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伯克的名字叫阿布都热希提·霍加,霍加就是“和卓”的原音。据他和他的前辈说,他们家族是正宗的圣裔。当年和卓势力控制了新疆南部以后,他这一家到和阗大绿洲发展。走到扎瓦河边,他们在一片野树林子里过夜。第二天早晨,他们发现昨天夜里插在土里的手杖生了根并长成了一棵小树。他们立即向真主祈祷,感谢真主给了他们启示,叫他们在这里停下来,因为真主把这里的土地恩赐给了他们,让他们当这块土地的主人。他们向当时的和阗王派出了使者,和阗王同意了他们的要求:他们家的马蹄一天内可以踏到的地方,都属于他们家的土地。老霍加就叫自己的几个儿子骑上快马向四面八方奔跑,从早晨跑到天黑,连白天的三次礼拜他们家的马跑遍了整个扎瓦绿洲,从此这块绿洲上所有的土地就全部属于霍加了。在大小和卓叛乱的时候,那些和卓们并不承认扎瓦绿洲上这个家族的和卓血统,这个家族也就没有公开地直接地参与叛乱。在清军平定了大小和卓叛乱、新疆南部实行朝廷办事大臣监管下的伯克制度以后,阿布都热希提·霍加以承认扎瓦绿洲上的农民享有对所耕种土地的所有权,来换取了扎瓦绿洲蒙伯克即千户长的官职。
除了朝廷的官员、和阗的阿奇木伯克、与蒙伯克同级的伯克以外,他不允许人们直呼他的名字,而要称他为“霍加老爷”、“蒙伯克”或“伯克老爷”;对外他号称“霍加伯克”,以表示他出身高贵,有天赐的特权和统治权。虽然他曾承认过扎瓦绿洲里的农民对所耕土地的拥有权,但在他的眼里,扎瓦绿洲里的农民仍然是他家的农奴。他规定每户农民一年要给他服三个月的劳役,不服劳役的要按田亩和人头向他交租纳税;他还规定了他对绿洲里所有的新娘拥有初夜权。
蒙伯克的庄园座落在叫作“夏罕里克”的地方。夏罕里克具有王宫的含义,这个地名是到扎瓦绿洲开拓的第一代霍加起的。
庄园里的房间多得连蒙伯克本人也数不清楚。除了一般的房屋以外,庄园里还有一座专供蒙伯克和他的家人做礼拜的清真寺,和一座能关押五六十个人的牢房。庄园大院里道路宽阔平坦,到处是新疆南部少见的奇花异草,还有从印度引种过来的法国梧桐、大叶黄杨、阔叶榆、圆柏等等观赏树,从国外买来的孔雀和梅花鹿在庄园里自由漫步。按照教规,一个穆斯林可以娶四个妻子,但是蒙伯克因为是圣裔,具有统治者血统,所以他就娶了十二个妻子。妻子多,再加上蒙伯克经常撇开妻子去享受新娘子们的初夜所带来的刺激,妻子们就经常闲得发慌,只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庄园里闲逛,或者坐在花间树荫之下、亭台廊阁之中,操琴轻唱。从肮脏贫穷的绿洲里突然走进这个庄园以后,不知底细的人会以为自己稀里糊涂地走进了异域仙境。对于朝廷的官员、别处的伯克和扎瓦绿洲上的农民来说,夏罕里克庄园是个神秘的地方。
这天早晨蒙伯克一觉醒来,想起自己是全裸着躺在大炕上的,他的手朝旁边摸了摸,那边是空的。他支起身子,才发现那个叫杭苏古丽的汉族姑娘离他远远地,像一只吓呆了的小鸡一样蜷缩在炕柜角上。她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蒙伯克,蒙伯克觉得那双眼睛很美,虽然那是一双单眼皮的眼睛,但是很大,就是射出来的惊恐的目光也显得很明亮、很清澈。她的嘴比她的眼睛还小,嘴唇却很丰满,那自然努起的嘴唇令蒙伯克的下身处产生躁动的感觉。蒙伯克这是平生第一次享受汉族少女,特别是杭苏古丽那害怕、无助和绝望的神情,令蒙伯克感受到一种以前没有体验过的满足和刺激。以前,虽然那些维吾尔新娘也是被迫来陪他过夜的,但是她们都崇拜圣人,也相信蒙伯克身上有圣人的血统,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她们只好把被迫的失身当作是一种神圣的献身,也权且相信蒙伯克可以给她注入福气,所以她们容易顺从。而这个汉族姑娘却是在完全不同的文化习俗中长大的,她对这个夜晚、这种事有着比失去生命还痛苦的羞辱感、恐惧感和绝望感。当她躺在蒙伯克的身下的时候,她就像一个被按倒在案板上经受着生宰活剥的小兽。维吾尔姑娘一般都身体强壮,到了十二三岁结婚嫁人的时候,就已经发育得比较成熟了;可是这个汉族姑娘看样子已经有十五六岁了,却仍然像一个青青的苹果,满是嫩生生的感觉。这些全新的感觉,激起了蒙伯克虐待的快感。
他撩开身上的棉被,扑到杭苏古丽面前,像拖一只小羊羔一样把杭苏古丽拖倒,就像吃一只卤熟的童子鸡一样地享用起来。
正当他脊背上开始流下汗水的时候,他的大总管麦图松·泡达克在房门外面叫他:“伯克老爷,伟大的圣裔伯克老爷!”
蒙伯克没好气地吼道:“滚开!你这个只配呆在裤裆里的东西!”
麦图松·泡达克把声音挤得像个献媚的女人一样地说:“是,我的老爷!我在外面等着就是了。”
蒙伯克气喘吁吁地从杭苏古丽身上爬下来以后,向着外屋喊道:“热毕罕!”
一个女仆推门进来,向光着身子站在地上的蒙伯克行着礼说:“真主保佑,伯克老爷!”
蒙伯克毫无避忌地抱着胳膊站在那里,对女仆吩咐道:“你去教给这个异教徒,早晨起来应该怎样侍候男人。”
女仆慌忙说:“热水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的老爷,如果要等着她去烧热水会耽误您宝贵的时间的。”她跑到外屋,提来了一铜壶热水,对仍躺在炕上的杭苏古丽说:“姑娘,快起来,为给你恩惠的人净身。”
杭苏古丽像一具死尸一样地躺在那里不动。
女仆走过去拉杭苏古丽,一边说:“赶快起来!这是一个女人必须做的事情。你再不起来,老爷就会叫家丁来把你拖起来。”
杭苏古丽似乎苏醒了过来,慌忙去找什么东西想把身子遮起来。
女仆说:“不!这种时候什么也不许穿!”说着把杭苏古丽拉起来,领到炕下,指使着说:“把铜壶里的水倒到净壶里去。”
杭苏古丽麻木机械地倒好了水。
“给老爷净身!”女仆说。她见杭苏古丽确实不懂,只好手把手地教给杭苏古丽,如何举起净壶将温水从蒙伯克的头顶浇下,为蒙伯克从上到下地搓洗身子。
按维吾尔人的习俗,男女在行过房事以后,早晨天亮以前,女人要烧好一壶温水,用净壶冲水先为男人洗澡,然后再为自己洗澡,即使是寒冷的冬天也必须履行这个仪式,否则,就是带着新的罪过开始新的一天,在这一天里他们将厄运缠身,并且还会把霉气传播给他们所见到的所有的人。这原本是伊斯兰教为了让教徒们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而规定的一条教规,后来就成了维吾尔人的一个民俗。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洗澡的条件。那些缺少燃料的穷人和出门在外的人就没有办法完成完整的洗澡仪式,他们只好简化程序,用一个什么器皿往头上浇一些水,表示洗过了,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开始新一天的活动了。
蒙伯克在女仆的服侍下穿好衣服,来到了外屋。大总管麦图松·泡达克像一只四脚蛇一样无声而迅速地凑了过来。
“我的老爷!”麦图松大总管媚笑着向蒙伯克行礼,“愿真主保佑您!夜里睡得还好吗?那个汉族姑娘好玩吗?”
蒙伯克晃晃大拇指指着里屋说:“把她留下,我再玩几天。找人给她教一些规矩。”
麦图松大总管点头哈腰地说:“是,老爷!”
蒙伯克问:“刚才你在外面叫唤啥?”
麦图松大总管把一只手放在嘴边凑到蒙伯克的耳旁作出神秘状,被蒙伯克厌恶地推开了:
“说你的!我的耳朵没有聋。”
麦图松大总管向左右看看,小声地说:“老爷,住在扎瓦村的那两个卖调料的汉人……”话到一半又停住了。
蒙伯克知道这是大总管为了吸引主人对他的注意,他点着头“嗯”了一声说:“说吧,那两个汉人怎么了?”
麦图松大总管说:“昨天夜里,他们在煽动那些抓坎土曼的人告你的状……”
蒙伯克眉毛一跳说:“什么?告我?他们想到哪儿去告我?”
麦图松大总管说:“那两个汉人说,皇帝派了一个叫林则徐的大官要到这边来。他们要到林则徐面前去告你。”
蒙伯克揪着下巴上的胡子想了一会儿说:“这个林则徐是什么人?”
麦图松大总管说:“对不起,老爷,我也不知道。”
蒙伯克手指头一点说:“很可能是个大人物,比和阗办事大臣的官还大。他来干什么?难道是冲着我来的?你派人进和阗城去打听一下。”
麦图松大总管慌忙哈腰说:“是,我的老爷,我这就派人去。唔,老爷,那两个卖调料的汉人怎么办?”
蒙伯克挥手轰开了飞到面前来的一只苍蝇,并支起大拇指头指了指那只苍蝇。
麦图松大总管立即显得很聪明地说:“我明白了,智慧无比的老爷!”行着礼往外走。
他走到屋门口的时候蒙伯克又把他叫了回来。蒙伯克耷拉着眼皮想了一会儿说:“你能保证没有人把消息传出去?”
麦图松大总管没有把握,所以只好张着嘴不说话。
蒙伯克说:“别把事弄大,赶他们走就行了。”
麦图松大总管不解地说:“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吗?他们才两个人……”
蒙伯克冷冷一笑说:“我们现在不能让任何人认为我们不喜欢汉人。你要记住了:虽然大清国是满洲人的国家,但是到了咱们这儿,满人汉人是一回事。在他们朝廷的眼里,我们反汉人就是反朝廷,反朝廷也是反汉人。在我们的大事还没有干起来之前,我们是朝廷忠心耿耿的臣民,是汉人的好兄弟。”
麦图松大总管转着眼珠盘算着说:“那么就……我的老爷,我会把事情办好的。”
麦图松大总管走后,蒙伯克回到了里屋。他见杭苏古丽已经穿起了她穿来的那条旧裙子,便对女仆说:“把她的衣服脱下来。”
杭苏古丽双手紧捂在胸前。
女仆对杭苏古丽说:“脱吧,把你的衣服脱下来。这块地方是真主赐给伯克老爷的,这儿的土地,河里流的水,你呼吸的空气,还有头顶上的太阳,全部都是伯克老爷的。你也是伯克老爷的,你的身子和身上的一切都是伯克老爷的,伯克老爷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杭苏古丽的手垂了下去。女仆将杭苏古丽的裙子脱了下来。
杭苏古丽麻木地站在那儿。
蒙伯克对女仆说:“去,给她找一套像样的衣服来换上。”
女仆慌忙对杭苏古丽说:“快!快谢谢慷慨的伯克老爷!”
杭苏古丽没有任何反应。
女仆看了看蒙伯克,快步走出了房间。
蒙伯克搓弄着胡子,像欣赏一个玩物一样地看着杭苏古丽赤裸着的胴体。
麦图松大总管又一次败了他的兴致。那个满脸横肉,到了蒙伯克面前却一副娘娘腔的大总管在外屋媚声媚气地喊道:“老爷,老爷……”
蒙伯克走到外屋,没好气地问麦图松大总管:“你又叫唤啥?”
麦图松大总管说:“老爷,来客人了。”
蒙伯克“唔”了声问:“谁来了?”
麦图松大总管又神秘兮兮地说:“是从浩罕国来的。还给你带来了特殊的礼物……”他又是把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蒙伯克说:“少啰嗦,快说,是什么礼物?”
麦图松大总管说:“最新式的火枪……”
“嗯?”蒙伯克的眼睛瞪大了,“他们现在在哪儿?”
“我把他们安排在右客厅里了。”麦图松大总管看着蒙伯克说。他那眼神在说:“怎么样?我还是很会办事的吧?”
蒙伯克含糊地“唔”了一声,就向门外走去。
蒙伯克的庄园里有三个大客厅,中间的客厅是南疆维吾尔式建筑,一个很大的房间,顶上有一圈带顶篷的天窗,四面靠墙的地方除了门道就是大炕,炕上铺着地毯。这是接待亲友和本民族客人用的。左面的客厅摆着长案和太师椅等汉式家具,是接待官府来的客人的。右面的客厅里有一些带坐垫的长靠背椅,还有几个矮桌,是当地的木匠按照别人的形容和自己的想象制作出来的沙发和茶几。这是用以接待富商和外国客人的地方。
客人戴着维吾尔式的羊皮帽子,穿着宽大的袷袢,从相貌上看不出他们来自大清国以外的地方。当蒙伯克走进客厅的时候,他站起来向蒙伯克行着地地道道的维吾尔族见面礼,用喀什噶尔方言说着问候和祝福的话,而大家公认喀什噶尔方言是维吾尔语的标准语,说喀什噶尔方言的人被认为是生活在维吾尔文化的中心地带的人。蒙伯克刚在想麦图松大总管把客人安排错了客厅,可是紧接着他就对客人刮目相看了。那个人迅速地摘下羊皮帽子、脱去袷袢,露出了西方式的长发和燕尾服、白衬衣,摆出了一副西方绅士的表情。
个子瘦高的客人向蒙伯克行了一个鞠躬礼,说:“尊敬的霍加伯克阁下,请允许我来介绍一下。我叫沃索尔,大英帝国光荣的子民;我带来了浩罕国英明的将军亚阔甫伯克写给您的亲笔信。”说着,从牛皮卷筒里抽出一个用黄色的丝带捆扎并盖着红色印泥的纸卷,郑重其事地用双手交给蒙伯克。
蒙伯克展开那封信看了看,便将信又卷了起来。
沃索尔原以为蒙伯克读了那封信以后,会立即换一副恭敬、讨好的面孔,就像一个乡巴佬知道了面前站着的是大城市来的贵族老爷那样。可是蒙伯克却漫不经心地把信顺手插进腰带里,仍然不冷不热地看着他说:“谢谢先生给我带来了吉祥的信件。先生光临寒舍,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沃索尔明白过来了,蒙伯克压根就没有读亚阔甫伯克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