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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刘开强之前传

刘开强第一次摸方向盘是22年前,在部队里。部队里开车,那可是一顶一的好差事,这好运是如何撞到头上的,就不必细说了,往事并不见得都要回首么,反正万变不离其宗——在他身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运”,要想出头,总离不开“找人送礼”这条千古大道……总之那么的,刘开强成了部队里的吉普车驾驶员,整天接送首长或首长家属,少吃了无数的苦,多沾了无数的光,入党都比别人早半年,特别在复员上,那时部队司机多热门呀!说得好听点,不就跟现在的NBA或海归似的,多少个单位摆在面前随便儿的挑,刘开强倒不是心很大的人,也有些自知,除了会打方向盘,肚子里其实还是没货色,首首脑脑的部门他还不敢进呢,老老实实的就进了长途汽车总站——这单位门脸大呀,说出来多响亮似的。

再说,跟许多离开家乡在外面生根落户的人一样,刘开强对长途汽车站有感情,汽车站从来不认识他,可他一早就认识汽车站了,每年来来往往,回老家、回部队、接老乡、送战友,那地方,有种南来北往、悲欢离合的特殊气息,漂泊无依的,又是野心勃勃的,一到彼处,人们就会兴奋,又略带伤感……总之,他蛮喜欢长途汽车站的,觉得跟自己蛮般配的。

因为政治可靠、技术过硬,在长途汽车站,刘开强一上来就跑上了长途,而且是货运,而且是南行的方向——

说到这南行、北行,不是行内人不清楚,同样在一个省内,同样是跑长途,南行北行的区别可大了去了。长江往北,那是苏北,连古书上都写过,整个一“穷山恶水,泼妇刁民”,长江往南,那叫江南,套用句文绉绉的话,叫“江南佳丽地,温柔富贵乡”,甭管这佳丽、这富贵跟刘开强扯不扯得上边,但说真的,江南真是人杰地灵啊,那儿的山水不仅养才子养美女,还聚财源生福气,眼瞧着就成了风生水起的私企发祥处,说白了就一句话:那旮旯有的是钱。车轮往那边厢一靠,随便扯两句都会有发财的机会!刘开强已经算是胆小谨慎的了,但送上门来的生意也不能不要呀,别人又是香烟又是茶叶的往手里直塞,好话衬着:小兄弟您看,这车不是空着回省城吗?空着是跑,满货也是跑,又不多花公家一分钱,您呐,只要带到郊区,都不用进城,我们那里自有人守着下货呢,不用动您一根手指头,喏,这是辛苦费!您要觉着少了还好商量……

一来二去的,财气这叫扑面而来呀,拦都拦不住!刘开强每跑趟长途都会有些小油小水的,足足抵得上工资的三两倍了,他也就那么不声不响的阔了。

哈,他以为不声不响,其实人人皆知——这人要真阔了,是掩不住的,跟穷人装阔装不像是一回事。他那神情,走路那步子,数钱的手势,买东西的姿态,但凡有点眼色,谁个看不出:司机刘开强,了不得呢!口袋里肥着呢!

瞧瞧,有了这个背景在这里,找对象结婚这件大事、难事到了司机刘开强这里,就变得很有趣儿了,连刘开强自己都没想到,他简直就像现今的那些个前途无量的小白领小金领似的,得到了那么多中年妇女的青眼相加,她们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对刘开强发出选婿的信号,有的把女儿照片带来,有的买好两张电影票往他手中塞,有的邀他回家吃饭……总之,水涨船高之下,经过若干次有意无意的筛选与淘汰,司机刘开强最终定下了叶春春。

叶春春,不仅是所有那些姑娘里皮肤最白胸脯子最高的,而且是最有文化的(大专毕业),工作是最体面的(会计),此外,她足够精明、足够能干,即使用一个男权主义者的眼光来评判:刘开强,一个整天摸弄方向盘的兵拉子,能搂上叶春春这样的女人,真是造化大了去了!刘开强乐坏了,新婚之夜,他一边解开叶春春的衣服一边口齿不清的说:等着,等会儿,我的发动机可以一直把你带到150码……

不过好像就在说话间,刘开强不像一开始那么阔气了,叶春春也不像一上来那么巴结他了,他在床上的时速也从150码下来了,像驶出了高速公路的匝道,接着又进入了拥挤的市区——不过,这变化是渐进的,像从秋天到冬季,等到刘开强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

这也怪不得谁,市场眼瞅着就越来越热啦,人们的脑子都像上了进口润滑油似的高速旋转起来了,原来反应迟钝的现在也灵光起来了,就连长途汽车站的那些头头们,也开始觉悟了,他们如梦初醒般地发现了刘开强们的漏洞,于是,带着一丝血腥的喜悦,车站无情地下达了指标:空车返程,每车每公里1元钱的运输指标,超标归己,不够自贴。

可是,那是什么时候了?都九十年代末啦,瞧瞧,国道上的车子跟洪水似的,一转眼就涨上来了,无数的小面包车蝗虫般的不分昼夜地在江南苏北间窜来窜去,他们价格低,附带搬运,还有正式发票,都把刘开强们的生意给挤兑得差不多啦……这么的,不知什么时候起,倒过来了,是刘开强开始给别人递烟送东西陪笑脸衬好话儿啦:“大哥,给小弟带点货嘛,顺路生意,价格好商量……”即便如此,能大概齐完成单位指标就算很不错了,也有人撑不住了向头头抱怨,头头们就半当真半含假的笑:前几年你们也赚得太狠了,就是现在吐点出来又怎么样?

也就是那一阵子,刘开强发现自己在床上不行了,发动机像得了哮喘似的,转速怎么也上不来,那时他才三十挂几,叶春春更是水嫩着呢,怎么的就不行了呢?当时还不流行“心理压力”、“亚健康”、“性商”等词儿,刘开强百思不解,每趟出车回来,晚上还是试着发动,偶尔成功起步,大多中途歇火。

大概老天也是看不下去叶春春白受折腾了,刘开强的转机到了。一阵国企改制兼并合营的大风刮到长途汽车站,转瞬间改天换日,眼睛都来不及眨,那长途汽车站改成公司制了,下面分成两大块,一块是物流,一块是客流,客流里除了原来的长途客运,还新成立了一个出租公司——司机们可以自行提出去向。

不跑这该死的货运了,咱改跑出租!

晚上,叶春春光着大腿给刘开强指定方向——也许是碰巧,也许是习惯,好像每次谈到刘开强工作的时候叶春春总是光着下半身,似乎只有在这种方式下,她的决策才会发挥得更加智慧,而刘开强也会更加温顺地从善如流。

要说,叶春春的指点的确不错,刚转到出租那几年,可真赚了不少,包括他们这不大不小的房子,能置下来,可不就是跑出租是苦出来的!可是,花无百日红啊,后来出租生意难做了,仍旧是伟大英明的老婆叶春春架梯挖井、上天入地地给他另寻出路:进了管理局机关小车班,替领导开车。哪一步都赶得正正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