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最后一个战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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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张行良与江冬梅婚后生有一子,从孩子的长相上便可看出此子是张行良之亲生。但是,江冬梅后来生下的那个孩子,肯定为孙成全的亲生。因为这个孩子的长相就是从孙成全的脸上扒下来的完全一样。空口无凭,从前无法认定的事情如今能够证实。吾今日上诉,就是要讨回吾儿的公道,替他申冤,请求法官能为其做一DNA检测。吾儿在九泉之下,就是要在吾有生之年了却这个夙愿。只要弄清了冤情,想必吾儿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世界上有许多不清不白的冤案,但这个冤案却能在科学技术的帮助之下能真相大白于天下。黑脸包公之所以美名盛传,就是因为他能探幽抉微,能够明察秋毫。决不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放过一个坏人。自从吾儿死后,吾一直记有放弃对这个案件的追究。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但吾相信,事实的真相就会昭然若揭。那些邪恶之人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如今诉讼状都是电脑打印出来的,而这份诉讼状是用蝇头小楷写成的,从那苍遒的笔力上能看得出来,这个写状子的人年岁也不会小。这字写得非常有功力,而且写得也有才气。能看得出来,虽然不不是专业律师写成的,但这个写诉状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从字里行间能看得出来,这决非婆媳之间鸡鸣狗盗琐碎家务小事,打情骂俏之中似乎隐藏着一件五十年前的杀从重案。他也在告诉我们办案人员,五十年来,这个为人母亲的人,一直没有放弃控告他们这一对害人的恶人。

也许是一种职业的习惯,诉状中在指点办案的人员,这个案子好象并不复杂,江冬梅与自己的丈夫有一个孩子;按状子上说的,江冬梅与孙成私通也生下了一个孩子。只要通过DNA检测,立刻就能查清楚这个五十年前的遗案。

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没等我发问,刘风就先开口了,从五三年起,一直到现在,这个名叫张王氏的老太太就告状,告她的老头儿和儿媳妇扒灰,害死她的亲生儿子。自从有了第一任三十里堡法庭庭长的那天起,连同三十里堡的派出所,以至到县公安局,没有放过这个案子。因为年代太久远了,因为时间太漫长了,司法部门才渐渐淡忘了这个案子。后来的人也不是对这个案子不负责任,问起五十年前的这个案子,所有办案的刑侦人员都退休了,也有的去世了。不要说办案的人,如今连一个知情人也找不到了。

就在我发怔的时候,高志同嗤嗤地发笑,庭长,你才到咱三十里堡来,以后,你将会遇到无数莫名其妙的花花事。你也大可不必为这个老太太的诉状而大动心思。你也许不知道,三十里堡这地盘上乃藏龙卧虎之地,这两年来,咱们管辖的地盘上就出现了一个专门给老百姓写状子打官司的人。我一看这状子上的字就知道,这状子就是这个人写的,没有人能写出这笔字来。你的前任,我们的李庭长就栽在了他的面前。

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他叫刘允,今年九十多岁,据说他是国民党的战犯,曾经留学日本,是日本的汉奸,当过伪县长。

这个人现在哪里?

从前因为他是战犯,蹲在监狱里。大赦以后,他被释放出来,浪迹天涯之后,现在他就在“狼窝”居住。这个老东西,眼不花,耳不聋,从外地回到老家这两年,专门靠着为人写状子打官司挣饭吃。写一篇状子要按质论价,打赢了官司的,听说要好几百块钱,也有上千元的。他现在的名声挺大,也不是随便替人写状子的。他日子过得还不错,看他的精神状态,他能活到一百岁。你想见见他,我带你去。

我没有去见这个名叫刘允的写状子的人,而是为了这案子专门回到了县公安局。在那快要腐烂发霉的档案卷宗当中,我看到了一九五三年关于三十里堡张王氏状告丈夫孙成全与儿媳江冬梅害死张行良的全部记录。所有的审讯口供记录,孙成全和江冬梅矢口否认有通奸这回事,更没有承认他们联手害死张行良。当时也有开棺检查的记录,经过法医解剖和血液检测。胃里的残留食物和血液里均没有发现有毒物质。公安机关认定,张行良为正常死亡。张王氏认为丈夫与儿媳妇通奸并杀害张行良一事,没有事实根据,不能定罪。孙成全与儿媳江冬梅通奸一事,也没有事实根据,即便是有,也属于道德范围内的事情,应该批评教育,公安机关不应予以干涉和追究。

按我的个人的性格和工作原则,我不喜欢平庸,不喜欢应付。既然接手这个诉状,就应该认真来对待。如今是二十一世纪,科学技术发展到了今天,有了五十年前不可替代,也不可想象的先进方式方法。即使五十年过去了,但是,当事人还健在,应该称他们为犯罪嫌疑人。通过基因检测,完全能证实五十年前发生的一切。而且我们市公安局就能做这样的检测,也并不复杂,只要一滴血,就能检测出来。

市公安局检测中心没有多长时间就做出了检测结果,除张王氏的长孙张健以外,次孙的基因与他的父亲根本不相符,而与他祖父的基因却百分之百的完全一致。因为张行良与孙成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诉状当中控告孙成全与江冬梅通奸事实成立,九十岁的孙成全和六十七岁的江冬梅因为涉及刑事案件被带到公安局以后,看着这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审讯人员几乎没有动用什么严厉态度,他们就一五一十地把五十年前发生的事情统统地交待了出来……

孙成全把张王氏娶进门来,为的就是两家人相依为命共度时光。但,人心不古,孙成全看不上包着小脚的张王氏。当张王氏的儿子张行良把媳妇江冬梅娶进门来的时候,那股淫乱祸水便从孙成全的心底油然而生。刚开始的时候,儿媳妇还回避着存心不良的公爹。时间长了,这个乡下女人便经不得孙成全小恩小惠的诱惑。张行良生性懦弱,身体也虚弱,无法满足妻子的情欲和性欲。而江冬梅却恰恰是那种性欲极其旺盛的女人,继父孙成全却身体壮实,性情也刚烈尤其是那超乎常人的性力,也是导致江冬梅与其通奸的一个因素。江冬梅生下她与张行良的第一个孩子以后,她便与公爹孙成全开始勾搭成奸。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不能不发现他们之间的眉来眼去。张行良在不知觉当中发现了自己的老婆与继父的这件丢人事。

他不想把这件事情张扬出去,他在私下里规劝自己的老婆,不要再干这些丢人现眼的事情。江冬梅表面上答应丈夫不再做这些丢人的事情。可是,时过境迁之后,她还是经不住情欲旺盛的公爹的引诱,还是偷偷地与公爹钻进庄稼地里交欢。张行良看着妻子不思悔改,他也发了狠心,警告妻子,不要欺负老实人,如果把他给惹急了,他会把她和继父的头给砍下来。江冬梅把丈夫的话告诉了孙成全,孙成全和江冬梅两个人下了决心,要害死张行良。那年月的毒药只有砒霜,孙成全从一个老江湖人的嘴里得知,只要天天给要害死的人下一点点剂量的砒霜,用筷子头蘸一丁点,给他下到饭里面去,日积月累,用不了一年的时间,要害的人就人死去。而且鬼神不觉,查也没有法查。这一对偷情的人采用了这个土法,把一个无辜的人害死了。五十年过去了,偏偏害人的人健康地活着。如果他们故去的话,也可能不会有人追究他们的刑事责任。

这个案子移交县检察院了,也许不会过多久,检察院就会起诉这一对沧桑老人,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制裁。

看看害人的老男人和老女人,一脸的岁月沧桑,他们慈眉善目的,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样的人会杀人害命……也许我是个涉世不深的年轻法官,结案之后,我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

这是我上任不久办理的第一个案子,犯罪的人应该得到法律的制裁。案子移交到县里以后,我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想见一见这个写诉状的人。

我听爷爷说过老家为什么叫“狼窝”这个地名,并不是因为这地方有狼出没,或者狼多才叫它“狼窝”的。所以叫这样一个地名,是因为这个小村庄是个是非之地,这地方出生的男人比一山之隔村屯的男人更具虎狼之气。这个村庄长大的女性也比别的村屯女人性情刚烈。

刘风是当地人,与“狼窝”姓刘的家族还沾着本家的亲戚。听说我要到“狼窝”去,她自告奋勇,主动要担任我的向导。

一路上,刘风给我讲起了有关写诉讼状的那个老人刘允的故事……按辈份算,刘允应该是我老太爷那一辈的人。他那一辈人如今全部去世了,而只有刘允一个人活着。他今年已经九十七岁,谁也没想到刘允能活到今天。听我父亲说,我们姓刘的家庭所有的人所遭的罪,统统加起来也没有刘允一个人遭受的罪多。许多一生平安又幸福的人都死了,经历了无数折磨的人却依然健在。上帝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公平……

我出生在城市,我从来也没有回到自己的老家。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到“狼窝”来。“狼窝”地名虽然不好听,可这里的景致却是十分的幽美。起伏的群山环抱着这个小山村,向阳坡上生长着一搂多粗的刺槐树,背阴的坡地,覆盖着成片成片的黑松林。一条不大的河流从村边穿流而过,进村的路两侧全是果树。树边有一座用红砖砖砌成的小小的土地庙,土地庙跟前的灌木上拴着不少的红布条。在微风中,红布条左右摆动着。通往村中的公路,也铺着柏油路面。仅从这条进村的柏油路上,也能看得出来进入二十一世纪乡村的进步和发展。城市和乡村之间的距离也愈来愈小,也许过不了多久,这里也会被城市化。

因为我和刘风穿的是法官的制服,进村了后自然引起了人们的眼光。有人认识刘风,他们同刘风打着招呼。刘风与他们打着招呼,同时也问他们,老刘家的那位老太爷刘允他住在哪里?

那人也回应着刘风,刘老爷子住在村西头,最西头,那三间盖着苫房草的石头房子。要不要我带着你们去?

刘风摆摆手,谢啦,我们自己找得到。

那人又问,刘老爷子是不是又惹什么官司了?

刘风说,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他能惹什么官司?

那人嘻嘻地笑了,刘老爷子三天不为人打官司,他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

说话间,我们也到了村子的西头。横在我们面前的,一道干插石砌成的一个半人多高的院墙,柴扉则是用绵槐条子扎成的。那三间象古老文物一样的石头房子,房顶上盖着的是如今很难见到的苫房草。那苫房草已经变成了黑色,这三间房子至少也有一百年的历史。屋檐下面挂着金黄色的苞米和红红的干辣椒,屋门前用青石板搭了一个平台,平台上面摆放了几盆花。让我眼睛一亮的是,这几盆花当中竟然有一盆梅花。现在已经是春夏之交,梅花早开放过了,枝头上缀满了绿绿的叶子。住在这样老屋里的人居然能养梅花,足以见得这里主人的心性和品位。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时,一只没有板凳高的长毛京吧狗汪汪汪地叫着,并且凶猛地朝着我们扑了过来。

在所有的宠物狗当中,我一直认为京吧狗最招人喜欢。并不是因为京吧狗是我们中国自己培育的观赏狗,它的可爱之处就是它具有中国式的憨厚。符合中国人的审美需求,那双纯净的大眼睛,那个塌鼻梁,它的长相就容易让我们接受……

它的主人出现了,一个个头矮小的老头,年轻的时候,他应该是个中等身材。他的脸膛不大,细目,尖鼻,方口,生着一对贴脑耳。他的头发一片银白,没有一根黑发。剪得非常短,好象现在年轻人时兴的一种什么板寸头。他的眉毛却是黑的,没有一根白眉毛。他的腰板笔挺,看上去他好象是当过兵的人。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裤褂,干干净净,板板铮铮。脚上一双黑帮白底的千层底布鞋,没沾一点黄泥巴。他就是刘允,他给我的第一印象非常之深刻,这哪里是年近百岁的老人,他的脸上没有岁月留下的皱纹,他没有红光满面,没有普通老人的那种沧桑感。他的表情很祥和,很安宁。他出现的时候,那只京吧狗自然就不再叫了,而是欢快地摇着尾巴。

老爷爷[YIE,YIE,也也,三声,这是后腔音特别重的当地人对曾祖爷的称呼],我们庭长看你来了。

庭长?你是谁呀?

刘风提高的嗓门,我是风儿呀,大份儿[老大的意思]家的孙女。想起来了吗?

刘允应付地点着头,但我看得出来,他没有记忆起刘风是谁。但他把眼睛转向了我,从上到下打量着我。人能活到这样的年龄,耳聪目明,如此这般的干净利索,那尊敬之情也油然而生。他走到刘允的跟前,我也用刘风的称谓说,老爷爷,我们是三十里法庭的。

刘允问,法庭的……你们找我有事吗?

我说,老爷爷,你替张王氏写的那份诉讼状,你记得吧?那个官司赢了。我们听说诉讼状是你老人家执笔写的,我今天特地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