐地头吃得惬意。椿熠急吞下一个馒头,就扛了套子,穿过田地进了树林。

林子里不透风,闷热难当,椿熠把套子全部下完,身上已被粘呼呼的汗水浸透。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信不会闪失。套子密密的,用树枝做掩护,一个挨着一个,把那水洼全部围住,只要野猪再来,无论从哪进水洼,必经过套子。

出得林子,椿熠站坡顶环视四周。一个春天,翻整出了这么一片耕地,粗略丈量了一下,大概是五十垧,也就是七百多亩。

翻粑播种,整个春天他几乎没好好的休息过一天。现在这片在山风下起伏的绿色,象是一页翻动的书,诱惑着他急于看到结尾。

千年的草籽,万年的鱼籽。这片林地原本并没有什么杂草,又经过那么多次翻整,春雨一来,春风一吹,却长出了满山的杂草,品种也是这里所没有的。杂草旺盛,几天就盖住了豆苗,喷了农药,一茬蔫掉,另一茬又起,而且农药喷到的庄稼,也变了颜色,几天不再生长。大胡子说,那些草籽原本就含在土里,只是被树木遮挡着,没有机会,现在有了合适的条件,就出了土疯长。

林子没了,草却来了。像是蛰伏了千年的妖怪,被揭去了镇压的符咒法物。

大伙已经吃完,歇完,正对着坡顶缓慢的移动。人群中没有了大簸箕那显眼的白背心,有些单调。大概是吓出毛病了,王椿熠想,晚上回去,弄点麻蛇草熬了,喝下就没事了。

来娣担心她妈,手也就慢了些,落在众人后头。王椿熠寻着了她那根垄沟,从坡上拔了下去。来娣低头干着,到半坡却不见了杂草,诧异的抬头看去,脸上顿时挂上了霞光。

来娣不像她妈,话语不多,眼睛清澈得像那眼泉,高兴了,那泉就稍弯一下,生气了,就圆些、冷些。大伙看她年岁小,那些荤素的话从不跟她说。吃饭的时候,于大爷也总是把好吃的多留一些给她。

母女俩住王椿熠那间屋子,收拾得也干净。王椿熠再进去时,炕上地下扫得清清爽爽,家什物件摆得也整齐,还有一些淡淡的香皂味,窗台上的酒瓶子里插满了的野花,开得也挺热闹。

“王二姐坐北楼哇,好不自由哇,恩恩哎呀呀,想二哥我一天吃不下半碗饭,两天喝不下一碗粥,饿得二姐皮包骨头哇……”少了大簸箕,大伙没处解闷,就觉得枯燥些。时间仿佛走得慢了,太阳也更晒得难受。狼牙棒勒着嗓子唱了几句“王二姐思夫”,被众人哄笑着打断,直说糟蹋了王二姐,如果把碗改唱成盆应该最为合适。

哄笑中,房子那边突然传来四眼儿愤怒的咆哮。

四眼儿已是成年猎狗,目光冷酷,表情严肃,平时绝不会乱咬乱叫。农场来了陌生人,只要王椿熠或者于大爷与那人握握手,拍拍肩,四眼儿就再不会冲人家吠叫。

王椿熠站坡上凝眼看去,见一团人影在房门口被四眼儿扑倒,爬起,又被扑倒,于大爷的身影从房后的山林里正急急奔出来。出事了!王椿熠拔脚向房子猛跑,来娣高喊了声妈,也紧跟着跑去。

是“一根火”。

于大爷已经喝住了四眼儿,那狗耷拉着舌头,呼哧呼哧,蹲在“一根火”身边,吓得他一动不敢动,只转眼珠子,看着跑回来的王椿熠和来娣。

“一根火”的身边敞开了个袋子,于大爷的收音机还有些冬天存下的皮子散落在周围。

“一根火“躺在那里死了一般,胳膊和腿上的衣服被撕得条条裂开,里面透出血迹。房子前不见大簸箕,屋子里也没动静,来娣高喊一声,冲进屋子。

“说!怎么回事!”王椿熠喝开四眼儿,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一根火”。其实不说也恍惚知道个大概,“一根火”肯定是没走远,惦记着捎带着偷些东西再走。躲在树林里见于大爷带四眼儿去了后山,就溜进了屋子。王椿熠突然心一紧,大簸箕怎么样了!

刚这一想还没落地,猛地一声哭嚎,大簸箕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来娣在身后拉也拉不住。大簸箕的背心子已被撕开,胸前两只袋子样的急速起伏着。“一根火”再也无心去看,面目痛苦,紧紧闭上了眼睛。

大簸箕冲到“一根火”跟前,薅草姿势样哈腰,一双手张开,指甲在“一根火”脸上猛挠。“一根火”挣扎着要站起,被来娣拣起根棒子没头没脑地砸倒。惨叫声,哭嚎声,听着瘆人。王椿熠站了一会,示意于大爷,俩人使劲拉开了大簸箕母女。

“大婶,你先坐下,消消气。你说怎么处置他,我就怎么处置。”王椿熠搬来个树墩子,放在站立不稳的大簸箕身后。

“东家,我没干成事啊,”一根火号啕起来,脸上一道道的血口子,混合着泥土和眼泪,扭曲着,显得肮脏恐怖,“刚刚进去,她就死命地喊叫,四眼儿就回来了。我听见狗叫,就起身跑了啊!”

大簸箕挣扎着起身,晕了一下又坐到墩子上。上午的惊吓加上愤怒,她看起来很虚弱。王椿熠脱下衬衣,给她披上。

看一眼山坡,那些人都回头回脑向这边张望,手里的活计已停下。王椿熠着急,把大簸箕搀进屋里,吩咐于大爷给弄些麻蛇草熬了。又告诉来娣别去干活,只看护好她妈。

出了门,一根火已站起来。四眼做势欲扑,被于大爷喝住。一根火形状惨烈,却没大碍,都是些皮肉的表伤,只是低头垂眼,不敢看人。王椿熠绕着他转了两圈,上下细看,然后抓着四眼儿的脖套牵过来,大喊一声,咬!

一根火的眼神已经绝望,拔脚疯了样跑。王椿熠心里释然,狗却没放开,只是看看他的腿脚伤势。荒山野岭的,真有个三长两短,还真很麻烦。

待一根火飞快地消失在树林里,王椿熠转回屋子。取了两罐肖影给买的水果罐头,打开,放炕沿上。来娣坐在边上看着她妈,表情忧郁。

王椿熠从包里取出几本书,递给来娣,她话虽不多,却极爱看书。王椿熠放炕上的书,都被她看遍了,王椿熠发现后,给她预备了很多蜡烛,那屋子就很晚也不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