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胤禛二十七年历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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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中卷(上)

推门而入的竟然是雍正,后面跟着秋婵。秋婵思量着兰玉的态度有问题,所以找借口留下来,立刻就去养心殿禀告了雍正,雍正这才匆匆赶来。他看到眼前的情景明显很惊异,大概没有料到会是这个样子。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殳懰立刻把目光又射向了皇贵妃年氏,眼神阴寒。皇贵妃年氏却非常反常,并没有畏惧他的眼神,甚至也并没有行请安礼的动作,仍然直直地立着。

殳懰也没说话,第一是因为太疼了,说不出话来;第二是因为不想落下先告刁状的嫌疑,雍正是明眼人,用不着她再说什么就可以看明白是这是怎么回事了。

“你还有没有规矩?背着朕私设公堂?对朕身边的人用私刑?”雍正没有明显发怒,语气淡极。

年氏却忽然像发了疯一样大声叫起来,“我就是要让这个不分上下尊卑,眼里没有主子的东西学学规矩……”

“放肆。”不等她说完,雍正当头便喝止了她。他的脸色已经极难看了。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青筋暴跳,他的右手使劲握成了拳头。连殳懰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他这么发怒。

宫里是不能随便骂人的,因为说不定骂出什么话来就可能会犯了忌讳。而年氏刚才说的话,明显是犯了雍正的忌讳。连殳懰都捂住了自己的嘴,吓得瞪大了眼睛。眼看着雍正要龙性大发,情急之中“哎哟”了一声。

雍正立刻转身低头瞧着她,眼睛里全是痛惜。他终于忍下了雷霆之怒,毫不犹豫地走到殳懰身边,俯身将她抱起来,又看了看年氏,沉着脸一字一顿地道,“你就在这儿,哪儿都不要去。”然后抱着殳懰转身便走。

雍正铁青着脸,抱着殳懰从里面出来,只听后面皇贵妃年氏大喝一声,“皇上……”然后便是身躯扑倒在地痛哭的声音。这种歇斯底里吓得殳懰浑身发抖。感觉到了她的颤抖,雍正更是手臂紧了紧,更有力地抱着她,什么话也没说,大步往养心殿走去。

回到养心殿直接进了皇帝的寝宫,雍正把殳懰放在床上,立刻宣召太医来。太医很快就来了,不用细问一看腿上的伤处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幸好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腿上紫了好大一片,疼得很。

雍正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暴怒的狮子,来回地走着。突然大喝一声,“李六福。”殳懰看他脸色不善,也大声叫道,“皇上。”雍正立刻走到床前坐下来,放轻了声音,“怎么了?”殳懰看看他,又看看李六福和正在给她上药的太医,向两个人吩咐,“你们先出去吧。我和皇上有话要说。”两个人又看看雍正,雍正摆摆手,两个人立刻跪安退出去。

“你想要做什么?”雍正急切地问。估计这个时候哪怕是要他架天梯去摘月亮摘星星,他也立刻照办。

“胤禛”殳懰主动伸出手去拉他的手。自从失去了“小阿哥”之后,她已经很久不肯再叫他的名字了。雍正也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握住了她的手。“都怪我一时大意,不该让你在景祺阁住了那么久。从今天起,我不许你再住在那儿,你要留在我身边。”

殳懰忍着腿上痛,心里却觉得无比的踏实。“怎么能怪你呢?也怪不着别人。我已经失去了我们的孩子,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你别治皇贵妃的罪。我真的一点也不恨她。我们现在还能在一起,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也许是因为失去“小阿哥”伤透了心,所以我时时会害怕,更害怕会失去你。因为不能事事太完美。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点小事,就当是留点缺憾吧。这样我心里踏实。”

雍正浓眉微锁,一双眼睛水漾漾地看着殳懰。他闭上了眼睛,立刻两行泪静静流淌下来。瞬间,他又睁开眼睛,牵着她的双手,声音低哑下来,“让你受委屈了。我定然不会负你。”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支玉簪,亲手把它插到了殳懰发髻上。

每个人在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事的时候总会有不同的表现。所以,在不同的人眼里即使是同一个人也看似不同。就在雍正对殳懰抱歉、抱憾的同时,在皇贵妃年氏眼里看来就可能是对她的刻薄寡恩。

而在年皇贵妃的哥哥年羹尧看来,雍正就可能是“饺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阴狠皇帝。其实君臣二人之间关系的转变不能完全归结到年羹尧身上。首先,年羹尧确实自己有问题,而且处处犯了雍正的忌讳,都是不能容忍的。只举一个例子便可以知道。

年羹尧曾经对别人说,怡亲王允祥的府第,从外面看起来壮观得很,可是从里面看起来却完全是潦潦草草,不成样子。其实也就是等于他在说允祥的为人,不过是图有其表,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允祥是雍正最亲厚的兄弟,他也是雍正心里最重要的人之一,是谁都不能代替的。而年羹尧居然妒忌到了允祥头上。这是雍正绝不能容忍的。允祥作为总理事务大臣的亲王几乎参预雍正朝每一件重要的政事,并且他的意见都举足轻重。还有很多没有资格直接见雍正陈奏的微末臣子,有事情都是先向允祥陈明,然后再由允祥来决定是否上奏雍正。年羹尧对于允祥的态度,完全可以证明他是昏了头了,可见妄自尊大到什么地步。

甚至可以说,年羹尧实在是没有个好人缘。不只是允祥,几乎把雍正朝的官员人人不放在眼里,眼高于顶。这样,得势时自然有人奉承,失势时就墙倒众人推。但是,年羹尧虽然在当朝没有好人缘,却很懂得为自己结党,任人唯亲。不只是任人唯亲,还任人唯财,致使贿赂成风。不管是这种相互交易的上下勾连还是结党营私,都是雍正所深恶痛绝,绝对不能接受的。

年羹尧的获罪,有一点从他的妹妹皇贵妃年氏身上也可以看出侧影来。年皇贵妃在宫里虽然张扬,但是比起她哥哥的飞扬跋扈来相差甚远。年羹尧虽然只是个一等公,但是他是接替允禵做抚远大将军的。允禵是先帝爱子,年羹尧却处处要与允禵的排场比,不只与允禵比,甚至与雍正比。在西北军前完全是一副皇帝的派头,吃饭,待客,出巡,设宴,都用皇帝的礼仪,这就是雍正所万万不能容忍他的。

而说起这一点来,与年羹尧同时犯事的隆科多也同出一辙。隆科多在康熙朝,对皇子们都恭敬有加,只是到了雍正朝,自恃为传遗诏的重臣,又是总理事务大臣,所以对于皇帝的诸兄弟子侄的礼节也就简慢起来。但是隆科多是一心与年交好的,只是刚开始年羹尧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连隆科多这样与先帝关系厚密的人年羹尧都不放在眼里,其妄自尊大也可见一斑了。倒是雍正,为了调和他们的关系,把年羹尧的长子年熙过继给了隆科多,两个人才逐渐亲密起来。而任用私人结党,这也是和年羹尧一样的问题。这样的问题别说是雍正,就是宽仁厚德的康熙也绝不会容忍。

如果说年、隆自身的表现是一方面,那雍正自己对年、隆的态度也是绝对是有问题的。

雍正对于年羹尧和隆科多甚至可以说在某一段时间里是很依赖的。尤其是对于年羹尧,甚至到了事事都征求意见的程度。当年羹尧还在西北军前的时候,雍正甚至连翰林院考庶吉士取名次的问题都肯不远千里把试卷送给年羹尧看了,问年羹尧的意见。这种态度,又遇到了年羹尧这种不肯把握自己的人,自然就要飞上天了。年羹尧权欲的膨胀,是因为雍正先授予他权柄。这是雍正的错误。

雍正对隆科多的态度虽然不如像对年羹尧那样出格得太多,但是也让人匪夷所思。雍正朝所有人都要跟着雍正管隆科多叫舅舅。可是隆科多并没有像年羹尧那么轻浮,他懂得自保。但是,也正是他的自保把雍正给惹怒了。隆科多比年羹尧更知道雍正的性格,他知道雍正爱抄家,怕自己家被抄,隆科多很早就把家财四散,寄存起来。雍正是最恨别人背着他做这些事的。但是,隆科多还做了更让他恨的事。隆科多甚至把宗人府里的玉牒私藏在家。玉牒是记录皇家世系相承的文件,除了皇帝和宗人府的相关官员,别人是绝不可以看的,隆科多不仅私自看了,甚至私藏在家,确实是做得离谱。

但是有一点值得一提的是,就在隆科多既将获罪的时候,他受雍正之命与俄罗斯议定中俄两国疆界。隆科多坚决要求俄国归还侵占的大片喀尔喀蒙古的土地。但是在谈判过程中,雍正却召回了隆科多,认为议界不需要隆科多去谈。待隆科多被召回后,图理琛还有其他的官员因为第一不了解情况,第二又不肯坚持,所以在后来签订的中俄《布连奇斯条约》中致使朝廷蒙受了许多的损失。

而雍正,在之前受命于隆科多的时候说过,只要议定疆界的事做得好,就会考虑宽免隆科多的罪行。但是中途召会隆科多不仅使谈判蒙受损失,也让人对皇帝本人产生了疑问,何以说话不算数呢?

隆科多被召回后,雍正命在畅春园外造屋监禁他。最后隆科多就这样日日对着畅春园,日日回忆前朝往事中被禁死。只是不知道他在那一段日子里,心里会做何感想。

雍正将殳懰从椅子上扶起来,面对着她,两只手握着她的手,笑道,“走几步让我瞧瞧,可好些了?”已经好几天过去了,雍正对于殳懰的腿伤丝毫不敢怠慢。情况看似一天天好起来,所以今天要她行动来看看,是否真的无恙。殳懰被他扶着,走了几步。其实用力大一些腿还是会有些痛。但是她不想让他失望,还是努力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向他笑。

这时外面有太监进来回禀,说是皇后有事要求见皇上。皇后乌喇那拉氏很少会主动到养心殿来,这倒让雍正和殳懰都颇为诧异。既然来了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当然不能不见。皇后进了东暖阁,脸上宛然有泪痕,先给雍正行了礼。殳懰也要给皇后行了礼,她目前行动还不能完全自如,皇后扶住了她。

“皇上,皇贵妃年氏已经病了好几天了。现在太医已经束手无策,怕是过不了今天了,皇上要不要去储秀宫看看?”皇后不敢看雍正的脸色,很小心地跟雍正说。

这消息来得更是太突然了。雍正眉棱一跳,眉头便微微蹙起来。其实他已经许多天没有了皇贵妃年氏的消息。这是因为那一日从储秀宫回来后雍正就下令,只要是储秀宫的人,一概不见;只要是关于皇贵妃年氏的事,也一概不许提。他慢慢站起身,背着手,踱了几步说,“好吧。朕去储秀宫送送她吧。”不管怎么说也是夫妻一场,他的心里也不会好受。何况还有五岁的福惠。皇后强忍着泪水,颤声应道,“是。”殳懰心里也一下子觉得爽然若失,没想到皇贵妃年氏这么快便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雍正回身看看殳懰,“你好好休息,不要去了。”殳懰点点头,又看看皇后,皇后也向她点点头。雍正便走出寝宫,和皇后一同向储秀宫去了。

金乌坠落,储秀宫被笼罩在一片夕阳的余辉中。雍正心思沉重地穿过储秀门。记得年氏刚刚从潜邸搬到储秀宫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样的一个季节。那时候圣祖仁皇帝刚刚驾崩,他还并未正式举行登极大典。那天他来储秀宫里探望她,她就站在殿前的那株古柏下,对着他言笑晏晏,她身上怀着他的龙种,他的九阿哥福沛,那个生下来便夭折了的皇子。